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岸见尚武帝那副咬着下唇的认真劲儿,实在没忍住笑,制止了他的示好。
“宗淮,别弄了。
尚武帝泄气地把梳子扔在一旁,头一塌,搁在顾岸头上,看着铜镜里叠着的两颗脑袋,尚武帝突然觉得很有趣,低头亲了亲顾岸的头发。
感觉很软,像柳叶微抚一样。
顾岸知道外头流传的尚武帝,是温和亲民的,但在他这儿,尚武帝很少流露出这么柔和的表情。
尚武帝自顾自地享受在其中,待外头候着的小多子再次出声提醒才回过神来。
“顾岸宝宝,朕去上朝了。”
即便顾岸是个不太开窍的家伙,相处了这么些年,尚武帝一个眼神他还是能明白过来什么意思。
顾岸顶着一头乱草站起身低头吻住尚武帝的嘴唇,末了,笑道:“陛下,别太累着。”
出了殿门,尚武帝吩咐侍卫统领分出一批御用的侍卫暗地里保护顾岸。虽然顾岸只是回个娘家,但尚武帝宝贝顾岸是天下皆知的事,谁也不敢多言。
顾岸的轿子没走多久就到了顾家院,顾岸的寝宫之所以叫三里宫,便是这顾家院与皇宫的距离。
这顾家院的主子本是大安邻国西项的丞相,如今西项被灭,顾丞相能落个不死的下场反而坐镇偌大的顾家大院,是看谁的脸面人人心知肚明。
想想顾岸是谁?那是当今圣上捧在手心里的男宠。顾家是靠着什么撑腰?还不是那以色惑主的男宠儿子在宫里多得了圣上几分青睐。
这说出去顾老丞相的老脸往哪里搁?于是顾老丞相到了这把应当安享晚年的年纪,即使住着这辈子都没想过的奢华院落,对那被“囚禁”在宫中的儿子却是又爱又恨。
知子莫如父。旁人肆意传谣便也罢了,顾老丞相还能不知道他那不成器的大儿子吗。
虽说这孩子打从生下来就长得异常乖巧可人,成年后更是面如冠玉,俊朗万分,甚至民间有X兰公子的雅称。但除此之外,别说外界传言的才高八斗风流倜傥,顾老丞相是知道的,他这个大儿子除了书法还拿得出手些,丹青会那么一星半点,其他的什么才学什么多情……简直是无稽之谈。
说难听点,他这长子,资质平平,毫无特长,除了一张会糊弄人的脸蛋,几乎一无是处。所以顾老丞相怎么都想不通,这大安的皇帝到底是看上自己儿子什么了。光凭长相能得独宠五年?那顾老丞相还不如蒙骗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真如传言中那么神通广大呢。
思及此,顾老丞相总是情不自禁地叹气。哎,若不是当初把两个儿子送到大安求学,顾岸说不定就没了那吸引皇上的本事,顾家也不必在灭国祸首的土地上苟延残喘。
然而顾老丞相哪里知道,顾岸即使从小不离西项半步,他与那大安皇帝也始终会遇上。
顾岸下了轿,挥退了旁人,只带着从小的贴身丫鬟小梅儿在身边。
顾岸像每个归家的游子般,愣头愣脑地冲大门高喊了句:“爹爹,娘亲,孩儿回来了!”
