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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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妆-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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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旁渐渐静了。
  柳断笛不知他们何时离开,只是觉得耳边从未如此,清静。不知是胃中疼痛还是胸口憋闷另他难以呼吸,他却在想,若是就此死了,那这些过往是否便能安归如初?
  没有柳断笛的苏偃,是不是不会这么早就……就……
  他不敢在想下去,扶着木椅勉强站起来,拖着疲惫的身体从某处再无他人的府路拐出廉亲王府。殊不知身后斑驳的血迹滴在洁白的积雪上,那么刺眼。
  ……
  当苏偃找到他时,他倒在路边。身上时冷时热,身上后背全然沾上方才落下的雪。苏偃从未觉得心脏如此疼痛过,比十几年前,母妃过世之时还要疼上千万倍。
  他抱着柳断笛的身体,大叫着怀中那人的名字。无论他是皇子还是柳断笛乃当朝一品尚书,只要柳断笛醒过来,应一声,苏偃宁愿倾尽所有。
  柳断笛渐渐醒转过来,眼前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但身子周围熟悉的感觉却让他无比安心,他几乎发不出声音,咳了两声后轻道:“四殿下?”
  苏偃忙回道:“对,对,是我。阿笛不要紧,我在这儿,不要紧。”
  柳断笛无力的笑了笑,又问:“苏偃?”
  苏偃眼眶一红,心中酸楚地无法形容,他将柳断笛抱的更紧,“我是苏偃。阿笛,你会好起来的,有我在一切都会好起来。”
  “四殿下,苏偃。”柳断笛仿若自嘲一般地笑了,“对不起,对不起。”
  尔后便觉喉中腥甜,呕出一大口鲜血,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下)

  
  苏偃不知是如何将柳断笛送回柳府的。
  可却记得青衣见到他将胸襟前沾满血迹的柳断笛带回去时的眼神。一瞬间的诧然、心痛,之后竟隐隐约约藏着一点怨恨。青衣仿佛是吓呆了一般,也忘记行礼,只是木讷的说了声:“进府罢。周太医,周太医已然在里边候着了。”
  苏偃望了他一眼,却是没多说什么,径直将柳断笛抱去房中。他固然着急,动作却又不得不轻手轻脚,生怕将柳断笛弄疼了似得。
  周太医将这些尽收眼底。原本是想请苏偃出房去,自己一人留下治诊,但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教他留下了。
  柳断笛蹙着眉,嘴角的血迹显然被苏偃擦拭过,留下一行淡红色的印迹,仍然怵目惊心。
  “旧疾犯了?”
  “看样子是如此。”苏偃答。
  “昨日不还是好好的?”
  “他今天去了……”苏偃本是想说“三王府”,考虑片刻却又刻意瞒下了柳断笛去过廉亲王府上的事。他顿了一下答道:“柳大人今日曾出去过一会子,再回来时便已经痛的神志不清了。”
  周太医瞧出他的踌躇,又碍于时间紧迫不便借穿。简单地望闻问切后,便取了针袋摊开,抽出一根中长的银针缓缓刺入柳断笛的人中穴。
  “四殿下,恕臣多言。”柳断笛迟迟不醒转,周太医无法,只得另换一根长针刺入,自语道:“行医者中‘望闻问切’为首要,但柳大人现下意识细微,于是臣不能得到具体的情况,臣恳请三殿下不要对臣做任何隐瞒。”
  苏偃沉默少刻,终是为了柳断笛而妥协。他道:“实不相瞒,柳大人今日下午去见过三殿下,也就是我三哥,当今廉亲王。”
  “……”周太医眼中闪过一丝迟疑,却又很好地回复平静。见柳断笛稍稍有些反应,他便将手下的针抽出,道:“柳大人突然旧疾复发,乃是怒急攻心所致。抛却朝政,四殿下您与柳大人素来较好,这任谁都瞧得出。”
  苏偃心下一跳,竟是如此明显了。可柳断笛相遇苏麟一面,居然会气的发病,究竟是发生了何事,让静若秋水的柳断笛气成这样?他不及多想,便又听周太医说道:“所以为了柳大人,臣建议柳大人还是少与三殿下接触为妙。””
  苏偃听他如此说,斟酌后不由道:“你如此直接。不怕我去参你一本,告你挑拨离间之罪么?”
