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桂宫乱成一团,谁曾想木樨的病非但丝毫不见好,反而生出伤人的魔怔。
皇帝钦点的侍卫苏岚也不慎被刺伤,只能暂时搬出桂宫主殿调养。一时间一干宫人人心惶惶,去往主殿值夜伺候之类也是推诿着不愿前去。
为防他再伤人,在征得泱帝允准后,舒雪桃一人担下所有权责,将桂宫主殿封锁。
宫中迅速风传,桂宫九公子得了失心疯,恐难痊愈。
桂宫偏殿之中,正弥漫着苦涩的药味。
苏岚一脸青白的靠在床上,腹上白色布带淡淡地沁出一些血迹。他咬咬牙正要起身将炉上药锅拿起,门吱呀一声打开。
“你还伤着,快躺回床上去。”将砂锅中熬好的药汁倒在瓷碗中,舒雪桃捧到苏岚面前,神色满是担忧。“这伤怕是要有段时间才能好了。”
为了让木樨疯魔一事更加可信,三人商议演一出戏骗过宫中诸人。当着众人的面,木樨持烛台向苏岚刺去,怕伤到皇帝最爱的宠人侍卫不敢施展武艺,只能生生受了这下。
想起那一幕,舒雪桃脸上浮出不忍。“还好哥控制住了力道,你怎么躲都不躲的。”事后木樨担心了好久,无奈自己正装着病,不能来看苏岚。
“如果不被刺中,怎么能骗过那些人呢。”一口饮尽药汁,苏岚咧嘴笑道。
拿过药箱替他换药,舒雪桃咬唇道。“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你是怎样喜欢上哥的,难道真是一见钟情么。”
药粉撒到伤处,疼痛如蚂蚁轻咬。“要是都能想明白,哪里有那么多痴情缠绵。”苏岚咳嗽一声,望着舒雪桃。“孟峣前几日已经完婚。”
像是戳到痛处,舒雪桃的手不禁带上力道。“他怎样与我有什么关系。”
苏岚呼了声痛,嘿嘿笑过便不再提,只是看舒雪桃的眼中带着些许心疼。
待桂宫中所有人都睡了,木樨才敢披着一件黑色外袍悄然进到偏殿中。
床榻上纱帘未遮,惨白月光照着苏岚一张因失血而不复红润的脸,让他看的心中一片疼痛。
“傻瓜,怎么都不喊疼呢。”纤细手指轻抚苏岚脸庞,木樨红了眼眶。“明明发誓不让你受伤害的,如今为了我,平白添一道伤疤。”晶莹泪水滴下,在枕边烙下印记。“我这样不堪的人,也难为一直你惦记着。”
怕泪水落到苏岚脸上惊醒他,木樨慌忙抬手拭去。“等这事了结,我便陪着你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离去,没有看见床榻上的人已经睁开双眼,静静的看着他。
泱帝寝殿内点满儿臂粗的蜡烛,灯芯燃得久了,光线便昏暗下来。
“你不能将他夺走。”泱帝手中捧着玄黑外袍,喃喃自语。“如今上天将他送到朕面前,他便是朕的人。纵然你有万般不甘,也不能动他一分一毫。”烛火跳动,泱帝的身影映在帘上,重重叠叠有如鬼影。
“那双眼,真是像你啊。”脑中浮现出木樨如水双眸,“可是你从未对我笑过,只冷冷的看朕一眼,便转开了。”泱帝叹息一
声。“那时太过年轻气盛,被你拒绝便做出再难挽回的事。”话音带了哽咽,将手中衣服凑到鼻间。“过去了这么久,这衣上仍有一股血腥气。你是有多恨朕,才会以头触柱,毫不留恋的离开呢。”
眼中流出浊泪,“朕至今也没碰过他的身子,想是一直放不下你,才会如此吧。”像是怕弄湿外袍,泱帝用袖擦了擦泪水。“桂宫中那一场金黄细雨,真是牵扯朕一身一世啊。”
☆、旧梦
那时他还是太子,虽已娶了妻妾,却发现自己与常人有所不同。
娇美柔软的身体从来引起不了他的兴趣,只有那些精瘦平坦的男子身体,才让他有想要压上的欲望。
那种欲望,在他见到父皇身边宠臣之时,一发不可收拾。
天子宠臣,身份高贵容貌俊美。
尤其是那双眼睛,生得最为动人。只要被他瞥上一眼,他便僵立好久不能自已。
人人都说那人最会使毒,惹恼了他便性命堪忧,他却不这么觉得。
那人明明就如广寒宫中的仙子,冷冰冰从来不与旁人说笑。只有在看到自己妻子的时候,才会展露欢颜。
