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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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错-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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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甲看他没有安静下来的意思,终于一巴掌兜头盖脸打了下去,吼道:“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个奴才,就是主子叫你去死,你也得照做!”
  杜明懿这一晚睡得颇不安稳,一会儿梦到瘦瘦小小的天冬蜷在雪地里哭,一会儿又梦到那场漫天的大火,哪里都找不到人,他急的要疯了,又突然看见师傅站在面前,冰冷地盯着他,开口道:“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杜明懿猛地睁开眼睛,四周还是漆黑一片,等剧烈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他掀开被子,摸到桌边点亮了灯,天亮的越来越晚了,他想,又到秋天了啊。
  早朝后,杜明懿被指引太监领着穿过了长长的汉白石街道,来到了霄合殿前,门口的值守太监进去通报后不久,总管太监周怀西细长的声音便传了出来:“宣巡按御使杜明懿觐见”。
  杜明懿低头进了殿内,余光瞟见两旁太监宫女鱼贯而出,目不斜视跪下请安:“臣杜明懿叩见皇上。”
  “啪”的一声,折子被砸到了眼前。只听见上面那人来来回回的踱步,靴子在地上踩出铎铎的声响。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写出这样的东西来,太子的十大罪状?”
  杜明懿叩头道:“微臣无半句虚言,句句可查。太子不忠、不孝、不道、不睦、不义,实不堪为储君。”
  皇帝冷笑一声,苍老的声音里满是阴翳,“你是太子门下故吏,多得太子栽培提拔,我可有说错?你如今反咬太子一口,难道就不是不忠不义?”
  杜明懿道:“栽培提拔微臣的是皇上而非太子。如果微臣明知太子有谋逆之心而不闻不问,才是真正的不忠不义。”
  皇帝有好半响没有说话,宽阔的殿内只有他二人一站一跪,静的落针可闻。
  熏炉中燃着的沉香散出淡淡的香气,杜明懿跪着跪着心里竟渐渐平静下来。皇上若根本不信他奏折上写的内容,那么直接处死他便是,大可不必多此一举的将他找来痛骂一番。杜明懿在心里冷笑一声,天家父子,莫不如此。其实他本不想这么快就出手的,现在多少还欠些火候,等太子再动作一番,扳倒他会更稳妥。谁料到会有易笙鸿这个意外。
  他接近易笙鸿从一开始便是因着太子的命令,只可惜假戏真作了太久,等发现时已然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再不动手,易笙鸿就要没命了。只要一想到那日在东厂见到易笙鸿的情形他便忍不住后怕,那时他才明白,自己根本见不得易笙鸿有一点点的不好。他原以为欠了这个人的情最多不过以命想抵,可总有些事情是无法用理智来控制的。
  皇帝看着静静俯跪在下面的人,叹息一声,声音温和了许多,“你今年才二十岁吧。朕记得当年探花宴上你一首长安赋名动天下,小小年纪便冷眼观着功名生死,只因着这个,朕才破格让你当了巡按御史。但需知刚极易折,你如今这般作为,朕是再留你不得了。”无心无情,却又心机深沉,智计无双,留着终是祸患。
  杜明懿早知会有今日,如今听了这话竟只觉得解脱了一般心头一松,低声应道:“微臣听凭皇上处置。”
  皇帝并未立刻下令,而是又问了他一句话:“既然太子不行,你觉得谁堪登大宝?……贺晔可好?”
