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殷彩……
“我的头顶,没有天空阿……”纪梓笙学着殷彩的样子这样说着。
他从前就能将殷彩的神情学得可圈可点。
那么现在,他也一定是可以的吧。
他是殷彩,他不是纪梓笙。
纪梓笙死了,但是殷彩活着。
以后,这便是事实。
第一百三十八章 再见再见
璃锦本以为,在那样的环境下涌出的血液一定是冰冷蚀骨的。毕竟,那些血液的出现,是因为被那无情而冰冷的利刃狠狠刺入身体里。继而再流向那同样冰冷至极的空气里☆后,才一点一点溅在璃锦的侧脸,让他感受到,连城的血液,是那么温热。
璃锦突然变得不那么冷静。
连城温热的血液让他突然间害怕起来。
再也见不到,付出再多也无法挽回的死亡,他真的会害怕。
“城儿”
“枫儿”
璃锦和璃佐同时喊出两个名字,微微沙哑的声音透露出他们无法遮掩的痛彻心扉。
你们听见了吧,一定没有吧。一定没有听见,我们的心脏和血肉撕扯在一起,纠缠着,撕裂着的声音。
你们一定听不见吧,你们一定是听不见的。因为我们听见了你们的血液与利刃合为一体的声音。
“你说过不会杀他的……你说过的……”璃佐很想抑制自己无法平静的内心,但是,他没办法¨枫是为他而死,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那个爱了璃佐那么多年,连偶尔的思念都没有换来的璃枫,为了那个从来没有爱过璃枫,眼中只有殷彩的璃佐,死去了。没有任何怨言,没有任何遗憾。就那样,闭上眼睛,轻轻地笑着,死去了……
其实璃佐很想知道,人死的时候,是不是都能这样从容。
他很想知道,人死的时候,通常会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
明知自己一定会死,没有任何活下去的机会,预料到自己的结局,却没有拯救的办法,就好像要眼睁睁看着自己跳入深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五脏六腑碎得面目全非,也没有能力阻止。
会难受吧,会绝望吧。
谁也救不了他们。
会埋怨吧,会痛苦吧。
谁也无法挽留他们。
“我是说过,但我指的人,是璃锦。”连墨钦冷笑一声,继而饶有兴趣的看着皇上:“本想,璃锦过来的话,我一定会慢慢,慢慢地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不过,你们一定会舍不得的吧¨枫过来了,也好,省去了那麻烦至极而又恰似凌迟的痛苦,他只要闭上眼便能感受到死亡的乐趣。他会感谢我的,让他死得那样安心。”
他会感谢我的,让他死得那样安心。
是阿,璃枫会感谢他的,这样,璃佐便会永远都记住他了吧。不管是否时过境迁,以后的他,也一定会记得,曾经有那么一个人,为了他不顾牺牲自己。
终于找到了一点点存在的价值阿……
确实是要感谢你呢,连将军……
璃枫弯弯唇角,再无任何生气。
“哦?你还活着么?”连墨钦看了看瘫倒在地上狼狈不堪的连城,眼中没有任何一丝感情:“还活着的话,那就让你感受感受这种痛苦吧,将要死去,却不能在下一刻就失去所有知觉。让痛感一点一点蔓延,去感受自己的死亡吧♀来之不易的机会,你可要好好把握。”
连城轻轻弯起唇角,清澈的眼眸一直注视着那抹熟悉的身影。
璃锦,你的眼里那么多的悲哀,可是因为我?如果是的话,那么我的死也算值得了吧……
