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儿低了低头,掩不住面上的悲伤,奴婢从小生了一场大病,后来便不能说话了,家里穷得很,父亲本想将我卖进宫为奴,但是宫里怎么会要哑巴做宫女伺候呢?不过还好,我会驯兽,就这样做了这份差事。
韩晔笑得很温暖,“是啊,还好你有这样的天赋,不然这漫漫深宫路,只有我一人独行了。”
英儿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多谢公子信任。
韩晔一直带着笑意,“希望你值得我的信任。”
“信任什么?”一个娇艳的身影闯了进来,安敏穿着她钟爱的红衣,大大咧咧地推门进来,毫不避忌,“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韩晔招呼安敏坐下,英儿为安敏上了茶,“怎么有空过来了?”
安敏喝了一口茶,齿颊留香,果然皇兄给华莹殿的东西都是极好的,“我闲的很,无聊了就出宫转转,现在也可以来陪你说说话,但是如果你肯陪我比划比划,就更好了。”
韩晔笑着道:“公主果然是与众不同,公主好武,若能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定能成为姜国的一段佳话。”
安敏的眼睛突然一亮,“你也这么觉得?可惜,皇兄不肯。上次求着他让我去边疆找南彧漓,可是磨破了我的嘴皮呢。”
韩晔笑笑,没有说话。
“那是你养的鹰?”安敏瞥见鸟架上的霹雳,喜出望外,“长得真漂亮,威风凛凛的。”
“它叫霹雳。”韩晔看着霹雳笑意暖暖,“在这儿困着,终日无聊,养着玩玩。”
安敏调笑道:“是你把自己困在这儿。皇兄这么喜欢你,又没有将你禁足,你大可出去逛逛,这皇宫这么大,有好多的景致呢。”
韩晔挑眉看她,“这么多景致,为何公主还老想着往外跑呢?”
“这里呀,我从小看到大,多少座山,多少棵树我都知道,没什么意思了,倒不如宫外好玩。听说北方有广阔的草原,西南有崇山峻岭,江南有小桥流水,我都没见过呢。”安敏说这话时,眼中带着无限的向往,正如一个充满好奇的少女。
韩晔点了点头,“是啊,宫外自有大好的风光。”
安敏突然冲着韩晔挑眉一笑,“你想出去吗?”
韩晔看她那副样子,知道她有了些主意,问她:“怎么?”
“我带你出去见见南彧漓,好不好?”安敏问他。
韩晔皱眉道:“你轻一点,被人听去就糟了。”
“呵,”安敏大笑,“你在名义上连陛下的佞幸都不是,倒比后宫的娘娘们更加谨言慎行。”
韩晔白了她一眼,“你就不要取笑我了。”
“你到底想不想出去?”安敏急问他,“远远地看他一眼也好呀。”
韩晔望着她,“你想怎么带我出宫?”
安敏颇为骄傲地一笑,“我经常跑出宫玩,当然有办法,而且皇兄如果怪罪下来,知道是我带你出去,也不会太为难你的。”
韩晔露出了期待而又真诚的微笑,“你真能带我出去?”
事实上,安敏的办法还是很靠谱的,她让韩晔稍加装扮一番,化装成同自己一起出门的内侍,顺顺利利地就将他带了出来。到底安敏熟悉宫中的情况,韩晔虽然脸生,但是神态自若,不慌不乱,出宫之路出奇的顺畅。
“好在皇兄知道我的性子闲不住,我出宫去玩,他也不怎么拦着我,不然,哪能这么容易地就把你带出来了。”安敏感慨道。
韩晔点点头,“还是要谢谢你皇兄,无心插柳柳成荫。”
宫外的景象喧闹而繁华,带着久违的气息扑面而来,竟让韩晔有些感动。安敏一身男儿装,利落帅气,英姿勃勃。
“去将军府找他吗?”安敏问他。
韩晔低头看了看自己,“太招摇了。这样吧,你约他出来走走,我跟在你们后面,远远地看看他就好。”
安敏充满同情地看了看韩晔,“那你就远远地等着吧。”
韩晔在脑海中无数次地想象着数月不见的南彧漓会是什么样子呢?沧桑的、萎靡的?还是重新振作、英气逼人呢?