小梅儿突然觉得有点丢脸,出声提醒道:“公子,敲门。”
顾岸反应过来,正要握上门把,大门从里头被打开。
“大公子回来了!老爷夫人正在里头候着呢,大公子快请进。”
开门的小厮神情谄媚,但眼底却是隐藏不住的鄙夷。顾岸全然没注意到这些,倒是身旁的小梅儿狠狠地瞪了那不懂规矩的下人一眼,眼神阴狠得让那人直打了个哆嗦。
“爹爹,娘亲,孩儿跟你们请安了,孩儿在外时常常挂念着你们。”
从小到大都是这句。顾老爷和顾夫人不禁扶额,罢了罢了,总之让这木头儿子学会变通,说几句贴己话是比登天还难。
可那顾岸眼中的欣喜和期盼又真真切切,眼睛亮的让人无法忽视,顾老爷被他那闪亮的眸子盯得突然尴尬万分,借着喝茶转移了视线,顾夫人只好过去扶起顾岸。
再不济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顾夫人的手一沾上顾岸的身就拿不下来了。
“宝儿,娘的好儿子,让娘仔细瞧瞧胖了没,怎么还是一把骨头?那个皇帝老儿没让你吃饱吗?是不是在宫里受苦了?被人欺负了?呜呜,都怪娘,没能力把你救出来,让你一个人呆在那遭人厌的宫里。”
顾岸面色一僵,刚刚要涌上眼眶的热流停在了中途:“呃,娘亲多虑了,孩儿上次回家是多穿了两件衣服,娘亲才会觉得孩儿胖了的。那个,孩儿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不是宗淮逼孩儿留在宫中,是孩儿自愿留在他身边的。”
“这是在自个儿家里你还这么说话!”顾夫人一下哭得更大声了,“怎么你到家里还要注意着这些言辞,担惊受怕。宝儿,是娘害了你啊!”
“娘亲,孩儿都说了,不是皇上逼迫孩儿的。”
“啊!那个狗皇帝是给你下了什么蛊啊,我可怜的孩子……宝儿啊,你爹爹房间的密道已经挖好了,你随爹娘一起逃出大安吧……”
“娘——您别傻了,就是挖一百条密道也是逃不出大安的,而且您还要孩儿说几遍,宗淮……”
“不孝子!给我住嘴!桂香你也别哭了,拿出点做母亲的样子。”顾老爷终于看不下去了。这大儿子从小脑筋就是个转不过弯来的,认起死理来他这个做爹的都要软上几分,这么争下去保准到天亮顾岸还能重复着那几句一样的话不带歇的。
顾老爷再次无奈地叹息。
“是啊,娘亲,今儿是爹的寿辰,您就别哭了。”
顾夫人好不容易止住了抽泣,又把许久未见的儿子上上下下摸了一遍,差点再次悲从心来,顾老爷赶紧把她打发去安排其他的琐事了。
顾夫人一走,正厅里顿时安静了下来。顾岸一脸期待地望着爹爹,顾老爷假咳几声,向他招手:“过来。”
顾岸巴巴地过去,规规矩矩地站在父亲跟前。
顾老爷哪里不明白他所想的,犹豫着走过去,轻轻环抱住儿子,拍拍他的肩。
顾老爷正要说些什么,顾岸猛地收紧怀抱,呼呼喘着气,在顾老爷耳边道:“爹爹,孩儿好想您。”
顾老爷已经一把老骨头了,顾岸这孩子也一直不是他最宠爱的,可是被他这么搂紧了这么一说,顾老爷突然觉得鼻子一酸,男宠又如何,顾岸首先是他顾正凛的儿子!
顾老爷微微颤颤地开口:“宝儿,爹突然想到,你小时候有次……”
顾岸抱完了,放开被他莫名其妙勾起感伤的老爹,兴冲冲地打断他:“爹爹,小誉在家吗?”
顾老爷还没从伤感中拔出思绪,被顾岸忽然这么一问,愣愣地答道:“现下应该还在房中。”
顾岸一蹦越过顾老爷:“那爹爹您先一个人慢慢想,孩儿找小誉去了。”
顾老爷还没来得及抹一把辛酸泪,就被顾岸这个不孝子晾在原地独自伤春悲秋。
无论家里人对自己是什么看法,这些都无法阻止顾岸回家的好心情。顾岸兴高采烈地奔去东院,胞弟顾誉的厢房。
顾岸这回学乖了,没在顾誉门口大喊,而是敲了敲门,出声道:“小誉,我回来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顾誉无精打采的脸。
“小誉,没睡醒吗?今天爹爹生辰,你怎么这般模样?”顾岸一脸关切。
顾誉朝天翻了个白眼,拖着声音道:“大哥——你也不看看现在才什么时辰,哪有那么早起床的——”
顾岸望了望天:“已经巳时了,小誉既然起来了,不如跟大哥叙叙旧?”
顾誉看着兄长一脚踏进自己的屋子,连忙把他推出去:“大哥你干什么!”
