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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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香-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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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自然,就麻烦先生再诊一诊了。”楚潓起了身,扶着姑姑的手下了金座。韩墨身后的宫人接过他的药箱,恭敬地跟在身后。
  韩墨眼中眸光一线,前面女人的衣饰妆容华贵,却丝毫掩饰不住内里散发出来的颓然颜色。
  万病皆从心起,若不彻底放下,纵是华佗在世,也是不能。
  掐丝珐琅双鹤香炉中烟气袅袅,孟峣缓缓搁了笔,华堇将冷热适宜的茶水递到他手中低声说道。“陛下,韩先生已经去了慈仁殿。”
  孟峣点了点头,温润的茶水微沾唇瓣。“只三日报过一回便可,师父自有打算。”
  华堇答应一声,接过他手上的茶盏躬身退开。御案上奏折厚厚一叠,多是催促充盈后宫之事,让他先行考虑京中官宦族内适龄女子,以免耽误皇嗣大事。
  孟峣冷冷一笑,拂开那些奏折拿过一张谢公笺①。浅云的颜色,如同碧空中一抹最柔软的所在,让他的心情明媚起来。
  女子默默放下握了许久的茶盏,将坐在一旁的垂髫童子拢到身边。“小二。”她扬声一唤,音调如垂柳柳丝清丽动人。“去把你们掌柜请来。”
  “娘子可是有什么不合意的?掌柜的正忙,娘子同我说是一样的。”肩头搭着白布巾的小二笑容满面的凑上前。
  女子皱皱眉,牵着孩童站起身。“我说的话,你没
  有听见么?”
  小二并非没有见过难缠的客人,女子进来后只点了简单的茶饭吃了,便沉默坐了好久。身边孩童拿着一个九连环玩着,不哭不闹十分乖巧。小二心想她不过是囊中羞涩不好开口,便嘻嘻笑说。“这饭也不值几个钱,就算小的请娘子的。”
  女子面上先是一红,随即咬着牙低声冷笑。“你真当打发要饭的?”她声音本来秀丽,此时含了怒意说出,便像柳丝根茎强韧不易折断。“密阳楼也有你这样不懂眼色的人。”她微低身子,从小童颈上摘下一块玉佩送到小二眼前。
  玉佩由全黑墨玉雕琢而成,黑如纯漆细如羊脂。识货的人一眼便知不是凡物,女子手掌一合收回玉佩。“龙生九子,三子嘲风②。”
  她声音虽不大,却如鼓槌敲得小二心中怦怦直跳。“娘子请随我来。”
  将玉佩重新戴回童子颈上,女子为他拢拢散开的衣襟,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南儿,我们去见爹爹。”
  木樨正在房中捧了医书默诵,一阵叩门声急促响起。木樨连忙应了,还没等开口便被老宋拉着到二楼中一处雅室。守在门口的小厮见是他来,推开房门躬身退了开去。
  女子原本低头逗着抱在怀里的小童,听见门声响动便慌忙抬眼。见是陌生男子,原本盈满眉间的笑意迅速消散。“掌柜这是何意。”
  木樨含笑看她。女子看似双十年华,容貌虽不是极美却自有灵气。霜色衣裙沾染些许灰尘却不破旧,一头青丝盘成发髻,只簪一支浑圆银簪。
  “这是九公子,娘子可将事情说给他听。”老宋在木樨耳边低语几句,笑着对女子说道。
  “我只找苏公子。”态度十分不善,显然不满老宋带了外人前来。“旁的人我都信不过。”
