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铭川其实是不怕死的,他觉得自己已经还了师傅的情,宋还不过就是为了可能发生的这样的情况,当年才将他备在身边,他也已经还了祁不胥的情了,当年的救命之恩,他也为他换来了解药,那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自己没有了却的事情,还有哪个真正需要自己的人?
他想到唯一与自己还算有些交情的君礼,现在也已经与小王爷厮守南海,想到一直照顾自己的致远庄主,现在乌龙师兄下落不明,他哪里来的时间顾念自己。
于是骄阳日头下,萧铭川坐了很久。
当沈重笑出现在祁不胥面前的时候,顾冯惜先炸了毛,一把将祁不胥拉在身后,都不知道他这个动作多么的可笑而幼稚,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因为祁不胥忍不住的一声轻笑冲去大半。
顾冯惜不知道这个大魔头会这么明目张胆的出现在行宫入口,他以为这个魔头应该躲在这座大宫殿的最后面,等到他们的战力消磨的差不多的时候,再像上次一样突然出现,暗算他们。他的心理深刻的印记着身受邪毒的祁不胥昏迷不醒的样子,所以下意识挡在了前面。顾冯惜回过头瞪了祁不胥一眼,立马转过头对沈重笑怒目而视,“大魔头!上次暗算我们算什么好汉!有种单打独斗!”
祁不胥按住身前奋臂出袖眼看着就要提刀跟沈重笑对招的顾冯惜,将他护到身后,才慢慢道,“沈教主,在下祁不胥特来请战。”
“哦?我为何要应战?”沈重笑不动声色应道。
“沈教主现在所站之地乃是我中原土地,我们并不排斥异族圣教入驻中原,但是就在下所知,弥月教控制祁山一带,逼得山中猎户纷纷落草为寇,民不聊生,更有染指中原土地的意思,在下在这盟主之位,是不得不管的。在下敬你一教之主,断不会再耍什么暗箭伤人的把戏,今天在下与教主在此决战,若是在下侥幸赢了,还请教主放了山民,退出中原,若是在下不幸败了,认听教主处置便是。”祁不胥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举剑在前,做出请战的姿势,身后顾冯惜有些紧张的拉住了他的衣摆。
“哈哈哈,你带了这么些人上我武关来,谁信你这些废话,若是我与你打的两败俱伤,正好称了你心,你便可叫那些江湖人缴了我的弥月教,再者,你就不担心你心爱之人的安危?”沈重笑朗声一笑,眼底却是冷到了极点,这祁不胥一派道貌岸然的样子,倒是完全不将别院那人放在心上,也不知道萧铭川怎么就被这样的人迷得连性命都不要了。
祁不胥明显一疑,立刻便收了温和表情,回望了一眼顾冯惜,后者茫茫然对着祁不胥摇摇头表示同样不解,祁不胥复又转过头对上沈重笑眼神,那眼神显然不是信口开河的,遂将顾冯惜又拉近了一些护在背后,“在下断不会做出这种背信弃义之事,今次邀了武林同道前来不过是做个见证,至于我心爱之人的安危,在下便是拼了全力也会好好护他安全。”
这瞬息间眉目交流,沈重笑已经察觉不对,祁不胥的言行分明就是护着身后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复问,“那萧铭川?”
