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见那东西大惊失色,使出去的狠招硬生生收了回来,受不住内力反噬,呕出一口鲜血。
十几名黑衣人纷纷揭下面罩,跪倒在地:“主子!”
顾岸冷哼一声,从高处飞落。
顾岸看了看手中的物事,道:“传令下去,尚武帝回途中不许再出现一次刺杀。”
黑衣头抬起脑袋,为难道:“可是……”
顾岸睨着他。
“是!属下遵命!”那人发出一声尖利的长啸,随即一只不大的红隼在天上盘旋两周,落在黑衣头肩上。
黑衣头模拟鸟类的声音说了几句暗语,那红隼像是通人性一般点了点脑袋,飞快地消失在天空中。
黑衣头毕恭毕敬地跪着,不敢有丝毫差池:“属下已发出信号,主子请放心。”
顾岸点点头。
“属下不明白。”黑衣头忍不住开口,“回途是尚武帝保护最薄弱的时候,主子也一直想趁此机会一举杀了尚武帝,为何又……”
顾岸勾起一边嘴角:“哦?我一直想杀了宗淮?我怎么不知道?”
黑衣头恨恨地咬牙:“主子您一直恨尚武帝入骨,难道……难道这是大人的意思?”
顾岸挑了挑眉,思忖着答道:“尚武帝在朝中还有用。”
黑衣头见顾岸没有否认,暗自为解不了恨忍气吞声的主子咽下一口恶气:“主子!都说大安人信不过,果然个个狡猾奸诈!”
顾岸不置可否。
他看着在脚边跪了一圈的一颗颗低着的脑袋,脸上突然出现一抹不明意味的浅笑,眼中不经意露出一丝怜悯。
黑衣头察觉到空气中的诡异,刚一抬头,表情瞬间变得极度惊骇,目眦尽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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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武帝在御书房里发起来呆。六年来,挑拨离间顾岸与自己的话语他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但没有缘故的,有种奇异的感觉盘旋在心中几日都没有消散。
那日,顾岸毫发无损地回来,身上没有一个伤口,但不可避免地充斥了血腥气。
尚武帝不是不信任顾岸的武功,但他还是紧张到无以复加,他前一天才承诺要保护好顾岸,第二天就令他独自陷入险境。
尚武帝思及此处,暗自唾弃了自己一把,多少折辱自家男宠的话他没听过,还有数不清的折子没看完,哪有时间揣测那些莫无须有的东西。
尚武帝顺手拿起桌上一本奏折,正要翻阅,便听小多子朗声道:“陛下,李维求见。”
“让他进来。”尚武帝翻开折子,随口答道。
“陛,陛下……”
“李大学士有事直说,不必行礼了,小多子,赐座。”
“陛,陛下,微臣实在不敢起身。”
尚武帝揉揉额角,也不为难他,调笑道:“好吧,你又有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要与朕分享?”
“微臣不敢!”李维重重地一磕头,“微臣这次实是为了正事而来!就是陛下要了老臣的命,老臣也一定要禀告陛下!”
有人开始倚老卖老了,尚武帝只好收了玩笑之意,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有什么你就直说。”
“陛下可否记得今年科举舞弊之事?”
“哦?李爱卿查出了真相?”尚武帝微笑道。
李维闻言突兀地抖了抖,随后长吸一口气,大义凛然道:“陛下!买通考官的考生微臣都已一一审问,微臣发现这些人居然都是原西项人士!”
“他们为了将人安插|进朝堂,才组织稍有学识的人混入考场,意图舞弊夺取功名。”
“纵是微臣细心盘查,居然还是放过了一条漏网之鱼,就是新科状元如今礼部侍郎关修远!如此有计划有规模的行动,分明是有造反之疑啊!”
尚武帝喝了一口茶:“接着说。”
“关修远本是西项人,却从小在大安游学,因此并不多人知其真实身份。”李维说到此处,顿了顿,然后大声道,“据微臣调查,此人曾与顾岸同窗共读,且在关修远高中状元后,据老臣听前往状元府贺喜的同僚叙述,曾经看见顾岸手提礼盒出现在状元府前!”
