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
王爷原本怀着些打探的意思,却没想到这话一出口,那看着傻乎乎的小美人竟然气呼呼地冲自己瞪圆了眼。
“您找我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吗?”
“咦?”王爷有些傻眼,“啊?”
孝白终于憋不住道:“对啊,将军和石大哥熟得不得了呢,那又怎么样?我是不知道石大哥哪里开罪了您,可是他都那样了,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能放过他吗?”
王爷讪讪道:“他……他也没哪里开罪过我——诶不对,我怎么不放过他了?”
孝白瞪着眼睛瞧他:“那……那您干嘛拦着我?”
“我拦着你……”
也就只是想打听打听那臭木头伤势如何,顺便探探他的口风而已,哪里知道在你心里,本王竟莫名其妙地就成了个恶人——好吧,虽然本王是有那么一丁点儿对不起那臭木头……
可也不至于对我这副态度吧!
王爷心里也说不上是委屈多一些,还是酸溜溜的醋味儿浓一些。
啧啧啧,一口一个“石大哥”,倒是挺向着那臭木头呢,分明先前还对本王两眼亮晶晶来着……哼哼,这态度转变得挺耐人寻味的呀!
孝白搁下茶杯,心想这可不行,我对王爷一腔怨气,再待下去,怕是免不了说出更无礼的话来得罪了王爷,不如还是早些告辞好了。
谁知告辞的话刚出口,就被王爷拉住。
“别走呀,”王爷好不容易堵着了人,可没打算轻易放过他,“这个……咱们得把这误会解释清楚不是?”
孝白小声挣扎着道:“我……我赶时间……”
“嘁,赶什么时间!”王爷满面堆笑,“你呀,一定对本王有些误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咳咳……其实本王知道,你这是要去那个臭……咳,石仲,石仲家,对么?”
孝白紧紧地抿着嘴,瞅着他,不吭声。
干什么作出这副宁死不屈的模样啊!王爷心里头别提多别扭了。
可嘴上还得好言好语地为自己开解:“本王也没别的意思,这不就是心里对他有些愧疚,又不便自己出面去看他,所以想问问你,那个……”
饶是王爷这般脸皮厚比城墙的无耻之徒,说到这里也微微地红了脸,觉得真是丢脸又丢份儿。
“他……他有没有好一点啊……”
“……”
孝白瞪着眼睛地看着王爷的脸上突然表露出一股类似于羞怯的神态,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有些恍惚地小声自言自语道:“早知道这样,谁让您当初不替他求情来着……”
声音虽小,但近在咫尺的王爷却听了个一清二楚,也有些赧然地解释道:“我求情了呀,可是皇兄不让,又有什么办法……”
听了这话,孝白的眼神就有些怀疑:“您求情,陛下都不听么?”
王爷无奈道:“所谓‘国有国法’,谁求情不都一样……”
孝白撅着嘴:“可是……可是石大哥到底做错什么了?他不是又救了您一命么?陛下也真是的,明明是做了好事,不但没有赏赐反倒还要受罚,这样下去,以后还有谁敢……”
“喂喂喂,”王爷连忙捂住他的嘴,“孝白啊,你说话可得小心些,这话是能乱说的吗?”
“……”孝白连忙抿紧了嘴。
王爷瞪了他一会儿,才慢慢放下手,双手相握,互相搓了搓。
“咳!所以……他到底有没有好一点啊?”
“比刚挨打那会儿好多了……”孝白梗着脖子,偷偷地瞟着王爷,小声道,“石大哥身体好,恢复得快,昨儿吃了一只鸡,换药的时候都说不疼了呢。”
“吃了一只鸡?”
王爷眉毛一挑,立刻便由“吃鸡”这件事回忆起了不久以前的那段短暂的时光,吃鸡呀……呵呵,清水煮鸡是不大好吃,不过,有比鸡“好吃”的其他东西在……
孝白斜眼瞅着王爷的脸上又流露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像是带着些痴态,但又有些色眯眯的……总之是不太符合王爷素来风度翩翩的形象,心中不由纳罕,面上却佯装淡定,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捧在手里,一面细品,一面分神瞅着他。
便见王爷脸颊微红,咳嗽两声,又道:“那……对这件事情,本王的意思是,本王心里也觉得挺对不住他的,嗯……他有没有什么怨言呀?咳咳,当然,本王觉得他若是对本王有些怨言,那也是理所应当的,毕竟……”
“没有呢。”
王爷话还没说完,孝白便出声打断道。
王爷眨了眨眼睛:“嗯?”
孝白也冲着他眨了眨眼睛,肯定而又诚恳地说道:“您放心好了,像石大哥这样正直又忠诚的人,一定不会对您心怀怨恨的,不管是对陛下还是对您,这两天他一个字都没有提及过,更别说什么怨言了。”
“呃……”王爷的语气有点尴尬,还似乎有点失望,“一……一个字都没有提及过啊……”
“对啊,”孝白笑眯眯地,“这个您一点都不用担心!”