然而,韩晔却没有等来南彧漓。安敏皱着眉告诉韩晔,“南彧漓不在府内。”
“他去哪儿了?”
安敏看了看韩晔,小心翼翼地告诉他,“我听府中的下人说,他每晚都会出去,有时会和一个姑娘一同回来。”
韩晔挑眉问她:“什么姑娘?”
“叫……暖姑娘。”安敏说,“韩晔,南彧漓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韩晔突然笑了,“我知道,我信他。但是,我和他注定无果,若他另寻得知音,我也该为他高兴。”
“你真大方!”安敏拿眼睨他,问,“现在怎么办?该不会在这儿等他回来吧?你如果彻夜未归,皇兄一旦彻查,就瞒不住了。”
韩晔自然明白安敏的担忧,正踌躇间,看到将军府外出现了一个人影。韩晔忙拉过安敏,藏在暗处。安敏看着打扮艳丽的来人,问道:“是谁?你认识?”
“她就是暖姑娘。”韩晔突然计上心头,“我们跟着她,说不定可以找到南彧漓。”
韩晔的猜测没有错,只是他没有想到,竟然会在秦楼楚馆看见南彧漓。他一身不常穿着的月牙白衫,独自一人坐在大堂西首。颜暖在他身旁坐下,“一猜你就在这儿。”
南彧漓为她倒了一杯茶。
“看来我是带你来了一个好地方。”颜暖颇为自傲。
南彧漓温文一笑,看起来不像在沙场征战、饮尽血汗的元帅,倒像是是个世家公子,风度翩翩。
韩晔和安敏选了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小二为他们上了茶水。韩晔小心翼翼地远远打量着他。与记忆中的模样别无二致,青丝被高高地束起,露出斜飞的两道剑眉英挺,如墨的眸子带着浅浅的光辉不知看向何处,眉间依然弥散着淡淡的萧索之息。韩晔在心中描摹着他棱角分明的轮廓,一遍又一遍。
秦陌馆内,秦钰如往常时候,在大堂东首拉起的帷幔内轻抚琴弦,吟唱着他自己的哀愁。
“他的声音……”安敏惊呼出声,猛然看向韩晔。
韩晔也是意料之外,天下竟有与自己声音如此相似之人!他猛然看向南彧漓,后者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侧耳倾听。难道,他来这里只是为了听听他的声音?
忽然,自内堂盈盈走出位老鸨模样的人,她捏着一把尖细的声音,在秦钰拨完最后一根琴弦时,开嗓嚷道:“今夜要买我们秦钰公子的人可是不少呢,既如此,我们便竞个价吧。起价一百两。”
满堂哗然,秦陌馆已好久没这样热闹了。帷幔内又响起了隐隐的琴声,秦钰听着外面的叫好没有出声。
“一百五十两!”叫价的是个长相清秀的男人。
“一百八十两!”叫价紧跟着就被抬高。
叫价停在了四百七十两,眼看着秦钰就要归属于一位长着虬髯,面貌精神的男人,秦钰突然自帷幔内悠悠地开口道:“当年荆慕楚是这儿的头牌,他一晚的叫价可以到六百两,真是人比人不如人呐!”如今的京都之内,胆敢如此不加避讳地谈起荆慕楚的,也是少有。韩晔与安敏都是意外地怔住了。
“八百两。”一个低沉而极富磁性的声音自大堂的西侧传来,“我出八百两,邀秦公子今夜一叙。”
帷幔内的声音与大堂的哄闹声戛然而止,只有西首叫价八百两的那人自斟自饮的声音,酒杯磕碰酒壶,清清脆脆。
老鸨看着那人,怔愣了一会儿,大笑着迎上,“原来是南元帅!真是稀客呀!”
