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一会儿,手支着腮,承言道:“不知道。”
她眨了眨眼,对我笑道:“那你为何不去问问他?”
我低了头没说话。其实我都不知道是为什么,潜意识里不去仔细考量这个问题。
“呵呵,我知道,”天天点了点我的头,道,“你定然是害羞了。不过要你一个小姑娘去问这种问题,的确不太妥当。要不,我帮你去问问他?我是你的好朋友,这点小忙是理所当然要帮的。”
我见她义气无比的样子,就记起云珊岭那只日日拉着我跑上跑下的天天小雀鲷来,还没听清她要我答应什么,就反射性地点了点头。
然后我便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以往的九旭宫里除了聆月与我便再没其他人了,故而万事都是由我们自己打理;自从天天及其她的侍女入住九旭宫后,这九旭宫便愈发向凌栖宫看齐了,更重要的是,聆月虽然仍是每天都来看我,但已经很少留在九旭宫了。我早就知道东荒瀛洲的麒麟族叛乱将天君和凌霄殿的众臣工们搅得心神不宁,坐立不安,此时的聆月定然是忙于这件事去了。然而,心中却总有几丝郁郁。
数日后,终于逮到了聆月君回来的时候,就遂了天天的意思让天天代替我去给他添茶,然而顺便问一问那件了不得的大事。
我坐在聆月的殿阁外面的石阶上,翘着二郎腿摇啊摇的,十分悠闲。待到身后那门终于开了的时候,就见天天走了出来,脸色很差。
我巴巴跑过去问道:“如何如何?帮我问了么?”
她看了我一眼,眸光中是层层我琢磨不透的阴霾,抽出了被我拉着的衣襟,不发一语地走了。
我揉了半天脑袋,也没整明白她那是个什么意思。
回头又看见聆月,他神色平静,叫我跟他一同出门。
又是去昆仑山。
只不过这趟出门委实是诡异的紧。他带着我驾着云从神界九旭宫到昆仑山,又从昆仑山到九旭宫,再从九旭宫道昆仑山,再从昆仑山到九旭宫……如此往来了不下五次,他终于问我道:“记住这条路了么?”
我终于了悟原来他今日是要教我认路来着。只是九旭宫到昆仑山,却的确行程颇远,我虽然走了这么久仍是没搞明白这向西南的弯儿是拐了几道。
他见我依然迷糊,二话不说又带着我来回几遍,这才放了我回九旭宫。他将我送至九旭宫主殿内,神色颇为严肃道:“明日我便要上东荒瀛洲去平定麒麟族叛乱。可能要些时日,如果一月后仍不见我回到九旭宫,你便自己上去昆仑山,我定会在那里等你。”
我傻乎乎地点了头,并不觉得他这番说辞有何不妥。
第二天晚上,我一如既往地做了那幻海边清清的梦。
自从重建七魄以来,每天晚上我都会梦到清清和聆月。他们偶尔在沙滩嬉戏,女子乱踢乱闹,男子则帮她拿鞋子;偶尔在厨房忙碌,男子身形俊挺而娴熟地忙上忙下,女子则在一旁观看时而加个柴火;偶尔在清凉竹塌上相拥而眠,男子抱着女子仿佛抱着无价的珍宝,女子偎着男子酣甜而睡……另外还有一同出海捕鱼的,一同拣贝壳儿的,等等。甚至有两次还出现了夜桑水君,只不过他却是一副富家花花公子的形容,与清清也不过点头之交。这些梦境仿佛给我补齐了五万年前的记忆,而我,也越来越将自己与清清融为一体。
虽然,我一直很奇怪,若我的梦境都是事实,清清却也并不是贪恋宝物偷盗行窃之辈,那她在幻海水晶宫里偷窃晗光灵玦被水吟鞭抽打又是怎么回事儿呢?另外,那个来找聆月的人,在之后的梦中也出现过几次,可每次我想去看清那人的面貌时,眼前都是一片模糊,是以,我现在仍然不知那人的身份。
以往的梦里多是聆月与清清,最多多了夜桑还有那个诡异陌生的人,然而今晚这梦,却着实与平日的梦境不同。
浪涛声声的幻海,窗明几净的小屋,明媚旖旎的朝霞。
小屋门外,聆月雪袂飘飞,神思静默。他看了一眼远方的烟霞,回过头来对我道:“时辰不早,我这便走了,你须得照顾好自己,我给你的东西要收好,切莫给了他人,知道么?”