  杜明懿刹时僵住,冷汗从毛孔里争先恐后的钻了出来,本以为与贺晔相交皆在暗处,已极为小心,至于明面上的打打闹闹,乃至于最早嫁娶的荒唐之言,皆为贺晔自保不参与夺嫡之争的障眼法。谁料就是这个看上去被宠到了无法无天地步的儿子也已被老皇帝紧紧盯住,甚而起了疑心。
  杜明懿斟酌着应道:“睿王爷虽资质聪颖,但玩劣不堪,且……”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似是难于开口。
  皇帝追问道:“不要吞吞吐吐,有话就讲。”
  杜明懿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决心般开口道:“且睿王爷喜好男风,臣回京后已屡受其扰,不胜其烦。”
  皇帝哈哈大笑,“罢了罢了,难得有个省心的儿子,你若死了他必伤心的很,说不定又要大闹一番,你且戍边去罢,不再回京城也就是了。”
  竟是这个结果,杜明懿做梦也想不到,他竟因为这样荒唐的原因被免了死罪,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易笙鸿醒来的时候全身的筋骨都在疼,他有好一阵脑袋都是一片空白,像失忆了似的全然不清楚自己的过去、现在和将来。
  直到有人打开牢门说:“易笙鸿,有人来探监”
  他咬着牙慢慢从地上撑着坐起来,这才迟钝的发现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已经被上过药包扎好了。记忆回笼,原以为要死在东厂太监的手里了,怎么竟还活着。
  来探视他的人没有留给他继续思考下去的时间,那人急步走到他跟前,竟一下跪在了他面前。
  易笙鸿吓了一跳,仔细打量眼前的人,虽从未见过,但乍一看去,却又觉得有些熟悉。那人最显眼的是一头白发,看面容却不过四五十岁,眉目周正,甚至可以推测出此人年轻时必定英俊不凡。只是此刻嘴唇哆嗦着,像是受了莫大惊吓般死死盯着他,半响,又一个人低低笑了起来。
  易笙鸿被眼前的人弄的一头雾水,却隐约觉得这个人身上有一股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的阴翳与悲凉,在慢慢渗进他心里。
  易笙鸿问道:“你是谁?”
  那人却不回答他,问道:“你十岁以前的事情自己可还记得吗?”
  易笙鸿心中一惊,他十岁那年大病一场烧坏了脑子,之前的事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可是这个人怎么会知道?
  那人不待他答话,只看他表情便已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径自站起来道:“放心,你不会在这里呆太久的。”说完便转身出了牢房。
  “等等!”易笙鸿想站起来抓住这个怪人却没有力气,只一动弹浑身便像要散了架似的,这回真算得上是大难不死。却不知方才那人是谁,自说自话一番就这样走了。转念又想他竟能随意进出东厂,该是何等身份。随即又觉不对,再细细观察周围,是了,从刚刚醒来就觉得周围的环境亮敞干净了许多,不再有那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心念一动,他慢慢站起身,扶着墙蹭到门口,叫住来回巡逻的差役问:“大哥,请问这里是东厂吗?”
  那差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在东厂还没被打够吗?还在那早没命了,这儿是大理寺。”
  “大理寺?”
  “你们三兄弟运气好,进了东厂还能活着出来真是祖上积德了。”那差役说完便走去其他地方接着巡逻了。
  易笙鸿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虽不知昏迷时发生了什么,让他兄弟三人得以死里逃生,但总算是一件好事。忽然听到走廊里一阵脚步声传来,伴着脚链拖在地上的刺耳摩擦声。
  易笙鸿循声看去,这一看却怔在了当地,原来那被押进来的犯人不是别人,却是杜明懿。

  ☆、同囹圄

  杜明懿趿着脚链一拖一拖的走到他眼前,转过脸竟然对他笑了一下,“真巧。”
  易笙鸿伸长脖子去看,看到杜明懿正好被关进他隔壁的牢房,喃喃道:“是好巧。”
  易笙鸿挨着两间牢房中间的墙壁坐下,问道:“杜大人怎么也进来了?”
  杜明懿在墙那边应道:“恨我的人太多了,就进来了呗。”
  易笙鸿听着他满不在乎的口气,嗤笑道:“看来杜大人是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啊,也是,想必太子很快就会捞你出去了。”
  杜明懿原想反驳,转念又想,两个人很快就要再也不见了,还解释那么多做什么呢?于是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易笙鸿听他不支声,以为是默认了,于是又问:“你为什么要陷害我?”
