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在十七楼停下,刚打开门,秦子歌又一头撞了出来,博得了不少目光。她顿生局促,忙整理了一下头发,相对目标并不确定地笑了笑。
正对电梯出口是一面影壁,“北京世纪之交传媒有限公司”几个黑体字格外醒目。影壁前的前台里,一个长相标致的女孩对她微笑道:“你好。”
秦子歌找到了微笑的目标,走上前去。“你好,我是来面试的。”
“哦,好的,请在这里签名,写下您要面试的职位。我会负责帮您通知的。”女孩说着,递上一个精致的签到本。
秦子歌拿过笔,顺着格子,在很多名字下写下了自己的姓名,可是由于紧张,又由于刚刚跑动过,呼吸不平稳,手抖得厉害,她的名字写得歪歪扭扭的,看上去很幼稚。她停下笔,深呼吸了一下,又写下了自己要面试的职位。在最后一栏“签到时间”上,她的笔尖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看角落里的座钟,又偷瞟了一眼保持微笑等待她签妥的女孩,随后低下头,咬着嘴唇,写下了“13:14”。
女孩接过本子,对秦子歌说:“请您到1709等一会儿,轮到您面试时,会有面试官通知您的。”
秦子歌道过谢,顺着指引,绕过影壁,来到走廊。这是以影壁为中心两条平行的走廊,很长,装饰风格却完全统一,深灰色的基调显得内敛而又不失时尚。这家公司规模这么大,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胜任这份工作。秦子歌惊讶之余,紧张感也愈发强烈。
数着门牌号,她来到了一间双开大门前,将半边门轻推开一条缝,试探着看了看。这是一间会议室,中间一张硕大的会议桌周围已经坐有不少人。这些人是在开会?还是和自己一样在等待面试?秦子歌后退一步,抬起头,试图再度确认一下门牌号码。这时,门被从里面拉开了。“是来面试的吗?”一个工作人员模样的人问道。秦子歌吓了一跳,忙点了点头,走进房间,轻手轻脚地走到最后面的角落里坐下,盯着自己的鞋尖看了好久,才抬起头偷偷环视四周。房间里有十几个人,应该都是求职者,但神态各不相同,有抿着嘴,捏着拳,看上去很紧张的;有靠着椅子背,目光炯炯,显得比较自信的;有低着头,翻着自己的简历,表情很淡定的;也有东瞅西看,似乎对一切都无所谓的。不过共同点是,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房间里静得吓人,秦子歌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努力抑制着自己,却不知道到底在抑制自己的什么。她觉得呼出的气息都凝成了固体,将她牢牢束缚,令她透不过气。直到一个戴着眼镜、穿着白衬衫、打着领带,面试官模样的男人推开了门,空气好像才终于重新开始流通。“下一个面试的,王鹏。”面试官说。秦子歌身旁一个男人应声站起,走出门去。随着大门关闭,房间内再度凝固起来。
过了几分钟,面试官又走进来说:“下一个,吕小芳。”一个女人也走了出去。随着一次次的开门关门,等待的人数逐渐减少,房间内的空气慢慢流通顺畅起来,秦子歌的呼吸也顺畅起来。不再那么紧张的她开始偷偷注视着每个人的表情,猜想着他们的命运,他们中必然有人成功得到了工作,也必然有人失意而归。同时,她也在等待也许能改变自己命运时刻的到来。不过事实是,在最后一个被叫出门的面试者离开一刻钟了,也再没有人通知包括秦子歌在内剩余的五六个人去面试。
一个女人有些坐不住了,嘟囔道:“什么情况啊?还面试不面试啊?”
一个男人也生气了:“对啊,让我们来面试,却要等这么久,这不是耍人玩呢么?”
