“仅仅是‘曾消失在同一处死角’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也能拿出来当做物证了?你这是要视我大商律法如儿戏么!”
徐农面色阴鸷,口中却义正言辞的说道,话锋中矛头锐利,隐约要扣一顶帽子上去。
但是这没什么作用。
这种帽子,就算是稳稳的扣在黎白风的头上,对他来说也是不痛不痒,怎会对此有什么反应?此时,他虽回过了头来,却丝毫没有接他的话茬,仍旧说道:
“崇祟后心中刀,根本不及反抗便已毙命,随后中刀的才是你,现在想来,这件事也是颇为可疑,凶手分明是从后方出现,为何偏要先杀前面的崇祟,而不是靠后的你?那般速度,哪怕是掠过你身旁时往你的脖子上抹上一下,只怕轮椅上的你也绝无幸理吧?”
“再者说,崇祟面朝下扑倒在地,显然连回头都不及,那你倒是说说,凶手从你身后过去,你是瞎了还是哑了,为何连出声提醒崇祟一声都不知?哪怕你只是发出半生惊呼,以崇祟武者的耳力与直觉,也会察觉到不妥,回头查看的吧?”
他的嘴角牵起一丝冷笑,讽刺道:“可别告诉我,你这个身经百战的打手,见到有人刺杀竟是吓傻在当场了。”
徐农的面色早已凝成了一汪寒潭,冷冷的目光仿佛刀子般刺向黎白风,没有出声。
见他不说话,黎白风也不在意,笑容一敛,用一种不由分说的口吻替他答道:
“原因很简单,因为凶手就是你本人,崇祟根本不会想到,忠心耿耿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属下,会突然出手刺杀自己,所以他连回头都不及,便这么做了一个糊涂鬼!”
“因为凶手就是你本人,所以才需要先杀死崇祟,再把刀反手捅进自己的心窝!”
“因为凶手就是你本人!所以插在你胸口的那把刀才没有被拔出来,你也免于一死!”
黎白风的语调愈发急促,声音也愈发的慷慨激昂,说到最后,他整个人“唰”的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徐农,身上爆发出一股庞然的气势。
他每说一句,徐农的牙关便紧过一分,到最后,他已是双目充血,阴寒的面容透出几许疯狂的狰狞。
“呼。”
三句说完,黎白风轻出一口气,眉眼一压,缓缓的坐了回去,淡淡的说道:
“徐农,事到如今,你还要冥顽不灵,死不认罪吗?”
“……认罪?”
片刻的沉默之后,徐农发出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慢慢的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狰狞可怖的脸,旋即,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至极的话一般,大嘴一咧,疯狂的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认罪?哈哈哈哈哈哈哈!认罪!认罪?”
不知是伤势所致,还是被逼到了绝处,他的笑声如夜枭般凄厉沙哑,令人闻之脊背发凉。
黎白风终究是见过世面的修士,虽然听的刺耳,却也不至被这声音吓到,自恃一身术法,也不怕对方暴起伤人,当下摆出一副冷眼旁观之势,由得他在余下不多的时日里多笑几声。
黄飞虎能坐倒巡查队队长的位置上,自然也不是什么庸碌之辈,手头经历的案子也不少,见此不禁眉头一皱,手摸在了腰间别着的手枪上,不惮以最大的小心戒备了起来。相比之下,几名年轻的警员则被这笑声弄的心里发毛,甚至冒起了鸡皮疙瘩。
然而,徐农却并未选择暴起伤人,半响,夜枭般刺耳的笑声渐收,他的脸上再无丝毫笑意,并且用一种嘲弄的口吻向黎白风说道:
“认什么罪?就凭你这些牵强附会的所谓‘证据’?可笑,你说的那些也能算作直接的证据么?完完全全只是你的臆想罢了!少在这里血口喷人了!”
黎白风微微一退,让开他由于激动而不自觉喷出的口沫,面露怜悯之色,道:
“不要再做困兽之斗了,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了。跟了崇祟这么多年,你应当知道大商到底是不是一个法制的社会,而崇侯虎做事,又是不是真的要一个确凿的证据?”
徐农眼睛瞪的滚圆,其中溢满血丝,狠狠的瞪视着他。同时,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仿佛在强制的压抑着什么。
片刻,他像是失去了活力一般,整个人佝偻了下去,神色也瞬间灰暗了起来。
是的,帮崇祟暗中做了诸多脏事的徐农自然清楚,无论是前朝帝制的大夏,还是如今共和的大商,总是有人凌驾于法制之上的,只不过是改了一些名字,换了一些人而已。(。)
第二百六十七章 猜谜()
随着他的沉默,病房里再度陷入了沉寂之中。
黎白风要做的已经做完了,他从来就不是要依循法律程序破掉此案,只是“找出凶手”,给殷辛、崇侯虎一个答案罢了,事情清晰至此,已经不必再说下去了。
倒是仍留在房中几名警员神色颇不平静,大多带着一种惊异、感慨、又隐含敬佩的目光看着他,那一刻,透过黄昏朦胧的光,几人仿佛看见有一轮名为“名侦探”的光环加持在了他的身上,徐徐轮动。
“哼,不过是因为徐农的身份过于做好,使得我们警方一开始根本没有关注到他而已,要是让我一开始也知道凶手并非这小子,我破案比这还要快!”