南彧漓面无表情地浅酌着杯中酒,淡淡地重复道:“八百两,是否可向秦公子讨杯茶喝?”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南彧漓的身上,韩晔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半晌说不出话,安敏也是一副不得其解的模样,带着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南彧漓。他身旁的颜暖倒像是意料之中的样子,掩口而笑。
老鸨喜出望外,“可以!当然可以!”
“怎么办?”眼见着南彧漓与秦钰上了楼,安敏看着韩晔问。
韩晔这会儿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他揣度南彧漓会来这儿,十有八九是想听听那把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嗓音,以慰相思之苦,可是就这样眼睁睁地见他进了别人的房间,心中也是酸得很,“我们在外面等他。”韩晔到底是想多看看他的,却也在心里止不住地问自己,如果南彧漓和那秦钰真的情意相投呢?韩晔到底是小气的,为了帮南彧漓牺牲至此,虽不希望他知晓、报答,却也希望他能记着自己一辈子,哪怕两个人都这样彼此思念着,孤独终老呢?
南彧漓随着秦钰上了楼,颜暖倒是极为识趣地离开了。
厢房内,秦钰为南彧漓斟了一杯酒,“南元帅竟然肯为我出价八百两,秦钰真是受宠若惊。”
南彧漓没有饮他斟的酒,反倒是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秦陌馆的琴声是一绝,但是酒味远不如不醉不归阁的醇厚。”
秦钰自己饮了一杯酒,“酒色不过人生百味中的一味,好与不好,又有什么重要的。”
南彧漓淡淡一笑,“没想到,秦公子竟如此豁达。”
“不是豁达,只是,将一些事情看得淡一些,自己也会轻松一些。”秦钰静静答道。
“一直没有机会问你,上次听你唱的那曲忆秦娥,似乎有些故事。”南彧漓问他。
秦钰没想到南彧漓还记得自己唱过的曲子,不禁轻轻一笑,眼波柔暖了许多,“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南彧漓沉思了一会儿,“我斗胆揣测,那首词,讲的是爱别离与求不得。”
秦钰颇有深意地望了一眼南彧漓,笑笑道:“难道不是元帅此刻的心情吗?”
“如此看来,我们倒是同为天涯沦落人。”南彧漓自嘲地笑笑,落寞而孤清。
秦钰摇了摇头,“那首词写的不是我,而是我的好友。”
“他在战场为国效命?”
秦钰看着南彧漓,静静道:“我觉得他死了,死在自己的战场上,也算死得其所,只是徒留爱人悲叹。”
南彧漓不明白什么是“自己的战场”,倒也没有再问,只是劝慰道:“或许会有奇迹的。”
秦钰用一种全新的目光审视了南彧漓一番,“南元帅见惯生死,也相信奇迹之说?”
南彧漓凄然一笑,“大约是活得太苦,只有幻想奇迹才能让自己走下去。”
秦钰不言语,看了南彧漓很久,终于举杯道:“这杯酒敬你所谓的奇迹。”
南彧漓默然一笑,举起了酒樽,“敬奇迹。”
南彧漓走出秦陌馆时,意外地见到了等在门外的安敏,一副男儿装扮,没有女儿家的脂粉气,却格外清秀脱俗。
“公主怎么在这儿?”南彧漓停在她面前。
安敏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许久才问:“不该是我问你这个问题吗?”
南彧漓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了安敏的胳膊,“是不是有他的消息了?”
安敏嗤笑了一声,“得亏你还记得他。”
“你知道他在哪儿?”南彧漓的声音中是难掩的兴奋,韩晔离开以来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好像活过来一样。
安敏沉默了一会儿,不忍打碎他的希望,却终于只能道:“我没有他的消息。只是,你怎么在这儿?”
南彧漓的失望溢于言表,却只能苦涩一笑,诚实道:“来听听他的声音。”
“陪你走一段吧。”
二人一时无话,只是默默前行,月光笼着他们的身影,朦胧而清冷。韩晔落后他们一段距离,放轻脚步悄悄地跟着。
“看你的气色好了很多。”安敏终于先开口了。
南彧漓淡淡一笑,“日子总要过下去。”
安敏点了点头,“可是,你也没有放下。”
南彧漓扭头看着安敏,“你觉得我应该放弃?”
