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不同。究竟是什么呢?难道只是1701这个门牌号?她不确定。面试的紧张感使她没闲心“找不同”。她走到门前,略微稳定了一下,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说。
秦子歌推开了门。
和她想象的那种装修奢华的高层领导办公室不一样,这间办公室的陈设十分简单。落地窗前,斜放着的一张宽大的办公桌,桌上堆满了文件。对面是张沙发,沙发前的茶几上摆放着几本汽车杂志。这间办公室的最大特点是沙发的后墙——整整一面墙的展示架,架子上摆放的只有一种物品——汽车模型——各式各样的汽车模型。秦子歌瞪大了眼睛,站在门口,一个一个端详着那些汽车模型,甚至忘记走进来。
此时,坐在文件堆后的一个年轻男人扭头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那些汽车模型,笑了起来,随后站起身说:“请进。”秦子歌吓了一跳,忙笑了笑,走进几步。喜欢的汽车模型的摆设和男人标志性的温暖笑容,使她暂时缓解了紧张。
“你又迟到了。”男人笑着站起身,从桌子后面绕了出来,语气并不严肃,但是内容却严肃。
“我……我是因为,因为坐过了站。”秦子歌一下子又紧张起来,忙辩解道。
“你认为,哦,坐。”男人指了指沙发,请她坐下后,自己靠着桌子问:“你认为这是理由么?”
秦子歌语塞了。
“那么昨天呢?昨天你为什么迟到?”
“昨天,是因为出家门晚了。”秦子歌的声音小到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什么?”男人也没听清。
秦子歌突然有些生气。要知道,自己还不是公司员工呢,为什么像接受审问一样谈话。虽然的确连续迟到了两回,可是对方言语间的奚落也的确过分。公司可以不聘用自己,但是不能冷嘲热讽。坚定了想法后,她底气足了,猛地站起身,大声答道:“昨天我出家门晚了,又没有打到车,下车后又不能确定具体地址。所以就迟到了!”
“看来你的理由很充分。”男人一扬眉毛。
“今天是周末,我以为不会有面试的,所以昨天晚上睡的稍微晚了些,今天又起早了。结果刚才乘车时睡着了,过站了。”秦子歌继续说。
“我还没问你今天的理由呢。”男人笑了,露出了白色的牙齿。
“早晚也要问的,还是一起回答了好。”秦子歌带着一副不服气的表情说。
“理由还不少,不过说的都是实话。”
秦子歌白了对方一眼:“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实话还是假话?骗你你也不知道。”
“你当然可以骗我,”男人笑道,“不过我会从你的朋友徐颖那里取证的。”
“什么?”秦子歌瞪大了眼睛,十分惊喜。“你认识徐颖?”
“在认识你之后。”男人说。
“……我不明白。”
“你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清醒,醉得迷迷糊糊的。”男人说着,笑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秦子歌脸一红,刚要问,突然明白了,改口说:“哦,你就是力工。哦,不,戴总。”
“戴辛。”男人扬了一下眉毛说。
他就是昨晚背自己回家的男人,自己的窘相都被他看到了。秦子歌的脸更红了,局促片刻,问:“可是,你为什么会送我回家呢?我们怎么相识的呢?”
“这个……”戴辛思忖了一下,说:“你还是问徐颖吧。”
秦子歌狐疑地看了对方一眼,又问:“你……真是这家公司的老总?”
“怎么?不像?”戴辛反问道。
“哦,不,我没那个意思。”秦子歌忙摆摆手说,“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投过简历的?你一个老总,位高权重的,不应该……”说着,她顿悟道:“哦,我知道了,一定是徐颖告诉你的,对不对?”
戴辛笑出了声:“我都说了,我认识她是在你之后。你昨天来面试时我就见过你了。”
昨天?大厦门口?电梯里?前台旁?走廊上?1709里?秦子歌努力回忆着。
“还是我来提醒你吧。昨天中午,你站在街边叫不到出租车,有人要稍你一段,却被你骂走了……想起来了吧?”