黄飞虎心中轻哼一声,犹不服输的想到。尽管如此,他的脸上还是不由露出了些许赞赏的笑意。
一开始还以为他只是一个什么都不会,只知道指手画脚的二世祖而已,现在看来,还真的是小看他了啊!
这样,也不枉自己……
等一等。
想到这,黄飞虎悚然一惊,突然想到了一件殊为重要的事情——之前,那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小子似乎对自己说了什么“我找错了,当场从这跳下去,要是找对了,你就绕着医院爬三圈”这样的话……
随着脑海中的回忆逐渐浮现,一道冷汗从他的额头蜿蜒滑落。
当时自己好像没答应吧?他不会强逼着自己“履行约定”的吧?他是会讲道理的吧?
一想到他的脸面、威严、节操等重要的非物质财产今天可能就要这么丢在校医院了,黄飞虎的面色不由得瞬间惨淡了下来。而今之计,不得不说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那小子的记忆力或者讲道理上了。
“真是时运不济啊。”
至此,他不禁发出一声长叹,聊以抒发心中的后悔之情。
“嗯?队长,你说什么?”雀斑警员听到队长的叹息声,当下秉持着“先领导之忧而忧,听领导之忧而为领导解忧”的进步精神转过头来,殷勤的询问着。
“没什么,闭嘴!”
“啊?啊,哦哦。”
雀斑警员一张热脸贴上了冷屁股,挠着后脑勺一脸不解的转了回去,心中揣摩许久,硬是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了,只得暗自感慨一句“伴君如伴虎”,心有戚戚焉。
“呵,你说的对啊。”
不知何时,徐农已经抬起了头,疯狂狰狞的神色已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的平静,与眉宇间化不开的忧伤怅惘。
“明知必死,索性放下了一切吗?”
黎白风望着这个隐藏极深,弑主嫁祸于自己的人,从他的神色间瞧出了些许的端倪。
事到如今,以崇侯虎的性格,他无论如何难逃一死,虽说这一切是他咎由自取,但是看在他就要上路的份上,便由得他说些什么吧。
徐农淡淡的扫了他一眼,转而又将目光投向了窗外,望着窗外橙红色的薄暮,神色恍惚。隐约间,竟似是看的痴了。
这一幕仿佛回到了黎白风推开门的那一刻,彼时的徐农也是这样,倚坐在床上,默默的望着窗外发呆。
“不管什么时候,总是有着凌驾于法制之上的存在啊,像我这样的草民,在某些人的眼里,根本就算不得人命吧?”
徐农目光怔然,不知落在了何处,仿若梦呓般说道。
黎白风坐在旁边,自然听的真切,闻言,他的不禁眉头一皱,感觉到他似是有什么话想说。
“对了。”
突然,徐农轻笑一声,回过头来,像是与朋友闲谈打趣一般说道:“死囚在上刑场之前,狱卒都会给一顿丰盛的菜肴,叫做‘断头饭’是吧?”
“怎么,你想出去搓一顿?”
黎白风眉眼一抬,不咸不淡的问道。
闻言,徐农不禁苦笑一声,摇头道:“那倒不至于,我只是想要吃一个苹果,最好是青的,还没熟……”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黎白风右手平摊,伸到了他的面前,上面赫然放着一只苹果。
一只透着青色,尚未成熟的苹果。
“怎么……”
徐农的声线略有几分颤抖,满目惊异的望向了黎白风,第一次骇然的说道:“你连这个都知道了吗?”
“你说什么?”
黎白风被他这副反应弄的有点迷糊,感觉他好像误会了什么,当下解释道:“我不知道你指什么,只是你之前的病房里放着一袋,我估计着你可能没什么机会回去了,剩下多少有些可惜,就顺手给你带上来了一个。”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旁的黄飞虎不禁浑身一震,心中直欲破口大骂。
所以你小子特意跑上五楼就为了这事?还带着我们一起跑上跑下的?拿我们当猴耍吗?可恶!这种无聊的事情你自己做就好了啊,为什么要带上我!!
闻言,徐农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转而神色复杂的拿起了那枚苹果,用袖子大致擦了擦,便毫不嫌弃的塞到了嘴里,用力的咬下了一口。
“咔嚓。”
不知那袋苹果在房中放了几日,不过时节终究是秋日,却也仍旧清脆。一口咬下,些许汁水溅出,清甜与酸涩的气息逸散在空中,使人口舌生津。
徐农半眯着眼,细细的咀嚼着,动作丝毫不见粗鲁,仿佛捧着的是一件稀世珍宝。
这一幕,看的黎白风竟是也有些想吃了,心中颇为后悔为何不给自己也带上一个,着实有些失策。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种还没熟的苹果,不应该是很酸吗?他是怎么吃的这么香甜的?