  周太医忙地跪下,而面上又是一副不卑不亢之派,答道:“臣自然怕。只是臣身为医者,若不能以职尽责,造福苍生众人,又跟日夜与牢刑为伴有何区别?”
  “你……”苏偃语塞,俯视一般地打量着他。半晌叹息一声,道:“罢了罢了,你起来。”
  周太医没动身,仍是跪在地上说:“臣还有一事想告知四殿下。”
  “你说。”苏偃应声。
  “柳大人他……”周太医刚要发话,却被柳断笛微弱地声音打断。
  柳断笛轻声叫了一声“周大人”。周太医一愣,便止住出口的话。
  “周大人,我没事。”柳断笛道,几乎不可闻声。
  话音儿未落,便有鲜血顺着唇角流出。他阖上双目时,唇边殷虹透支着他的生命,那一点点薄弱的生气,如瞬般汩汩流逝。不及苏偃出口,周太医忙地站起来,一边替柳断笛把脉一边冲等在旁边急不可待的青衣道:“去熬碗参汤。柳大人咯血不止,身子怕是受不住。”
  青衣点点头,却是被周太医喊停步子,接了周太医递去的参片。周太医补充道:“这血参素有三品。下品为家参,家养;第二品为山参,性野;极品则是邦国年年上贡给苏朝的千树参,根出与树,植以千年。你们府上的参我估计着怕是二品都困难。”
  青衣捧着手中的千树参,对周太医更是敬重地道了声:“谢谢大人。”之后便小跑着出去了。
  苏偃插话问道:“你方才说,柳大人怎么……”
  周太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苏偃立即止住声音。等周太医撩下柳断笛脉上的衣袖,才小声道:“柳大人在朝为臣,又乃一品大员,自是比起旁人要辛劳的多。如今也只能好生调养,再无他法。”
  “大人……信命么?”苏偃心中隐痛,却只能悄自喟叹,好人长命,柳断笛是否好人世人皆知,所以也必能长命罢?
  “命?”周太医笑了一声,仿佛察觉到苏偃内心所想,他道:“臣从不信。但自古便传‘慧极必伤’,四殿下听过这一说吗?太聪明善良的人,伤身损神啊。”
  周太医隐晦地回答终是没有明说,而苏偃又何尝不明白其中蕴含之意?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情深不寿……苏偃细细品着这个措词。恍惚间却是燃起一丝二十余年来都不曾想过,甚至杜绝的想法:是不是,是不是只有登基做了皇帝,才能真正地护着柳断笛一世周全?
  他将这个法子印在脑中。
  或许是该考虑考虑了,他在心底小声对自己说。
  不一会儿,青衣端着托子进来,乘着的那碗千树参汤透着些许特属的苦涩,老远便能闻到。周太医接手,舀了一勺送进柳断笛口中,还没全部咽下竟就被他掺着血一并呕出。周太医不由急了,若是如此水米不进,甚至连汤药都喂不进去,实则性命堪忧。
  青衣红了眼睛,朝苏偃俯身拜下去,声音中带了几分哭腔,连声道:“四殿下,求您,求求您救救柳大人……您和他打小儿就在一起,我们劝不住柳大人也只有您能劝住……真的,青衣求您,再劝劝柳大人罢……”
  苏偃听着青衣的乞求,眼底尽是榻上毫无生气的柳断笛,他将最后一点顾虑完全赶出心中。之后不顾青衣与周太医诧异的眼神,一把抢过药碗,含了一大口在嘴中,对上柳断笛的唇,一点一点的渡过去。
  不少药汁顺着他们二人的嘴角淌下,淌在衣襟上、被褥上。
  参药的苦涩在那一刻他便尝尽,苏偃狠狠吻着柳断笛的唇,半晌才抽开身道:“不准吐。阿笛不是一直说么,我在你面前连个纨绔子弟都不像。我今天就纨绔一回,命令你不准把药吐出来。”
  鲜红的血水顺着他的唇角缓缓淌出,苏偃只拿袖子替他拭了拭,便自顾自地又含了一口渡过去,尔后柔声道:“要是你再不听话,我就把你收来的那条狗儿给你顿成汤喝。纯黑皮毛的犬类,最是去煞气,补身子。”
  “快些好起来。不然就罚你一辈子都见不到它,也一辈子……不,也罚你在十日内都见不到我。”
  不知是柳断笛感应到了还是怎的,只瞧他轻轻呛咳了几声,倒还真没将那药呕出来。苏偃心下大喜,忙把最后一点参药喂进他口中。
  转身去叫周太医,却发觉那周太医如同失了魂儿似得站在原地缄默不语。苏偃厉斥了声“周太医”,才将他唤醒。苏偃见他手脚不如方才利索,心下便知晓自己与柳断笛这事儿恐怕遮掩不住了。
  但是,爱慕柳断笛是他苏偃一个人的事儿,又与柳断笛何干?
