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落尘猛然从萧越的身上坐起,萧越也慌忙松开了握着的手。
各朝着两边望去,耳中不自觉却将对方的呼吸声听了个清楚,心跳如擂鼓,此起彼伏。
车子停了下来,马僮说:“萧大人,殷先生,医馆到了,你们下车后,我去趟驿站。”
进了医馆,掌柜倒是先被萧越的伤吓了一跳,萧越摆手说自己不打紧,让他先看殷落尘的病。殷落尘和上一次一样,报出了几种药材的名字和份量,说只要照这个熬制就可以了。
掌柜皱着眉听完,说:“这位公子,我看您这药方,怕是不大对吧,不然还是让老朽我帮您看看?”
殷落尘拒绝,道:“你只管这么熬,回头若出了事,我担着。”
吩咐学徒下去熬药,接着又开始看萧越的伤势。上身的衣服皆都褪下,便发现身上大大小小尽是伤口与紫青,殷落尘目光流动,他本来能言善辩,此时却不知该说什么,便转过了身子,看那噗噗翻滚的药罐子。但静了片刻,还是像被药香袅袅呛住了一般,猛地咳嗽起来。
记忆总是烟雾般朦胧。
五年前,逸嵋渊,浅浅的一池碧水,植根于碧水中的红杉,红杉间的窄窄的木桥,木桥下碧水里的月光。
他问:“九指师父,落尘出去了,是不是就可以杀人了。”
那一头长发,险些就要垂入那碧水中。
“落尘有想杀的人?”
“有。”
“那落尘打算怎么杀?”
“扒皮卸骨。”
摇了摇头。
“落尘,为师教你一招。”
细细碎碎的杉树叶子落了满身,鱼儿在脚下游过。
“什么?”
“见血封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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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桃夭尽芳华 。。。
第十四章
七月初七,本来是因为都受了伤,想要休息几天再走的,可恰巧就赶上了七夕节。一大早店小二来送早点的时候对他们二人分别介绍了重川晚上的面具花灯节,说男男女女都带着面具去赏花灯,若是碰巧认出了,或是遇到了心仪的人,便将手中的花灯递给对方,因是带着面具,便没有什么可丢人的。还说重川的姑娘都是落落大方,不像江南的姑娘秀气忸怩,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
本来是打算今日启程的,但是萧越听了觉得颇新奇,不忍错过,于是吃过早饭后到隔壁来敲殷落尘的门,问他是否愿意晚上一起去赏花灯。殷落尘咬了咬指甲,应了下来。
整个重川看上去都在为晚上的花灯节筹备着,夏日天黑得早,萧越便约着殷落尘顺便出来吃些重川的小吃。两个人走了一会儿,吃了些东西,见着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街道两边也开始流光溢彩了。许多年轻男女都带着面具,手上拎着花灯,四处寻觅的样子。
看见一个卖面具的小摊,殷落尘的脚步停了下来,朝那里走了过去,萧越便在原处等他。他挑了一番,为萧越和自己各选了一副面具,然后付钱,走回萧越身边。
“我们玩游戏吧。”
“什么?”
“猫捉耗子。”
“谁是猫,谁是耗子?”
殷落尘一笑:“自然是我是猫,你是耗子。”
“那好,怎么玩?”
殷落尘帮萧越把老鼠的面具戴上,然后走到他的背后推了他几步:“你我分别走到人群中,看我能不能找到你。”
笑一下,似是由着他突然的孩子心性,就这么背着他朝拥挤的人群里走去,走了几步,再一回头,迎面而来的人纷纷从自己的身侧走过,脸上皆戴着面具,已瞧不见殷落尘的身影。
只好又这么空着手信步走着,游览当地的风土人情,看到好看的花灯,总想买一个送给殷落尘,却想着不能将他当姑娘家看待,便又作罢。走在路上也看见不少姑娘或公子将手里的花灯送与对方,动作自然间带着些羞怯,让萧越藏在面具下的嘴唇扬了扬。
再往前走,过了一座桥,便快要走到这条街的尽头了,站在桥上,朝人群里望,想要找到那个一身白衣的公子,却在往来络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无所获。
突然就有些紧张,好像担心那个人自此就消失了了似的。
于是匆忙下桥,想要重新走回人群里,袖子一挥,却忽然在身后被谁拽住了,然后一扯,不禁回身。
殷落尘抬手把萧越的面具掀起来,“找到了,”隔了会儿,又有些赌气般道,“哪有你这样做耗子的,站这么高等着猫来抓。”
对方脸上的面具没有下下来,面具上画的是一只猫,两边还画上了长长地白色胡须,惹得人想要伸手去捻一捻。萧越一开口,问出的话带了几分宠溺几分责备:
“你几岁了?”
