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晨平凡无奇的脸上似乎出现了一点玩味的意思,叹服地说:“老爷真是个好人啊,难怪侠名遍布天下!”
仆人闻言得意地扬眉,止不住的自豪:“可不是嘛!”
周府的主人,名叫周任风,二十年前,江湖人称第一快刀,与凭借一把无情剑冠绝武林的神秘剑客笑忘生并称为刀剑无双。
不过,如今提起姓周的,名头最大的还是周任风的兄长周随云,三年前他虽没有以一己之力逆转战局,却也为大成王朝立下了赫赫战功。甚至有人说,若没有周随云,大成王朝连同异族和谈的资格都没有,如今这半壁江山得以保全,靠得正是这位第一元帅。
而逢此乱世,武林也成为了朝廷极力拉拢的一股势力,武学超凡入圣的,一人可低百万兵。周任风原先便是江湖数得上号的高手,又有兄长珠玉在前,在朝廷的推动下,于去年成为了新上任的武林盟盟主。
也难怪这么多人上赶着要成为周家的仆役了。
洛晨再这么一想,脸上又露出了那可爱的酒窝,他这运气,好像的确是不错。为了保住这差事,指不定以后还要亮出谪谷的身份。
南方宅院造的精致,洛晨跟着领路的仆人,穿过柳木扶疏的前庭,走过曲曲折折的水榭长廊,绕过花园,寻着空气中隐隐弥散开的药香,来到了一幢朝南的两层小楼前。
“这里就是少爷的住处了。”
仆人同小楼内的一个丫鬟交代了几句,便把洛晨留了下来。
小楼的丫鬟长得清秀柔美,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对洛晨笑道:“你以后就负责少爷用药了,我成天担心熬不好大夫开的药,你来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洛晨装出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小子形象,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心里却想着,这个丫鬟人倒是不错,可惜模样不够美,离他的美人标准还差了不少。
这时,只听见楼上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深一脚,浅一脚,时而重心一倒,时而虚浮不定。
唔,果真没有半点武功傍身。
丫鬟听到动静,急急忙忙跑了上去,连声道:“少爷,你要拿什么,唤我一声便是了!说了多少次了,大夫叫你千万不要下床乱走动。”
洛晨慢吞吞也上了二楼,乍一见到楼中不拘一格的布局,略感吃惊。
只见楼梯一上来,左手边便是一间巨大的药室,柜子里药材一应俱全,与城中药铺一般无二,角落里有个小炉,正燃着火,显然是用来熬药的;右手边自然是少爷的卧室,只是这卧室竟然与书房打通了,十几个竹架上一排排放的都是书,把偌大的房间弄得跟迷宫一样,都看不见床在哪,预计有不下上千本藏书,好像是住在了藏书阁里。
又听见丫鬟道:“好的好的,《青门引》是吧,少爷先坐着,我替你寻去。”
洛晨咦了一声,微微挑眉,上前两步,施施然地从最上面的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正是《青门引》。他不慌不忙,翻开这本书,一目十行,未几就发现这是一本描写北国风光的小书。
他合上书,穿过两边的书架,在这书海构成的迷宫里与小丫鬟交错而过。洛晨没忘记在脸上保持一副茫然间又稍带局促的表情,很快来到了少爷的床榻前。
周少爷坐在床榻上,面朝着窗户,任阳光照在他身上。他的衣衫是纯然的白,侧脸也是苍白,衬着日光,竟好像会发光一般。
洛晨由于出身的缘故,八岁之前深受家中长辈毒害,竟只穿过白衣,因此平生见着白衣黑发最是反感,初见周楚泽,觉得非常不以为然。
然而等周楚泽转过了身来,目光落在他身上时,洛晨一瞬推翻了这个想法。
美人无罪。
周楚泽无疑是个美人。
此人虽然常年缠绵病榻,但是眉目却是异常的清朗。
洛晨不动声色地用目光流连过周楚泽的脸,见他长眉秀挺,目似点漆,鼻尖翘起小小的一个弧度,嘴唇是鲜而不艳的红,心道还看什么风景小记,明明自己就是一幅画,北国的英挺与南方的秀丽,齐聚一身。
洛晨自己是个偏爱美色的,见了美人就容易昏头——好在这世上真正的美人并不多。
他在昏头之余,想起下山前师父交代的话,大感庆幸——他向来愿意留美人一命,虽然这个美人是周任风的儿子,不过看在他长得这么合他心意的份上,他也就原谅了这小小的不足,很舍不得人间少了这样一个绝色。
洛晨走上前,对着周楚泽笑了笑,递上手中的书:“少爷,你要看这本吗?”
