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他才不是喜欢男人,他口中说着喜欢什么“文采出众,谈吐风趣,让人观之忘俗,心甘情愿付出一切的美男子”,但却又对这样的青州王一点好感也没有。
他之前以为将军是因为不喜欢他才拿这种话来拒绝他,从来都没有去想过,其实将军是压根就不喜欢男人。
不喜欢男人的将军,又怎么会喜欢他呢?
“嗯?”将军说出那席话,本有些不好意思,但见孝白只垂着眼睛一声不吭,便自以为他也是害羞了,于是嘴角一勾,贴了过去,摸着他的胸膛,低声道,“说话呀,没话说了?所以嘛,本将军都没追究你的不是,你也别再怨我啦,咱们……嗯,扯平啦,行么?”
孝白忍着心酸点点头:“扯平……扯平,我要睡觉了,您别闹我了行么……”
“行,我不闹你……”将军话说一半,又猛地回过神来,“哎?这不又回到原地了吗?”
孝白缩在被子里没吭声。
将军看着他那一副根本就不想理睬自己的模样,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他好不容易过了自己那一关,承认喜欢这小兔子了,可是人家却又突然莫名其妙地闹起了别扭,真是有够倒霉的……
将军闷闷地躺下来,也翻了个身背对着孝白,心里觉得还有点儿小委屈,那天虽然是他自己自制力不够,可也确实不能全怨他呀!可孝白不讲道理,他还能怎么办?
孝白见将军不出声儿了,心里反倒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将军以为他是在闹别扭——虽然其实就是在闹别扭——所以难得拉下脸来道歉,可他根本就不是为了那件事情才这样的。
他只是……只是不敢再亲近将军了。
他只是稍微换位思考一下,若是自己被迫跟个姑娘家亲热……就算是那姑娘再好看,自己恐怕也要觉得难受,甚至恶心的。
将军他……他是怎么做到的呢?他为什么就可以和自己做那些事?
百里先生那天送他出门的时候,还笑着说:“说到底,不拘男女,把灯一吹,黑漆漆的,还不都一个样?”
这话简直让他都不敢去回想,过去每次他亲近将军,甚至不知羞耻地求欢的时候,将军……将军的心里都是怎么看待他的。
是觉得虽然很恶心可是为了做戏还是不得不忍受,抑或是不论男女反正也没有别的选择所以无所谓?
如果真的像自己猜测的那样,将军只是因为不想娶长公主才不得不编造了这样一个谎话,拿喜好男风做幌子,那他……那他这个甚至都不是将军自己愿意娶回家的“夫人”,到底算什么?
就算不喜欢,可是木已成舟,所以干脆也算是聊胜于无么?
孝白紧紧地闭上眼睛,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可是将军……将军怎么会是这样坏心的人?
一百一十三
这一夜两个人各怀心事,都没睡安稳。
次日上午,将军浑浑噩噩地上完早朝回来,在自家门口竟难得地碰见了许久不见踪影的阳陵翁主。
“母亲,您怎么进城了也不先说一声?”
见了自家母亲,将军自然是高兴,连忙下马迎上去,一眼又瞅见从后头车里走出来一个衣着简朴,眉眼清秀的青年男子。
翁主笑道:“来看看你和孝白,有什么可说的?”
见将军疑惑地看了看自己身后的青年,翁主又伸出戴着长长华丽指甲套的手,放在唇边抿嘴一笑。
“嗯……倒也有一桩好事要同你说。”
“什么?”
一家人坐在正厅里,听完翁主的话,将军大惊失色,下意识地立刻看向同样瞪圆了眼睛,一脸煞白的孝白。
“怎么?”翁主有些意外,放下手里的茶盏,看着将军,“你刚刚也瞧见了,修平呐,和孝白一样,是家里没法子了只好卖身,我瞅着他人品模样也都不差,给你做个做个男妾也差不多了。”
“母亲!”将军急了,脱口道,“您做什么又这样自作主张!”
孝白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握紧了自己不住发抖的手指。
“你这是什么话?”翁主不高兴了,“母亲也是看着咱们府里头没个人气儿,你又生不出孩子,给你多买几个人放着也好啊!什么叫‘自作主张’?”
她看了看低着脑袋的孝白:“当初孝白你不也不肯吗,如今我看着不也和和美美的?这说明你母亲我的眼光也不差么……”
将军觉得自己胸口隐隐作痛,只怕又要旧伤复发气到吐血,看都不敢看孝白脸色,连声道:“这……这能一样么!”
“自然是不一样,孝白是正妻,修平最多算个二房,”翁主朝将军摆摆手,又看向孝白,“孝白,你给我说说他!我一个做母亲的,连纳妾也做不得主了?”