气氛有一刻的凝滞,尚武帝缓缓放下茶杯,慢悠悠地道:“李爱卿这是什么意思?”
李维顿觉气氛的冰冷,想拼着一口气继续说,但尚武帝如芒的目光刺在他的上方,竟让他一位三朝老臣如鲠在喉。
尚武帝见他不答话,从口中冒出轻飘飘地冒出一句:“谁准许你直呼他的名字?”
李维蓦地惊出一身冷汗,突然心中冒出一个难以置信的想法,莫非尚武帝早已……不可能!尚武帝即使再在意那个娈|宠,也不可能是如此昏君!
李维想到这里,心里有了些勇气,压了压惊,颤声道:“微臣逾越,为了大安子民,为了陛下,微臣……暗自查看了几具刺客的尸体。”
尚武帝指尖一抖,他突然想制止李维的话,但终是没有开口。
“臣发现,好几具尸体的左肩处都有一个掌印!臣寻了精通武艺的人,那掌印……分明是西项的噬骨掌!大安宫中除了关修远外从未有过西项官员,而那个时间的的确确是关修远中状元之前,普通宫女太监不可能有机会接近刺客尸首,唯一有机会,又是西项身份的只有……只有……”
李维哆嗦着嘴唇不敢说出那两个字。
“是吗?你的意思是,朕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宠顾岸其实是个身怀绝技的高人,还藏匿与朕身边帮刺客销尸毁迹,并且意图谋反?”
“微臣……微臣只是怕陛下看不清此人的本质,以为他是无害纯良之辈,让人寻了可乘之机啊!”
尚武帝突然发出一声怪笑:“李爱卿真是好大的权力呢,不仅可以私探刺客身份,连顾岸的底都能挖呢。”
尚武帝蓦地一拍桌子,浑身的暴戾顷刻迸发:“毫无证据污蔑他人,滥用职权玩忽职守,李维朕看你这把年纪是活够了,朕的尊严脸面不放在眼里是不是?好,很好,滚出去给朕打五十大板!”
李维七十多岁的身体,五十板子简直是活生生要了他的命,李维难以置信地望着说出这般偏袒之词的尚武帝。然而仅听命于皇帝的侍卫们面不改色,拉起李维两只胳膊也不顾其身份,昂首往外走。
不复年轻的老人在被拖到门槛处,发出了一声哀嚎。尚武帝鼻子一酸,挥挥手道:“李爱卿意外受伤,带他去看太医吧。”
“陛下!陛下不能执迷不悟……”李大学士不屈不饶的声音渐渐远去,字字如利刃,尚武帝心里难以言喻的酸楚愈发沉重。
“小多子。”尚武帝把头埋进臂弯里,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奴才在。”
“没事,你出去吧。”
“陛下,顾公子若是有谋害之心,不必如此费尽心思。”极少见到尚武帝无助的模样,小多子不免有些心疼。
“朕知道……朕寒心啊……”
“朕对他们还不够好吗?打舍不得打,骂舍不得骂,他们又是怎么对朕的?呵,朕乱过朝纲吗?朕罔顾过朝政吗?他们怎么就一定要把顾岸从朕身边夺走呢?……”
“陛下……”
“你出去吧。”
“是,陛下。”小多子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听命退了去。
“宝宝……他们可真够狠的……”
他不停地呢喃着爱人的名字,彷徨迷惘着不知该如何是好,却不明白人在最无助之时念着的只会是心底最信任的那个人。
☆、叁拾壹 若只如初见
尚武帝的过去没有任何值得回味的东西。他像每个没有童年的皇子,在攻下西项前,他甚至是铁血的。
他的父皇子嗣不多,三个皇子,一个公主。
如同所有家庭中的老|二,皇家也不能例外,尚武帝从小就是最不受宠的那个。
但是他聪明,圆滑,会伪装,会心机,他唯一不会的就是讨好自己的父皇。
凭借着超乎其他兄弟的才能,他机灵地将这种劣势转为了优势,露拙,暗藏势力,装聋作哑,成为别人眼里最无害的那个,也成为蓄势待发的那个。
皇家没有人是不贪图权势的,这或许是种本能,尚武帝有时候不明白自己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但还是坚定不移地继续下去,甚至为自己的能力而自得。