“呵呵,”殷落尘笑,“今日心情好,返老还童一次也无所谓。”
“又乱说话,你若算老,叫那些耄耋老翁怎么办?”
仍是笑着,在萧越看来,倒真像是一只偷了腥的猫儿。在桥上站了会儿,看桥下的花灯沿着街边挂了一溜,人人手中一簇光亮,街上便如移动的璀璨繁星一般好看。萧越觉得那面具戴着,呼吸都像是不顺畅了,便取了下来,接着又看了一眼殷落尘的侧面,依然是一张面具,只不过双眼灵动,透出些淡淡的光,像是新研的墨汁。
“公子。”
刚刚走下了桥,本想着回客栈收拾行李,明天一早赶路进京,不料走在半路,竟被一名姑娘递来了花灯。见那姑娘伸手,萧越也不知该不该接过来,双方僵持之间,竟又引来了不少路人起哄围观。
脸上挂起一丝苦笑,下意识地便去看殷落尘,怎知他抱着双臂一副打算看热闹的样子,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想面具下必是笑意吟吟,叫人急也不是气也不是。
只好抱拳,行了一个礼,十足的歉意:“抱歉,承蒙姑娘抬爱,只是在下心中早已有了意中人,这花灯确实是收不得。”
闻言后有片刻怅然,但是也没有多做纠缠,那姑娘将花灯收回了身边,只因戴着面具,看不见脸上表情,那姑娘道:“能作为公子的意中人,那位小姐真是好生福气,奴家倒是想要听听,是什么样的小姐能得到公子的垂怜,也好叫奴家学学。”
真是大胆的姑娘,不仅是萧越,连殷落尘在心中也不禁叹道。
“他……”刹那迟疑,萧越顿了顿,目光想朝别处看去,可最终眼帘一垂,只道,“他很好看,一双漆黑的眸子,如同夜里的月华,他有一头瀑布般的长发,皮肤也总透着婴儿似的莹白,还有,他总像是在笑,却又不知在笑什么。其实在下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成为我的意中人,在下此刻描述,却总觉得浅薄万分,一字一句未触及他的万分之一,想来惭愧。若究其原因,想来只能以‘天意如此’四字回答了吧。”
轻轻点了点头:“世间竟有这般人物,看来奴家的确是万万不及这位小姐,今日是奴家唐突了。”
“姑娘不必过谦。”
“听公子口音不像是本地人,那么还祝公子在重川玩得开心。”
“多谢姑娘。”
悠悠地打了个千儿,便告辞了,萧越舒了一口气,侧过身子看殷落尘,不知他何时手中又多出了一把扇子,也不知是何时带在身上的,此时正看着自己一下一下地摇着,只是目光中多了一层复杂,含了些深意似的。
想到他刚刚把自己的一番话全都听了进去,萧越的耳朵上微微起了些热意,慌忙收回了视线,只说了声“走吧”,便自顾自地继续朝着回客栈的方向走。
殷落尘三步并两步地跟了上来,扇子和着脚步扇得挺有节奏,接着身子朝萧越稍稍偏了偏,打趣儿他道:“好一个痴情种。”
萧越的耳朵越发的热起来,此时正经过一处空地,道:“不过是……随意敷衍罢了。”
“我问你,你怎么不说自己已有家室,而偏偏说是有了意中人?”
