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得格格乱蹦的声音,回头看时,楚宸前襟缀的一串珍珠不知怎么掉落下来,撒了一地,在冰凉的花岗岩地面上,清冷地弹跳着如四处滚落的泪珠。
楚宸垂着眸,依然保持了近乎呆滞的神情,不见素日的温润,再不知在想着什么,我也懒得去猜度这个深沉少年的心思。
若是我的影儿有他一半的机心,我就不用那么为他担心了。
掠出庆王府的那晚,满天星斗,争辉斗亮。
那点点闪烁的星光,也在耀着我的影么?
耀着他清冷的面庞,漆黑的双眸,以及孤独的身影!
影儿,影儿,独自远行,一定很寂寞吧?
你可真是个傻子,难道不知道,你寂寞,我也会很寂寞么?
楚宸番外:夜蝶一鸾凤错:相思青萝〖全本〗阅读楚宸番外:夜蝶一
我和弟弟出生的时候,是很寂寥的秋夜。
据说,那一晚,周皇后也守在外殿,等待着我们的出世。
我的母亲是清妃,周皇后的表妹,也是皇后蓄意安排进宫的左右手。
激烈的宫廷斗争中,她需要进多的助力以及筹码,我那德容兼备,却自幼寄居于舅家,毫无身世背景的母亲注定会被她培养最没有威胁的助力。
而我们的出世,无疑是增加了她和她娘家势力的筹码。
多添龙子,自然是喜事,但面对双生儿,周皇后和接生嬷嬷无不意外。
宫中不成文的规矩,妃嫔生子,从不容有双生儿出现,以防对着一张龙椅,两张相同面孔的兄弟自相残杀。
所以,接生嬷嬷当时便想将我们中的一人闷死,只保一人性命。
母亲苦苦哀求,愿为奴作婢,只要护我兄弟周全。又说,我们上面已有四位皇子,我们既非长子,亦非嫡出,不会惹出任何麻烦。!
母亲哭泣时,据说我们也在哭泣。
外面有昆虫不断扑楞楞撞击着窗棂,宫女打开窗看时,却是无数艳丽的蝴蝶,在黑夜里翩飞而来,向着屋中能感觉温暖的灯火,扑撞而去。它们彩锦般的翅膀张得很大,像垂死人的尽力伸长着脖子喘气般舒展着自己。
我们和母亲,都和那蝴蝶一样,感觉到了秋夜的肃杀寒意,并同样向往着温暖。
母亲攥着周皇后的衣袂,似攥着最后的希望,期待皇后用她的权势,护住我们柔弱的母子三人。
我们三人单薄的身体,一直在颤抖着,渴求着足以让我们不再觉得寒冷的暖意。
周皇后迟疑良久,最后说,就留下他们吧,只对外宣称,生了五皇子便罢了。
于是,天下人只知道,先皇添了龙儿,是第五位,却无人知晓,我和晗儿,合用着五皇子这个名份。
宫斗的激烈,始终让人心寒到遍体生凉。母亲别无选择地依附于周皇后,一点点卷入夺嫡之战中。
不为我们,为了四哥楚昭,周皇后的亲生骨肉。
四哥比我们大两岁但似乎和我们一样地怕黑怕冷。
他常常握着我们的手,笑道:“还好,有晗儿,有宸儿,我才不那么冷。”
八岁那年,父皇突然驾崩,大哥在拥护他的权臣支持下登上了皇位。
而我和弟弟,还有嫡出的四哥楚昭,从此做起了噩梦那噩梦,来自我们十五岁的大哥楚烈。;
作为对他的权位最有威胁的兄弟,我们被和皇后、清妃隔离开来,软在另一处宫殿。
我们一向知道大哥行事荒唐,身边总不缺漂亮的孪童,但我们做梦也没想到,他会将魔爪伸到我们身上。
他忘了我们是他的弟弟,更忘了我们才八岁,四哥也才十岁。
那是我们一生一世最难忘的黑暗生活,也是四哥毕生的奇耻大辱。
那一个个被撕裂的夜晚,成了我多少年后依然无法逃脱的噩梦。
那时我多么地盼望着天明,盼望着阳光能从天边升起,在窗边投进一缕清淡温暖的光,哪怕那个温暖,只能远远看着,怎么也抓不住。
四哥用他同样颤抖不已的手腕将我们搂在怀里,拼命地搓热我们冰凉的手指,哽咽着呢喃:“晗儿,宸儿,你们支持住,有你们在,我才会觉得……温暖。……这个世界,太冷,太黑。”
我说,四哥,有不冷,不黑的地方么?