璃锦,你不要难过,不要哭泣,你要带着我的坚强,好好活下去,我会带着你的懦弱,一并葬进坟墓里……
“那么,我们的交换条件都实行了,你可满意?”皇上顿了顿,终是开口这样说道。对于连墨钦对连城的态度,他想,他也许明白了些什么。
“我很满意。”连墨钦弯弯唇角笑了笑,答道:“带着你的人马,滚回你那牢笼似得皇宫吧。”
“连墨钦,你不要得寸进尺。”皇上的眉心微微皱起,他不习惯别人对他的不尊重,他受不了连墨钦对他的冷嘲热讽。
连墨钦不以为然:“在下,何时得寸进尺?”皇上正打算说些什么,连墨钦的目光却汪在了连城身上,他冷笑一声,道:“没动静了呢,这么快就承受不住,这么快就想要死亡,真不像连城阿……”
“……”璃锦又一瞬间觉得,方才那一刻,自己也死去了。
自己的心,随着连城一起,进到那坟墓里去了,再无生还可能。
“那么,从今往后,你我再无瓜葛。”皇上淡淡道。
连墨钦依旧是嘲讽:“本就从未有过瓜葛。”
“连墨钦,不要忘记我。”这句话,是说给谁听的呢……皇上,不,璃烨自己也不知道了。
他说的,是“我”,不是“朕”。
连墨钦莞尔一笑:“我从未记得过你,谈何忘记。”
第一百三十九章 谁的永远
消失的那些人,终究是再也回不来的了。
就像一株濒临枯萎的向日葵,在暴风骤雨里历经折磨,却依旧等不到雨过天晴,等不到阳光明媚。那么,那株向日葵,终究会在不久之后死亡的。
就像河水干涸后土地上跳动着的鱼儿,在烈日的照耀下苦苦挣扎,与大地纠缠着,纠缠着。那么,那只鱼儿终究会在不久之后窒息的。
连城便是那濒临枯萎的向日葵,在璃锦和连墨钦暴风骤雨般的双重压力下,它渴望着阳光。但却终是死亡。
璃枫便是那苦苦挣扎着的鱼儿,在璃佐和连墨钦烈日炎炎般的狠狠炙烤中,它渴望着河水,但却只能窒息。
消失的他们,终究是再也回不来的了。
看,那蔚蓝的苍天之间璀璨的太阳,此刻耀眼得不似往昔。那么亮,那么暖。而蓝天之下的向日葵却在地狱里饱经风霜,再也看不见这旭日暖阳。
看,争相绽放的莲花下波光粼粼的湖水,正在阳光的照耀下张扬地泛滥着。而曾经在那湖水中生活过的鱼儿,生命却葬送在了土地深处。
“彩儿,你和往日,怎有些不一样……”璃佐喃喃道,殷彩的过分安静让他有些怀疑。他好不容易脱离了那九死一生的战争,本以为回来时殷彩一定会上前来对他嘘寒问暖。
可是,他没有。
殷彩像是生怕与他对话,像是怕被璃佐发现什么一般,躲躲藏藏的眼神,掩饰不了内心的波澜泛滥。
殷彩微微一笑,轻轻摇头。但他依旧没有说话。
黑色的凤凰刺青点缀在右额角,它像是在挣扎着,想要脱离殷彩的束缚,它展翅飞翔着,最终却仍汪在原地,它终于发现,它是挣扎不了的,它是逃离不了的。它最后会发现,不论它如何向往自由,它也不过是殷彩额角的一抹刺青,一个死物,仅此而已。
名为“殷彩”的“纪梓笙”低着头淡淡微笑,轻声道:“是吗?”
璃佐的笑容有些僵硬,他记得,初次遇见殷彩的时候,他对殷彩说:“你真美。”这三个字对一个男人说,是不恰当的。但殷彩那时却是淡淡一笑,轻声答道:“是吗?”
同样的神情,同样的话语。
可璃佐却偏偏觉得,不是同样的感觉。
“是。”璃佐也与他一样轻声回答,与他们初遇的那天一样的回答。
璃佐一直注视着殷彩的眼睛,他在等殷彩笑着对他说一句:“原来你也还记得。”
只是,殷彩没有,他仅仅是低着头微笑,仿佛此刻除了微笑他再找不到其他话语。
“怎么这几日,都不见梓笙?”璃佐突然想到纪梓笙,他应该和梁渊几人在一起才对『渊和莫衷,以及律苍雪三人都在宫中,那么,纪梓笙呢?他一个人会去哪里?