女人见有人搭话,来了兴致:“对呗,这公司这么没效率,我看也没必要等了。”
男人率先支持道:“对呀,我们走吧,没必要等了。这破公司,即使来了,估计也没什么发展。”说着,他站起了身。
女人也随之起身,对大家说:“我们还是走吧。别等了,耽误时间。”
见有人带头,除了秦子歌,其他几个早已等得不耐烦的人也纷纷低声附和。正当屋子里乱哄哄的时候,面试官再度推门进来,清了清嗓子笑道:“抱歉,各位,耽误大家的时间了。”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最先表示不满的女人话带讽刺道:“你也知道耽误大家时间了?怎么?这回轮到谁了?”
“对不起。”面试官没介意,又致歉道。
“你们公司效率也太低了。”男人也小声嘟囔了一句。
“是,我知道。由于面试的人太多,我们本着为大家负责的原则,必须一个人一个人详细面试。这样才能最大程度了解各位,满足公司选拔人才的要求。”,面试官又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公司在时间上的确耽误了大家。不过我想和大家说的是,在座的各位是比规定面试时间晚一些才到的,如果早到一些,不是早就面试完了么?也就是说,对各位的耽误,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各位的迟到而导致的……”
“什么?”女人一听,火了起来,“你的意思是我们自找的?我因为路上堵车,才晚到了几分钟,难道这也叫迟到?”
面试官笑道:“不管什么原因,晚到一分钟也是迟到。”
“那你们电话通知时又不告诉地址,迟到了是因为找不到地址嘛……”男人小声狡辩道。
“对不起,”面试官仍面带笑容,“公司不告知地址,其实是想看看各位是否在乎您申请的这个职位,如果在意的话,您是会记住地址,至少也会找到投出的简历查询到地址的。我们这么做的原因,就是想从面试初期就剔除一些撒网般投简历、对找工作并不认真的应聘人员,请各位谅解……”
秦子歌听着听着,脸红了起来,自己不就是这种人么?
“而且从另一方面说,”面试官继续说道,“我们在电话里没告知地址,但是有很多人都第一时间回拨电话讯问的。我们也清楚地记下了每个人接电话的时间及回拨的时间。这样也能从某方面来考察一个人的应变能力。用最短的时间找出办法解决问题的人,才是应变能力优秀的人,各位说对吧?”
听到这,秦子歌的脸更红了。以自己接电话的时间和回拨的时间看,摆明了就是找不到地址才回拨的。太丢人了。
面试官说完,一直在发牢骚在狡辩的男人有些泄气:“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对不起,各位。公司高层的时间也是有限的,对于迟到的各位,无论什么原因,恕我们不能再进行面试了,只能请大家先填写一张表,如果还有机会,我们会和各位另行约定面试时间的。抱歉,实在是抱歉。”面试官说着,分发了一些纸张。
女人接过,瞟了一眼,“哼”了一声,将纸张揉成一团扔在一边,甩了一下头发,走出了门。男人小心翼翼将纸张平放在桌上,快步跟随女人走了出去。大家都很沮丧,不过又的确由于各自的个人原因所致,所以即使有一肚子情绪,也只好简单填好表格后陆续离开了。
秦子歌夹在挤进电梯的人群中,也想抱怨几句。不过抱怨谁呢?抱怨和自己网上聊天的徐颖?抱怨给自己打骚扰电话的李总?抱怨那个明明想载自己一程却跑掉了的男人?还是抱怨出租车司机速度太慢?不,她谁都不用抱怨,因为起床晚了的是她自己,忘记拿记录着地址和公交车次的便签纸的也是她自己,没有准确把握时间认真对待此次面试的还是她自己。其实很多搞砸了的事情就是这样,我们总想找其他什么人或事物来顶罪,不过归根结底,还是由于自己对其没有足够的重视。也许正如面试官所指,全是因为我对这个小小的文员职位没有太在意吧。秦子歌边想边走出了大厦,看着前方不远处比比划划结伴而行的刚才带头抱怨的那对男女,她知道他们此次面试虽不成功,却也许另有收获。可自己呢?却一无所获。如果非说收获,那就是收获了一次失败后的教训,不过这个收获却无法让她满意。
来到马路对面,秦子歌乘上了回家的公交车。这里离她租住的地方的确很近,不过却没有直达的车。她需要西行四站,在公交车向北拐后的第一个停靠站下车,然后再到马路对面,乘坐另一辆公交车,从主路驶到辅路,拐个弯后再过一站才到。
下车后,她步调沉重地走进小区,走过甬路,走进楼门,上了楼,打开大门,走进房间,刚到床边,便觉得头重脚轻,一头栽倒在床上。窗外,斜阳把对面建筑的玻璃窗当做镜子,笑容灿烂,晃花了她的眼睛。她眯起眼,没有力气坐到窗边欣赏最为喜爱的风景了,她甚至忘了带回一片叶子。
正躺着,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秦子歌挣扎起身,拿起手机,无精打采道:“你好。”
“你好。”对方学着她的语气。
“请问你是哪里?”秦子歌愣了一下,问。
“秦鸽子,请你明天早晨太阳升起时来天安门面试。”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
“死影子,难道国旗班找我去面试吗?”秦子歌听出是徐颖的声音,心情放松了下来,笑道。
徐颖也笑了起来,问道:“怎么样?面试结果如何啊?”
