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摆放地颇为认真,也不抬头,“你不记得是正常的,你失忆了嘛。”
他被这话给诧住了,失忆这事,还是他进入风府的时候,十岁以前,他是什么人,父母在哪儿,他统统记不得了。
他也从没去想过要找回当初的记忆,他只要记得风家,记得风后就足够,曾经幼年时怎样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你怎么知道我曾经失忆过?”
“我当然知道咯,不仅如此,我还认识你父母,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他用极快的速度将棋子排得满满一桌,然后立刻又将之打乱,重复再排。
“怎样,萧应龙,现在是不是有点兴趣想与我聊天了啊。”
“萧某对自己的过去没兴趣。”
他初到风府时,还只是个孩子,却是满身的斑驳,伤痕累累。
风后的父母也没去深究他的身世,因为对于当时的他太过残忍。
“真的吗,你真的没兴趣?我看不像啊,而且反正你早晚也会知道的,我就先告诉你些许,给你提点醒,其他的就留给另外的人来跟你说好了。”
话落,山昆面上一沉,与先前判若两人。
他举起食指,指着应龙眉心,“你,萧应龙,是魑鬼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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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西陵昆武(8) 。。。
“你是魑鬼教的人,魑鬼教是你的根,这一点你永远都不能忘,就由我山昆来点醒你。”
在听到魑鬼教三字时,应龙不由得厄尔。
对他来说,听到魑鬼教这个名号,大概也就只有前段日子在那轩辕王宫内,魑鬼教徒行刺离朱,并还伤了他。
魑鬼教隐没多年,曾经的邪教势力之大,令得许多部落闻风丧胆,怎么可能会与他有关系。
“呵,呵呵。”
他很少会笑,可是此时他撑着额头,苦笑连连。
山昆要编故事,似乎也编得离谱了点。
“怎么,你不信我?别看我这样,我当初可是魑鬼教三鬼之一,萧应龙,你的功夫,有一些还是我传授的。”
他突然把脸惊悚地凑到应龙跟前,四目相瞪,“你这什么表情,你还是不信?”
山昆的动作,让应龙顿时没了反应,他竟然来不及闪躲。
这位昆武族族长的身手,说不定真是深不可测。
“魑鬼教……”
应龙默念,这个名号陌生至此,就算他曾经是魑鬼教的人那又怎样,所有人都知道魑鬼教多年前就已亡了。
“萧某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都与我无关,你昆武族与魑鬼教的关系,也不影响我们来大行山的目的。”
“哎呀呀,你怎么能说与你无关呢?这可不好办了,你若是真的与魑鬼教划清了界限,你说我会像这样平和地招待你和三世子吗?”
他的心猛然一提,姬常现在还在他们手上,他不能做出过激的行为,他忍住要想与山昆大动干戈的冲动,却见山昆的心神突然不知飞到了哪里,竟是仰头发起呆来。
“萧应龙,萧应龙……”
他又开始念着他的名字,就似咒语一般,听得应龙一阵心烦。
下意识地拔出长剑,却没想到剑还没完全出鞘,就被山昆单手抵住了他的剑柄,更令人吃惊的是山昆的眼睛依旧盯着上方。
骤然发觉,他,不是山昆的对手。
“你后来学的功夫太弱了,太弱了,教你功夫的人,真是浪费啊,浪费了你的天赋,浪费了你的血统”
“不许你侮辱我师父。”
应龙此刻的眼里头一次起了杀意,他的武功是在风府所学,他所使的“围阵剑法”若是到了上层境界,便是力敌百人。
攻与守在武学上一直都没有很刻意的区分线,往往以守为攻的功夫更能挡住排山倒海的围攻,这是一种“阵”,应龙在与多人交手时,总会在前后方地上各划出一道剑痕,他心里当作是两条生死线,而这两道剑痕其实被称作“围”。
极少有人能够越过应龙的“围”,更没几人能在他的“阵”下留住性命。
他这套功夫适合的是以一当百,在多年前也曾经名震天下。