  他不担心自己,只是担心柳断笛罢了。瞅着周太医好一会儿,他索性紧了紧神色道:“周太医看到了,也听到了。事实便是如此,无论怎么折腾也不会改变。我相信周太医是个聪敏人,不是么?”
  周太医手下稍稍一抖,立即明白了来。他是从朝外招进太医院的,在江湖之中游走这些年,自然见过不少世面。方才楞了会子神,现下当刻清明了形势。
  周太医头也不抬地答道:“臣只有一张嘴。柳大人身子有了好转便是万幸,臣又岂会胡诌些别的。”
  苏偃凝视着他,还是道了声“多谢”。侧目望去,却见青衣低头不语,苏偃并未打搅他——青衣不是外人,苏偃最信柳断笛,而青衣偏又值得柳断笛信任。所以,他不愿同青衣做更多明示,只希望他能自行想明白。
  后来,周太医脸色肃然地,指着床榻上面无生气的柳断笛告诫苏偃,万不可在教他劳神,即使等到他有起色之后也是如此。他留下些药物交给苏偃便离去了。虽然周太医再无多话,可苏偃总是觉得在周太医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心中带着深沉地叹息。
  却是为何……有些人,总是太过于对自己苛刻,不知是因为不爱自己,还是太爱别人。总想着一个人担下世上万般苦楚,化甘甜雨露赠与众人。譬如柳断笛,譬如……他苏偃的柳断笛。
  苏偃看着青衣将门闭上,便重新坐回床前。他似是出神儿一般静静地望着柳断笛,打量着柳断笛因为汗水而异常无力的搭在鬓角的发,打量着柳断笛苍白的脸庞,打量着柳断笛偶尔轻皱的眉头。苏偃觉得不仅柳断笛病得厉害,他自己该是比柳断笛还病得厉害——不知何时,他便似有若无地中了一种无解的,名唤柳断笛的毒。
  他紧握着柳断笛的手,却是不敢使力。
  “阿笛……你方才跟我说对不起,无论你做了甚么,我都原谅你,所以现在你也一定要原谅我。”
  语毕,他终是按耐不住,起身在柳断笛唇上深深印下一吻。苏偃感受着他脸颊上的温度,但还是不由地心慌。就仿佛是留不住那简单的温存一般,他索取着,努力贪恋着柳断笛唇上的余温。
  这是苏偃这一生到现在,唯一做过的违心的事。
  他爱着柳断笛,同时他又不确信柳断笛爱他。可即使如此,还是吻了他。因为无论柳断笛是否爱苏偃,苏偃都一定深爱着柳断笛。从前爱,现在爱,将来爱。
  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爱柳断笛。
  苏偃坐在柳断笛床榻旁边,静静地守着他。竟仿佛像一个世纪那般漫长一样,使苏偃急的烧心。傍晚过了,青衣一次又一次送膳食进来,但苏偃却是任由它们晾在一边,不管不顾。青衣也不言语,只是端了凉透的吃食退了出去,只不过他望着柳断笛的眼神,满满是道不尽的幽柔。
  从四皇子府上跟来的那名顾氏将人,一直在前厅候着,倒是没有丝毫等不住的意思。但是瞧见天都快黑了,不由扯了青衣问道:“管家哥儿,我们爷那边还没有处理妥当么?”