“这与萧艺师有何关系?”祁不胥眉头一紧,也不知道这魔头搞什么花样,他便是因为萧铭川倾世美貌而有意疏远此人,倒不是担心世人多言,反而是顾忌了萧铭川,不愿他因为自己遇上什么江湖纷争而涉足危险,而且如今他心有所属,更是未曾注意此人了。
沈重笑有一瞬间如坠冰窖的感觉,他的确是被骗了,但是这个骗局也太荒唐了,他就站在众目睽睽之下,想起萧铭川在自己面前的一幕幕,不论他说什么关于祁不胥的事情,对方都是波澜不兴的,甚至是自己将他打成重伤的时候,也没有从萧铭川眼中看到任何绝望,原来,原来从来就没有希望存在。
沈重笑怒不可遏,出手向祁不胥攻过去,两人一瞬间交上手,在极快的速度下过了几十招,祁不胥有些惊讶,沈重笑的招式他虽不熟,但明显已经乱了,可是自己的武功确实并不比此人高明多少。
沈重笑心中已乱,出招全无章法可言,直到祁不胥的剑擦着自己肩头擦过一条血线,他再要退避已是强弩之末,勉强避开要害,还是被祁不胥一掌打中前胸,向后飞了出去。
两人身法都是极快,这变故发生在一息间,许多人都未看清,沈重笑已经踉跄退了两步站稳了身形,只是嘴角溢出的血丝昭示着他不敌祁不胥的事实。
待众人看清局势,具是欢呼起来,顾冯惜跑到祁不胥身前上上下下打量,就怕他又受了大魔头的暗器,祁不胥笑笑揉了揉顾冯惜脑袋,抱拳对沈重笑一礼,道,“沈教主承让。”
“哼,”沈重笑抬手擦去嘴角血色,“我才不承你的让!”说着向后跃去,教众们会意,纷纷退到殿门后。
“哎!你怎么耍赖!”顾冯惜一个回头就看到魔教众人撤退,立马就要拉着武林群侠们群起而攻之,正这时,山体一阵猛烈晃动,碎石零落,这山顶平台从中裂开,逼得众人只得回身避让。
原是这山本就是双峰,弥月教砌了山顶平台掩住裂谷,如今机关开启,这平台轰然崩裂,将武林人都遥遥隔挡在另一边,等着山崩之势停止,殿门也早已合上,这些武林人再想攻门,前有鸿沟无处着力,便只得放弃了。
“祁大哥!我们从后山攻上去!”顾冯惜火爆脾气,吃了闷亏自然不服气。
祁不胥还算冷静,安抚了众人道,“这武关山连接祁山连绵不绝,我们不熟路况,极容易遭到魔教埋伏,山中密林成迷阵排布,其中更是机关密布,不如我们先在此安营,若是让这魔教知道我们中原武林的厉害,便自然会乖乖退去的,我们也好不用枉杀性命。”
武林盟主既然发了号令,众人也无异议,便在这武关安顿下来,幸而这武关山人杰地灵,风景秀丽,祁不胥微微一笑,对顾冯惜说,就当是来踏青的吧。
沈重笑回到教中,也不疗伤,直冲后山小院,他心中郁结说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感觉,便想当然以为自己是因为被那人骗了而生气。
小院院门被重重推开,萧铭川愣愣站在院中看向那个盛怒的人向自己走来,原本他所担心的问题,在看到对方怒极的眼神时,突然全都不见了,他想,沈教主为什么这么生气呢?原来他真正生气起来是这样的,没有了平时的冷漠和戏谑,也不是残忍或蛮狠的,这是一个很单纯的表情,萧铭川可以看穿许多伪善面具背后的真实,却对这个单纯的愤怒无从解释。
当沈重笑的手再一次紧紧卡在自己喉头的时候,萧铭川甚至感到了一种久违的亲切,就像情人间的打闹,自己在这个人的眼前本应该是不堪一击的,然而,其实每次沈重笑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要挟的结果,都是在最后一刻松了手。萧铭川想,也许他只是单纯的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而已。
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遮蔽了原本纷乱的情绪,乃至于沈重笑在责问些什么萧铭川都没有听清楚,他只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了,也许这次,沈重笑不会再像以前的每一次那样好心的松手了。萧铭川迅速的回顾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虽然没有成功偷到解药,但是他也算救醒了祁不胥,虽然没有拖延多久的时间,至少也算乱了沈重笑的阵脚,萧铭川觉得自己算是赢了一场惨胜,至少自己还被紧紧拥入过一个怀抱。
沈重笑一通责难没有得到一丝的回应,被自己抓在手中的人,就那么平静的看着自己,眼角染了桃花的颜色,眼神仍旧是波澜不兴的,仿佛,被捏住性命的那人不是他。
然后沈重笑看到萧铭川笑了起来,萧铭川本来就漂亮,这个笑容纯净而真实,跟以前沈重笑看到过的都不一样,那么的,那么的无拘无束。
“我骗了你,你杀了我就好。”沈重笑听到萧铭川轻轻的说,不同于平时对自己的恭敬与谦卑,没有刻意的撒娇没有害怕的颤抖。
沈重笑发现原来他根本就不了解眼前的这个人,哪个样子才是他本来的面目,娇羞的?怯懦的?淡然的?活泼的?倔强的?还是工于算计的?
