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不会死,却可能生不如死受尽羞辱。这样朝不保夕的日子最终也会落到他和九弟头上,不,也许他们的下场会更惨。
有些人生来就是敌对的,譬如大哥和二哥,譬如惠妃抚养的他,与跟随二哥长大的胤禛。他们都没有退路,没有选择。他唯一能怨恨的,就是胤禛的狠、胤禛的无情刻薄。只是这一点上,胤禛只是继承了圣祖的特质,并且发扬光大而已。
“你的袍子污了,今日留下陪朕用膳。”皇帝忽然转了话题,以示方才论政就此结束。
胤禩张张嘴,发觉自己明面儿上连一丝与皇帝叫板的资本也没有。他不信他在隆科多一事上的作为不令老四火大,而皇帝一字未提,其意自明。撕破脸面鱼死网破的时机未到,他还有时间。
皇帝约莫也想到了同一件事,亲手替胤禩合拢了襟口。招呼苏培盛传膳。
食不言寝不语,二人心思迥异地默默用膳。
胤禩想地是十弟最有可能的下场,以及九弟得了消息不知能不能听得进自己信中所言,最后才是今日如何脱身。
胤禛想着的则是朝廷事多,西北战事不提,摊丁入亩推行也是磕磕碰碰,太多人看老八重回朝堂又心生异动。老八暂不能杀,让他怀个孽胎躲在府里羞于见人,实乃兵不血刃。
想到这里,皇帝免不了余光打量王爷,最后在他朝服笼罩的腰腹巡游一轮。只是从年节过后他再没给老八灌红花麝香,怎么反倒没了动静?难道是他招幸的次数不够多力度不够大?想到这里他不免又想起刘声芳当日的话来:“王爷膝腿脓肿经年,虽是外伤难愈,外邪入侵脏腑,阴阳不交。此番小产伤了底子,日后畏寒头风怕是难免,若不善加调养,只怕也就三五年光景……”
莫非是那时伤了根本不能再生了?皇帝想起自己后院后宫里的那些女人,尤其是那拉氏。她也是生弘晖时难产被用了猛药,再无所出,且身子一年不如一年。若真是如此,这几年只能看着老八逍遥,毫无顾忌?
皇帝行动先于深思熟虑,张开便道:“苏培盛,上回进的鹌鹑天麻汤不错,端一碗来给廉亲王尝尝。”药补不如食补,今日他挑来老八衣领都能看见胸前两排肋骨突出,十分不雅。
苏培盛早已深谙奴才之道,主子说话绝对速速办来。他绝不会说鹌鹑天麻汤是永寿宫里年主子每日必进药膳食补,方子是前明太医留下的,据说每日进一盏必能心气平和产下龙嗣。当然前提是有帝王临幸。
胤禩身为男子更加不知其汤深意,他将热汤翻搅到冷也想不透皇帝意图。最后只能猜测里面不是加了旁门左道的东西,要么是毒要么是助兴药物。皇帝目光太过咄咄逼人,胤禩就着勺子用了几口冷汤算作遵旨,回头偷偷吐在袖里锦帕上。
皇帝如何没见他这一个小动作,这虽是康熙四十七年之后兄弟往来宴饮时的惯例,但也架不住心头不爽,暗骂老八不识抬举。
晚上胤禩被迫留下参观皇帝批阅奏折,欣赏皇帝在每一本折子后批注的长篇大论御笔朱批,并且言语之间嘲笑他一手腕力不足的贻笑大方的字。胤禩以为,大半夜的勤政有一半都是自己折腾的,一句‘知道了’就能撩开的折子也要洋洋洒洒铺陈开来旁征博引故作风趣,分明是吃饱了撑的。
晚上就寝,皇帝连使人罚跪遮人耳目也懒得做了,直接拉了人去西配殿,唤奴才进来更衣。胤禩眼睛发直,脑中飞快想着明日宫中会有何种留言传出。
皇帝看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门边,不知怎的居然看出些可怜兮兮弱柳扶风的味道,伸手召唤:“过来替朕松领子。”言语间颇有对待爱犬的和颜悦色。
胤禩先是茫然,继而眼中闪现火光。你以为爷是谁,是你十三弟还是十七弟?!