自我们在一起就从未分开过,所以我很恐慌。虽然他出现在我的生活以前,我都是一个人过,伴着涛声鸥鸣,然而现下我却有种没有了他不知道该怎么生存下去之感。他说过他此行是有要务在身,很快就会回来,可是我却总觉得这个“很快”仍将漫长地让人无法忍受。
从未有过的黯然与不舍弥漫在我的心头,我拉着他的手,低着头看着脚尖,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来抬眸对他笑道:“嗯,我知道。你要快去快回哦!”
他的眸光沉寂又汹涌,映着我硬装出来的笑脸,星芒闪动。
他抬起手来轻触我的脸颊,半晌,靠近来在我的额上轻轻印上一吻,彷如羽毛拂面般轻柔,尔后亦对我笑道:“你快点回屋去吧,那些救上来的小鱼可能已经醒了呢!”
“嗯。”
我点了点头,就见他转身离去。
那个让我无比怀恋的人,那个烟霞下雪白的背影,就这样定格在我的眼中、心中、记忆中。
不过是普通的离别而已,我却忽然感觉胸臆中钝痛袭来,漫向四肢百骸,痛得我冷汗直流,猝然惊醒。
侧眼看去,纱帐外已经没有了聆月的身影。
我豁然想起,他已经去一个叫东荒瀛洲的地方,与一个叫麒麟的种族对战。他的能力我一贯晓得,我从不怀疑他会失败,然而梦境中同样的离别却让我恍然惧怕——他,他会不会出事儿呢?会不会不回来了?
我跌跌撞撞地爬起了床,倒了杯水坐到了外间那张聆月时时批文书的案几前,细细喝着。
心中忽然空荡荡的,凄凉寂然。以前听水母说故事,总能听到思念这个东西,那时我不懂,总是让他解释什么叫做思念,他则眯着一双眼,弯弯唇角道:“思念,就是一种深入心髓的想念。当那个东西只要一闭上眼你就能瞧见,那便是你在思念那个东西了。”
我现在不仅闭上眼时可以瞧见聆月,就连此刻睁着眼时也恍惚见到聆月。那张让女神仙们神魂颠倒念念不忘的脸,就这样涂满我的整个思想。
只是此番,却已经不若以往那般醒来便可见到他,心中愈发黯凄。
自从那次天天帮我问聆月那个问题后,她便莫名地刻意拉开与我的距离,反而日日里离开九旭境去拜访其他的神仙们,甚少留在九旭宫。我因着思念聆月,心中十分郁郁,便也分不出多余的心念来与她相处,也就随了她去。
这日里,天天请了一位神君来九旭宫一聚。我无意中瞥去几眼发现竟然是季影神君,想着此仙乃是八卦神仙之一,定然有些聆月的消息,便也提着裙子跑去看看。
聆月以前说九旭宫是我与他两个人的地方,可是自从天天来了之后也就不再成立了。天天日日都要请些神君神女来九旭境游玩,这九旭宫也自然而然成了歇脚赴宴的好地点。好在天天将九旭宫打理得很好,只除了让我搬出了主殿入住偏殿此一项外,其他都深得我意。她说偏殿小巧精致更适合我住,我并不是不信她,而是若我搬到偏殿必得也把聆月让我时时用着的香熏炉子也搬过去,就显得麻烦了。不过天天很欣然地给我搬了,我也乐得日日躲在偏殿里头不露面。
所以这次我贸然出现在天天与季影神君的宴席上,让天天很吃惊。
她满头朱钗环翠,绫罗裙纱,正对季影神君相谈正欢,见到忽然闯了进来的我,那脸笑容倒是消失得快。
“天天!”我叫了一声,心想她见了我,怎么倒好像不高兴起来,不会是这季影说了我什么坏话吧?