  青衣望了他一眼,没嗅出这人身上有着平常官宦的酒肉气息,便也和气地笑说:“大人稍安勿躁,若是晚了,四殿下就歇在寒舍,不必担心。”
  那人一听,没作何反映。青衣还当他信不过,又补道:“殿下跟我家大人的交情,您还信不过么?”
  这等直白的话终是将顾氏吸引了来,定睛打量了面前的青衣,见他也是一个精巧的人儿,只是愈加不明白为何堂堂一品尚书的家中,竟会有如此不通政事的管家。不过正也因青衣纯净,使得他不断想要搭话。他忙赔笑道:“怎么会,管家哥儿你啊是误会了。我们爷来这柳宅的次数怕是要比回自己家还要勤快,哪来不信呢。”他见青衣面上怒意稍稍褪去,又道:“哎,我叫顾风,是个粗人,不知管家哥儿怎么称呼?总是管家哥儿管家哥儿的叫,我自己都嫌寒碜。”
  青衣说道:“大人唤我青衣就是。”
  “青衣?哈,京城中央有座戏园子,里头的正旦也叫青衣。”顾风笑道,半晌见青衣不说话,便怕青衣是曲解了他的调侃。顾风接道:“不过你可比那戏子好看多了。”
  青衣并不理会他,只说:“那是,顾大人也比那些真正的‘粗人’显得有趣得多。”
  顾风闻言,正想回句“没瞧出来,你居然是个嘴甜的主儿”,便瞧见苏偃从偏门进来,顾风紧不得别的,忙收敛了吊儿郎当的痞子样,叫了声:“爷。”
  苏偃望了一眼连忙站起身的顾风,安抚一般地道:“顾风,你先回府去,我有事要同青衣谈。”
  顾风不由多瞧了青衣几眼。有事?和青衣谈?顾风是跟着苏偃出生入死的,虽然苏偃明显的避讳让顾风十分过意不去,但想之又想,还是觉得苏偃本意无错,的确是自己逾越了——主子们的事儿,哪里轮得到做下属的指手画脚。
  顾风犹豫地说:“可是,您……”
  “没听到么?不必担心我,快些回去。”
  顾风住了口,应了一句“是”,便拖着步子离开。
  苏偃落座,又见顾风掩了房门,便道:“青衣,也坐罢。”
  青衣并无扭捏之态或是推辞,只是顺了苏偃的意思,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
  “青衣,你家大人与三皇子关系怎样?”这话倒是直接了当,因都是自家人,苏偃也不想打哑谜。况且留了阿笛一人在房中总有些不放心,但不问问清楚,他更不得安生。
  “大人与三皇子已经有好些时日不曾来往了。”
  “好些时日?此话怎讲?”
  “一来,大人出去办差无暇,二来,三皇子常年驻扎关外,一年似乎不回京几次。三来,大人曾也说过不喜三殿下的性子,自这以后,我便没听大人再与三皇子有何交集。”
  “柳大人说过这样的话?”苏偃心下诧异,柳断笛素来平和,心思又藏的极深,喜欢谁或是讨厌谁,从不外说。这样的人,却肯将话告诉青衣,可见对青衣信任到极致。
  青衣道:“倒也不曾明说,只是说过意思相近的一些话,但我知道大人一定是不喜欢。”
  苏偃了然,自己对于那三哥的态度向来是礼尚往来,若那边不热,苏偃同样不会去献殷勤,如今又闹出这档子事,即便当初有些感情,恐怕也随之殆尽了。
  “四殿下……我家大人今日的事儿,是不是与三殿下有关……?”青衣忽然问道。
  “没有的事。”苏偃虽然已经打定主意彻查一番,但依旧不想他搀和进来。
  “可是今天周太医说……”
  “我说了,没有的事。”苏偃打断他的话,“别多想,你只要尽好本分便是了。”
  青衣应了他的话。苏偃便回内阁去,刚要出门,便又听青衣叫道:“四殿下。”
  他停了脚步,望着青衣。
  不想青衣却忽地跪了下去,声音中有一些不明的情愫,他说:“四殿下,我家大人是好人……请您万要好好待他。”
  苏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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