顾岸后知后觉,摸头道歉:“不知道弟妹还在里头,我给小誉赔礼了。小誉已经这么大了,大哥都快忘记你成了亲。”
顾誉扯着顾岸的袖子把他拉到院中,边打着哈欠边嘀咕道:“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跟……搞在一起……”
顾岸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浑然不在意,脸上还是挂着笑容,任由弟弟把自己拖到石桌旁坐下。
顾岸上下打量着弟弟,笑道:“小誉越长越好看了。”
要说顾家这两兄弟,顾誉样样都胜过他兄长,唯独除了那张脸。于是被兄长这么含笑盯着,就是顾誉也有些不自在:“什么好看不好看,拿这些来形容我做什么……”
顾誉是个口不择言的主儿:“我看大哥才要注意着这些外在之物吧。”
果然在每个顾家人眼里,顾岸就是个空有一身皮囊的主儿啊。
顾岸倒了一杯茶给弟弟,认真答道:“我不注意这个,其实宫里的那些娘娘们比我自己还在意。”
但凡是个普通老百姓,都对那宫闱之中的秘闻有几分八卦精神。顾誉也不能免俗,接着顾岸的话问道:“大哥,宫里那些娘娘们还在跟你作对?”
顾岸点头:“从未停止过。”
“那大哥都是如何应对的?”
顾岸尴尬了一下:“我自是有我自己的方法。”
顾弟弟想岔了:“大哥不会是吹枕边风吧?”
顾岸正色:“小誉怎么会这么想兄长,兄长纵然深居宫中也绝不会依仗宗淮来对付女人。”
“呃。”顾弟弟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好了,小誉,不说那个了,爹爹生辰你可有所准备?”
“那是自然,我早早就备好了。”
“那就让爹爹选选更喜爱谁的。”
“大哥如今身份不同,身上的东西都是宫中的,我怎么比得过。”顾誉有点酸酸地说。
顾岸不满道:“给爹爹的贺礼都是我自己制备的,跟宫里毫无关系。”
其实顾誉是知道大哥每年那蹩脚的小礼物的:“那我拭目以待。”
兄弟俩虽然只有顾岸剃头挑子一头热亲近弟弟,俩人还是聊着聊着便接近午时。说到这,不得不说说这个一无所长的顾岸还有个极度不讨喜的陋习,这家伙不爱吃饭。
这人世间对食物欲望不深的人本就极少,可顾岸不仅不爱吃饭,就连平日五花八门的糕点小食也毫无兴趣。这是个怪胎,要不是尚武帝一日三餐派人监视着他用下,估计这货可以被自己活活饿死。
于是现在到了将近用膳的时辰,顾岸脸色便越来越差。
顾岸最终还是被弟弟拖去了膳房。
把必要摄入的食物数量咽下后,顾岸便放下了筷子,撑着下巴细细端详着他的家人们。
饭桌上的一个个都被顾岸盯得发毛,接二连三地结束了用饭,顾老爷开口道:“宝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要给爹爹?”
顾岸其实应该有个与大名相应的爱称,但是岸儿实在不好听,顾家长辈就都改成了宝儿。
顾岸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木盒:“这是给爹爹的贺礼。”
顾老爷对顾岸的贺礼并不抱多大期望,但是瞅见顾岸一脸真切的表情,顾老爷还是做出了几分欣喜的模样接过木盒。
里头放着一个不大的玉块,方方正正。
顾老爷还没拿起来仔细观看,顾岸就迫不及待道:“爹爹,好不好看?这是孩儿自己刻的,可花了好段时间。”
那玉并不是多么稀有的品种,更不是宫里御赐的上品,只是一块颇有几分成色的碧玉。但顾岸的心意不在那块玉上,而是亲手刻上的顾老爷的表字。
刻得没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比起顾誉执笔画的劲竹图差了好些水准,但顾岸贵在从未在贺礼上胜过弟弟也依旧坚持不懈地每年精心准备。
顾老爷看了一眼两个儿子。顾岸眼里藏不住的期待,顾誉却一副淡然模样,不过握紧茶杯的手透露出一抹紧张。这是两个儿子幼稚的比赛,顾老爷也从来没表露过顾岸更胜一筹。但顾老爷视线一转,不经意瞟到顾岸腰间坠挂的玉佩,白璧无瑕,上头云纹镂空,巧夺天工。
顾老爷脑中莫名闪过如今的家境与外头纷纷扬扬的流言。
顾老爷沉吟半晌,道:“宝儿的刻章深得我心,誉儿的画作也的确精妙绝伦,这次做爹的就不刻意分出个高下了,你们两兄弟相亲相爱才是老夫最愿意看到的。”
顾岸惊喜地瞪圆眼睛,笑容大大的。
☆、叁 皇帝指师傅
顾岸不在的日子,尚武帝即使政务缠身也平白觉得有些无聊,于是批完奏折,尚武帝草草用了午膳,也没坐轿,带着小多子踱步到了东宫。
小太子没注意到父皇驾到,正一板一眼地在庭院中练着剑,有些笨拙,步法也时不时出错。
尚武帝奇道:“怎么不见景儿的师傅?”