沈重笑放开手,他的胸口很痛,也许是牵动了刚刚受的伤,他扶着自己心脏的位置,看着眼前咳嗽着,用手掩着血丝的萧铭川,沈重笑抬起手指向山外,“你滚。”
萧铭川也没有停留多久,他本来就任人处置,于是他想也没想就照着沈重笑手指的方向离开了。
☆、恍如梦中
马上这个小院就真正安静下来,沈重笑独自按着胸口,他觉得伤势更重了,一阵阵的抽痛,他想找个地方坐下休息,走到廊下,就看到那个小小的茶台,一套傲梅引雪茶具少了一个梅花形状的茶碗,剩余的四个茶碗倒扣着,另一只盛了一些早已凉透的红汤,沈重笑在客座的位置坐下,抬眼仿佛就看到隔着茶台端坐的那人,那人一个人静静坐在廊檐边,为自己泡上一壶祁红,山涧引的泉水甘甜爽口,祁门红独特的清香袅绕,一阵山风刮过,沈重笑看到那人低头品茶,碎落的石榴花瓣摔进碗中,被那人一并饮下。
沈重笑起身推开房门,这个小院的房间他从未来过,从很久以前开始这里就只堆放一些杂物。房中没有他想象中的杂乱和陈腐之气,破损的纸窗被细心修补过,用小木条支起,家具很少,一个矮橱里面叠着几件衣物,还有一张木板,应该是床,上面叠了床小被,有些破旧的地方也已经被缝补过了,其他生活用品都整齐的摆放在门后的木架子上,透过窗子可以看到原本的杂物被整理过堆在院子和山体围出的小杂间里。
仿佛那人还没有离开,在这间小院里忙碌,攒起一点点空余的时间清理打扫,煮饭洗衣泡茶舞剑。
沈重笑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从没有关心过萧铭川离开自己眼前的生活,他甚至不知道萧铭川在每次与自己欢好之后是如何回的小院,每次受了伤之后,又是如何疗伤治病的,他每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总是打理整齐的样子。
萧铭川失魂落魄的走在密林中,他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他再一次被抛弃了,一个人进退维谷,前山的武林营他不能去,后山的黑风寨也不是久留之地,神农庄离这里那么远,他现在回不去,萧铭川漫无目的的游荡,脑子里心里都是空荡荡的。
密林另一头有个身影离他越来越近,萧铭川丝毫没有察觉,直到月光将那人的影子拉长,延伸到萧铭川的衣摆上,他才茫茫然抬起头。
那人看到萧铭川这样的神情,微微皱了眉头,萧铭川还是傻愣愣的,那人又笑了起来,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银色的月光在他杏黄色的外衣上镀了一层柔光,萧铭川揉了揉眼睛,将眼睛睁的更大了一些。
“小川,我来接你回家了。”那人的声音永远是这么温柔的,说着伸出手臂静静等着。
突然就有一股不知名的酸楚从肺腑而上,冲到鼻子里,眼泪瞬间在萧铭川的眼睛里聚集起来,他缩了缩渐渐红起来的鼻尖,想把眼泪咽回去也做不到,大颗大颗的泪珠子被月光折射出珍珠一般的光泽,然后啪嗒啪嗒掉在地上。
萧铭川想也未想就一把扑进那个温暖的怀抱,所有委屈和伤痛仿佛一下子冒了上来,他开始大声的哭嚎,像个不懂事的小孩,把杏色的衣襟染得湿到了里衣。
直到这个时候,致远是感到后悔的,他应该早些赶来,武林局势动荡,他早就收到消息会有今天这一场激战,他本以为萧铭川可以做到全身而退,却又担心会发生不测,而且终究神农庄的传统就是护短的,所以他还是急忙赶来了。
眼前这个哭的稀里哗啦的人不过还是个小孩子,萧铭川从来没有麻烦过茶庄中的任何人,小小年纪刚来茶庄就任了掌茶艺师的位置,不像对自己撒娇惯了的乌龙,他表现的很坚强很懂事,简直就像是个独立成熟的大人,这让致远都误以为他可以自行解决所有的问题,但是他毕竟只是个小孩子,致远作为庄主,他其实更希望萧铭川能和君礼一样,拥有一个正常小孩子的乖巧懂事。
现在致远能做的只有拥着萧铭川,手抚着他的背帮他顺气,他哭的这么声嘶力竭,致远还真担心他会一下续不上气。
也不知道萧铭川哭了多久,致远耐心的安抚着,等到萧铭川的哭声断断续续停了下来,致远感觉自己的衣服也湿的差不多了,他一把抱起哭累了就昏昏睡去的萧铭川,萧铭川时不时还抽一下鼻子,似乎在梦里都受了委屈一般的轻声哭泣,人却是安安静静靠在自己怀里。致远站在密林中也不急着离开,而是看了一眼密林深处,才朗声道,“小川已经睡了,沈教主还不现身?”