四哥没法回答。
他也才十岁,他被大哥折磨得最厉害,小小的身躯,不断在流着血,却没有一个人送来哪怕一丁点的止血药。
再后来,有人救我们,但成功逃走的,只有四哥。
他临走时用明亮得不正常的眼神望着我和弟弟,不断说着:“晗儿,宸儿,我会来救你们,……一定会”
于是,空阔阴冷的宫殿里,只剩下了我和弟弟,陪伴我们的,是无边无际荒凉冷漠的黑暗,似乎永不会升起太阳,永远抓不到一丝温暖。
和弟弟相偎蜷在冰冷的角落里时,面对高大的窗棂,我很多次看到了蝴蝶。
黑夜中茫然扑着翅膀的蝶,四处寻找着灯火的光明,寻找着些微的温暖,一次次地扑下窗棂,一只只地颓落在地,亮锦一样的翅膀,如花瓣一般零落尘埃。
蝴蝶比我们幸福,至少他们知道有一个地方,有光明,有温暖。
可我们却不知道,我们要的光明和温暖,在哪里。
直到那天,那个人出现。
雪白的袍子,漆黑的头发,明亮的眼神,璀璨的笑容,淋了一身阳光,一头冲入禁闭的宫室。
他将我们一手一个抱在怀里时,连宝剑都闪着温暖的光泽一般。
弟弟藏在他的怀里哭泣,很委屈地像见到亲人般诉苦。
而我只是搂住他脖子,紧紧地搂住,嗅他身体和发际温暖如阳光的气息。
那气息,似带了白梅的暗香,却是幽幽的暖香,沁人肺腑亦,暖人肺腑。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个人叫苏情。
明月山庄苏公子,剑术天下无双,容貌绝世倾城,连许多男子都对他倾慕不已。
他是皇后无意间救下的高手,在皇后阵营最危急时加入了扶持四哥的行列。
楚宸番外:夜蝶二鸾凤错:相思青萝〖全本〗阅读楚宸番外:夜蝶二
大哥和二哥,生养他们的林贵妃、邓淑妃以及支持他们的大臣,终于被梁王、周太尉、擎天侯等人扳倒,甚至不久,大哥和二哥都莫名其妙地死了,和我们母子最好的皇后母子掌了权。
我的四哥成了九五之尊的皇帝,而皇后成了风光无限的周太后。
但有些东西,已经破碎了,再多的富贵和权势,也无法拼揍完满。
十岁的四哥比以往更寡言少语,眸子黑沉沉的,夜一般见不到底,让我渐渐觉得,他已不是可以和我们亲密地手拉手说悄悄话的四哥了。
晗儿却比以往话多,看谁都笑嘻嘻,的常弄些耍宝的事端来引起旁人注意,哪怕太过淘气,引了人来侧目而视,都能让他舒口气般开心,不再有那种怕见光般的恐惧和瑟缩。
只是,我知道,有一种冷,已如钢钉般植入了他的骨髓,以及我的骨髓。
他用他的放纵,去释放那种冷,我却徘徊地不知去哪里驱散那附骨的羞辱和冰冷。
我只是本能地希望得到温暖,比如,苏情身上散发出的阳光般的温暖。
所以,当我听说苏情在京中时,千方百计求太后将他召来,教我们武功,以便日后保护四哥和我们自己。
苏情来了,还教了我们最高深的明月剑法。
但我看得出他的敷衍。
他不会不明白,那样高深的剑法,如果没有一定的功夫底子,短期内根本不可能学会,更别说才八岁的孩童了。
但我的目的,并不是在剑术上。
我只是渴望着,从他的身上找到一点温暖而已。
就如夜蝶,看到了一点光明,就不知死活一味向前飞扑一样。
教完我们明月剑法,他做的最多的事,是默默倚在太掖湖畔的柳树上,望着阳光下粼粼波光出神。他的眸光很温暖,却很恍惚,不知藏了多少我无法了解的心事。
“ 苏大哥在看什么?”我忍不住问他。
“我在……看柳叶飘过。”他说着,将的手掌伸出,接住一片飘然而下的落叶。
快秋天了,已有淡黄的落叶如小小的枯萎的蝶,宛转而落。
柳叶又有什么好看的?
但我觉得,那一刻,落叶也应该是幸福的。
他们可以那样安适地躺到苏情的掌心,感受他掌心的温暖和柔软。
苏情长长的睫颤动着;居然和我说:“宸儿,你知道么?有一个地方,柳叶是白色的,像雪一样的白色。秋天的时候,满天飞舞的柳叶,就像满天的雪花飘舞。”
我没听说过会有白色的柳叶,但看他眸中闪耀的光彩,我忍不住对那白色的柳叶,有种出奇的向往。
“那个地方一定很美。”
“有柳沁的地方,都很美。”他温柔地说着,却是惆怅无比。
柳沁,是他的意中人么?