清咳一声,他道:“都是一样的。”
“啪”一声,在掌心合了扇子,殷落尘背着他负手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又回过头来,面对着他倒着走:“你说的意中人,可是舒晚遥?”
萧越偏过头去不看他,无奈他与自己面对面又离得太近,自己的表情都被对方看了个一清二楚。
“不说话?”
萧越局促极了,只怕自己在低眉抬眼间被眼前的人偷去了心思,仍是抿唇不言,遥望远处一片黄澄澄的流光。
“难不成是紫晓,我看也是,那舒晚遥整天一副管家婆的样子,看长了时间也会腻的。”
有心替舒晚遥辩解,便开口三个字:“不是的。”
“不是的?”殷落尘的声音朝上一扬,扇子在掌心一拍又朝着萧越一点,下了结论,“这么说还是舒晚遥!”
便任他胡乱地猜测去,萧越心中淌过一抹怅然,看着殷落尘就在自己前方三步远的距离里径自走着,虽只有三步远,可那毕竟也是一段距离,哪怕是伸出手,也碰触不到对方的一根发丝。
如此想着,脚步不经意间慢了下来,殷落尘走了许久,才发觉身后的脚步声已离了很远,回头,看见萧越走得极慢,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他走回萧越身边,刚想开口问怎么了,耳边却传来炸雷般的一声响,接着是身边人群的欢呼声和掌声映着那“噼里啪啦”的烟火声纷纷响起。
烟花绽开,殷落尘的白衣上映着那缤纷的颜色,他抬起头,又是一朵烟花在他的瞳孔里盛放。
萧越也朝天空望去,但是眼角看见殷落尘的面色有些不对,又是一声响,萧越只觉得胸口猛地一震,脑海中忽然想起了那天夜里殷落尘对自己说过的记忆。这时再看对方,见他眼睛里有藏不住的恐惧,连身子都在微微的颤抖。
于是走到了他的身后,伸出双手,帮他把耳朵捂上。
“你只管看便好了。”
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伴随着烟花炸裂的声音消下去,殷落尘仰着面,笑意被凉爽的清风携起来。
“蒲县可有放过烟花?”
萧越摇头,又道:“若你再回蒲县,我便与你放一次烟花。”
殷落尘身子向后一斜,背靠着萧越,将整个人的重量都交付给他的胸膛:“那好,萧越,我们一言为定。”
那笑意在脸上淡淡的浮着,可是当烟花散尽,那笑意,便也如来一般,被风轻轻地一拂,便又默默地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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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五章 眉间染思量 。。。
第十五章
第二日清晨,离开了重川,换了一匹马,又匆匆踏上行程,一路驶向京师。夏日已至,七月流火,马车里闷得叫人难受,好在北方比南方要凉快上不少,从车窗里吹来的风也算是解暑。殷落尘把袖子拢了上去,撑着脑袋看窗外飞驰的景色。
偶尔的时候,殷落尘会突然说出类似于“我想喝菊花脑汤”之类的话,让萧越有些接不上来,然后他又会解释,说因为菊花脑一到秋天到处都是啊,做出来的汤绿油油的很好喝。
于是萧越便记住了,殷落尘喜欢喝菊花脑汤。
又这般风尘仆仆行了十日,才终于到达了京师。
高大威严的城墙,历经了岁月所以墙面斑斑驳驳,灿金的朝霞扑打上去被砸得支离破碎。守门的士兵在严厉的检查每一个过往的市民,而虽身在城外,却也隐隐听得城内传来的吆喝叫唤声。马僮减慢了马车的速度,难掩兴奋地说:“萧大人,殷先生,咱们到皇城了!”
萧越抬头,看朝霞下的城墙,心中感到说不出的大气磅礴,他从不善于表达内心的感情,便只是抿口不言。
“车上什么人,下来!”
马车慢慢驶入城内,却被士兵拦了下来。马僮刚要开口解释,可抬眼间看见前方急步走来了身着官服的二人,再仔细一看,走在左边那位不是家中的二少爷么?