皇帝眉眼细细眯起,欣赏他陡然转红的脸颊和怒火毫不掩饰的双眼,觉得果真还是这样更似活人。会哭会怒会冷嘲热讽,疼得狠了会求饶,不是永远一张恰到好处瞧不出情绪的笑脸。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的言行大家要拆开了看啊。四哥嘴欠,但是行动是拳拳关爱之心,比如送鹌鹑汤,比如找借口想让八哥给他生儿子。
今天最后一章。
28
28、如切如磋 。。。
这个晚上廉亲王终究没有替皇帝松领子;反倒是皇帝亲手服侍廉亲王除下朝服和中衣。这样的服侍廉亲王当然不想要;但他既然已经入了内殿;与皇帝四目相顾;再多嘲讽也不过在自己身上雪上加霜罢了。
于是他就闭口缄言,沉默是金了。
偏偏皇帝看他垂头丧气神色晦暗,居然有心解惑:“往来政务繁忙;十七弟近日也时常被朕拘在宫中,夜宿皇城也是寻常。”
胤禩崩了半晌才将那句‘原来十七弟也是皇上麾下之臣’给压了回去。虽然膈应老四他不介意;但也不代表他愿意激怒皇帝自讨苦吃。明日宣政必然提到十弟的折子,有他在场必要时可以挡一挡。届时一瘸一拐或是半途晕倒可不行。
廉亲王对皇帝的揣测的确到位;但这一次却误解了皇帝难道一见的心意。当他浑身僵硬仅着亵衣站在龙床前踯躅不前,被皇帝一把捞进怀里滚入里侧。胤禩正要扬手抵抗;却听见耳边人说:“今儿朕乏得很;不为难你。”
于是胤禩更加僵硬不敢动弹。老四什么都不做执意留他过夜目的何在?不为折辱不为打骂出气,难道还真是与他论证饮茶,劝他多进一盏汤水,夜里多加一床锦被?真是荒天下之大谬。等等等等,胤禩想起晚间汤水,想起老四登基之后据说再未临幸后宫,执意未先帝守孝,难道他一语成谶,老四真的不能人道了?
整个晚上廉亲王自得其乐,幻想皇帝身有各种见不得人的隐疾,一直到天色将明才精力不济渐渐昏睡。
睡在身边皇帝被他整晚忽而急促时而绵长轻微的呼气声折磨地无法安眠,好几次想要翻身而起把人捉起来大吼一声:“不想睡就陪朕做点儿别的!”但他终究还是想起了胤禩瘦得几乎膈手的身子、身上未曾掉痂的伤口,也还记得刘声芳的推测。
刘声芳说“若想王爷保得精气不损身子得以暂时恢复,当节制房事,静心休养一段时间为宜。”可怜的老太医是抱着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他实在无法面对皇帝的询问:如何让王爷尽快再度有孕?术业有专攻,皇上奴才真没这方面的经验啊。
……
第二日朝会,皇帝将许国桂参允俄的折子公议,并当庭斥责廉亲王,谕称老九老十老十四几个从来都听老八的,朕给了你机会望你能教诲几个小的过而改之。谁知你非但不行教诲,反倒言语煽动几个小的恣意妄为。朕对你们施泽不知感恩,晓以国法有不懂害怕。既然如此,朕也不能一味姑息,一切当秉公办理。终于对滞留张家口不赴蒙古,并且纵奴滋扰百姓的敦郡王发下上谕:夺爵,逮还京师,圈禁府中。
廉亲王跪在地上,一切最坏的猜想都成为现实。皇帝没有任何姑息的意思,昨夜偶现的一脉温情都是虚情假意,只为他晕头转向再迎头痛击。
皇帝也在想同样的问题。老八不能留京城了,四九城就这么大的地界,到处都是老八的眼线势力。朕接下来要解决隆科多和老九他们,老八从中作梗兴风作浪可不好。还是早早打发了去修园子,顺便清心寡欲远离俗物,养养性子。听说他最近同福晋倒是黏糊得紧,就老八这样的破败身子还老想着女人,不知所谓。
命廉亲王主持修建畅春园的上谕刚刚下来,西北传来大捷。
胤禩身为总理大臣,闻听奏报自是带头发表了一通天佑大清皇上福泽深厚的言论。他心里也当真认为老四运气真是顶好的,大清耗资巨大拖延经年的战事居然就在这个时候胜了。哎,年羹尧看来的确有两把刷子,可惜跟了老四,怕是鸟尽弓藏的日子不远矣。
接着是安排年羹尧回京述职,西北余贼仍未肃清,年羹尧上折子请暂缓两个月入京。皇帝无不应允,更是下旨命各省地方大员在此之前共赴京城,谕称:同迎大清功臣、朕之恩人。张廷玉向皇帝委婉暗示,这不是不有些过了?年羹尧平定青海有功,也是皇上任人得当,哪里称得上是朝廷的恩人?