安敏在心底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皇兄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韩晔出宫的,南彧漓的寻找注定无果,他与韩晔,也只能是有缘无分,各安天涯,又何苦让他继续执着呢?“我虽与韩晔相识时日较短,但也可以看出他是极有主意的一个人。我想,他既已打定主意离开,便不会再回来了,他有他的计较,你也要学着放手。”
南彧漓的笑意突然暖融融的,却无故带着些决绝的意味,“无论他的决定是什么,都不能左右我的想法。对他,我不会说爱过,因为爱了就是这一世。”
☆、第二十五章
安敏听着他的话,突然无限感慨,爱了就是这一世?我又会不会遇到一个让我觉得爱了就是这一世的人呢?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然回到了将军府。南彧漓在门口停下,对着安敏道:“身后的人跟了一路了,功夫不错,没有杀气,是你的人?”
安敏一怔,轻轻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皇兄不放心我一个人出来,特意派人跟着。”
南彧漓轻轻一笑,“我倒不知皇宫之内竟有这样的高手,功夫应该不在宋英之下,方便为我引荐一下吗?”
安敏一愣,“引……引荐?他是皇兄的……暗卫,不方便吧。”
南彧漓释然一笑,“那便算了,有他护送你回宫,我也放心了。”
“都忘了恭喜你,荣升兵马大元帅之位。”安敏笑着拱手。
南彧漓笑着低了低头,“多谢。”
“高处不胜寒,你要善自珍重。”安敏诚恳道。
南彧漓觉得有些好笑,“听你这话,倒让我想起韩晔了,他如果知道我当上了兵马大元帅,肯定也是诸多担心。”
“你倒了解他。”安敏不免一笑,“好自珍重。”
直到南彧漓进了府,安敏往皇宫的方向走了几丈远,韩晔才敢出来。
“南彧漓听到你跟在后面。”安敏带着笑意戳穿他,“看来,还是他的功夫比较高。”
韩晔点了点头,“我打不过他。”
“你知道他刚才跟我说了什么吗?”安敏双瞳剪水,格外清亮。
韩晔莫名地有些紧张,睁大眼睛期待着安敏的话。
安敏带着浅浅的笑意,“他说,对你,他不会说爱过,因为爱了就是这一世。”
韩晔怔愣了片刻,随即炫起一抹醉人的笑容,是骄傲、是安慰,还有一点伤怀,这一世遇见过他,就是最美好的事。
韩晔回到华莹殿时,宫人跪了一地,白轩容高坐正殿之上,颇有兴师问罪的架势。韩晔突然后悔,没有让安敏和自己一起回来。
“回来了?”白轩容喝了一口茶,抬眼看着只身回来的韩晔,语气淡淡的。
韩晔低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霓裳、英儿等人,又看向白轩容,“这是什么意思?”
白轩容将茶杯重重地搁在桌上,语气依旧淡漠,“他们伺候主子不力,竟让主子擅离宫禁,难道不该罚吗?”
韩晔冷冷一笑,“我若真想离开,他们留得住吗?你留得住吗?”
白轩容宽大的袖子猛地一挥,“以你的心性能呆在孤的身边这么久,你还怀疑孤的能力吗?”
韩晔脸上的笑意依旧冷然,“我为什么会留下,你应该最清楚不是吗?”
白轩容紧盯着韩晔的眼睛,仿佛要将他看个通透,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问:“去哪里了?”
韩晔淡淡地回答:“你既然有功夫在这儿惩罚华莹殿的宫人,就猜到我不会一去不返,去哪里重要吗?”
白轩容眯起了眼睛,一代帝王的耐心是极有限度的,“韩晔,你不要一次又一次地挑战孤的耐心,否则,你一定会后悔。”
韩晔寸步不让,“留在这里已是我最大的妥协,我不再是你的臣子,也绝不做你的佞幸,你的耐心于我而言,不重要。”
当着一殿的宫人,韩晔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