走在右边的那人喝止住了守卫,像车内躬身行礼,问道:“这车,可是从江南蒲县而来,车中坐的,可是萧越萧大人?”
萧越缓缓从车上走了下来,身后跟着殷落尘。
“正是在下。”
“哥。”萧业岑唤道,随即目光很快便又落在了殷落尘的身上,眼睛虚了虚,流露出少许讶然,。殷落尘含笑看着他,头微微地侧着。
“果然再见了。”殷落尘道。
萧业岑亦回之以笑,言语间一缕刘海搭落在眉眼之间:“看来我颇有占卜算卦之能。”
萧越听得一头雾水,却也不语,二人早已认识是显而易见之事,而怎么认识的,他们若不愿解释,萧越便也不问。
也许是因为离开了家,萧业岑原先纨绔不已的样子被收敛了许多,一身色调厚重的官服压在身上,扑灭了原来桀骜的锋芒,言行之间也比从前规矩多了。
“哥,这位是当朝榜眼齐唯易齐大人。”
齐唯易再次抱拳行礼:“卑职见过萧大人。”
齐唯易与萧业岑官拜同一职,皆比萧越低了一个品衔,此时便自称为“卑职”。
“哥,一路舟车劳顿,早朝已过,今日是不便入朝了,不如先到我那儿休息半日,明早再入朝谢恩吧。”
萧越回头看了眼殷落尘,然后才又回过身子来,道:“那就这样吧。”
京师很大,小小蒲县自是不敢与其相比,走了许久才到了萧业岑的府邸。这间庭院乃是皇上所赐,虽不能说是深宅大院,但是倒也宽敞得很。入门一座荷花池,这个季节正开得争奇斗艳,满目馨芳。
各自都安置好了住处,萧越与殷落尘是真的劳累极了,于是先在房内睡了一个午觉,待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沉得差不多了,连耳边的蝉鸣的声音都哑下去了许多。
府内的周伯也来喊他们吃饭了。
这顿饭算是接风洗尘,萧业岑特地叫来了京城有名的厨子,满桌鸡鸭鱼肉,饭菜做得色香味俱全,只单单一眼望过去,便叫人食指大动。可是殷落尘偏偏无视了那么多珍馐美味,倒是对那不大有人动筷子的红薯拔丝喜欢得紧,第一口下去的时候还被烫了嘴,急得萧越慌忙端来茶水。
而那拔丝冷掉之后又变得尤为坚硬,殷落尘却还是坚持不懈,站起半个身子来,用筷子使劲地捣。萧叶岑和其他一些官员看得津津有味,萧越却有些看不下去了,自己做主将一盘拔丝都端到了殷落尘的面前来,让他吃得还轻松些。
“殷先生从未吃过拔丝?”
殷落尘抬起头来,不知是哪位官员发问,萧越伸手帮他把嘴边的一点糖渍擦去。
“没有吃过。”
大家都笑起来,萧业岑道:“殷先生若是喜欢,回头我带先生去京城有名的禾木斋,他家的拔丝做得可比这位大厨好吃多了。”
殷先生眯眼一笑:“好啊。”
饭后,萧越与齐唯易等大人在院子里喝着小酒,谈着些诗词歌赋。殷落尘与萧业岑出去散步,缓缓地就散到了护城河边,一地青草,幽幽河水,皎皎月光,北方之地,倒也有了些江南的柔情风色。
萧业岑站住了脚,负手,此时他穿着一身深色衣服,从背影看,像极了他的哥哥。殷落尘有一时的恍惚,竟以为和自己散步的是萧越,有时差一点就要这么喊出来。
“你看到我的时候,不惊讶么?”萧业岑问。
殷落尘摇头,走到他的身侧:“叶岑,萧业岑,不过一字之差罢了,我早就猜到了。”
“你以前就听过我的名字?”
顿了顿,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想来过多的矫饰还不如那“是的”二字。
电光火石间,萧业岑抽出身侧佩剑,架在殷落尘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