天天皱了皱眉,稍显冷漠道:“你有什么事传仙娥们告知本公主便是,到这里来做甚?”
我指了指季影,笑道:“当然是来找他的。”
提着及地的白色素裙跑到那正一脸嬉笑地看着我的季影座旁,他就点点我的额角道:“你这丫头,上次给我编了那么些故事,现在可是又来与我等说故事来了?”
说故事?说什么故事啊?虽说我一直觉得自己看的故事甚多,确有说故事的能力了,可是现下可并没实现呢。
我正欲问他,却听得天天在一旁娇俏可人道:“神君莫拿我的小丫鬟说笑了,我这小丫鬟被我惯的,有些调皮。”她又转向我,厉色道:“泡泡,你先下去吧,莫要扰了我与神君的叙旧。”
“我不扰你们,就是想问问季影神君,你可知晓聆月君现下如何了?何时回来呢?”
季影却笑得眉眼都弯了,乐道:“云纨公主说你痴恋聆月君到了癫狂的地步,故而编了与聆月君的故事慰藉自己。看来你这小小鱼儿倒真的想入聆月君的眼了?”
他这话说得蹊跷,我一时没能理解过来,便只莫名奇妙地将他望着。
天天又笑着给他斟了一杯酒,问道:“神君,这丫头虽然不该过问聆月君的事,但是云纨却也很想知道聆月君此时的情况,不知神君可有消息?”
真不愧是死党哦,在我被季影搅得忘了中心的时候,天天帮我问了。嗯,虽然天天近日表现地有些与我疏远,显见得,对我还是情意深厚的。
季影喝了白玉杯中的琼浆玉液,一脸满足,对天天道:“公主与聆月君关系匪浅,聆月君甚至将公主接入他单独的殿所九旭宫,若说聆月君的消息,公主怕是比季影更为知晓,这番公主却来问我,怕是定要失望的了。”
天天莞尔一笑,笑得极尽优雅温淑,道:“神君有所不知。聆月君此去东荒瀛洲,是重任在身,并未告知云纨行程。神君凌霄殿供职,当然比云纨要灵通许多。”
季影眨眨眼,神色却不再嬉笑,放下了筷子,言道:“公主想必也有听过瀛洲之战,麒麟族违背约定提前举乱,太子殿下先于率领天族将士的丰顼神君到达瀛洲,与麒麟族激战,重伤失踪三日。”
我心中卡擦一声,强烈的恐惧攫住了我。抓住季影的青色袍角,我听见自己问道:“找到了么?找到了么?”
“泡泡,不得放肆!”天天厉声道。
季影显然对我强烈的反应并不惊奇,笑着道:“找到了。不过现在还在东荒未归。”那笑容包含戏谑,似乎真把我当成聆月的仰慕者了。
我在他的颇有兴味的目光下放了他的衣角,又听他颇有感慨地叹道:“麒麟族不愧是上古魔兽族群,能力不凡。想当初五万年前东海鲛人族叛乱,数万鲛人被聆月君尽数绞杀,也不见他有丝毫负伤,这次却重伤至斯,若不是帝后同时赶到东荒,聆月君怕要魂散数千年。不过二位放心,有帝后相助,聆月君已然无事。”
“可是聆月君不是尚有敕矶之毒未解?现又重伤,这……”不晓得聆月并不怕敕矶之毒的天天如是问道,那模样倒真是极为关切的。
对这份关切,我本该是理解且感激的。聆月于我有恩,此番重伤,我自己心生焦急,天天是我好友,陪我一同急上一急应是极其地合情合理,更加表现出天天与泡泡的情深意重,我自然须得合着常理对她感激。然而此刻,我不晓得是不是近日里思念聆月思得有些精神不济了,当下我这颗心肝却并未对其生出感激之意,反而莫名地有了一丝郁闷。郁闷之余,却见季影方才还嬉笑的神情也转为了郁闷,却不知是为的哪般。
季影郁闷地又咕咚一声喝下了白玉杯的酒,那形容倒是像极了话本中的借酒浇愁,然后对天天回到:“聆月君的毒也早已无事。”
虽然我并不知晓聆月君的毒解了与季影的郁闷之间有什么关联,却终究觉得这厮此刻的郁闷有些不厚道,难不成他希望聆月的毒解不了了才欢喜?于是不待天天说话,我就边拈了颗肉末放进嘴里边斜斜觑着他道:“神君这面色,莫不是这酒难喝到让神君心生烦闷了?”