九十五
可是当他说完这话,却看见王爷的脸色不仅没有好转的迹象,似乎反倒还变得更加灰败了。
“呃……”孝白有些迟疑,难道他说错话了?
不……不会吧,王爷总不能还希望听到石大哥说他的坏话吧?那也太奇怪了!
他心里头敲着小鼓,唯恐自己一时失言,给石仲惹来坏事,忐忑不安地觑着王爷脸色好一会儿,才见王爷嘴角一抽,露出一副要笑不笑的表情来。
“呵……呵……”
王爷挺想露出一个潇洒不羁又玩世不恭的冷笑,可是嘴角的肌肉却不听使唤,怎么都勾不起来,死命地往下耷拉着。
他想,就这样呗,既然那不识好歹的臭木头这般不将本王放在心上,本王又何必巴巴地上赶着去示好?
皇兄说得对,本王乃是堂堂大庆青州王,一国之君的亲弟弟,想要什么样的人不行,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本王在那穷乡僻壤寂寞得很的时候,见他一心恋慕本王,所以大发慈悲随手施舍了那么一两夜……呵呵,本王倒乐得丢开手,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呢!
那臭木头生得一副死人相,又半点知情识趣的优点也没有,回到繁华如斯美人如云的建阳,他还算个屁!本王又不傻,理他作甚!
“王……王爷,”孝白小声开口,“我……能走了吗?”
“走吧走吧,”王爷心烦意乱地摆摆手,又满心不高兴地说道,“你去同那个……石仲,同他说一声,就说本王会在皇兄面前替他多多美言几句,至少不会影响他日后前途。”
哼,他一个小小的武官,要上要下还不是皇兄一句话的事?本王才不要欠他的!
“嗯,好的!”
孝白听到这话开心极了,连忙点点头,心道王爷果然还是个宅心仁厚的好人呀!
他这样想着,又见王爷看上去好像有点不开心,便好言道:“王爷,石大哥这个人看上去不大会说话,要是曾经或者以后言语上对您有所冒犯,您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他不是有心的。”
王爷听着这话心里别提多不畅快了,心道你这语气这立场,你是他什么人呀?这么快就勾搭成奸啦?!
他板着脸,点点头:“知道了。”
孝白见他还是这副模样,又婆婆妈妈地说道:“呵呵,其实这话论理也轮不到我来说……不过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就多嘴多舌提这么一提,您可别嫌弃我……”
你也知道!王爷斜睨着他,懒洋洋地点头:“嗯,本王明白。”
哪知孝白心里头对王爷没了隔阂,就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了:“毕竟石大哥也跟着您这么多年了,您和他之间,多多少少肯定还是比较了解的了,您这样开明,肯定不会同他计较啦……”
“嗯……”
王爷摸着耳朵,刚刚漫不经心地想要继续应“是”,却突然扭过头来,皱起眉头道:“你刚刚说什么?‘这么多年’?”
孝白见王爷突然精神起来,不明所以道:“对……对呀,怎么了?”
王爷心道你这是又误会了吧?本王才认识他多少天啊——不过嘛,要说了解,本王对他倒是已经足够了解了,尤其是他这种又臭又硬的烂脾气!
正想着,就听见孝白继续说道:“我也是听将军说起,石大哥以前跟着您去过幽城,他的脸就是那个时候受伤的吧?战场上那么危险,您也算和他一起出生入死过了,加上这次,你们之间的交情,其实也能算是生死之交了呢……”
王爷瞪大了眼睛,全然没听见他后头说了什么,只愕然地张着嘴,呆愣着小声道:“你……你说什么?”
孝白见他神色不对劲,不由也怔住:“啊……我,我说什么了?”
“幽城?”王爷心口一紧,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隐隐约约地马上就要呼之欲出,却又模模糊糊地怎么都想不起来,“你说,他……他也去过幽城?”
“咦?”孝白有些奇怪,“您不知道么?可是将军说,石大哥那个时候就已经在羽林军了呀,他……他不是像这次一样,护送您去那里的么?原来……您那个时候还不认识他呀?”
“我……”
王爷无言以对,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心倒是“扑通扑通”地跳得越来越快。
——石仲在三年前就出现在他身边了?
而且……还是在那个时候弄伤了脸?
他抓着自己的后脑勺,觉得在记忆深处自己好像能够记起什么来,可是他从来都没有注意过身边那些从羽林军、禁卫或者各地军营里派遣来的那些护卫们。
因为在一般情况下,护卫即便容貌再出众,他也不会去勾搭他们,毕竟兔子不吃窝边草,他才不会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所以,那些人长成什么样,他都不需要去在乎,也从来不会去留意记住关于他们的一切。
可是,他又总有一种感觉——在那些空白的记忆中,好像是有例外的,一定是有例外的。
虽然是如同春风吹过长缨般漫不经心,但是他也曾经注意过……
“你……你说的是真的?”
王爷想得脑仁疼,却总也想不起来那到底是什么,只得扯住孝白的袖子,追问道。
“石仲他,他真的在三年前跟着本王去过幽城?”