周楚泽接过,疑惑地抬着眼睛看他,漆黑的眼珠覆着一层水色,温和而无害:“你是?”
“我是来照顾你的人,今天刚进府。”他心中很愉快,脸上却还是保持着之前的老实表情,“我叫洛晨,少爷。”
周楚泽肤色苍白,伸手接过书。
垂眸,侧脸,微微笑了一下,世家的礼仪与风度内敛在病弱的身体中,嗓音轻柔,又澄净如水:“谢谢。”
洛晨微微挑眉,心中荡起些微趣味。周楚泽,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美人的名字。唔,接下来的半年,似乎是接到了一桩美差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插叙+倒叙写之前的事……结果发现没办法了……还是交代一下……
第49章 望江行(七)
塞上最荒凉的地方,百里方才出现一镇。
最先发现情况不对的人是南宫诀。
这位以睿智闻名的天才在异族彻底占据瑰城的第一个夜晚发现了不对的地方——烽火台。自古以来,军报都是左右战局的重要因素之一,建立烽火台,正是为弥补军报传递的速度不足,两人一路以来,所有的烽火台竟都火光大盛,遥遥相对,必有军情。
想到叶逐尘的来信,南宫诀心中警铃大作,一瞬间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他勒马急停,“调虎离山!瑰城一定出事了!姐,我们不能再走了,必须马上回去!”
南宫笑一路以来脑中只有赶路这个念头,此时一拉缰绳,双腿夹住马腹,原地转了一个圈,摇头道:“我要去东凉。”
周楚泽竟然同叶逐尘成亲了。
她不敢相信,也不愿去相信,如果不亲眼看个明白,她绝不能甘心。南宫笑是不折不扣的性情中人,自从明白对周楚泽的心意之后,早已想着要在下次见面时表明心迹。
偏偏叶逐尘的信件在成亲当天送达,几乎是在知会南宫笑一声,趁早死心。
她绝不死心,她怎么能死心?
南宫诀在短短时间内已经将种种利害关系看得清楚,皱眉道:“就算现在你去了,恐怕到了东凉也只是扑一个空!瑰城出事,很可能就是叶逐尘设计的,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不去瑰城!”
“我要找的是楚泽。”
“姐,他已经跟叶逐尘成亲了!”南宫诀自幼沉稳,第一次用几近严厉的语气同南宫笑说话,“那封信昨日送达,现在摆明了是要引你我离开瑰城!他目的已经达到了,而你现在就算过去见到周楚泽了,又能改变什么?”
南宫笑沉默不语。
南宫诀调转马头:“我走了。”
他的武功不过江湖二流,比之周楚泽都要差一些,因此很少在江湖上走动,更少展露锋芒,每每在出门办事,身边总有南宫笑保驾护航。现在他料定瑰城出事,要回去面对未知的一片两国战场,坚持要走,是在赌南宫笑不会让他独自去面对危险。
南宫笑停在原地,迟迟不跟上来,只是望着慢慢离去南宫诀的背影,神色复杂。
南宫诀咬牙,一扬马鞭,加快速度。
片刻后,身后响起越来越疾的马蹄声,南宫诀心思稍定,却又很快听出不对的地方,猛地回头,快马加鞭往回赶,果不其然,看见南宫笑的身边已经多了一个人。
叶逐尘。
来人自然是从东凉赶去瑰城的叶逐尘,他一身素色广袍,新婚刚过,袖口及衣领还缀着精致的喜字纹。
塞外半夜,唯有远处的烽火以及头顶星空照明,南宫笑与叶逐尘路上相逢,对峙,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脸色。
“楚泽呢?”