直到逼父退位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他那永远猜不透的父皇,自始至终诏书上的让位之名写的都是宗淮。尚武帝忙活了一大圈,才发现自己是个笑话。
可是已经太晚了,他已经杀了大哥,圈了三弟,就连小妹也……
他果然从头到尾都是最不受宠的那个,连继位都是荒谬的。
他怀疑自己的父皇是不是恨他,但他丝毫不想去求证。
“陛下……四公主在殿外闹,扬言宁肯削发为尼也不嫁去西项。”
尚武帝回想起他七零八落的血亲,突然心里一软,抬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那就送去安国寺吧。”反正总有一天他要灭了西项,和不和亲不过是个借口。
也就是这么一瞬的心软,后来差点让尚武帝丧了命。
从还是皇子的时候,尚武帝就没有留下西项的打算。他虽然在朝堂上总是温和地微笑,认真地倾听,但始终是个决绝的人。
战争永远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即使有再威猛的将军,再聪慧的军师,再充沛的粮草,也无法掌控变数的发生。
然而在攻打西项的大战中,最大的变数没有发生在沙场上,它发生在了尚武帝自己身上。
他看上了西项丞相的大儿子,一个第一次见面就要杀他,一个一开始就与他站在对立面的男人。
但是有些人总是一眼就心仪的,即使被那人用剑直指心脏,你还是想对他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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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儿!你怎么把誉儿一起带回来了!你这叫娘怎么办啊?!”丞相夫人拼了命的尖叫,两个长大成人的儿子一起站在萧条的丞相府时,这位顶起半边天的女人几乎快崩溃。
“西项有难,孩儿怎么可以让娘亲与爹爹独自留在西项而不顾!”
顾夫人扶住门柱,颤着声道:“那,那你怎么能让弟弟也一同涉险?”
顾岸眼神一黯,随即笑眯眯地弯了眉眼:“娘亲,别怕,孩儿会保护全家的。”
顾誉闻言看了一眼兄长,低头不语。
“你……”顾夫人望着笑得天真无邪的大儿子,那埋怨与心疼交替地纠结着,终是叹口气,落下一滴清泪,“你有什么本事保护咱们呀……罢了罢了,一家人一块儿走也是天命。”
顾岸稍有不满地蹙眉,却还是柔声与母亲说道:“娘亲别说这些垂头丧气的话。”
“哎。”顾夫人终究除了认命地叹气,别无他言。
大安大军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睡梦中似乎都能被轻微的声响神经质地吵醒。顾岸打着轻呼睡得香甜,顾誉却缓缓坐起身,再也无法入梦。
顾丞相是宁死不屈的忠臣,不到最后时刻绝不离开西项一步,但即使这样,他也不至于到大义灭亲的地步。顾誉的脖颈上架着大安士兵的佩刀,顾丞相蓦然想到从宫殿里被揪出来的西项王,以及被洗劫一空的森严皇宫,老泪纵横,对着令他恨得咬牙切齿的敌军抛弃了尊严。
只有到生死攸关,他那冥顽不灵的爹爹才会懂得先救家再救国。
顾岸蒙着面从阴影处突然冒出了脑袋,从百人手下救出胞弟,随即便有人拎起顾誉和老丞相,踏空而起,转眼消失在重重屋檐之间。
顾岸将顾府详详细细每一条密道的出路、机关分配给仅存的几个死士,有他们保护起码多了三成生机。自己已成众矢之的,率先闯入顾府的大安兵如今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顾岸向自己的房间逃去,尽人事而听天命,若是终躲不过最后一劫,顾岸不介意成为全家保命的代价。
但是人生第一次做件大事的顾岸忽略了自己的毛病,就比如他飞身纵进自己卧间,匆匆打开密道开关,才猛然发现这密道早已被塞满了剩饭剩菜、垃圾废物,根本连下脚的地方都寻不见。
