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韵韵。白轩容在他身旁坐下,随意地拂去落在他发上的花瓣。
白轩容的手指带着淡淡的温暖握住他的肩膀,“南彧漓又打胜仗了。”
荆慕楚停了琴音,就势靠在他的身上,衣襟凉薄,“姜国有南大将军可是有福了。”
白轩容没说话,将头深深埋在他的颈间,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气息。
荆慕楚清楚他的性格,自然明白他的担忧,却也从不多问朝政。沉默了一阵,荆慕楚突然开口问他:“虽然知道不该这么问,但是我还是好奇答案。”
白轩容难得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不禁笑了,搂着他的手又紧了几分,“想问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和荆慕楚在一起,白轩容从不自称孤。
荆慕楚的声音很轻,“江山美人你会选什么?”
白轩容的手一僵,随即搂得他更紧,声音含笑:“我选你。”
韩晔瞧他的样子,猜到他又想起了荆慕楚。两人静默了一会儿,韩晔才轻轻开口,“你会怎么选?”
白轩容转头看着他,眼神复杂,“如果是以前,我会选我爱的人。”
第一次,韩晔觉得白轩容爱荆慕楚爱得那么深,曾经嘲笑他求而不得,或许正是他心中最痛,他爱得太绝望。
“那现在呢?”
白轩容目光寒凉,“孤坐拥江山如画,何以弃江山而拥美人呢?”
韩晔微微低头,保持沉默。
两人都没有提起昨晚的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不知是什么原因,韩晔整个人脱胎换骨,那些倨傲不羁好像被深深埋葬,再也不见踪迹。
三日之后,白轩容决定亲自前往天坛山祭天,他甚至已在前日下了罪己诏,如此种种着实超乎所有人的意料。这几日,白轩容都在华莹殿用膳却不曾留宿。韩晔倒像是转了性子,整个人温和了很多,他抚琴的样子很恬静,烛光下,他的侧脸柔暖异常。一曲终了,他站起身, 白轩容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脸上,问:“你真的不愿跟孤去天坛山?”
韩晔抬头看他,摇了摇头。
白轩容不自觉地抬手,想抚上他鬓边的碎发,韩晔身子下意识地一僵,却最终没有躲开。白轩容笑道:“不去就不去吧。”
韩晔笑得云淡风轻,眉眼之间一派妖娆。
这几日,韩晔的转变实在太大,白轩容看不明白,犹豫着要不要问他。那天夜里,韩晔在他耳边呢喃的每一句“黎昕”,言犹在耳。
“你变了很多。”白轩容的声音很轻。
韩晔的眼神并无变化,依然静静地看着白轩容的眼睛,“如果有些事是命中注定,那就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陛下与皇后离宫之后,宫里一下寂静了许多,倒是颇和韩晔的意。这一日,韩晔起得很早,门外的一阵鸟鸣引得他推门而出,正是呼延宛在逗弄树上的几只小鸟。几颗鸟食和几声亮哨就引得几只鸟儿鸣叫着飞绕在她的指尖。喂完鸟食,她随手一挥,鸟儿便全部散去了。
“我一直在想,你身在宫中,是如何与外界取得联系的。现在或许一切都有答案了。”韩晔看着呼延宛,语声清淡。
呼延宛转过头,微微挑了眉。
韩晔没有多说,转身进了屋,呼延宛也跟他进去了。
呼延宛坐在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这几天你倒是变了很多,越来越像个……佞幸了。”她讲话依然刻薄。
韩晔淡淡瞥她一眼,没有接话,也没有计较,“我想,这里任何一只鸟都可以成为你传递信息的工具吧。”
呼延宛没有否认,“怎么?”
“该是反击的时候了。”韩晔的眼神清冷,“荆慕楚死前告诉我,白轩容曾下过一份密诏,密诏内容昭示,南彧漓的父亲并非战死沙场,而是因为功高震主,引得君王忌惮而不得善终。”
呼延宛一惊,“你是想让姜国祸起萧墙?”