“在家。”
南宫笑哦了一声,沉默许久,发出一声苦笑:“我原先不知道你们的事……呵呵,还以为你们只是师兄弟。”
“我们认识很多年了,这次不过是水到渠成。”叶逐尘叹了一口气,“或许我不应该介绍你和楚泽认识。”
南宫笑冷冷地看着他,“老叶,我们认识多久了?三年,四年?更多还是更少?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只是一个武功不错的傻瓜?”
叶逐尘道:“南宫,你知道我的朋友不多。”
南宫笑的声音忽然尖锐了起来:“难道你以为,除了你之外,我就有很多的朋友?叶逐尘,我一直拿你当我最好的朋友!对,我是傻!但是我不甘心被自己的朋友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你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从介绍我认识楚泽开始,你利用了我多少次?”
南宫诀骑回自家姐姐身边,正好听见南宫笑饱含怒火的一通话,他极为护短,此时乍见叶逐尘,便是面色冰冷,如临大敌。
南宫笑虽不能说是聪明绝顶,但也绝对不傻。南宫诀一个局外人都能很快明白过来的事,她心中又哪里会不清楚?
她只是不愿去相信——被自己最信任的朋友算计。
“楚泽受伤并不在我的计划之中,一开始,我的确只想让你保护他。”叶逐尘展现出少有的严肃和坦白,“至于瑰城一役,你我各自为战,本就没有情谊可讲。”
战场上为了一份友情而葬送千万战士的命,即使心狠手辣如叶逐尘,也做不出这样的事,况且是在明知有更好方法的情况下。
南宫笑别开眼,“你知道我喜欢楚泽。”
“我知道。”叶逐尘说:“南宫,我把你当做亲妹妹,你想要的,我都希望可以尽量满足你。除了楚泽,对于他,我一步能不能让。”
南宫笑的眼泪忽然掉了下来,她哽咽着,几乎像一个孩子,“够了,你们都成亲了……自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犯傻……我南宫大小姐要什么没有,何必这么犯贱……”
南宫诀第一次看见姐姐落泪,一时间心如刀割,“姐……”
南宫笑低下头去,大咧咧无所谓地抹了一把脸,一扯马绳,“走。”
叶逐尘停留原地,知道接下来三人一起上路不过是徒增尴尬,索性等他们走远了再上路。心中的沙盘不断地推翻演算——他料定南宫笑生性豁达,一旦想开了,很快就能走出阴影,重新面对他和周楚泽。
虽说如此,心却着实不轻松。
他对待朋友从不说谎,方才对南宫笑说的字字属实。
叶逐尘朋友不多,而南宫笑正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视如亲妹,除了周楚泽,但凡他有的,几乎什么都可以分享给这位姑娘。
叶逐尘远远望着南宫笑的身影苦笑,也是到了这种时候,他才算是明白了周楚泽在他心中的地位。
那是明媒正娶的心上人,一步都不能让。
※
新婚次日分离,叶逐尘留给周楚泽的,是一个还算不上熟悉的家,以及一只嗷嗷待哺的小老虎。
雪球生得灵动可爱,一天到晚黏着周楚泽,倒也让他的日子不算无趣。夏荷秋叶听叶逐尘的吩咐,日日陪在周楚泽身边,细心地照顾他的衣食起居。
叶家生意不少,叶父每日留在家中的时间不多,不是忙着绸缎庄,就是早早出门垂钓。周楚泽略觉奇怪,然而叶父又特地抽了时间与他一番长谈,严明自己忙,平时恐怕难以顾及他,希望儿媳不要介意,周楚泽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虽然如此,日子倒也不算全然的平静,因为叶宅中还有着一位特殊的客人。
白发黑衣的师尊,笑忘生。
周楚泽平日早起之后,便前往笑忘生独居的小院为师尊煮茶,陪师尊下棋。笑忘生看上去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对上周楚泽却颇有几分温和。他主动提出了让周楚泽重新习武的事情,每天日落前一个时辰便在小院中指点周楚泽学剑。
这一个时辰很快成为了周楚泽一天最期待的时间,屏退所有人,于习武的闲隙,笑忘生偶尔会在不经意中向周楚泽提起一个人。
“你的父亲当年用的是刀。”
“他出道那年不过十八,一把斩魄刀无人能匹。”
“师尊呢?”