我想着,那必定是个倾城无双温婉绝美的女子。
而那女子,有着苏情那样优秀的男子呵护爱怜着,必是天下最幸福的女子。
不像我们这些宫中出生的孩子,从一出世,便不知道什么是幸福。
母亲和以往一样谨小慎微,战战兢兢,只为保住她和我们兄弟的性命而活,甚至被太后拉去,在武英殿陪那些权臣喝酒,整夜不归。
而太后自己,也是整夜不回昭阳殿。
谁都不知道,那表面光鲜尊贵无比的权势和地位,用了多少肮脏丑陋见不得光的代价换来。
苏情只伴了我们十天,教了我们十天剑法,就走了。
我想,他一定回去找他的柳沁了。
他的温暖,只给了我们十天,却会给那个柳沁一生一世。
我很羡慕甚至很妒嫉那个柳沁,虽然那一年,我才八岁。
或者,向往温暖,本是人的天性,也是蝶的天性。
我很希望再有机会把他请到宫中来,我会让他知道,我对于他,有多少的崇敬和爱戴。
十天之中,他教我们剑法时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强记下来,然后用图,用我不多的词汇,一点一点记录下来。
当有一天,他能发现,他敷衍着教我们的剑法,居然也能被我们学会,会不会很欣喜很惊讶地望向我们,眸光闪亮,带着温暖的笑容?
可我竟然没有机会,向他展示我的聪慧勤奋。
他的死讯,在深秋时传来,我躲在帏幕后听着,只觉不只太后和母亲的声音颤抖着,连重重的落地纱帏,也在无力地抖索着。
明月山庄覆灭,鸡犬不留。
无法相信,那样优秀的男子,那样风华无双的男子,那样身手高明的男子,竟在一夕之间,成为断壁残垣间的一具冰冷尸骨。
我抱着弟弟,流了很多的泪水。
弟弟也流泪,和我一样冰冷的手,不断擦着我的泪水,却咧着嘴在笑着,不断笑着:“你不是哥哥,你是我弟弟,你比我爱哭!可我们……我们得笑啊,一直哭,不是更难过么……我们要……不断地笑……”
可他的笑容,也越来越难看,紧紧搂住我的胳膊,无力地垂下,小小的身躯,和我一样冷,一样冷。;
曾经向往的温暖,竟如美丽的七彩泡沫,那么的轻薄易碎,透明得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我们该怎样找回那方温暖!
另一双比我们稍长的手臂,无声无息拥住我们。
身着龙袍的四哥,眸光深深地向我们说:“宸儿,晗儿,我也很冷,很冷。”
楚宸番外:夜蝶三鸾凤错:相思青萝〖全本〗阅读楚宸番外:夜蝶三
四哥的压力比我们更大,他是皇帝。
一个有名无实,必须带着少年老成的面孔与一堆老谋深算的权臣周旋的小皇帝。
四哥那年纪轻轻便已锻练得平静无波的眼睛,此刻蒙着水光,如初融的春水,虽是沁凉,但总算倒映着阳光的辉芒,让人有种温暖的错觉。
可他同样冷,很冷。
只是我不知道,连四哥有一天,也会分割去我和弟弟相偎时仅有的温暖。
我活蹦乱跳的晗儿,忽然到很晚都不曾回我们的宫殿;而我自己忽然陷入噩梦之中。
和当日被大哥囚禁时同样的噩梦。
我和晗儿一向有着奇异的心灵感应,当我无故处于噩梦之中时,他必定也在噩梦之中。
我守在晗儿的房前,到凌晨,才看到四哥的侍从将他送回房中。
据说,晗儿喝醉了。
晗儿也笑着告诉我,他喝醉了。
但他和我一样的眉眼上,昭示的是残存的痛楚和羞辱,连红晕也不是正常的醺红。
于是,我什么也不说,就当晗儿是喝醉了。
数日后,待晗儿复原,我请求太后,让我们出宫别居。
周太后看我的眼神多少有些了然,然后,准了。
但我从太后宫中出来时,被四哥抱到了他的宫中。
“为什么想着离我而去?”
四哥的黑眸中有火焰,跳动得不正常。
“皇兄,你该大婚了。”
我提醒着四哥,他的身份,以及我的身份。
但没有用。
我没有办法阻止发生在晗儿身上的事,再度发生在我的身上。
我几乎将身下的锦衾抓得裂开,却只能问我身上那个青涩且清瘦的少年:“这天下,都是你的。你有很多的嫔妃……你也可以有很多的男侍。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弟弟?”
四哥伏倒在我身上,大口地喘息,眸子却黯淡之极:“宸儿,他们是什么东西,难道你不知道?没有一个不是眼线,没有一个不怀着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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