如今绝学失传已久,几乎已被学武之士淡忘,可若是再次提到“围阵剑法”,还是能勾起大家心中深埋的记忆,二十年前东夷掀起对神农氏的叛乱时,有一名东夷大将以一人之力从千军中突围,从此销声匿迹,他使的正是围阵剑法,而他也是风家乐舞坊的先代乐师,是应龙的恩师。
“师父?你所谓的师父是谁我不知道,如果真要细细算来的话,我还是你师父呢。”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是不是对魑鬼教有点兴趣了啊。”
山昆轻咳了两声,又再次将棋盘上密密麻麻的棋子给一一收了起来,“我现在就来告诉你,你身上所背负的使命。萧应龙,不要以为这个天下变成什么样都与你无关,魑鬼教虽已四分五裂,可是教徒现今仍然分布全九州。”
他取了四颗黑子,分别摆在了各个角的星位上,随后将白子放在了中间天元。
“你看这个天下,四大诸侯都对着中间的神农氏虎视眈眈,可是到目前为止,谁也没有对神农采取行动,你觉得是为什么?”
“时机未到,而且各方诸侯相互牵制,几乎家家内乱不断,没人想做这领头羊,成为众矢之的。”
“哟,很好,你对天下局势也还是在关注的嘛。”
他的声音突然提了提,似乎甚感欣慰。
应龙追随了风后这么久,怎么可能连这点基本常识都没有。
“可我们魑鬼教与那些要面子的诸侯不同,我们遍布在各个角落,散步在整个棋盘之上,全天下都以为魑鬼教灭亡了,其实我们是形散神合,当初分裂也是因为黑龙的死,如今我们只需要一个能聚集所有魑鬼教教徒的人,我们只需要一个将之奉为神的人物。”
他盯着应龙,似笑非笑,可是他的语气里,激动得几乎在颤抖。
“等到我们魑鬼的神降临后,到时,天下将被黑色所笼罩,轩辕氏,神农氏,这些都算个什么东西,在我们伟大的黑帝面前,都只有俯首称臣的份,哈哈哈哈哈……”
他越说越是入迷,自我陶醉一般,应龙无法迎合他,魑鬼教徒莫非都是如此狂妄,狂妄到认为自己可以参与到天下的角逐中。
山昆,也算是个不可思议的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哼哈。”
应龙不由自主地冷笑,就似嘲讽,山昆却变得更为激动了。
“萧应龙,你不要笑,你不要以为这些都与你无关,我们魑鬼教等了这么年,盼得这么辛苦,现在终于等到你了,只有你才能让分散的魑鬼教万众一心,只有你才能取代黑龙的地位,成为重生的魑鬼教教主。”
“这是萧某此生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你当我在胡说八道?萧应龙,你还想不起来吗,你知不知道你的父亲是谁,你快想起来啊,你是黑龙的儿子。”
“胡说。”
不能怪应龙反应过度激烈,黑龙是怎样的一个恶人,他也是听闻过的,魑鬼教坏事做尽,黑龙被称为魔,邪魔外道是他的生父,他不可能会信。
而且,他从没想过,自己的父亲会是这样有名的人。
“萧应龙,萧应龙,你不仅是黑龙的儿子,你身上流的还是真龙之血,你是让黑龙唯一感到过怕字的人,而且那个时候的你还只是个婴孩而已。你知不知道当我知道你还活着的时候,有多么兴奋,你从出生就被认定是魑鬼教的未来,所有教徒都在畅想着你带领魑鬼教傲视天下的时候,多美的画面啊。”
不可能,他不可能是黑龙之子,就算是,他也没义务听进山昆的话,魑鬼教与他毫无关系,至少在他的脑子里没有半点与魑鬼教有关的记忆。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在骗你呢,我所说的没有一句是虚构的,你真的是黑龙的儿子,你必须得带领我们魑鬼教重生。”
“就算是你说的是真的好了,可是萧某勿需非要听你的。”
“你说什么?你不想对魑鬼教负责?你怎么能不负责呢?你知不知道魑鬼教为何而亡?罪魁祸首是你啊,是你萧应龙,你既然给了我们希望,怎么又自私地将之带走呢,你这样对得起死去的兄弟们吗,对得起整个魑鬼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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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西陵昆武(9) 。。。
“我说了,你所说的这些我全部都不知道,你们魑鬼教的事,与我无关!”