将军瞪着眼睛看着孝白,心脏在胸口一阵乱跳,自己都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感受,见他抬起头来,又连忙心虚地别过眼去,唯恐撞上他的目光。
“我……我也不同意。”
孝白看着翁主,攥紧了自己的手指,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同意。”
将军听了他这话,吃惊地看着他,只觉得心头一热,涌上来一阵说不清是幸福还是感动的情绪。
他的孝白在吃醋呢……这样一想,将军的嘴角几乎就要不受控制地翘起来。
“什么?”翁主看看他,又看看将军,再看看他,“你这是什么话?你怎么能不同意呢?”
孝白涨红了脸:“我……我当然不同意!”
翁主杏眼圆瞪:“这是做正妻该说的话吗!嬷嬷们就是这么教你的?”
孝白浑身发抖,不敢正视翁主的眼神,又低下头去,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母亲!”将军站起身来挡在他前面,“孝白只听我的,我不答应,他自然也不能答应,总之我不想要,你跟他说有什么用?”
“呵!”翁主看着他,冷笑一声,“好呀!如今儿子大了,又成了家,就学会两个人联起手来,不把母亲放在眼里了?”
将军无奈道:“您这是说什么呢?我怎么不把您放在眼里了?我……我就是见过了那个什么修平,我就是不喜欢他——您总不能逼着我娶不喜欢的人吧?”
孝白的手抖得更厉害,几乎都要握不住了。
翁主冷笑:“行,不喜欢是吗?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母亲给你照样再挑一个。”
将军简直要没办法:“您这是要干嘛啊!我和孝白才成亲多久,就急哄哄地纳妾,您先前不是还顾忌他教训我吗,现在怎么倒不想想他的处境了?”
“嗯……”翁主点点头,“说到底,还是因为孝白是吧?”
将军:“母亲!”
“孝白,你站过来。”翁主抬高了声音。
“您想干什么啊……”
将军埋怨着回过头,看见孝白默默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自己身边,抬起眼来看向翁主:“母亲。”
翁主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既然阳儿是为你着想,那我也就跟你说明白……”
将军:“您这是……”
翁主没理他,只朝着孝白说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当初在那南歌馆门口,我也便是知道你自幼孤苦,又一心爱护幼妹,心地善良,才不顾别人的眼光,买了你回来给阳儿做妻室……”
孝白想起自己当初的境遇,又想到眼下的处境,心里不禁难过不已。
当初是翁主在他最无助的时候施以援手,他对翁主满怀感恩,也很是敬重,并不想忤逆翁主的意愿。
可是,他……他怎么可能答应这种事呢!
就算不是为了他自己,只是为将军着想……这样做的话也太荒谬了!
但是将军不喜欢男人这种事情,他又怎么能向翁主说出口……想到这里,孝白只觉得眼眶湿润,泪意上涌,闭了闭眼睛,一滴眼泪就“啪”地滴落在手背上。
“你也知道,你们这事儿在王公贵族中,被多少人拿来当笑话,”翁主继续说道,“可我从来就是个不理会别人是不是会笑话的人,我只要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会悉心照顾阳儿,一心一意地对他好,就足够了。”
孝白拿手捂住眼睛,越哭越伤心。
将军心里难受极了,伸手揽住他的肩膀,一脸不高兴地看着翁主。
翁主压根就没看他,接着说道:“如今修平也和你差不多,若非实在走投无路,谁会把自己给卖了?我不是一定要给你们添堵,也是看着他性格温顺和平,不会欺压正室,才买下了他,如今人也已经来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一百一十四
“什么‘看着办’?”将军眼见翁主开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唯恐孝白脑子抽筋就要纱布垃圾地答应了,连声叫道,“您在庄子里随便派个活儿给他不就打发了?”
翁主瞥了他一眼:“家里的人现在都知道我买他来是干什么的,你要放他回庄子里去做事,是想让下人们都知道你眼中已经没有你母亲了?”
“……”
将军没话可说,一脸烦闷地别过脸去。
“是我不好……”
孝白拿手背抹了抹眼泪,突然抬起头来,抽噎着开口。
“我……我心眼儿小,又自私,又妒忌,我没有您想的那么好……您说的话我都明白,可是……可是我就是不想让将军纳妾!就算是将军自己愿意……我也不答应!”
将军见他一副要把罪过都往自己身上揽的架势,心里不免暗自哀叹这小傻子真是看不清形势,本将军好不容易才让母亲不至于怨责你,你这不是摆明了要引火烧身吗!
将军唯恐翁主开罪他,忙把他拦在身后道:“母亲,孝白年纪小,脑子笨,您别同他一般见识!”
“行,”翁主怒极反笑,“你们俩如今可是一条心,我拗不过你们——总之人已经在这里了,我是决不可能带他走,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她长舒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孝白面前。
孝白不敢同她对视,愧疚地低下头去:“母亲……”
翁主没说话,又不甚高兴地看了将军一眼,便转身往门口走。
“行,行……总之这事我不想管了,这地儿我也不想待了——小核桃,咱们回庄子去!”