“哦,”秦子歌有了点印象,突然仔细端详起戴辛来,“难道……”
“没错!”戴辛说,“那个人,就是我。”
天哪!秦子歌闭上了眼睛。她觉得这个男人压根不是让自己来面试,而是在报复?可是等等,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昨晚他要送自己回家呢?他到底如何撞见自己和徐颖的呢?他的出现是故意还是碰巧?或者说只是为了看自己的笑话?死影子,臭影子,就知道睡懒觉,电话里也不和我说清,现在犯嘀咕了,找谁去?秦子歌在心里发着牢骚。不过不管怎样,误会还是要消除为好。想到这,她睁开眼睛说:“好吧!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但是我保证,那不是在骂你。”
“我也是这么希望的。”
“好,不管你信不信,我也向你道歉了。如果谈得差不多了,我可以走了吧?”
“走?你去哪?”
“你奚落了我的迟到,讽刺了我的醉酒,怀疑了我的咒骂,还想怎么着?总不会想雇用我吧?”秦子歌一副豁出去的态度。
“排比得十分工整。”戴辛笑得很开心。
“哼!”秦子歌瞪了他一眼。戴辛却不介意,转身从桌上拿起一张纸递了过来。“其实你说对了,我还真有雇佣你的打算,先把表填了吧。”
秦子歌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你,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有必要开这种玩笑么?不过,我有两个小小的要求。”
“我就知道!”秦子歌突然想起了金灿灿的李总,斜眼对戴辛说:“我可没兴趣陪你吃饭,也不可能陪你出差!”
戴辛愣了一下,没明白她的意思。秦子歌意识到自己的言辞有些冲,却也没解释。两个人尴尬地对视了一会儿,戴辛才轻声说:“其实说是要求,其实就是两个小问题,一是想知道昨天你到底是在骂谁?二是……”
“我必须要回答你吗?是不是不回答就不雇佣我了?”秦子歌打断对方,问道。
“哦,也不是,雇不雇佣你和回不回答问题没什么关系。”戴辛忙说。
“那我明确告诉你,我不想回答你的问题。第一个问题不想回答,第二个问题是什么我都不想知道,拜托你别再说了。如果公司想雇佣我,我可以来上班,如果你觉得我不行,也尽管直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秦子歌态度又生硬起来。
“哦,那就周一来上班吧。”戴辛和蔼地笑了笑,没介意她的语气。
“……真的?”秦子歌问。
“当然是真的。你的办公室在1729,那边走廊的尽头就是。”戴辛说,“你先把表格填了,我还有点事要离开一下。你填好表格后就可以走了。记得周一来上班啊。嗯?”
秦子歌没说话,拧着眉毛看着戴辛走出了办公室后,才回身拿起表格,上面是被雇佣人员的基本资料项。秦子歌很快填好,正准备离开,却停下脚步,仔细端详起展架上的汽车模型来。
各式各样的汽车模型。和秦子歌的那辆普桑模型不同,这里摆放的几乎都是市面上少见的豪华车品牌。但是对于从小就在汽车检测大院长大的她来说,这些模型并不陌生,绝大多数她都能叫得出名字。其实毕业后,父亲已经帮她找好了一份和汽车检测有关的工作,虽然谈不上收入丰厚,但是是二线坐办公室的,不用成天和汽车尾气打交道,而且饭碗也还牢靠。对于一个女孩来说,这已经很不错了。可是……唉,别再想了。秦子歌告诫自己,随后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回手关门时,秦子歌突然发现门上有块牌子,上面明显标示着三个字——“总裁室”。她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之前感觉这扇门和其他门不同的地方。