  他很惊讶自己居然已经能够如此平静的问出这句话,想来是在东厂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时,终于面对现实,从对杜明懿的痴迷中解脱,彻底死了心罢。
  “太子要置你于死地。”
  “太子?”易笙鸿吃惊道,“我一介升斗小民,见都没见过他,他这么大费周章的要弄死我是为什么呢?”
  杜明懿道:“我也想知道。”
  易笙鸿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转而道:“你学我写字学得挺像啊,我自己都分辨不出来。”
  杜明懿扯扯嘴角:“是啊。”
  易笙鸿一手拔起地上茅草垫里的一根杂草,道:“你以前看我是不是就像看戏台子上的丑角似的?”
  半天没听到杜明懿回话,易笙鸿又道:“看在您看了这么多年好戏的份上,能不能最后帮我个忙?”
  过了很久,才听到杜明懿回道:“什么?”
  “杜大人手眼通天,能不能想办法放了我两个弟弟?”
  杜明懿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无波无澜,“可以啊,只要这两日你专挑我喜欢听的话讲。”
  他实在无法面对易笙鸿的恨意,所以就这样罢,像个驼鸟似的把自己埋起来,假装什么都还没有发生。
  片刻的静默后,隔壁的人开口了,“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句话,杜明懿,”易笙鸿说,“你到底有没有心?”
  何以能将别人的感情和尊严这样践踏在脚下,还能若无其事。
  这两日牢里颇不平静,来来回回有许多人进出,易笙鸿端起差役递进来的晚饭,走到墙边坐下,问道:“喂,杜大人,在么?”
  那边立刻回应道:“不在这还能去哪?”
  易笙鸿也觉得自己的话问得有点傻,嘿嘿一笑,道:“昨天的话我随口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杜明懿道:“放心,你两个弟弟会出去的。”
  易笙鸿吃了一口咸菜,问道:“这两日朝里出什么大事了吗?怎么关进来这么多人?”
  杜明懿道:“进来的都是tai zi  dang 的人。”
  “什么?”易笙鸿吓了一跳,问“那你呢?”
  “我不已经在这里了吗?”杜明懿笑了一声,似乎对自己的处境毫不在意,“太子倒了,你们兄弟自然就能出去了。”
  易笙鸿虽远在鹿城,却也知道老皇帝子嗣众多,且个个都不是易与之辈,这几年夺嫡之争越发激烈,若太子垮台,朝堂上必然是一番惊涛骇浪,血雨腥风,他这个tai zi  dang怎么还能这样轻描淡写仿佛至身事外的?
  易笙鸿还想再问,隔壁却忽然传来一声脆响。
  “喂,你干什么呢?”易笙鸿问。
  半响未听到回音,易笙鸿又提高了声音,叫道:“杜明懿?”
  那边终于有了反应,“手滑”
  原来是摔了碗,易笙鸿道:“叫差役过来吧,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给你打一碗。”
  “不用”杜明懿简短的答了一句。
  又过了一会儿,有差役过来收拾碗筷,易笙鸿只听到差役经过隔壁时骂道:“连碗都端不好,下顿别吃了。”
  易笙鸿想,杜明懿恐怕从来都没遭过这种罪吧,他心里难受起来,就像自己宝贝了许久的东西一日忽然到了别人手里,却被肆意破坏。虽然明知与自己再无半点关系,却还是会舍不得。
  “真没志气。”易笙鸿暗骂自己一声,站起来走到另一边躺下了。
  第二日清晨,易笙鸿被一阵脚步声惊醒,刚睁开眼牢门便被打开了,大小太监鱼贯而入,站成了一排。
  领头一人张开明黄的圣旨道:“易笙鸿,接旨。”
  易笙鸿刚迷糊着跪下,便听那传旨太监宣道:“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已故大皇子之子贺洵失散多年,今幸得上苍庇佑,终得寻回,朕心大慰。着封安亲王,另择吉日行册封大典,钦此。”
  易笙鸿一头雾水,这些天这些事每一件都在挑战着他的神经极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转眼间他就变成了什么亲王?爹、娘、易笙平、易笙元呢?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传旨太监左等右等不见易笙鸿接旨,只得伸手去扶易笙鸿。岂料易笙鸿突然自己跳了起来,向后退了一步。
  传旨太监尴尬的收回手,心道这人是高兴傻了吧,皇孙一辈可还从未有人封过亲王的。心里这样想,脸上却仍是堆出笑容,道:“还请安亲王随奴才回宫去见皇上。”