韩晔点点头,那一晚的事,即便是呼延宛下药,但他始终更恨白轩容,他加诸于自己的,韩晔定会十倍奉还。姜国这片土地,是时候易主了。只是,南彧漓若知道此事,又该如何承受呢?
“你有什么想法?”呼延宛问他。
韩晔轻轻叹了一口气,“南家军中应有白轩容的耳目。荆慕楚虽见过密诏,但到底没有真凭实据。如果可以,你让宫外的人去调查吧。”
“南家军中从老将军开始从军的人数不少,若要调查,可是毫无头绪。”
韩晔思考了一会儿,“也不尽然。能在万军从中一箭直取主将性命而不为人所察,此人武功应属上乘。而且此人能接陛下密诏,或许与皇室过从亲密。”
呼延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抬头问他,“如果南彧漓知情,他会怎么做?”
“为报杀父之仇而弑君之事他是做不出来的,”韩晔静静地说,“但或许待到哥舒兵临城下那一日,他不会再那么固执。”
南彧漓近来一直很忙,或者说,他试图让自己很忙。哥舒一部在边境一带蠢蠢欲动,虎视眈眈,胡鹤带领南家军近半主力驻守前线。且不说胡鹤带兵经验不甚丰富,难以服众,更何况,这帮南家军将士可不是好带的。他们每个人都曾跟着南彧漓出生入死,对他的尊重和拜服是在疆场上驰骋,用滴滴血汗换来的,胡鹤虽受意于南彧漓,暂代大将军职位,但真正服他的人没有几个,据说在前线的军营里,明里暗里没少给他气受。南彧漓虽颇为无奈但到底鞭长莫及。还有韩晔的事,只要一想到他为了自己委身宫中,还有那个雨夜,南彧漓便只觉胸中苦闷,痛楚难当。
日里,南彧漓一直在军营里和右将军杨云硕商量退敌之策,不过他们远在京都,一切计划策略不过纸上谈兵罢了。
“将军似有心事。”连一向粗枝大叶的杨云硕都看出南彧漓这几日的心不在焉。
南彧漓摇了摇头,他最近休息得不好,脸色有些差,“没什么,只是哥舒洛一的心思猜不透。”
杨云硕点了点头。他与左将军于韬自南老将军起便在南家军中效力,跟着两任南家军主将征战沙场,不得不说,哥舒洛一是他们遇到过最强的对手,“如果陛下让将军上前线,或许问题会简单很多。”
南彧漓看了一眼杨云硕,“圣意莫测,这是为臣之道,更是为将之道。”
到了晚上,他夜夜醉宿在不醉不归阁。这不醉不归阁本没有客房,但老板龚戍见他几乎夜夜在这儿买醉,不便多问,却命人将二楼的一间房子改造成了客房,待他喝得烂醉时,好歹有个去处。
当南彧漓再次拿起酒壶时,突然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南彧漓酒意微醺,抬头看到来人竟是秦钰。
他的声音依旧很像他,“颜暖说你一直在这儿买醉,若不是亲眼所见,我怎么都不会信的。”
南彧漓为他倒了一杯酒,头有些发胀,“你酒量怎么样,不会也很差吧?”
秦钰知道他在想那个跟他声音很像的人,就着他倒的酒一饮而尽,“你不是找到他了吗?”
南彧漓的眼睛有些发红,“找到又能怎么样?”