殷彩的身子有些轻微的颤抖,但也不过是一瞬而已。
可惜,没有躲过璃佐的眼睛。
“梓笙阿……他……”殷彩的声音有些哽咽,毕竟,他就是真正的纪梓笙,他只是不能说而已:“梓笙他,死了……”他在心里苦笑一声,对别人说自己已经死了,这种感觉,真是有些不习惯阿……
纪梓笙是个死人,早已死去的人,这是他们要共同相信的事情。
不论是真是假,他们只能相信。
“死了……”璃佐喃喃道,莫非,那日的黑色血液,是纪梓笙的?中毒的人不是殷彩,是纪梓笙?可是,纪梓笙为什么会中毒,不应该阿……
殷彩苦笑道:“别问了,我不想再提了……都过去了¨佐你也不要伤心了,梓笙一定是不想看你伤心的。他本不想让我们告诉你,但是,我认为,你们既然在一起过,那么,你还是有知道的必要的。毕竟,他心里有你,他是怀着等待你的心而死去的,所以我想我应该告诉你。”他按照梁渊教他的话说着,不知不觉竟发现自己能够将这段话念得如此自然了,好像事实真的是这样:“梓笙他,死去的时候,让梁渊告诉你:殷彩的头顶是没有天空的,他看见的都是世俗的残忍可怖,虚伪迷茫,梓笙说,让你去做殷彩的天空,让你为他指引方向,让你给他,他最想要的永远。”
他真的觉得现在的自己十分可笑。
假象中的他,死得那么伟大。
“这样阿……”璃佐牵起他的手,微笑道:“那么,这个永远,你想不想要?”
他很想点点头说“要”,但是,那个字在喉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这不是他的永远,他没有资格为殷彩占有:“我,不知道……”
第一百四十章 青衣琴声
其实,最悲哀的人,是璃锦才对吧。
当初本想,他是可以放弃一切去寻找那个人,陪伴那个人的。只是,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背负着重大的责任。已经身心俱惫的璃佐,已经残破不堪的宫廷。他不能丢下这些。
连城不在了。
他已经不敢再提起那人的名字。
那个人不在了,他只敢这样想。
他一直认为,是自己害死了那个人¨佐也一直认为,是自己害死了璃枫。那样无法言喻的自责与无措,没有感同身受的人是不会理解的。犹如身处黑色的沾满毒液的荆棘丛,不论朝哪儿走,不论是什么姿势,不论怎么样去躲避,到最后都是满身伤痕,最终不是血尽而亡,就是毒深而亡。
明知道不管怎样都要死去,但还是奋不顾身地跳入了那荆棘丛℃正无法言喻的人是自己才对吧¨锦。
“他回不来了。”御花园里,初遇连城的湖边,荷花静静绽放,犹如梦中的翩翩彩蝶。
璃佐微微蹙眉,他觉得自己是能够体会到璃锦现在的感受的。不是因为璃枫,而是因为殷彩。他认为自己的感受和璃锦是一样的:“我知道,他也回不来了。”
璃锦只是微笑着揉揉璃佐的黑发,没有言语。谁都看得出来,那个微笑有多么沉重,多么惨淡。
“皇兄,不要待在这儿了,出去走走吧,我陪你。”璃佐扯了扯璃锦的衣袖,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璃锦再去回忆。他很累了,为很多人,为很多事。
让心神不宁的璃锦停下脚步驻足而望的,是一阵琴声,优雅而从容,华丽而简单。那样的琴声,总让璃锦有一种,那个人就在里面弹琴的错觉。
璃佐在心里叹息一声,思念不是出来走走就能阻断的,看见,或是听见任何与他有关的事物,都会不由自主地再次思念吧,既然这样,他又在努力什么呢,努力要璃锦忘记什么呢,璃锦是忘不掉他的,就像自己到死也不会忘记从前那个殷彩一样:“进?”他轻声问。
璃锦没有回答,却是径自走进了前方的茶楼。
是个很简朴的茶楼阿,没有喝酒谈天,吵闹喧哗的人。有的只是默默品茶,吟诗作词的人。