“唉!别提了,又泡汤了。”秦子歌叹了一口气。
“别多想了,这个不行,肯定会有更好的工作等着你的。”徐颖安慰道,随后说:“晚上出来玩玩吧,放松一下。好久不见,我都想你了。”
“不行啊。要是明天还有面试的,我总不能黑着眼圈去吧。”
“我说小姐,你是不是过糊涂啦?”徐颖数落道,“今天是周五,明天周六啦。如果有哪家公司周六也加班加点面试的话,我看你也没必要去了。”
对哦,明天是周六了,秦子歌想。又碌碌无为地度过了一周,可惜。
“怎么样?出来吧?难道你不想我吗?还是你为了陪你的东东呢?”徐颖所说的东东,指的是赵宇东。
秦子歌苦笑了一下,心想,他早就不知道是谁的东东了。
“你是在考虑?还是在征求东东的意见啊?”对方催问道。
“好!”她下定了决心,问道:“在哪见面?”
“哈哈,太好了!”徐颖兴奋起来,“当然是老地方啦!”
第三章
和徐颖通过电话后,秦子歌觉得脑细胞在不断地向腹中游走,意图填满那片空虚。她这才想起,自昨天那顿简单的晚饭后,到现在自己都没再进食。饥饿感迫使她暂时摆脱慵懒,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到厨房,打开冰箱,从自己的格子里拿出了一个鸡蛋——那对小夫妻的鸡蛋永远是以一打为单位,整齐地码在另一个格子里,天知道他们是吃完随时补足呢?还是把鸡蛋当成了摆设——随即却陷入选择性障碍中,用什么烹饪方式呢?当然,蛋清希望用蒸煮来证明自己能包裹蛋黄,而蛋黄则希望用翻炒来证明自己能渲染蛋清。正如此时她的两种感觉一样,满怀希望前往却连面试机会都没得到的失落感和即将与老朋友再度相聚的兴奋感争斗在一起,不可开交。但选择只能有一种。她犹豫了片刻,磕裂了蛋壳,将它同沮丧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应该向前看了。
厨房窗外的颜色由金黄慢慢变成了橙黄,几片逆光的云朵不识时务地夹杂于中,像极了被秦子歌炒过火的蛋。下班时分,本不宽阔的街道愈发拥挤起来。叶子争不过来往的行人与车辆,被挤到了道路两边,偶尔有几片不甘心又窜回到路面上,却瞬间被鞋子或车轮带离,扯得四分五裂开来。使其他的叶子不太敢动了。
秦子歌吃下最后一口蛋,将碗筷扔在书桌上,没有换衣服,还是穿着下午面试的一套走出了房间,刚要打大门,门锁就从外面被打开了,小夫妻牵手走了进来,妻子问:“子歌,要出门啊?”