戴辛,世纪之交的戴总,被自己骂跑的富家子,背自己回家的力工。
她觉得自己要昏过去了。
走出大厦,阳光特别刺眼,秦子歌觉得这两天的经历就像做梦一样,现在真实地站在太阳下,见了自己的影子,才终于到了梦醒时分。她向前走了几步,突然看到停在路边的那辆曾要载自己一程的深灰色路虎揽胜。在亮洁如新的车窗边,她探头向车里看了看,想象着乘坐这种价位的豪车的舒适感。如果昨天中午没接到李总的电话,自己是不是就会坐上这辆车了呢?不!即便这如果是真的,也不会的!秦子歌不是那种拜金女孩,她不会随便上一个陌生男人的车的。无论多贵的车,绝对不会!尽管这是一辆自己十分向往乘坐一次的车。秦子歌又留恋地看了几眼,转身离开了。其实她不知道,就在昨晚,她不但坐过,而且还吐在了车里。
在街对面的车站人群中,秦子歌仰起头,望着刚才自己所处的那个十七楼。太远、太高,什么也看不清。正如那个男人一样,已经和自己接触过好几次了,甚至去过自己的家,自己呢?对他才有了第一次的印象,而且是短短几分钟。也许正因为他的位置距自己太远太高,才会看不清吧?可是他为什么要给自己一个工作的机会呢?因为怜悯而施舍吗?因为新奇而玩弄吗?以图日后报复吗?还是像那个李总一样……不得而知。不过一切问题都是后话,起码目前看来,这个男人,这份工作,都没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对于许久找不到工作的秦子歌来说,这份小小的差事足以令她顿感生活充实。在站牌边,她拾起了一片叶子——红色的枫叶。这是她第一次拾取枫叶。从这火一般的红色开始,就是新的开始了。
回家的路上,她掏出手机,拨通了徐颖的电话。
“喂,影子,起床了吗?”
“早起了。都怪你,再睡美梦也没续上。”徐颖抱怨道。
“哈哈,什么美梦啊?是不是和白马王子约会啦?”秦子歌笑道。
“差不多吧。”徐颖说,“我说,你怎么笑成这个样子啦?也做美梦了?”
“是的,而且美梦成真了。我有工作啦!”秦子歌兴奋地说。
“是嘛!”徐颖也替她高兴,“太好啦!什么公司啊?”
“就是昨天那家传媒公司,今天给我打电话了。对了,昨晚是不是你和他们老总送我回家的?”秦子歌问。
“对呀,他们老总是戴辛,你应该认识的。”
所谓的“旧相识”嘛。秦子歌想起徐颖早上电话里的话,不由好笑。的确“旧相识”,比你“旧”了好几个小时呢。她强忍笑意,说:“嗯,刚才就是他给我做的面试。”
“……对了,你不是说他摸你的手吗?怎么还敢去面试?”徐颖停顿了一下,又问。
“什么?”秦子歌一愣,“他摸我的手?什么时候?”
“哎呦,小姐,是你昨晚喝酒时自己说的,说你去面试时他们老总骚扰你,摸你的手。戴辛就坐在我们邻桌,听见了就坐过来了。我和他就是这么认识了。你呢?怎么认识他的?喂,不会因为‘摸手事件’认识的吧?”
秦子歌努力回忆了一下,终于对昨晚醉倒前所说的话有了一丝印象。“不是,我想……我想可能是我搞混了。摸我手的不是他,是之前另一家公司的老总。”
“我就说嘛,戴辛也不像是占女孩子便宜的那种人嘛。”徐颖释怀了一些,却又问:“那他为什么说好像认识你呢?”
“我想……我想可能是他记错了吧。我长相这么大众,记错了也不稀奇。”秦子歌发觉出徐颖的异样,隐瞒了和戴辛第一次见面的事实。
“哦,也对。”徐颖好像认同了这个说法,却又问:“可是他怎么会有你的电话?昨天我也没把你电话给他呀。”
“我昨天已经去面试过一次啦,留了简历,简历上有电话的。”徐颖的确不对劲,尽问一些傻乎乎的问题,秦子歌觉得很有趣,打趣道:“怎么了?吃醋啦?”