“对啊……”孝白有些担忧又有些害怕地看着他,“王爷,您怎么了?您的脸色好像不大好……”
王爷摆摆手:“本王没事——你不是赶时间么?去吧。”
“哦……哦,那我……告辞了?”孝白挪动着身子,不太放心地嘱咐道,“您别太费神了……”
王爷轻咳两声,别过脸去:“费什么神?去吧!”
本王会为他费神?
九十六
郎中令秦大人今儿才刚到值,下属就急急忙忙地来报青州王殿下已经恭候多时了。
唬得秦大人一只脚还没踏上台阶,就差点儿当众摔了一跤。
“殿下……”秦大人抱着拳进到屋里,慌忙下拜,“微臣不知殿下亲临,有失远迎,万望殿下恕罪。”
“秦大人快请起,”王爷回过头来,虚扶了一把,没多寒暄,就直截了当地说道,“本王今日来拜访,只是想要向秦大人请教一件往事。”
秦大人点点头,恭敬道:“殿下请讲。”
王爷微微一笑,遮掩着自己心中的紧张,镇定道:“秦大人在羽林军中供职多年,不知可曾记得,三年前皇兄派遣羽林军护送本王前往幽城督战,其间可曾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秦大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微臣斗胆,敢问殿下,这‘特别的事’是指——”
“咳咳……”王爷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犹豫片刻,只得道,“总之,就是与那一队羽林军有关的事。”
“这个嘛……”秦大人皱起了眉头,“那一年幽城因有殿下亲临督战,将士们士气高涨,坚守城门近半月,终于与骠骑大将军等部一同击溃匈奴各部大军,实为壮我大庆声威的一场漂亮仗……”
王爷惴惴不安地听着他说话,却听见他说了一大通与自己想要的半点不相干的套话,不由有些不耐烦,心知自己大概是找错了人,这秦大人当时远在建阳,想必是什么也不会知道的。
正这样想着,又听他继续说道:“不过,要说咱们羽林军嘛……当时殿下亲临城门督战,自家儿郎自然也是随殿下一道守在城门上,直面敌军,护卫殿下周全,其间险象丛生,自是不必赘言,殿下英勇过人,实在是令我等自愧弗如……”
听到这里,王爷闭了闭眼,心道本王还是去找别人吧。
正要开口,却听秦大人话头一转:“一定要说那次有什么特别的事……大概那次守城将士死伤虽众,可是我羽林军中儿郎,大约是陛下有意挑选了一队骁勇善战的精锐,所以竟无一人丧命,这伤势最重的……哦,这个殿下大概还记得,回朝后陛下重赏过的,就是如今的左中郎将石仲,匈奴朝城门上射出火箭时,就是他舍身救了殿下,自己烧伤了半张脸……哎?殿下?”
秦大人正说着话,就看见王爷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心里头不由地一憷,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正当他一面回想自己说过的话,一面不安地觑着王爷的脸色,准备随时请罪时,王爷却一言不发地摆了摆手,转过身慢慢地扶着门走出去了。
“微臣……微臣恭送殿下!”
“你是说,你在路上遇见王爷了?”
石仲趴在床头,一面剥着手里的水煮鸡蛋,一面同孝白随口闲话。
“对啊,”孝白坐在椅子上,轻轻地扭着隐隐作痛的腰,“王爷还问我石大哥你对他是不是有怨言呢。”
“哦?”石仲挑眉,“你怎么说?”
孝白咧嘴一笑:“当然是实话实说啦!我说你都没提过他呢!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王爷刚开始好像有点不高兴,不过后来好了,他还说会在陛下面前为你美言几句,不会影响你继续做官呢!”
“是吗?”石仲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剥好了鸡蛋就整个地送进嘴里嚼。
孝白在一旁殷勤地打扫着鸡蛋壳和鸡骨头,又从旁边炖鸡的砂锅里盛出一大碗鸡汤送到他手里。
看着石仲仰起头“咕咚咕咚”地喝着鸡汤,孝白想到一件事,又问道:“对了,石大哥,三年前你是不是同王爷一起去幽城了?”
“嗯,”石仲放下碗,接过他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角,点头道:“你怎么会知道?”
孝白抿嘴笑笑:“我那天过来,隐约在门外听见将军说了一句,原来是真的呀。”
石仲淡淡一笑:“你问这个做什么?”
“哦……因为刚刚无意间同王爷说起这件事,”孝白撇嘴,“王爷他好像都不知道呢!我本来还以为你们认识很多年了,可是说起三年前的事情,王爷好像一点印象都没有,不记得你了。”
石仲嘴角微微地上扬,眼中目光却是一片晦涩难明:“……是么?”
孝白想了想,觉得好像还是有些不忿:“王爷也真是的,你们在幽城那么危险,石大哥你还……还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怎么说都是为了保护王爷嘛,王爷居然压根儿都不记得……”
石仲笑笑,慢慢地趴回枕头上。
“你这是说什么傻话,这些原本就不过是我们羽林军的本分而已……王爷那般尊贵无比的人,何必记得那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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