  木樨上前几步,见那小童从女子身上下来,扯着她的衣袖躲到身后,只拿乌溜溜的眼睛上下看他。“姑娘若不愿说,在下也不勉强。苏公子有事外出现不在楼内,姑娘可稍坐等他回来。”说罢向着女子身后的小人儿。
  一身银红小袄,绣蝙蝠团团。还未梳起的垂发软软搭在两肩,红润小巧的嘴唇,满月般的面庞上一双眸子眼角微翘,眼睛眨动时睫毛如鸦翅轻展。还未长成便自有风韵,木樨细细瞧着,越发觉得小童眉眼像极某人。
  女子见他眼神毫不避讳,忙将小童往身后藏了一些。“如此便谢过公子。”她微福了福身子,“只是还烦公子陪我稍坐。”
  小童起先有些怕生,但见木樨拿了他扔在桌上的九连环翻来覆去不得其法,便大着胆子到他身边教他。女子本想出声阻止,看这一大一小玩得不亦乐乎,便转过头看向窗外不再说话。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廊上传来稳健的脚步声,渐渐停在雅室
  门口。
  还未等木樨起身,原本看着窗外的女子猛然回头步伐踉跄地冲到门前拉开门。
  门前站着的正是刚刚回来的苏岚,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女子便一头扎进他的怀里,细长的手指死死抓着他的衣衫。
  女子投怀送抱吓得苏岚不轻,抬眼一看木樨竟在房内。他想要出声喊木樨的名字,怀中女子却哽咽着哭喊起来。
  “苏公子,奴婢找你找得你好苦。”
  木樨下巴险些掉在地上,见苏岚一脸哭笑不得,便带了意味不明的表情环臂站在原地。
  带着孩子上京寻亲,这风流债真是了得。                    
  作者有话要说:垂髫:髫(tiáo )古时儿童不束发,头发下垂,因以“垂髫”指三四岁至八九岁的儿童。
  ①谢公笺:宋代名纸,又名十色笺,为宋初谢景初(1019…1084)创制。在历史上与唐代的“薛涛笺”齐名。这种纸色彩艳丽新奇,雅致有趣。有十色:深红、粉红、杏红、明黄、深青、深绿、浅绿、铜绿、浅云。杨文公亿《淡苑》载韩浦寄弟诗云:‘十样蛮笺山益州,寄来新自浣花头。’谢公笺出于此乎。”
  ②嘲风:龙三子,形似兽,平生好险又好望,殿台角上的走兽是它的遗像。


☆、白首

  梨花带雨本该是极动人心扉的景致,可这场面实在尴尬。苏岚只觉怀中女子如芒刺一般,将他整个人扎得坐立不安。也不顾女子哭得喘不过气来,他伸手扶住女子肩头将她拉开。“拢翠?”
  拢翠面上一喜,低头用袖子拭了泪福身说道。“公子还记得奴婢。”
  木樨看这一幕故人相见正入迷,衣袖却被人轻轻扯了扯。他微微侧了头,看见垂髫小童忽闪着一双眼睛,糯糯说道。“姑姑很喜欢他吧。”
  小孩儿话语很是笃定,木樨生了兴趣,蹲□子将他拉到面前笑问。“你才多大一点,就知道这些事情?”
  “情来不自禁。”童子歪头一笑,唇边两个笑涡可爱非常。“姑姑这个样子,南儿从没见过。”
  “情来不自禁?”木樨重复一句,拉着南儿的手站起身来。“姑娘一路奔波十分辛苦,楼中有女宾住的客房,梳洗过再叙旧可好?”
  他这话一来为苏岚解围,二来女为悦己者容,一番折腾下来拢翠早已发松钗落仪容凌乱。老宋带了侍奉舞姬的婢女等在一旁,苏岚劝了几句,拢翠便带着南儿一块去了。
  剩余的人也哗啦作鸟兽散,只留他们二人屋里屋外相对站着。
  “美人在怀的感觉如何?”木樨抬手伸个懒腰,宽松的衣袖堆在一处,露出不输女子白皙的手腕。
  苏岚走到桌边拿起空杯,杯底对着木樨赖道。“口渴得很,九公子赏口茶喝可好?”