小多子往前一步,答道:“陛下并未为太子殿下指过师傅,殿下想必是自学练习。”
尚武帝微笑僵在脸上:“是吗?那是朕的错。”
“陛下日理万机,遗漏了这些小事也情有可原,想必太子殿下不会记挂着的。”小多子连忙接上。
尚武帝冷哼:“就你嘴甜。”
“谢陛下夸赞。”
尚武帝点点头,抬步进了院子。
“景儿身手不凡,父皇甚为欣慰。”尚武帝铭记小多子说的要多夸赞自己的儿子。
小太子闻声,利索地收了剑,一本正经道:“父皇。”
宗景的声音还未脱稚气,尚武帝想伸手去摸摸儿子的头,不过忍住了。
尚武帝柔声问道:“方才听闻景儿自学武功,不曾有过师傅,朕甚是惭愧。”
“父皇不必如此。”
尚武帝偷偷撇嘴,想跟儿子亲近些:“没想到朕的景儿如此聪慧,自学成才。”
“父皇误会了,儿臣有武学书籍,并不是自创招式。”
尚武帝好奇:“你从哪里弄来的武书?”
宗景往尚武帝身后瞟了一眼,答道:“徐公公给景儿的。”
尚武帝看向自己斜后方,还未开口,小多子抢先认罪:“奴才自作主张,请陛下降罪。”
尚武帝想不到小多子还有这份细心,觉得这奴才简直越发讨人喜欢:“起来吧,难得你这么有心,等会自个儿去内务府领赏吧。”
“谢陛下。”
尚武帝同儿子一起用了些茶点,暗暗下决心给儿子找个武学师傅。虽一个时辰下来父子俩的关系并未增进多少,不过小多子说了,这深宫之中能像陛下和殿下这般相敬如宾的也十分难得,陛下不能太操之过急。
尚武帝对小多子的话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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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捱到了顾岸回家,尚武帝听到他到宫的消息很想立马过去,不过上次已经荒废了半天的政务,现下还是得把折子都批完再走。
其实尚武帝这个皇帝,做得也是十分称职。除去纳了男宠顾岸这个污点,尚武帝在朝臣们在老百姓们心目中的印象都是极好的,被百姓们称为大安史上最明智的君王。
尚武帝在大众心中可是英明神武,勤政爱民,学富五车,武功出神入化的完人啊。呃,除了好男色这一点。
尽力在保持着完美形象的尚武帝虽不至于呕心沥血,却也从不轻待朝政,忙起来什么都顾不上。
于是尚武帝的顾岸宝宝现在正一个人对着满桌的菜肴一筹莫展。
“你们都退下吧。”
“顾公子,陛下吩咐过,一定要让公子按时用膳。”站在一旁的宫女枫儿出声提醒。
“知道了,这里有小梅儿就好了。”
“是。”
侍奉的一群下人退下,顾岸把小梅儿招呼到身边坐。
小梅儿已经习惯了,拿起碗为自家公子消化一半的食物。
顾岸的玉箸在一道梅菜扣肉里翻来翻去,从碗底夹出一张纸条,顾岸嫌恶道:“怎么藏在这么油的菜里。”
小梅儿接过纸条,道:“公子,陛下昨日去看了太子殿下,似乎有意为殿下寻一位武学师傅。”
“哦?”顾岸支着头想了会。
“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