那个女子,虽然长得比他的妻妾都美,和那人站在一起,便失了好多颜色。
躲在门后的太子轻捶门柱,暗恼自己生迟了年岁,不能与他一起。
那人最爱桂宫的桂花,每到桂花浓烈之时,总会来到这里。
有时兴起便会脱下玄黑外袍,足尖轻点腾空而起,用剑鞘拍打粗壮的桂枝,让一树桂花纷纷然落下,金黄有如细雨。
过几月便会在父皇宫中闻到甜香的味道,那人酿的桂花酒,从来只有父亲才能尝到。他问父皇讨要过几次,总是不能如愿。
那时他便发誓,等到自己君临天下,定要让他住到桂宫,用那细碎金黄为他酿一坛甜香。
于是等到父皇驾崩,太子登基成为皇帝,那人终于跪在堂下对他俯首称臣,只是愈发冷淡如冰。
终究忍耐不住,一道密旨将他封为男妃,独居桂宫。
原以为那人会接下旨意乖乖到他身边,沾沾自喜时,却见那人只身入宫,将明黄锦缎织就而成的天子谕令丢在地上。眼神冰冷对他说一声:我敬你是先皇亲子,别道先皇不在,你便可以恣意妄为。
新帝恼羞成怒,年少冲动之下寻个由头将他拿下。本想让他服软,却不想那人用力挣断身上束缚,在他面前一头撞向殿上门柱,以死了结。
犹记得那人弥留之时对他说道,堂堂男子,怎容得你随意糟践。
之后便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名,将他满门下狱秋后问斩。
那人的妻子在他下令抓捕当晚带一众弟子反抗,但终没敌过数千御林军。
冲天火光,燃尽了圣宠不衰的名门望族,也烧掉了他年轻时的荒诞不羁。
那人的孩子,如今在哪里呢。
是不是同他一样,有双勾魂夺魄的大眼,却满是千年寒冰。
他从梦中惊醒,才发现自己已经不惑,身边妻妾子嗣环绕。
却再也没有那人。
“陛下,舒太医求见。”玄天宫中,泱帝正捧了画轴黯然出神,便听崔海禀报。他慌忙收起画轴宣人进来,神情终于不再悻悻。
七月炎夏,骨香的毒性终于发展为十成,木樨将自己锁
在桂宫主殿的寝殿里,只等时机成熟要泱帝性命。“陛下,九公子已痊愈。”一身青白衣服的舒雪桃跪在堂下,“但怕桂宫中还有残存病气,陛下还是过些天去看才好。”
半月多没见木樨,泱帝已是忍耐到了极致。“那他能走动吗?”
唇边浮出笑容,舒雪桃越发恭敬道。“略微走动倒是无妨,只是白天日光太盛,九公子一时还受不得。”说罢站起身,在泱帝耳边说了几句。
待他说完,泱帝招来崔海,低声交待他这几日夜晚宫门不要落锁,免去夜巡。
舒雪桃低首退下,在出门前看清一眼泱帝。
悄然老去的帝王,面容上满是期待。
子夜,皇城中陷入一片沉寂。只有巡夜侍卫手中的灯笼,摇曳着微弱的光芒。
桂宫中所有宫人,已被舒雪桃借清理宫殿之名遣去别地暂住。木樨着一件连帽披风,形同鬼魅地走在偏僻宫道上。
玄天宫四周的侍卫已经清退,值夜宫人也昏昏沉的睡着,夏风吹过带走些许燥热,让他们睡得更沉。
玄天宫寝殿中,泱帝手中握着画轴睡得正香。香炉里点的是秘王献上的暹罗香,不同于龙涎香稳重香气,轻飘飘让人失神。
他翻过身,手中一松,画轴落下,如美人水袖急展开来。
木樨正欲踏进门内,却被画中人惊得失了魂魄。
画上男子一身玄黑,静立在桂树下。周身金黄花瓣,染得本是肃杀之色的衣袍一片柔软。
举世无双的容貌,双眸含着灿然笑意,如春日化雪。
木樨弯腰拾起画卷,脸色煞白。
他怎么会忘了这双眼,不笑的时候有如千年冰山,只消一个眼神便能将人冻住。
自他记事起只在母亲面前露出笑容的,他的父亲。
感到颈间刺痛,泱帝悠悠睁开眼。
一个身穿玄黑衣袍的人影站在他的床前,手中拿着一支璎珞发簪,尖利底部凝着一滴殷红。
“泽袆,我等了你这样久。”他悠悠唤着端木玦的字,顾不得颈上疼痛,伸手想要抓住那人衣摆,却被轻巧躲开。他正欲苦笑,见人影将掩去容貌的头发以发簪绾住。
木樨将脸凑到泱帝面前,唇边笑容盈满但双眼满是冰霜。“这双眼,长得真像我爹?”