  木樨扑哧一笑,执了绘着荷花翠鸟的茶壶倒满苏岚手中的杯盏。“这茶凉了好一会,正好解渴。”
  语调如腌渍过的青梅,听来便觉含了一丝绵绵酸意在牙根。苏岚一气喝空了茶水,扯过木樨靠在自己怀里,方沉声道。“那孩子眉眼颇似孟峣。”
  “想必是他早先在外欠下的情债。只苦了那位小姐,还没明媒正娶便为他生下孩子。”木樨叹息一声,南儿那样早慧,生母定是极为聪颖的女子。
  苏岚点了点头回忆说道。“只有江南那样的地方,才能孕出顾子衿。”脑海中浮现略微模糊的身影,一如江南三四月的春水,袅亭轻柔。“拢翠是子衿的贴身丫鬟。”
  木樨一副了然的表情,转头上下打量过苏岚笑道。“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也难怪人家姑娘还惦记着。”他慢条斯理说完,离开苏岚怀抱。
  这话醋意满满,苏岚却是十分受用。木樨这个样子,定是爱极了他。“在九儿看来,我竟是这般璀璨温润。”他定定看着木樨,眼中宠溺之色尽显。
  木樨反倒被他盯得不好意思,笑了笑把话引到正题。“一会你看看那块玉佩是真是假。”
  那块玉佩苏岚是见过的,丰神自初就有将墨玉雕成龙形玉佩赐给诸皇子的习惯。到了泱帝这朝也不例外,孟峣
  是泱帝三子,所得玉佩便是龙三子嘲风的样子。墨玉墨底本就难得,何况制成龙形,民间并无人敢仿制。
  他俩絮絮说着话,也不留神未关的门外藏着一人。拢翠双手掩在袖中握得发白,身体微颤几欲瘫倒,仿似被狂风虐过的弱柳。
  过了片刻,拢翠梳洗毕由婢女领着回到这里。换过一身玉色的长裙,自腰部以下绣着几枝柳枝,步履轻动间裙裾翻飞。木樨视线缓缓落在拢翠发上,见她绾了随常云髻,仍用那根银簪固了,留一束发丝垂在肩侧。
  果然不出他所料,拢翠仍是未嫁之身,之前梳成已婚女子的发式,想必是怕路途上惹来麻烦。“我去瞧瞧南儿,姑娘可放心?”
  她的一身打扮并未博得苏岚青眼,心中正有些忿忿,猛然听到木樨说话,反应了一会才点头说道。“奴婢正好有事想私下告诉苏公子,公子自便。”
  木樨哪里看不出拢翠不想他在这里,一只脚刚踏出房门,便听那边拢翠迟疑喊住他。
  “公子怎知我未许配人家?”
  木樨闻言并不回身,“姑娘自称我而不是妾,在下愚钝,斟酌一二便知晓了。”
  拢翠脸色一变,仅仅一字木樨便知道这些,足可见此人心智。
  唤了小厮重新沏茶,苏岚抬手将女子请到坐上。“姑娘应该知道,如今孟峣贵为天子。”
  拢翠轻点了点头,眉间微皱含了薄愁。“南儿四岁时小姐病逝,在那之后奴婢便听闻秘王。。圣上继承大统。”她仓促改口,“奴婢卑贱之身,实在无法将南儿养大。奴婢也知认祖归宗不易,可南儿毕竟是圣上的骨肉。。”言语渐渐哽咽,她抽出掖在腰间的帕子拭去眼中迷蒙,抬头楚楚看向苏岚。“还请公子为南儿做主。”
  苏岚皱眉不言,皇嗣一事颇大,纵然有玉佩为证也极难说服朝中众臣。“姑娘可否将玉佩交给我?”
  拢翠背转身,将藏在衣襟里的玉佩拿出递到苏岚手上。“圣上当时肯将此佩给小姐,便是存了真情。这玉佩南儿一直贴身戴着,半点不曾露人前。”眸光胶着在墨色玉佩上,“小姐临去还念着圣上的名字。”
  苏岚把玉佩好生收起,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送到拢翠面前。“我们走得仓促,他们可有难为子衿?”
  他说得十分小心翼翼,但仍触动了拢翠的伤心处。“小姐未出阁便有了身孕,这在顾家是极大的耻辱。老爷拿着棍子想要除去小姐腹中的孩子,是夫人拼死拦了下来。”
  顾家在江南虽不是极显贵的人家,却也是书香门第家规森严。顾子衿碧玉之年与人私定终身还有了身孕,怎能让顾家老爷不恼。“之后奴婢便陪着小姐搬出祖宅住到别处,夫人也被老爷喝令不准前来探望,夫人只得每月遣人送了银两和所
  需物品。”
  苏岚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肩,“斯人已逝,难为你这些年。”见拢翠含泪抬头看他,苏岚宽慰说道。“我会进宫将此事告诉孟峣,你和南儿先住在这里。有什么缺的找宋掌柜。”
  拢翠点头应了,绞着手中的帕子纳纳问道。“那位九公子,是公子的朋友么?”