“怎么会?哈哈……”徐颖大笑着否认,却分明试图掩饰着什么。“都是男人在追我呢,哪有我追男人的道理。”
“没吃醋?那你对他有我的电话耿耿于怀?”秦子歌步步紧逼。
徐颖只好实话实说:“唉,瞒不过就不瞒了。说真的,我觉得这个男人不错,经过这一晚,我发觉自己有点喜欢上他了。你知道吗?这可是我第一次对男人有这么强烈的想法。”
“哦?刚一晚上就喜欢上了?”秦子歌笑道,“看来你们这一晚过得很多姿多彩嘛。”
“死鸽子!想哪去啦?他只是开车送我,送到小区门口就走了。”
“他开的车?”秦子歌又一愣,“那昨晚我是坐谁的车回的家?”
“我说你是不是真的一点都不记得啦?”徐颖说,“我昨晚就因为打扫你的剩酒,喝急了,结果刚开车就撞树上了。是戴辛开车送的我们,路虎,记得吧?你还吐了人家一车呢。”
“我?”秦子歌吃惊非小。
“难道是我?”徐颖反问。
这两天发生的所有事件终于被贯穿起来,秦子歌的脸霎时红得像块红布。
“好在戴辛毫不追究。”徐颖又说,“我觉得他真是个大气的男人。这么好的男人,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我吃定他了。喂,我说你可不许和我抢啊!”
“哈,放心。”秦子歌笑道,“我只要有工作就可以了,对于男人,暂时先不考虑。”说完,她挂断了电话,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却皱起眉头,陷入了沉思。
第七章
秋叶不如冬天的白雪那样宏伟壮阔、没有春天的百花那种艳丽多彩、更不比夏天的知了那般畅想未来。虽可以代表秋天,但她们又只是秋天的过客。她们看似简单,却又纷杂。她们极力舞动,也许因为欢愉,也许因为释放,却又草草收尾,也许因为失落,也许因为彷徨。
秦子歌就这样被围裹在秋叶中,在暖阳下,没有乘车,沿着路边向家走去。
北京的公交车站前后间隔较长,虽然只有几站地,但是当她到家时,天色已经晚了。
进到房间,她首先将在楼下复印社“包装”好的那片枫叶铺在书架的最上层。虽然昨天忘记拾叶子,有了一点空白。但不管怎样,从这个空白开始,从现在开始,从这片红叶开始,自己就是有工作的人了。
唐旭强和林莉没在家,应该是外出度周末去了。秦子歌坐在窗前想了想,拿起钱包走出了门。
在菜市场,她挑了几样青菜,买了点肉,还选了一条肥硕的鲤鱼。准备回家做一顿丰富的晚餐,并邀请唐旭强和林莉为自己庆祝一下。
秦子歌是一个下厨好手,小学时,她就开始学习厨艺了。其实秦子歌的家庭条件不错,父亲是企业干部,有点小权利,母亲是高中教师,收入也颇高。按理说,像她这样在糖罐子里长大的独生女是不屑操持家务的,可她不同,她觉得作为女孩,尤其日后作为妻子、母亲,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才能凸显自己的贤良淑德,所以她经常利用课余时间看菜谱,学做菜,到大学时,她早已能做整整一本菜谱上的菜了。有时到本地同学家做客,她还会露两手。大家吃得津津有味,纷纷竖大拇指,称如果以后谁能娶到秦子歌,真是享了福了。
本来赵宇东是那个无限接近“享了福了”的人……秦子歌做好了饭菜后,看着窗外逐渐浓厚的蓝色,心里涌起了一丝悲凉。
秋天就是这样,过了如秋老虎般的正午时分,太阳逐渐偏西后,一下子就寒凉下来。距供暖期还早,在这个时节,秦子歌每晚睡觉时都要裹紧棉被才不会觉得冷。可此刻坐在餐桌前等待唐旭强和林莉的她看着热气渐渐稀薄的饭菜,愈发觉得寒意袭人。于是她找了一件外衣,披在身上,然后将身体缩在了椅子里。
不知过了多久,开门声吵醒了打盹的秦子歌。她抬起头,唐旭强和林莉走了进来。
“呦!子歌。”林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