他见我斜觑他,他也歪歪地睥了过来,道:“你这小丫头,难道不知聆月君之毒连累的堇色被打下凡尘?那次花境遇你,你不是已然知晓堇色的作为?”
我震惊了会儿,那次误闯花境虽然听他们说了这事儿,但是本以为堇色终是不会付诸行动的,毕竟聆月那厮一直都健健康康的没一丝毒发的形容,没想到那堇色也忒冲动了些。季影神君屡屡在花境混吃混喝,与堇色定然交情匪浅,这下花境易主,失了个混吃混喝的好去处,郁闷一下子也十分合理。只见季影悠悠叹了气,又续道:“花神堇色,修为精深,却被剥除了仙籍,落下凡尘。数万年修为毁于一旦……”
旁边的天天了悟道:“我听我父亲说过,花神是因反叛了花境,偷盗了花境至宝为己用而被贬下凡。原来,这花境至宝竟是能解敕矶之毒的净露丹?一颗净露丹而已,天君这责罚未免也太过了。”
我也切切地点点头,心想着原来自己在九旭宫万事不管只知思念聆月的时日里花境竟然发生了这等大事。那个美丽的花神堇色,竟然被贬下凡尘了?我做神仙也有些时日,自然知道这神仙被贬下凡尘与下凡历劫是截然不同的,后者不过是在凡尘做人走上一遭,死后又将回归正位,而前者却是世世堕入轮回,若想重新成仙就得如普通凡人一般,修炼个千千万万年才行,委实辛苦。
“公主有所不知,”季影道,“净露丹比不得一般仙丹,本是花境秘藏,这次被天君知晓,当然要收归天宫。花境众仙得知因堇色之失,丢了花境迷藏,便都不再尊她敬她,这才让有心之人编排了个忒大的罪名,将她挤下了花境之主的位置。”
我以为,季影这番话,倒真真是将天天当成极亲厚的人了。这件花境之事,他了解的还真是十分清楚,然即使情况真是如此,他此说也有妄论天君判决的嫌疑,他却说得如此坦诚且正义愤然,显见得,他就是话本中经常说的那类嫉恶如仇的人,却也不失可爱。
可爱的季影神君喝着酒,为其斟酒的天天对着我眼珠子斜了斜,我却不知她这斜斜是为的哪般,便也只得莫名将她望着。
“你这丫头倒真是笨的很,”季影咧嘴笑了笑,点着我的脑袋道:“你家主子让你下去。”
我家主子?
看他这神情,似乎指的是天天。我却很迷惘,虽然天天与我感情好,却也不是我的主子呀。我本想辩上几句,却忽而想起房中那熏香炉子没有盖上,烟气定然四散地厉害了,聆月说过这炉子的烟气极是宝贵,可助我上万年修为,若是浪费了可就抑郁了不是?
想到这里,便再顾不得其他,与他俩匆匆道了别。
熏香炉子承认并不是个真正的熏香炉子,而是一个青花白瓷的一人高的大壶,内里盛了好些仙雾气泽,聆月说这是为我从幻海取回来的印灵之气,须得重新回到我的体内,保我平安,只是这印灵经数万年修炼,已然气势磅礴,难以被我尽数吸入,故而做了这么个大壶,放于室中,我则日夜吸取,直至消弭。聆月的话我自是相信,却觉得吸入这么一大壶的气泽对于我这并不算大的肚子确然十分艰难,每每看到那大壶,便也只得在心中默念,修为修为,我要修为,这壶里装的就是修为,我吃吃吃,我喝喝喝,我吸吸吸……
近日里聆月不在,我晚上每每难以成眠,白日里便极易困倦,我在房中吸了半日,便有些神思浑然,默默的又入了梦乡……
浪涛声声的幻海,窗明几净的小屋,明媚旖旎的朝霞。
小屋门外,聆月雪袂飘飞,神思静默。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