亢奋的皇帝哪里能听得见这些。他登基之后处处政令不畅,为了保年羹尧更是下令全国陪他一起勒紧腰带省银子做军饷。多少人等着看他笑话,如今西北大捷,打了这些人多么响亮的一记耳光,难道年羹尧算不上是朕的恩人么?
张廷玉暗示廉亲王与怡亲王一道上疏劝谏,胤禩又不是傻了,如何会出这个头。怡亲王第二日也病休了,一连几日不能上朝,上疏什么的也不了了之。
虽然没有明着上疏直言皇上,但大臣私底下的议论皇帝还是有所耳闻。这不免让他生出心事无人懂的愤怒来,连老十三也不懂朕的心么?皇帝素来是个越挫越勇、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性子,在心事无人懂的情况下,待年羹尧越发黏糊,西北官员升迁调动,事事征询年大将军的意见,要问‘你舍不舍得’。
胤禩某日又被宣召入殿议政,议着议着自然留宿皇城。皇帝意有所指拿了一本折子递给他,让他阅后抒发感想,敷衍的不行,少于五百言的不行。
胤禩愁得眉头可以夹死蚊子,这样君臣互吐情意发嗲卖萌的折子读起来需要极大意志方能维持面上神色不改。
折子内容再寻常不过,是江西南赣总兵缺出,朝廷拟用宋可进,年羹尧奏称他不能胜任,请以黄起宪补授,皇帝准奏的折子。只是皇帝在朱批中写道:“尔之真情朕实鉴之,朕亦甚想你,亦有些朝事和你商量。”
胤禩阅后面色忧郁,绞尽脑汁在脑中撰文。这折子不过两个重点:一是皇帝对年二的言听计从;二是皇帝对年大将军日夜思念。
皇帝瞧他一副不甘不愿的面孔,又明叹暗讽道:“朕有亮工、大清有亮工,实乃幸事,若还能得像亮工这样的重臣良将十数人,何愁国家不治?”
皇上你又忘了十三弟,胤禩很想提醒一句。不过他也有自知之明,这番话分明是讥讽自己只知扰乱朝纲,不知为国分忧。只是皇上,臣在先帝丧仪上为国库省银子被你斥责居心叵测不忠不孝,一边紧缩国库一边大修园林,我大清到底是穷还是不穷啊?
廉亲王在皇帝虎视眈眈逼迫之下终于吐出长篇颂文,歌颂自古罕有的明君贤臣。皇帝听后稍具满意,命他立即研磨默诵成稿,更是加赞一句:写下来,不但朕心倚眷嘉奖,朕世世子孙及天下臣民当共倾心感悦。若稍有负心,便非朕之子孙也;稍有异心,便非我朝臣民也。
胤禩写完脱力几乎举不起笔来,脸色惨白胃部翻涌,不免一手轻轻掩口跪下向皇帝请罪:“皇上体恤臣工,臣本当受宠若惊。只是身子不争气,不得侍奉圣上。请皇上容臣先行退避,以免污了内殿。”
皇帝从明君贤臣共铸铁血江上的畅想中刚刚回神,正看见老八一脸要吐不吐摇摇欲坠的模样,心中一怔之下继而止不住的高高飞扬起来:老八这是有了?