对于山昆类似谴责的话,应龙不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魑鬼教离他真的太远了,这么些年来,他都生活在蒲阪都,生活在风府,他几乎都是在商人的世界里过活,跟着风后,跟着隶掌柜。
只有来到逐鹿以后,碰到离朱,进了军营,所有的一切将他的生活填充得满满的,这些日子的经历,抵得过他过去的十年。
他从来不善言辞,不懂得表达此刻复杂的心情,但他无法否认的是,山昆说的,让他开始有了些迷茫。
他刚被风家老爷所收养的时候,不过十岁而已,那时的他遍体鳞伤,抱着他那把长剑,很长段时间都没有说过话。
他是被风后带出那个自闭的世界,他开始学武时,连师父也惊讶于他的武功底子,以一个十岁的小孩来说,那时的他,已经可以胜过不少高手了。
山昆跟他讲的,没有矛盾,他回想当时,如果真的是从魑鬼教里逃出来的话,一切都可以想得通。
这时,山昆一把抢过了他的长剑,并将之拔了出鞘。
“你看,你看这把剑,你只要带着这把剑一天,就永远无法抛开你与魑鬼教的关系。”
“你知道这剑的来历?”
应龙的佩剑从他有记忆以来一直都没离开过他,这把剑看则只是比一般的剑长了点,暗淡无光,并无什么特别的地方。
可是却是削铁如泥,只有应龙能明白它是怎样的神兵利器。
“这把剑可不是普通的剑,你知不知道我们魑鬼教有两大宝器,这把钧天剑就是其中之一。只是萧应龙你现在使的不是我们魑鬼教的功夫,完全没发挥出这把剑的长处,所以我才会说你的师父浪费了你的才华与血统。”
钧天剑?
他从来没有听过,也许这是只有魑鬼教才知道的宝器,他痴痴地看着这把陪了他十几年的长剑,从没想过原来它会有这样的来头。
说实在的,山昆说他是黑龙之子,此刻的他已经信了大半。
因为山昆没必要骗他,没必要跟他说那么多关于魑鬼教的事,莫说九州了,就只轩辕氏的王城军里,他都只能算是个小人物。
魑鬼教的秘密,很有可能给山昆,给昆武族带来杀人之祸,欺骗应龙,得不到半点好处。
“真是怀念啊,好久没看见这把剑了,真的是好久了。”
山昆抚摸着剑上的纹路,就像爱护自己孩子一样,细细感受着它的温度。
“萧应龙,不,我得改口,少主,你必须重振魑鬼教,这是你无法摆脱的命运。”
山昆的一声少主,似乎勾起了他潜藏已久的记忆。
他想起了他那个梦,梦里的红衣,口口声声地叫着男孩“少主”。
梦境的画面此刻又浮现在脑海里,“少主,快逃,有多远就逃多远……”耳边开始回响梦中的那个声音。
他努力回想,在梦中,那位红衣的眼泪比红衣模糊的脸要清晰许多,每次做这个梦时,总觉得隐隐的伤感。
“命运,命运两个字岂是说的那么容易。”
应龙的语气平息了不少,他坐在椅子上,接受着山昆五味交杂的视线,山昆说的是真是假都好,他必须选择无视,这就是他的命运。
“我都叫你少主了,萧应龙,你难道还没想通吗,只要你一句话,你就是魑鬼教新的教主,你就可以成为万千教徒瞻仰的神,以后甚至能站在九州大地的最高点,就算是君临天下的那刻,也并不是遥不可及的。”
山昆的眼中充满了饥渴,就好像他才是那个君临天下的人似的,他隐没了这么久,盼的不就是今天吗。
魑鬼教教徒的欲望已经被掩埋了多时,若是这个时候爆发,山昆仿佛眼前已经出现了那撼动天地的力量。
“你说君临天下?”