顾岸无奈地再次按动机关,正准备跃出屋子,一个装束奢华仪态高贵的男人慢悠悠地踱进房间。
顾岸“嗖”地跳上顶梁,用屋顶的阴影掩藏住身躯。
尚武帝背着手,扬着脸,趾高气昂地环顾了一番四周,见空无一人,缩了缩脖子,立即转身急忙关上房门。
方才他就觉得鼻子痒痒了,他的皇家教育可不允许他在大军面前挖鼻,尚武帝再次警惕望了望周围,终于放下心来,坐倒在书桌旁的木椅上,伸出食指慢慢钻进鼻孔,一脸舒爽坦然。
顾岸在上头瞧得真真切切的,从那人扬着头进来时他便瞧见了那人里衣的一抹明黄。顾岸悄悄弯起嘴角,敢情“威猛神勇”的尚武帝是个偷偷躲起来抠鼻屎的家伙。
顾岸再看了底下的人一眼,缓缓收起笑意,握紧手中的剑,脱鞘而出,剑锋直逼那人胸口。
尚武帝是大安出了名的“武皇子”,顾岸不敢轻敌,握住剑柄的手使上了十成的力。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他没被一刀架住,更没被一击致命,反而是一声尖叫,身上顷刻沾上了桌上砚台里的墨汁。
顾岸听见“武皇子”很怂地高呼一声:“救驾!”
顾岸一个愣神,一瞬间的停顿,眼前突然一片粉末,随后什么也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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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武帝从来没见过可以过得这么无忧的人。
虽然顾岸总是对他不甚在意,但在角落里,他将那人的一举一动看得真真切切。
那人裹着毛毯在大安皇宫内呼呼大睡,那人皱着眉头戳碗里的米饭,那人带着宫女们送他的东西欢天喜地地去给家人献宝。
明明他的家人们都将他抛在最后了,那人还是始终笑眯眯的,而且笑得那么好看。
尚武帝对这种感情很不解,他尝试着揭开顾岸的和善面目,刻意将千辛万苦捉来的顾家剩余三口关押进最肮脏的天牢,结果那个从来对他吝于言笑的人弯膝跪倒在自己面前,叫了一声“陛下”,开口求他。
原来他真的很爱那几个人,不是作假的。
尚武帝放了顾丞相一家,在皇宫的三里外建了一个新顾府,然后“圈禁”了顾岸。
尚武帝跟自己说,只是不喜欢看那个人下跪而已。
说圈禁实在有点委屈了尚武帝,除了上朝时的大殿,皇宫几乎没有禁止顾岸涉足的地方。
其实顾岸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尚武帝每天在三里宫停留一小点的时间,总是尴尬地搭不上话,尚武帝第一次知道原来还有人会让他如此窘迫。小多子说,陛下不开口,顾公子是永远不可能主动找陛下的。
“你……如果觉得闷得话,抽出时间朕可以带你出去。”
顾岸偏头看了看突然说话的尚武帝,道:“哦,不必劳烦陛下了。”
“呃……”尚武帝握紧袖上的衣料,“你一个人的话朕是不会答应的。”
顾岸闻言,倏地笑了笑:“我知道。”
尚武帝心里有点难受,即使那个笑他很喜欢,但不该是说出这种话时露出的:“朕不是故意要关住你……”
顾岸噙着笑,不置可否。
“其实大安的风景很好的,都城内看不到,但往外走点,到了东江,望川,都是有名的地方,冬天去可能有些冷了,但到了腊月会下上整整两天的大雪,第三日出去的话开门便是一片银白”西项偏南,极少会有漫天的大雪,“要是再近一点,都城郊外有座化阳山,满林的竹子……”
顾岸愣愣地望着一直说个不停地尚武帝,自西项回来后,他接触到的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此时这人仿佛露出一点当时他在屋顶看见的那个男人的模样。
“我在都城住了很久了,怎么从未听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