行动再次先于深思,皇帝来不及喝退内侍宫女就亲自屈尊上前双手拉起廉亲王,不顾体统连拉带抱将人按在炕上。苏培盛惊得险些跌倒,忙上前接手安置王爷。
皇帝这才回神,暗恼自己太重情义,对着老八都能如此优待,连老十三也未曾享受如此尊荣。不过他到底不想当众表白,于是借口宣太医,将闲杂人等都撵了出去。
刘声芳一路赶来,一句请安的话都没说利索便被皇帝踢去给王爷诊脉。刘声芳号完左手换右手,最后并未觉与先前结论着有何异常,至多是王爷今日脾胃违和,胃气上涌,心神不宁罢了。
皇帝听说王爷无碍却是眉眼陡然下沉,怒意夹杂在霜雪中漫延开来。其实他在等待这段时间也发觉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般。刘声芳每隔十日都要被打发去给老八过脉,前一次也不过七八日前,这段日子他可没让老八侍寝,如何就会突然有了?
老八你这破落户!身子差到让朕差点丢人现眼。皇帝心头口不择言,没发觉将自己也一道儿骂了进去。这也难怪,皇帝内心里至多只认十三为兄弟,从未将老八看做手足。在他看来,老八就是结党乱政的魁首,是朕锐意改革的绊脚石!
撵走了刘声芳,皇帝才觉又做了傻事。廉亲王夜宿内廷,半夜急招太医,而且是常年替老八写脉案的那个,明日传出去于朕的名声大大有损。横竖责罚亲王的名声已经背上,朕何不坐实了去?
胤禩经由一番折腾已经不想吐了,他此刻已经顺着皇帝的思维往下想。老四对年羹尧的宠幸到了不顾体面的地步,恩遇之隆的确古今罕见。年羹尧的性子他可是清楚的很,丝毫不知收敛、张扬而不可一世。他必定也自认为是大清皇帝的不世功臣,这才述职,怕是能闹出大动静儿来。就看那时老四是先忍不了自己还是忍不了年羹尧了。
皇帝一回眼正好瞧见老八斜靠在迎枕上魂不守舍,眼角微微上飞正在出神,那双招子里面全是盘算。皇帝登时怒了,朕体恤你来回奔波之苦让你宿在内殿,又替你延医问药帮你调理破烂身子,就是为了养肥了你来算计朕?
“批了半宿折子,膀子疼,你来替朕捏捏。”皇帝敲敲肩膀,往暖炕上一歪,大方吩咐。
胤禩环视一周,才发觉人又走光了。夜深人疲惫,他实在不想再起争论,只能无奈起身上前,手搭在皇帝肩上胡乱揉按。哎,老四还真是把他当奴才,现实侍寝、再是更衣,现在更是离谱,再来是不是贴身服侍衣食用度了?诶,也不对,十三弟不专司这一块儿?
“你没吃饭?让你捏肩你当揉衣裳?再阳奉阴违就滚出去跪天井。”皇帝不耐烦不满意不高兴。
胤禩踌躇了一下,老四进来虽然时常宣召,但还算规矩,至多令他吟诗作文听他畅想大清盛世天下太平,然后陪睡充当枕头。相比之下罚跪可不合算,他忍了。(八爷因小失大,你会后悔的)
作者有话要说:一大早被人挖出被窝塞上出城的汽车,于是我只能和网络暂时说拜拜了。
这是苦逼的网吧发帖,之后一概无网区,大家包涵。这几天更新勤快该表扬一个吧。
四哥罚八弟写作文,颂扬年大将军,是不是很有jq,发嗲?拿第三者来试探心上人?
时间紧迫留言回来再回大家。
29
29、逢彼之怒 。。。
胤禩觉得自己堕落了;没有原则地堕落了。若是往昔圣祖在时;有人说他某一日会身在内殿龙榻上;亲手服侍皇帝松肩桥引;他一定会冷笑一声再命人打杀了去。能得他甘心屈身服侍,除非是兄弟们的笑闹。其中指的兄弟,自然只有九弟十弟十四弟几个。
可惜如今这是事实。
皇帝已经解开龙袍仅着常服中衣;歪斜靠在迎枕上闭目养神,手里握着的一册金刚经要落不落。胤禩在他身后跪坐了;十指慢慢移动,力度以看不见皇帝皱眉为准。哎;想不到有一天他也要学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