一阵桂香飘来,蒙住泱帝口鼻,让他不禁晕眩。
“我爹最爱九月桂花,,所以将我乳名取作九儿。”轻展手中画卷,木樨将画上男子送到泱帝眼前。“你这样垂涎他,竟然不知道这个缘故。”见泱帝眼中现出惊恐之色,木樨唇边绽出诡涩笑意。“原来,端木氏被灭是你因为无法染指我爹而泄私愤。孟莘贤,你这皇帝,当真了得。”
“你每晚还能安然入眠?这十五载,被你夺去性命的端木氏满门没有找你索命?”
泱帝张口想要呼救,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徒劳张着嘴,如同濒死的鱼。
“看到我这双眼,你便轻易将太子被杀丢到一旁。”把泱帝逼到龙床最里,木樨解下衣带,任由一身玄黑外袍掉落,露出如雪的里衣。“父子皆昏庸,丰神怎能毁在你们手里。”
骨香的气味透过丝质里衣袭上泱帝,片刻间便让他力气尽失动弹不得。木樨拔下头上发簪凑到泱帝面前,“玉玺在哪。”
丰神建国初便有一方传国玉玺,有此玺便受命于天,比传位圣旨更有效用。孟峣怕别人疑心圣旨假造,所以在木樨进宫前,便特地嘱咐他要将这方玉玺拿到。
发簪顶端冰凉,泱帝神智稍微清醒。见木樨索要玉玺,他抬起颤抖不已的手指了指枕下。
以簪抵住泱帝咽喉,木樨揭开枕头,枕下一个暗格,系着明黄穗子的玉玺安然在内。
他舒了口气,反身抱住泱帝僵直的身子,用手盖住他的眼睛。“如此,你便安心去吧。”
浓烈桂香过后,怀中的身子慢慢变得柔软。
如同坠入甜梦。
☆、帝崩
将近卯时,泱帝仍没有唤人入内更衣早朝。崔海见时辰不早,便大着胆子轻叩寝殿大门。喊了数声都没有听到泱帝回应,崔海便让宫人等着,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寝殿窗户大开,偌大龙床上泱帝正抱着玄黑衣袍睡得香甜。崔海掩好窗子正要叫醒泱帝,却发现一国之君早已驾鹤西归,他抖着手摸了摸泱帝的身体,触手僵硬冰凉,俨然有段时间。
猛地跪在地上,崔海正要喊出皇帝驾崩,却瞧见皇帝脖颈泛红有一血红小点。他揉揉眼睛俯身细看,发现像是尖利物件留下的痕迹。
崔海记得昨晚为泱帝更衣时身上并没有这样的血点,这个痕迹来得突然,长久浸淫宫廷的他顿时觉得有什么不对。崔海定了定神,忙走到门外遣宫人去太医院请医官,还没吩咐下去,秘王便捧着一件东西大步走了进来。
“公公这么火急火燎的,是要干什么去?”孟峣打趣一句,见崔海并没心思与他说笑,便敛了笑容将崔海拉到一边。“可是父皇有什么不好?”
见他提起泱帝,崔海马上哭丧了脸低声回道。“圣上驾崩了。”
孟峣听他说完忙奔到寝殿内,不一会便传出凄厉哭声。“父皇,您怎么就这么去了!”
事出突然,崔海只能打消之前的念头,让宫人置备泱帝后事所需,自己连忙跟了进去。
龙床边孟峣早已哭得脱力,带来的东西也匆忙丢在一旁。“父。。父皇,您这一去让儿臣如何是好。”
“王爷,节哀顺变。”崔海将孟峣扶到榻上坐下,看了看那件东西。“王爷今日怎么这个时辰入宫?”