秦钰望尽他眼中的悲哀,心中意外一酸,语气却凉凉的,“我道姜国的战神有多了不起,原来也不过是个懦夫。”
南彧漓用手支着头看他,他说话的语气也像极了韩晔。
秦钰的眼神意外地很认真,深深地望着南彧漓,语气却不自觉地软了下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犹豫,不要太难为自己。”
南彧漓的笑意很苦,醇酒入口,在舌尖蔓延开辛辣,一直灌入胃里。姜国的战神其实是个笑话,在韩晔面前,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两人一直喝酒到深夜,喝到南彧漓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秦钰将他扶到房间歇息,又拧了毛巾给他擦脸。睡意朦胧间,南彧漓突然抓住了秦钰的手,微微睁开眼,迷离的双眼好像望着他,眼神却像从他身上穿过,然后他轻轻叫着:“流光。”
☆、第三十一章
白轩容祭天回来是在一个月以后,与此同时,他还带回了一个好消息——皇后有喜了!这可是姜国的大喜事,皇嗣可能后继有人了,白轩容昭告天下,举国欢庆了三日。
待他前往华莹殿来找韩晔时已是三日之后的事了。韩晔先同他道了喜,而后又招呼他用了晚膳,撤走残羹、侍婢之后,房内只有他们两人。
白轩容喝了些酒,兴致颇高,一连为他抚了好几支曲子,才缓缓地停下来。意料之外地,一时陷入沉默。
“怎么了?”韩晔问他。
白轩容认真地看了韩晔几眼才缓缓道:“哥舒已经步步逼近了。”
韩晔心头一颤,果然,以胡鹤的能力怎么可能拦得住哥舒洛一率领的虎狼之师?他心下闪过一丝喜悦,面上却是隐隐的忧色,“哥舒的动作倒是快。”
白轩容点头,“他们已突破了浔夜城。”
韩晔沉默了一会儿,试探着开口问他:“陛下可有打算?”
白轩容的表情很微妙,韩晔一时难以捕捉。
默然半晌,白轩容看着韩晔问:“你觉得孤应该怎么做?”
韩晔看着白轩容的神情很坦然,“陛下很清楚,论带兵能力,南彧漓绝对在胡鹤之上。”但他很清楚,若让南彧漓在此时带兵,无疑会助长他军中威势,白轩容已封他为兵马大元帅,怎么可能让他重兵在握,将行在外呢?韩晔这么说,倒像是将了他一军,看看他的反应。
白轩容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望着韩晔的眼神带着一丝笑意,“当时退兵、攻陈,还有你从旁辅助。”
“我出身草野,只一身功夫还算入眼,行军打仗之事,还是南家军的左右将军更能助力。”韩晔回答得很从容,淡定地看着白轩容。
白轩容低下头抚了抚琴弦,“明日来勤政殿伺候吧。”
韩晔心下一惊,指尖微颤,“陛下的意思是?”
白轩容复又抬头看他,“你既已无法在前线出力,便坐镇后方,与孤共商退敌之策吧。”
韩晔颔首道:“是。”
一直以来,韩晔都在为如何进入勤政殿发愁,如今白轩容相邀,又时值哥舒与姜国再度开战之际,他便可像荆慕楚一样,有机会将消息传递出去。只是,他未曾料到,白轩容为他和南彧漓先做了个局。
白轩容的贴身内侍周禄来请韩晔去勤政殿的时候,韩晔刚用了早膳。周禄本以为请这位难伺候的新宠会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韩晔只在听说了他的来意后,点了点头,换了一身衣服便随他出门去了。
韩晔只在夜探勤政殿时出过门,如今跟着周禄走在偌大的皇宫之内,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散发着陌生的气息。
周禄心里高兴,一路上不免聒噪了一些,“真没想到公子愿随老奴来呢。”
韩晔则一直沉默地听着,偶尔搭腔两句。
“能在勤政殿伺候可是公子的福气呢。”周禄眼角的笑纹藏不住。他自小伺候白轩容,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他知道荆慕楚伤他极深,却也高兴眼下有韩晔在他身旁伺候。
韩晔心中却另有打算,他猜测在勤政殿伺候不过是些研磨、铺纸的活儿,但好歹自己曾与南彧漓在沙场征战过,颇通军事兵法,若能让白轩容接受自己的计策,或许可以帮哥舒早日破城。
勤政殿外,韩晔安静地站着,等着周禄进去禀报。殿内传来隐隐的人声,韩晔听不清楚。周禄出来的时候,面上还是带着笑容,躬身对韩晔道:“陛下请公子快些进去呢。”
韩晔将手搭在门上,殿内传来的声音让他的手狠狠一抖,心跳陡然快了许多,下一刻,他如触电般将手缩了回来。
周禄见他反常的样子,忙催促道:“公子快些进去吧。”话音刚落,他已为韩晔打开了殿门。
阳光洋洋洒洒地一下铺染进沉黯的殿室之内,光影中,一个人影缓缓转过身来,阳光耀得他脸颊散着暖暖的光,整个人置身于茸茸的光影之中,他的眼神是错愕、惊诧,眉间萧索之气愈盛。
韩晔呆立门外,进退两难,脸上的血色一点点退去,宛如曝尸一般,所有的伤口霎时全然坦露,那样的狼狈并落魄。他双眸一疼,只觉下一瞬便要溢出泪来,然后缓缓望向高坐堂上的白轩容。韩晔眼神中的拂郁与悲恸白轩容从未见过,哪怕是那被呼延宛下药,与他一夜云雨的疯狂之后。
白轩容遥对韩晔招了招手,面上淡定却无比宠溺,“进来吧。”
韩晔如同一只牵线木偶,手脚僵硬地随着本能摆动,步伐虚浮地向前走着,经过南彧漓身旁的时候,感觉到他身上带着温暖而令他熟悉的气息,让他忍不住想贴近,却终究只能静静地错过吗?