那弹琴之人就坐在眼前,白皙的指尖在琴弦上飞舞着,勾勒着。只可惜,造化弄人,他看不见。黑色的世界让他没有露出笑颜。
璃佐淡淡微笑,心说,这个人,想必一定能影响到璃锦吧。他和那个人,那么像。
“走吧。”璃锦没有等璃佐的回答,又径自拂袖而去。
“你,叫什么名字?”璃佐却是走去了那弹琴之人跟前,轻声问着。
他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是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没有名字。”
璃佐点点头:“这样阿……”
然后便随璃锦回宫去,留下身后一片沉默的青衣男子。
淡青色的衣衫,白皙的脸庞,优雅的琴声,怎么能不联想到那个人。
“皇兄,他和连城哥,很像,对吗?”璃佐用尽力气想要勾出一个微笑,只是,他实在笑不出来,只好作罢。
璃锦紧皱着眉,恨恨说道:“不像,也不可能会像±上,只有他了,只有他一个了,没有人会像他,没有人能代替他,他是唯一的。只有他一个……”
“我以前也是这样想的,但是,现在反倒没有这种感觉了。”璃佐却终是笑了,只不过,那是苦笑而已:“我以前以为,彩儿便是我的唯一,少了彩儿,我一定会活不下去。”璃佐的声音有些哽咽,但唇角依旧是那抹惨淡的笑:“皇兄,你看我,不是还活着么,不是活得很好么,尽管彩儿不在,我还是活得很好,不是么……”
“什么意思……”璃锦记得,他们归来时,殷彩分明在宫门处接他们。他记得,这几日璃佐分明是和殷彩待在一起才是。
“彩儿不在了,很早就不在了。记得我们在边境时收到的那份书信么,黑色的血液……那不是梓笙的,是彩儿的……他早就不在了阿……现在,你看见的那个人,是纪梓笙,不是殷彩,不是他……”璃佐有一种想要放声痛哭的冲动,只不过,他知道自己的眼泪早就流尽了。既然哭不出来,那又何必哭泣。
璃锦有些失神。但他没有怀疑璃佐的话,因为他知道璃佐是绝对不会骗他的。
“所以阿,皇兄,能找到一个和他那么像的人,就好好珍惜吧。”
“我明白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死而复生
其实,璃锦只想出宫散散心而已。
步伐不知不觉停在那座茶楼面前时,他自己都不禁大吃一惊。
确实,他想看看那个人,想听听那个人的琴声,甚至想抱抱他,在他耳边轻唤一声:“城儿”。尽管他知道,他不能。
“所以阿,皇兄,能找到一个跟他那么像的人,就好好珍惜吧。”
璃佐的话在脑海中反复出现着。
“能找到一个跟他那么像的人,就好好珍惜吧……”不然的话,连后悔的机会也没有。
那么,就珍惜吧。为了不让自己再次后悔。
璃锦用力扯起一个温柔的笑,尽管弹琴之人是看不见的,但他还是会微笑。因为,他记得,连城喜欢看他笑。
璃锦的步伐停在他跟前时,琴声戛然而止。
“怎么退?”璃锦不禁微微蹙眉。人们都说,双目失明之人,听力比常人要好很多¨锦在心里点点头,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弹琴之人莞尔一笑:“听见你的脚步声了。”他停顿了一会儿,始终没有等到璃锦的回答,便侧着脸轻声问道:“你,还在吗?”
“在。”一直在,一直都会在,永远都在。如果你是连城的话,我一定会这样回答。
“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他似乎没有方才那般愉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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