  唇边漾出极温柔的笑,苏岚摇摇头说道。“是我的一心人。”
  寥寥数字如一把尖锐的匕首,急速狠厉地插进拢翠心房。“一心人。”她伸手抓住桌角,将悲戚的笑掩在低垂的头颅里。“那奴婢愿公子与九公子,白首不相离。”                    
  作者有话要说:朱明:夏天,出自《尔雅?释天》。
  情来不自禁:南朝?梁?刘遵《七夕穿针》诗:“步月如有意,情来不自禁。”情不自禁成语出于此。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出自诗经?国风?卫风?淇奥,比喻男子美貌似金银璀璨,如圭璧温润。 
  子衿:出自诗经?郑风。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出自卓文君所作(存疑)《白头吟》,也作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今天打碎了一只玉镯。。


☆、美玉

  转眼快到六月,不久便是孟峣寿辰。天子服丧以日代年,孟峣仍是坚持简单操办只设家宴。毕竟这是他称帝后的第一个千秋节,宫中撤了白纱灯笼换成红绢的,宫人的服色也稍微鲜艳了些,一扫沉疴许久的颓唐。
  楚潓这几日精神好些,也不用楚雪婧日日身旁侍奉。扶了云琅的手在园中漫步走着,茉莉丛丛如雪,呼吸间满是馨香。
  她还记得年轻时候,自己不喜欢那些浓重熏香,便会命宫人摘了朵朵茉莉置于白瓷大缸中。微风吹来,宫中内外都是茉莉清香,伴她度过一个又一个寂寞长夜。
  “楚大人荐来的那位大夫当真了得。”见她微眯双眼像是沉浸在回忆里,云琅开口轻声说道。“婢子见太后脸色渐好,总算放心了。”
  拍拍云琅的手,楚潓唇边露出疏淡的笑容。“也没有几年好活了,只可怜了你,一直在哀家身边拘着。”
  碧漪死后便是云琅伺候楚潓,主仆情谊多年,她深知楚潓心中苦楚。“太后。”
  “他夺去峥儿性命,照理说哀家该恨的。可是云琅啊,听到他去的时候,哀家终是难过的。”她从来不示弱于人前,这时面容极为沉静,眼中却有极深的哀伤徘徊。“一日夫妻百日恩,到头来,他还是走在我前头。”
  云琅听她越说越是悲戚,忙捡了别的事情开解。“不久就是圣上的千秋节,皇后正在苦恼送什么寿礼呢。不如太后替她想想,也算疼皇后一回。”
  孟峣坐上皇位之后,并没有以肃柔太后之事为把柄制约楚潓。两人默契的维系着这样的关系,还算相安无事。“把库里的白玉绶带鸟衔花佩找出来给皇后送去,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讨个喜意就是。”
  纵是简单办了,宗亲大臣却无一落后的纷纷送上寿礼。孟峣不让华堇再念那冗长的礼单,掩唇打了个哈欠。
  “陛下,苏公子来了。”朱漆门外小太监尖细的嗓音传进孟峣耳朵,他精神一振,忙挥手让华堇请苏岚进来。
  进到殿中苏岚刚想行礼,便被孟峣一把托住手臂扯了起来。“你我还闹些这样的虚礼,真是没趣。”
  苏岚瞪他一眼,挣开他的手跪下端正行过一礼。方笑着说道,“这可是延和殿正殿,规矩总是不能废的。”
  孟峣辩不过他,只得着伺候茶水的宫人换茶。苏岚道声不用,只推着孟峣走向暖阁,默契使然,孟峣手臂一抬,华堇便止于门前,只让他两人进到里面。
  “你定不是来给我送礼的,说吧,有什么事情劳动苏楼主亲跑一趟?”孟峣坐在榻上,把玩着腰间所挂玉佩的流苏笑道。
  苏岚目光不由转向那块玉佩,一整块羊脂玉雕成的盘龙佩,龙鳞龙爪清晰可见。他咬了咬唇,将放在袖袋中的嘲风玉佩递到孟峣眼前。“
  你可还记得它?”
  孟峣不经意地转过头,待他看清楚那块玉佩,人已经从榻上猛然站起。“子衿?”他接过苏岚手中玉佩,墨玉温润,触手便是和暖。一别经年,那个已经快要从回忆中淡出的女子,渐渐清晰起来。
  “她已经去了。”苏岚淡淡说了一句。孟峣将玉佩紧紧握在掌中,玉佩棱角硌着手心最柔软的一块,有尖锐而细小的刺痛,沿着脉络传到心里。
  “我终究是负了她。”唇边是牵强的笑意,孟峣微阖了眼,将手中玉佩轻轻放到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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