“我啊,我打不过他……不过他也始终没能用斩魄刀打败我。”
“师尊和父亲是好朋友?”
“我们曾结为兄弟。”
几天下来,关于周任风,笑忘生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诉说的对象,并不介意向周楚泽提供有关昔日这位天下第一剑客的信息。
“你父亲很擅长煮茶,当年我生性狂傲,最为嗜酒,他慢慢便将煮茶的那一套用到了煮酒上。”
笑忘生煮酒的手法很特别,繁复细致,一次又一次,的确像是在烹制一杯茶。
练武之后,周楚泽会在笑忘生的指点下煮酒,如此尝试了几次之后,终于小心翼翼地问师尊,“比之父亲当年煮的酒,味道如何?”
笑忘生淡淡一笑,答得稀松平常:“二十年了,你父亲当年煮的酒是什么味道,我早忘了。”
周楚泽没有说话。
他莫名的知道,有些味道其实是不会忘记的。在一次重逢的时候,身体还会记得那种味道的感觉。
只是找不到了罢了,再也碰不到那样的味道。
周楚泽就算迟钝,渐渐也明白过来,师尊告知他与父亲当年的事情,其实是在坦率地表明,二十年前,笑忘生同周任风曾经有过一段情。
如此过了十天,周楚泽终于道:“我不懂。”不懂为什么笑忘生要告知自己这些事,师尊如今性情如此冷清,照理不会将自己的私事这样明白地说给人听。
周楚泽虽然对于自己的母亲一无所知,但也希望母亲是父亲的心爱之人,而不是两个男人的感情之间一段不甚重要的注脚。如果周任风当年真心爱的人是笑忘生,那么他的存在又算什么?
笑忘生并不意外,只问周楚泽:“我二十年没有下过缚龙峰,但是现在却来了东凉,你可知道其中的原因?”
周楚泽老老实实道:“我不知道。”
笑忘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周身冷清,只道:“算了,反正你日后总会知道。”
第50章 望江行(八)
眼看半个月就要过去,雪球已经整整胖了一圈,能跑能跳,时常乘着周楚泽不留心,满院子蹦跶。
夏荷知道周楚泽关心前方的战事,便主动每天进行汇报,半个月来,异族势如破竹,屡战告捷,隐隐有了统一大成江山之势。
“少爷说王朝的更替是很正常的,在乱世中能够保全自身已是万幸……您也不必太过担心,不管谁胜谁负,早点结束战争才是最好的。”夏荷声音温柔,手指灵巧地翻飞,为周楚泽束发,“奴婢以前跟着少爷出去见识过,您是不知道,多少大成的百姓过得比异族的牲畜都不如……唉……”
“说的对,战事早些结束,让老百姓能够好好过日子才是真的。”秋叶娇俏的声音插了进来,人也跟着进入房内,“师尊前辈派人传话过来,让少爷今天不用去他那里了。”
周楚泽愣了愣,“……师尊有说原因吗?”
秋叶捂嘴一笑,“大概是知道少爷快回来了,想让您好好休息,明日可以好好团圆呢。”
周楚泽不好意思地虚虚别开眼。
“那,父亲今天出去钓鱼了吗?”他有些不确定地问,“……我去等他?”
两个侍女对视一眼,顾盼间打了一个商量,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