将军望着翁主走出了院子,才长叹一口气,轻轻把孝白抱在怀里。
“好了,”他低声安慰道,“别哭啦,这事儿过去了,啊……来,眼泪擦擦。”
将军一面说着,一面扯出自己里衣的袖子给孝白擦眼泪,孝白抽泣着侧脸躲过,伸手从自己怀里扯出手帕来。
将军讪讪地收了手:“放心吧,母亲不会怨你的,过几天她就不记得这档子事儿了,没事儿,别难过了。”
孝白只抽抽噎噎地不吭声。
将军揉了揉他的脑袋,抿了抿嘴唇,又克制不住地弯起嘴角来,心里头越想方才孝白说的话,就越觉得欢喜快活,忍不住低下头去,在他湿哒哒的脸蛋儿上亲了一口。
孝白下意识地一躲,却没躲过,被将军亲了个正着。
将军终于得逞,嘴角不由扬得更高:“你看你这小哭包,真没出息,刚才怎么说的来着?‘心眼儿小,又自私,又妒忌’?母亲逼着我再娶一个,吃醋啦?”
“我没有!”孝白抹着眼泪,嘴硬道。
“哟!难道刚才的话不是你说的?”将军挑眉。
“我胡说的!”孝白被他两手抱着挣扎不开,便只能将脸别了过去,“我……我怕你们母子罅隙,所以才那样说的!”
将军抿着嘴直发笑:“原来咱们孝白这般为我着想啊!”
“……”孝白便不吭声儿了。
将军揉着他的脑袋,笑也笑够了,这才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啊,有你这个‘心眼儿小,又自私,又妒忌’的小傻子就够了,再多的可都不要啦!”
孝白不禁又湿了眼睛,喃喃道:“就……就连真正喜欢的,也不要了么……”
将军皱了皱眉,轻咳两声:“嗯?我喜欢的不就是你吗?哪还有别人?”
“没有……别人?”
“自然是没有!”将军说完这话,还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松开手往自己身上一摸,摸到腰间挂着的那只玉貔貅,便解了下来,拉过孝白的手往他手里一放。
“喏,这个送给你。”
孝白怔怔地看着手里那通体莹白,触手生温的玉貔貅,不由小声道:“这个,这个不是……”
“咳咳,”将军脸颊微热,眼睛望着别处,“父亲送给我,我送给你,有什么不行的……”
他偷偷瞥了孝白一眼,却见他两眼泪汪汪地正直直地盯着自己看,顿时觉得万分赧然。
“看……看什么看啊!真是……”
“将军,”孝白被他握住的手微微地颤抖着,“我想,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嗯,你说。”将军红着脸,笑眯眯地揉着他的脑袋。
“您……”
孝白才一开口,喉间就止不住地哽咽,好像唯恐自己一旦发问,就会永远地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将军?”
孝白正要说话,门口突然探出小樱桃的脑袋,一见两人在屋里的架势,只道自己打扰了他们亲热,暗叫一声“糟糕”,就想逃走。
将军皱眉:“干什么哪!”
“呵呵呵……”小樱桃讪讪地笑了笑,只好从门外站进来,垂着眼睛不去看他们,“那个……陈叔要我来问,翁主带来的那位,呃,该怎么安顿才好?”
一听这话将军立刻瞪眼,没好气道:“还要怎么安顿?还想怎么安顿?随便找间房让他住下不就行了!”
“哦,好,好!”小樱桃听出将军话头不对,连声答应,只想赶紧脱身。
“等等!”
谁知她刚一转身,就被将军叫住,她心里一慌,唯恐将军发飙,却只能硬着头皮又转回来。
将军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孝白,努力作出严肃的表情来。
“咳……找间离正院远些的屋子!”
一百一十五
将小樱桃打发走,将军咳嗽两声,放柔了声音,低头问道:“你刚刚想说什么?”
“我……我想问……”
孝白抬起头来,看着将军的脸上那诚恳关切的神情,话到嘴边,却突然觉得自己即将要说出的话简直就是一种罪恶。
他怎么能够……怎么能够将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的将军,妄自揣度成那样卑鄙的坏人呢?
将军他……虽然身份尊贵,可实际上却是这么地真诚和善,哪怕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贱买来的所谓男妻,也从来没有对自己颐指气使过,反而处处维护关怀,他……他明明是那么地善良,那么地温柔……
孝白的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惶恐与自责,他到底是怎么了,竟然会生出那样的想法!
如果问出这句话来,让将军知道自己居然在这般地怀疑他,不知道该会多伤心!
“哎……怎么了?”
将军见孝白话说到一半,竟然又红了眼睛,低下头去擦眼泪,不由慌了手脚。
“有话你就好好说嘛,哭什么呢?”
孝白低着头,感觉到将军温暖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侧,更加觉得无颜以对。
将军对他这么好,可是他却……却怀着那样的心思,差一点点就伤害了将军,那个卑鄙的坏人,分明就是他自己才对!
“我……我没事……”他抽泣着被将军抱进怀里,眼泪鼻涕都抹在了将军的衣服上,难过地大声哭道,“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