应龙不可置信,山昆的话太过不可思议,早已被众人所忽略的魑鬼教,竟然打着这么大的算盘。
山昆一个蛮族族长,一个邪教之徒,他何来的勇气目视天下,何来的胆量以卵击石。
可是更奇怪的是,当应龙听到君临天下四个字时,内心的某处似乎在沸腾。
他记得,风后说,早晚能看到姬邦卉君临天下的那刻。
姬邦卉在风后眼里永远都是特别的,为了那个拥有帝王相的男人,风家甚至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永远眼高于顶的风后,从来不会看见于他之下的人,但哪儿来的理由,一定要认定这个天下就是姬邦卉的。
每个人都在做着梦,轩辕、蚩尤、南蛮……
如今魑鬼教的梦看则最让人笑掉大牙。
神农的江山春光早已不在,又有谁能肯定,天下不会被魑鬼教的黑色所覆盖。
“对,君临天下!”
这话不是山昆说的,应龙蓦地回过头,这个声音是那样耳熟,而现在站在门口的身影,也同样令他惊讶不已。
离朱!
离朱居然也在这大行山上!
同样是那身朱红衣衫,同样地美丽,那双瞳同样地泛着妖冶的红。
“离朱你既然来了,接下来的话就由你来跟少主说,毕竟从小到大,都是你们的关系比较亲密,我先出去好了,你们两人慢慢聚。”
山昆走前还不忘将棋盘整理好,当房里只剩下离朱与应龙两个人时,空气间似乎也变了色。
应龙心中的谜题太多太多,他望着离朱,那位国师看着他的眼神永远温柔如初。
“应龙,不……”他顿了一下,“少主,山昆说的所有话都是真的。”
听到离朱的一声少主,他的心猛地颤了一下,这种熟悉感,就算想不起来,但几乎已变成了他身体中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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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西陵昆武(10) 。。。
“离朱……”
呼唤着他的名字,应龙的不解,疑问,纷纷显露在面上。
“你也是魑鬼教的?”
离朱默然地点头,“是,我曾经是,而且如果是与你一起重建魑鬼教,我未来也将会是。”
应龙望着他,此时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刚刚山昆说魑鬼教教徒分布在各个角落。
他有些无奈,想起与离朱初遇的情形,一直在疑惑,为什么初相识的离朱会对他这般好,现在看来,所有的一切都能解释清楚。
“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
“没错,从你跳上马车,用剑指着我时,当我听到你的名字时,我怎么可能认不得你,钧天剑,是我在你小时候拿给你傍身的,你的名字也是我为你取的。”
嘴角挂着笑意,离朱仿若重回了十多年前,那个时侯的应龙只及他腰间,那个时候的应龙,总是一副天真的模样。
那个时候,在魑鬼教里,应龙不叫应龙,而他也不叫离朱。
“为什么,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一直都不说,为什么一直装成不认识……”
对啊,为什么?
是为了应龙好吗,为了不想让他加入到魑鬼教的纷争中,为了不重提他儿时残忍的回忆,为了他可以安安稳稳继续度过接下来的生活。
不,借口,都是借口,这些并不重要,他是为了自己,为了可以将应龙绑在身边。
但到如今,他越来越发现自己没有能力留住他,他对他再好也不及风后的一根皮毛,他靠不了自己,他一开始就高估了自己。
“而且为什么又要在这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