外面的阳光很好,从窗户照进来,落到脸上给人暖洋洋的感觉,萧铭川睁开眼看到白色的绸幔从头顶铺展开去,他恍惚着有些迷茫,我在哪里?
他坐起身四顾了一□处的环境有些陌生,锦被檀木床前的正厅里一扇绘有万马崩腾图案的屏风隔断了视线,萧铭川觉得这屏风看着有些眼熟,只到沈重笑从屏风后转出来出现在他面前。
萧铭川一瞬间浑身冰冷,难道自己睡糊涂了,前山武林人的喧闹、小院里盛怒的人以及出现在山道上温柔的庄主师兄,一切都是自己的梦境?
“醒了么?”沈重笑表情仍是冷冷的,负手站在床前。
“……恩。”萧铭川这时仍然有些不能确定,那些片段到底是真的发生过,还是在梦中出现的,现在回想起来,致远庄主又怎么可能出现在千里之遥的武关,想到此处,萧铭川抬起头牵动着嘴角勉强露出个笑容来。
“这是我的卧房。”沈重笑看他还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便主动说道,接着又补充一句,“是我从贵庄庄主手上将你带回来的。”
萧铭川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惊疑不定的看着眼前的沈重笑,就着身体前倾的动作僵持在那里很久,像是刚刚回味过来所有发生了的事情,那眼神也从最初震惊到怀疑最后回归平静。
“恩。”萧铭川垂下眼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也不再躺回去,而是起身站在沈重笑面前,“既然是庄主授意,小川自然任听教主吩咐。”
“……好。”沈重笑虽有些不知其意,却莫名听出这话中淡淡失落之感,便又小声说道,“你那庄主人虽是聪明,但却打不过我。”
昨日那茶庄庄主连珠炮式的问题,让沈重笑至今都还有些回不过味来。
“杀便杀放便放,你便是仗着有些蛮力优势,小川确实不是我所有,当然更与那二愣子盟主没撒关系,倒也不是沈教主你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想我神农庄也是天子钦封的天下第一庄,我虽一介文士倒也不需要怕你。”那晚致远是真的有些生气的,紧紧抱着在梦中抽泣的小孩,全然不顾当世茶仙的形象,瞪着沈重笑从头数落开来,“那些江湖草莽破不了你这个劳什子的迷阵,难道就能难得了我了?”
当时沈重笑算是第一回体会到,这东虞皇帝的老师教出来的首席大弟子真就不是好惹的。
沈重笑却没有对萧铭川说的清楚,只看到那个原本温顺下去的人突然像只炸毛的猫一样,跳起来一把抓住自己的衣襟,瞪着自己,“你把致远庄主怎么样了!”
☆、第十五章 事情真相
这是沈重笑从来没有从萧铭川身上看到过的样子,眼睛瞪的像铜铃一般大的怒目而视,咧着嘴像是真的就要扑上来咬自己一口,抓着衣襟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