“嗯,和朋友约好了。”
“晚上外面冷,多穿点吧。”说完,小夫妻相视一笑,好像料到秦子歌要出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不过秦子歌没有在意,她透过厨房略带油污的玻璃看了看窗外,转身返回了房间。
在简易衣柜里,她找出了一顶两边带有垂穗的毛帽子,扣在了脑袋上。如果说为了防寒,还不如说为了应付对方的好意。
“子歌,晚上回来吗?”经过厨房时,里面问。
“嗯,回来。不过可能晚一些。”秦子歌说完,走出门去。
天是真的冷了,悠长的叹息会瞬间凝结成一团雾气,虽然还不如冬天般凝重,却也足够在叹息者的周遭包裹上哀伤的氛围,并告诫人们它冰冷下去的决心。夕阳好像不甘心一般,映照在道路上的光辉犹如一把出鞘的金色利剑,劈开了深蓝色的寒意,却由于后劲不足,又被慢慢凝聚回来并且更加浓厚的寒意挤迫得失去了位置。于是它只好收了剑,无奈地退到山那边去了。
秦子歌追随着那愈发稀薄的暖意,顺着马路向西走去。她将手缩进了袖子,用袖口捂住嘴,只露出一双写满羡慕的眼睛,打量着街边的一对对情侣。天气虽然寒冷,却正是热恋的时节。也许正因为天气的缘故,他们都紧紧地依偎在一起,或在路边散步,或在树下私语,给着彼此温暖。看着眼前的景象,回想着刚才手牵手走进家门的小夫妻,秦子歌觉得他们十分幸福。如果赵宇东还在身边,她和他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呢?她有些想他了,却又旋即提醒自己,那是个不值得想念的家伙。可是此刻,她又的确强烈地希望和他拥抱在一起。不过或许她想的不是他,她想的只是心爱的异性给予自己的那种温暖感觉。
乘上公交车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车窗外的流光溢彩映在秦子歌的脸上,迷乱了她的视线。很久了,她很久没这么晚出去玩了。大学里的很多个夜晚,她和室友们或者赵宇东一起出去,喝酒、唱歌、蹦迪。有时她干脆不回寝室,和赵宇东在外面住。那一间间便宜的小旅馆,一个个小品牌的避孕套,构成了她脑海中的一幕幕回忆。那时候的自己,怎么那么傻啊?想到这里,秦子歌觉得一股暖流充盈了眼角,却即刻被上扬的嘴角撑起的面颊挤压了回去。她不想这么脆弱。
换了一趟车,过了几站后,她来到了北京夜生活的天堂——后海。刚下车,车站不远处屁股靠在一辆轿车上的女孩就嚷了起来:“呀,鸽子,你怎么才来?”
秦子歌循声看去,一个上身敞穿一件又短又紧的皮衣,下身着一条低腰紧身裤,脚上踩着一双鞋跟很细的高跟鞋的女孩正向她招手。那刻意挤出的乳沟不惧寒冷地从薄薄的低胸衫里露了出来,性感的内裤蕾丝花边在极低的裤腰边缘若隐若现,鞋面上的水晶装饰借助灯光的反射,在黑暗闪耀,十分显眼。
“喂,徐颖。”她走到女孩身边,拉起她的手。“你到多久啦?”
“好久啦,我开车来的。”徐颖拉住秦子歌,屁股稍一用力站直身子,用大拇指朝后晃了晃。“看,大众宝来,不错吧?”
秦子歌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辆红色的小车,心里暗暗惊诧,本在一起寒窗苦读的同学,刚刚毕业几个月就开上车了?
“抱歉啊,鸽子。我是新手,刚拿的驾照,你住的那个海淀路什么的我又不熟悉,据说那里还总堵车,所以才没去接你。”徐颖虽找了好几个借口,却又满含歉意。
“没关系。”秦子歌笑道。
“不过我发誓,我会送你回去的。”徐颖举起三根手指做发誓状。“快告诉我,你住哪个小区?”
“不用了,我坐公交车很方便的。”
“如果回去晚,哪儿还有公交车啊。夜里路上车少,我还敢略显身手。让我送你吧,以弥补没接你造成的良心上的谴责。”徐颖拉着秦子歌的手摇晃着恳求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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