“韩……晔”南彧漓最终还是开了口,他的声音带着意料之外的喑哑,苍凉仿若远古之音。
韩晔顿时停下了步子,站在他身侧却始终不敢抬头看他。
“没想到,我们会这样见面。”南彧漓的声音很轻,轻到仿佛只有韩晔一个人可以听到。南彧漓微转过头,看着身旁的人微垂的眼睑,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嘴唇习惯性得抿成一线,无端地让他觉得,韩晔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微微瑟缩着肩膀,好像想将自己蜷成一团。
勤政殿内还站着赵璘睿,他的嘴角忽然挂上了不可捉摸的笑意,冲着陛下拱手道:“恭喜陛下得觅新欢。”
韩晔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他抬了抬眼睑,目光冷冷地瞥过赵璘睿,却终究无法辩驳什么。
白轩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韩晔,看着堂下热闹了一阵,才开口着韩晔为他研墨。
韩晔的眉心一直紧紧地蹙在一起,听到白轩容叫他,狠狠地闭了闭眼,然而缓缓步向白轩容,手中的墨锭似有千斤重,怎么也研化不开。
白轩容似是不舍地将目光自韩晔身上移开,看向了南彧漓,后者已敛去了眼中所有的情愫,眼神不复波澜,甚至有了刻骨的淡漠。半晌之后,白轩容才开口道:“哥舒自破浔夜城之后便大有一往无前之势,白鹭城与旗安城皆可屯兵,兵马大元帅意下如何?”
南彧漓的目光平静地看着白轩容, “臣以为,白鹭城与旗安城地势都极为险要,易守难攻,但若要屯兵,当还在旗安城境内。”
“为何?”
南彧漓回答得很从容。“白鹭城虽有天险,但城中水源皆来自沂水山,哥舒若翻山越岭,拿住水源一脉,城中守兵便形同虚设。”
韩晔研墨的手一顿,随即立刻继续研化,却忍不住想偷眼打量他,仿佛当年置身于军营中,军帐之内,听他分析战局,调兵遣将,意气风发。
白轩容从高位上站起来,往堂下走去,“孤以为,胡将军统领一整个南家军,或许力有不逮,两位爱卿可有人选?”
赵璘睿先开口道:“如今大军在外,都城不可无将,臣以为,可让右将军杨云硕率兵支援,南元帅驻守都城。”
韩晔不自觉地牵了牵嘴角,心道,这赵璘睿倒是将白轩容的脾气、想法摸得透彻。
白轩容饶有兴味地看了一眼南彧漓,“你意下如何?”
南彧漓一直微低着头,目光并未直视白轩容,“听凭陛下安排。”
白轩容重新走回高位坐下,傲视堂下,朗声道:“既如此,孤便令兵马大元帅南彧漓领兵支援,率众抗敌!”
“啪!”韩晔手中的墨锭一滑,重重磕在砚台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的右手被墨迹染污,一片斑驳。
白轩容好整以暇地看了一眼韩晔,然后对着南彧漓道:“只是,韩晔如今怕是不能与你共赴战场了。”
韩晔轻轻闭了眼,一切都是白轩容为他们二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