  易笙鸿知道现在别无选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收回心神跟着那传旨太监朝外走去。
  “易笙鸿!”极凄厉的声音。
  他扭头去看,那一瞬的情景,直到许多年后他仍记得清清楚楚,杜明懿扒在监栏上,泪流满面,而他本人却似毫无所觉,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他,声嘶力竭地喊道:“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像是惊诧、悲哀、痛苦到了极点,再无转圜的希望。
  立刻有守卫挡住了易笙鸿的视线,没有人会在意那个突然发疯的杜大人在喊些什么,他们裹挟着易笙鸿很快离开了监牢。
  白花花的太阳照了下来,易笙鸿终于重见天日,甚至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他深吸一口气,努力驱赶走刚刚那一眼留在心里的压抑,问身边的传旨太监:“我的两个弟弟呢?”
  那太监愣了一下才答道:“哦,王爷是说易笙平和易笙元吧。您放心,他们已经被接去安王府了,您回府就能见着他们。”说着亲自替他掀开了轿子的帘子“王爷,请上轿。”
  易笙鸿终于放下了心,提步跨进轿中。
  随侍拉长了声音喊“起轿……”
  轿子被稳稳的托起,易笙鸿终于有机会安静下来想想这一连串的事情。太子想杀他,更准确的说,是想在他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折磨死他。先将他扯入盐犯李顺长的案子,再押他入京候审。他的确差一点就要如太子所愿死在东厂了,结果再醒来时,人却到了大理寺。一定有人帮他,这个人的权势必然还不小,否则根本不可能把进了东厂的人再捞出来,是那天来大理寺探监的那个白发男人吗?他走前说过“你不会在这里呆太久”的话,可他又是谁呢?自己不记得十岁以前的事,那个人一定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只是要怎么找到他呢?
  易笙鸿正胡思乱想着,轿子突然停了下来,只听外面一人道:“安王爷身上有伤,皇上特准不必下轿。”
  传旨太监道:“那便有劳吴公公了。”
  轿子晃动起来,一行人再度前行,易笙鸿掀开轿帘一角,只见两旁朱红色的宫墙高耸矗立,将九重宫阙都深掩其中,莫名的压抑。
  到得一处耳房,易笙鸿由着太监宫女侍弄着他洗澡更衣。再出门上了便辇,行了一箭地,方停了下来。
  穿过九九八十一环的大红门,眼前豁然开朗起来,汉白玉道直通向巍峨的宫殿,金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早有太监在月台下跪迎,看他们来了,便有人一溜烟跑进去禀报。
  “宣安亲王觐见。”
  易笙鸿踏上汉白玉阶,仰头看了眼檐下蓝底雕金龙边的匾额上三个金灿灿的大字“霄合殿”。
  迈进门槛,正中宝座上那个一身华贵的龙袍,满头白发,看上去已年近七十的老人想必就是皇帝了。
  易笙鸿对着座上的人三拜九叩,最后一次时终于开口道:“叩见皇祖父”。每一个字都无比莫生,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毅力才逼着自己说出了这句话。
  皇帝亲自上前扶起了他,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只觉眼前的人英朗俊挺,依稀可以辨出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心下颇为满意,笑道:“好,好,不愧是朕的长孙。这些年,你受苦了。”老皇帝说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易笙鸿可以看出老皇帝此时是相当激动的,眼中的疼惜与欣慰不似做假,只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却并没有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时应有的任何情绪,除了陌生还是陌生。
  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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