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徐农咽下口中苹果,开口说道:
“你一定觉得这种苹果不好吃吧?没错,这种尚未成熟的苹果确实极为酸涩,我也从未觉得好吃过。”
黎白风眉头一挑,有些怪异的看了他一眼。
“不必这么看我,虽说不好吃,但这种味道总是贯穿在我的记忆中,每当尝到的时候,总能提醒我想起一些事来,有难忘的,有不能忘的。”
“你这是在跟我猜谜吗?”
黎白风思索了一下,姑且询问道。(。)
第二百六十八章 往事()
徐农摇摇头,再度咬下一口苹果,嘴中略有些含糊的说道:
‘“自然不是。如果你有耐心的话,我可以把一切都告诉你。这么些年来,把一切都憋在心里,实在是很累啊,事到如今,终于可以一吐为快了。”
说罢,他的目光中透出难掩的疲惫,神色怅然。
“嗯,说来听听。”
黎白风身躯微向前倾,露出了很感兴趣的神色。
故事人人都爱听,更何况,他本就对于徐农暗杀崇祟一事充满疑惑,虽说他依循着蛛丝马迹推断出了大致的流程,但是关于徐农作案的动机还是没想明白。
对此,他姑且推断出了几个版本,比如说“屡次替崇祟出手做脏活年深日久颇觉厌倦却难以脱身情急之下铤而走险”,再比如说“偶遇崇祟未婚妻一见倾心却知佳人无意委身崇祟奈何亲命难为当即决定救佳人于水火”,再再比如说“背负血海深仇奈何势单力薄无奈之下只好改名换姓潜伏仇人身边卧薪尝胆待时机成熟一举建功”。
诸如此类的桥段,他在种种文学作品中可以说是见得多了。
“并不是什么复杂的缘由,也算不得有趣,只是一些陈年旧事罢了。”徐农仿佛是看出了他内心所想,眼皮微往下一压,淡淡的说道。
“我从一个孤儿院长大,没有人要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也没有什么朋友……你那是什么表情?”说到这,徐农不禁住了口,皱着眉看向了黎白风。
只见后者面露一副“果然如我所料”的嘴脸,正自顾自的点着头,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也能稍微感受到是什么很失礼的事情。
“这可真是标准开头啊……啊,不,我是说,额,没什么,你继续。”
陡然间被对方质问,黎白风略有点心虚,连忙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对方接着往下说。
见此,徐农也不再纠缠此事,继续讲述道:
“我所在的孤儿院属于私营,据说是哪个大老板为了做慈善出资捐建的,建成之后便也不闻不问了,院长常年不在,只是几个管教,管理着几十个没人要的孤儿。”
说着,他的嘴角牵起一丝讽刺的笑意:“毕竟那么多的孤儿,性格又顽劣,管教们自然缺乏耐心与温情,时间一长,也懒得去追寻缘由,只是一概的动用武力镇压,再施以体罚惩处。而这,只能导致这些人愈发的偏激暴戾,如此恶性循环。”
黎白风面色极为沉重,他自小长在玄山宗秘境,被八师叔呵护长大,随后就进了临岳市上学,一路读来也是顺风顺水,一直认为人世间无非便是那般无忧无虑打打闹闹的青春校园,这些事情却是从未听闻。
他轻叹一声,问道:
“所以,你就养成了这样的性格?”
闻言,徐农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似是自嘲般的失笑出声,缓缓的摇头道:“你真的是太看得起我了,在孤儿院的时候,我可是被一直被欺负的那一方啊。”
“被欺负?”
黎白风眉头一挑,目光扫过他那张一看就知道不好惹的脸,以及露出的胳膊上那一看就更不好惹的虬劲肌肉,一脸狐疑。
转而,他又忽然想起,好想确实听他提到过此事,只是当时没怎么在意就是了。
徐农自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一抬胳膊,不以为意的解释道:
“我又不是一生下来就带着武功,正相反,小时候的我很是瘦弱,当然,可能也与营养不良有关。除此之外,我的性格也甚是孤僻,不怎么与人往来,孤儿院中几个好勇斗狠的家伙纷纷组建了自己的小团体,终日像是一伙小混混一样,弄得孤儿院乌烟瘴气。”
“在当时的我看来,这世间都是一样的黑暗,每天醒来,便是担惊受怕,担忧自己的食物会不会被人故意打翻,上厕所的时候会不会头上突然一盆水浇下来,洗澡的时候会不会被人直接拖出去光溜溜的扔在外面……”
他的语气很是平静,仿佛在说着什么与自己无关的东西。黎白风听来,却是眉头紧锁,不发一言。
“这样的地方,于我而言自是一刻都不想待下去的,但是没办法,孤儿院不许私自外出,被抓到动辄就是一顿毒打。”
“尽管如此……”
徐农的眼神中绽出些许的光。
“尽管如此,我还是会偷偷的溜出去,哪怕只是暂时的逃离那个地方,我的心中也会充满喜悦,当时我就想着,等我长大了,无论去哪也好,只要能离开这地方,无论去哪也好。”
“既然能出去,你为什么不干脆逃走呢?”
听到这,黎白风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
“呵。”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