抬袖拭去眼角泪水,孟峣哽咽着道。“父皇几日前着密召本王,将传国玉玺给了本王。”说罢他起身将地上东西抱起,解开包裹在外的暗龙纹绸缎。“当时父皇只叫我好生拿着,本王回去想了好一阵觉得不妥,今日便进宫想要将此物归还,没想到。。”
崔海这才看分明那件东西,触目净是明黄,的确是泱帝一直贴身藏着的传国玉玺。“不瞒王爷,奴才觉得有个地方甚是奇怪。”
孟峣心中一惊,寅时苏岚带着传国玉玺到他府上,他便知道泱帝已经身亡。所以天刚亮他便带着玉玺进宫,为的就是在崔海面前来一场死无对证。可现在一听崔海这话,倒像他已经发觉什么。“公公?”他假装不知,心中已然起了杀意。
“圣上脖子上这个血点,奴才昨日晚上都没瞧见。”崔海起身走到泱帝身旁,将疑处指给孟峣看。“奴才本打算让太医看过再发丧,既然秘王来了,便想向您讨个示下。”
颈间本是一个小小红点,不细看只会觉得是毒虫叮咬所致。孟峣心中恨得发痒,嘴中却要夸赞崔海细致。“如此说来真是奇怪,不知公公如何
想法?”
自泱帝登基,崔海便一直随侍在旁,身为太监总管的他堪称人精。见泱帝将传国玉玺给了孟峣,他便知道皇位归属,说话也格外谦卑。“奴才不敢妄自定夺。”
孟峣看他态度谦恭已然将自己待如新皇,便装作迟疑说道。“近来天气炎热,想是蚊蝇扰得父皇不好安睡,睡梦间伸手拍打所致。”说罢又红了眼眶,“近来父皇身体一直抱恙,最后一夜竟也睡得不好。”
“昨晚宫人点的是王爷敬上的暹罗香,最是安神,怎么会。。”
崔海话音刚落,孟峣便瞪大双眼惊叫道。“暹罗香虽是安神佳品,但最忌夜晚开窗,公公竟不知道?”那香里面掺了舒雪桃调配的迷药,还起到中和骨香味道的作用。不能开窗只是孟峣顺口胡诌,刚好将错推得干净。
孟峣的一席话将问题全部抛给崔海,暗指他不知忌讳惹出虚惊。“那帮兔崽子,竟然忘了这个忌讳,待我回去好好整治。”崔海恨声说道,连忙跪到孟峣面前。“奴才太过多心,让王爷受累。”接着便将身子低下趴伏在地,“还请王爷在外等候,奴才这边便人给圣上擦洗穿衣。”
眸底升起笑意,孟峣低□子亲手扶起崔海。“不敢受公公大礼,你服侍父皇一生,已是宫中老人。本王今后,还需多多仰仗你啊。”
就像心魂也跟着泱帝去了,楚潓呆坐在殿上,任由宫女为她摘下头上发饰,换上雪白丧服。
最后一次见他,是臻儿被废的时候吧,没想竟成诀别。楚潓想到这里,泪如珠串落下。
“娘娘,贵妃娘娘在玄天宫与秘王起了争执。您快去看看吧!”泱帝身边近侍跌爬着到了楚潓面前,神色满是惊慌。
她微微抬睫,眼睛终于恢复神采。不等宫人跟上,提了裙角奔去玄天宫。
“没有传位圣旨,本宫绝不认秘王为君。”尹如拂开宫女端上的茶盏,跪到泱帝灵柩面前哭道。“陛下,且好好看看你的儿子。”
孟峣双手捧着传国玉玺冷笑道。“尹母妃伤心过度,竟然不将玉玺看在眼里。”他还欲说些什么,便被殿外女声打断。
“先帝梓宫在此,尔等休要放肆。”扶着宫女的手,楚潓越过尹如跪到最前。泱帝逝后,一干妃子成为旧人,原本无后宫执掌之权的楚潓,一跃成为太后。
尹如恨恨蹬着楚潓瘦弱的背影,声音悲切道。“陛下走得突然,并没有传召任何人告知皇位归属,怎能凭秘王一己之言定夺。”
楚潓回身冷眼看着尹如以袖抹泪,“贵妃这样的说辞,倒像是有人蓄意谋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