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璃锦走去连城面前,弯起唇角笑了笑。他努力告诉自己:这是回宫后第一次看见连城,那日在火葬场你什么也没听见,对,璃锦,你什么也听不见,你什么也不知道……
连城也没有察觉到璃锦稍稍异样的目光,也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见。”
然后,彼此擦肩,仿佛永不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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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梓笙的背影远看有些飘渺,一抹淡淡的白色,似乎随时都要化作烟尘,化作灰烬,化作这偌大尘世中的一颗沙粒。即使近在眼前,也给人难以触摸难以看清的遥远距离≤让璃佐不经意间想起殷彩,他们两人那么像,都像是漫天星辰中光芒最亮的那一颗,只是,距离太遥远,就算他是常人倾羡的二皇子,他也一样无法手摘星辰。
璃佐明白这些,所以他更想去珍惜眼前。
“梓笙。”他轻声唤道。
纪梓笙有些诧异地转过身来,许是心里想着其他的事情,竟未发现有人一直跟在自己身后。
“梓笙,你和父皇,刚刚在说什么……”璃佐走去纪梓笙跟前,握起他微凉的指尖,在自己手中搓了搓,好半天也不见起色,像是那一丝丝凉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纪梓笙咬了咬唇,苍白得有些憔悴的薄唇多了些红晕,他摇摇头:“也不是什么大事。对了璃佐,你明天帮我把清月剑还给连大哥好吗?那是他妹妹的剑,我一直拿着心里也不舒坦。”
“好。”璃佐轻抚着纪梓笙的黑发,目光不经意间看见了远处的一个人影……
那是一身……孝衣¨佐记得,他去民间看见过这种衣服,飘渺的白色,手臂上缠绕着黑色的缎带,白衣黑边,远看就像是个江湖侠客。
“璃佐。”纪梓笙察觉到璃佐诧异的目光,轻声唤他。“璃佐,我可不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
璃佐没有回答,目光迟迟不肯从那人身上移开。
纪梓笙心里有些迟疑,沉默了许久终是狠狠甩开璃佐。
“梓,梓笙……对不起,我刚刚……”璃佐这才将目光移了回来,心神却迟迟汪在那抹身影上。
那个人没有离去,他一直站在那儿,让璃佐恨不得扔下纪梓笙过去一探究竟。
“我问你最后一遍,拿到答案之后我以后都不会再问。”纪梓笙理了理情绪,他眼神里的那种情绪,在璃佐看来,像是失落。“我和殷彩,你会选谁……”
“梓笙,我说过我已经释怀了,我不会对彩儿念念不忘了,我现在喜欢你,我说过的。”许是璃佐对这个话题有些莫名的反感,不禁放大了些声音。
纪梓笙是高兴的,但是,又觉得,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东西,在自己身体里,死去了……
“你要我问的事我问了,对不起,也许你不爱这个答案。”纪梓笙自顾自的说着。
远处的身影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们,轻轻笑了:“没关系……”
璃佐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个梦境,他只是怀念某个人太久,这只是梦境……
“彩儿……”还是情不自禁叫出声来。
“璃佐,我明白了。”殷彩还是笑,仿佛天边最美丽的那颗星辰。
第五十三章 存在过的
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至,不留一丝空隙地袭入你的脑海,在心灵深处最脆弱的地方,蜿蜒着,盘旋着,唱歌胜利的凯歌,嘲讽着看你如何堕入它制造出的如悬崖般深不见底的潮湿黑洞。
记忆是什么,是曾经你眼睁睁看着发生过的事情,因为时间的流失,它才成了过去。
但是,没有人说过,成为了过去的人或事,就是不存在的。他们依旧存在,存在于你迫切想要被人发现却又不得不隐瞒的如深渊般的目光里,存在于你其实拼命想要挽回却不能被发现的蠢蠢欲动的内心。
不论是人或事,不论时光流失了多久,不论是否早已改朝换代。
记忆依旧存在。
璃佐便是如此,尽管他一直以为殷彩在两年前便随着纷扬的灰霾一起消散,尽管他已经口口声声说要释怀说要忘记。但是,记忆犹在。
对于当初和殷彩一起拥有的一切回忆,他都记忆犹新。
现在,那个死去了两年的,璃佐曾经觅死寻活去思念的殷彩,就这样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对他微笑,璃佐却不会去想这是否是个梦,他觉得这不是梦,他认为,他和殷彩一起去了那无垠地狱,而一旁的纪梓笙,只是他幻想出的泡影。
往昔纪梓笙的出现对他来说才更像是一场梦魇。
而如今,梦醒了,确切的说,是梦碎了。碎得一塌糊涂,碎得面目全非……
璃佐刚刚分明清楚的听见纪梓笙对殷彩说:“你要我问的事我问了,对不起,也许你不爱这个答案。”而殷彩也是毫不忌讳的笑着回应:“没关系。”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早已相识?
何况,若真有人告诉璃佐,纪梓笙和殷彩是完全没有关系的两人,璃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那么相像的脸,那么相似的性格,甚至连说话的样子,一举一动,都那么像。
“彩儿……”璃佐不禁轻声唤道。
“我的任务算完成了吧,那你们……嗯,叙叙旧,我先告辞。”不等璃佐和殷彩开口,纪梓笙便匆匆离去,背影那么决绝,像是永远不会再回来。
如今正是严冬,而远处的殷彩却穿着单薄的孝衣,身形纤细得仿佛风吹便碎。
璃佐在原地呆怔了一会儿,立即跑去殷彩身边,褪下自己的棉袍给他披上,他依旧不敢相信眼前之人是殷彩,心里那份剧烈的感觉,不是失而复得的兴奋,而是生不如死的疼痛。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是殷彩。”殷彩也不见外,任他给自己披上棉袍,轻轻的笑着。
璃佐摸了摸自己尚且有些温热的手,摇了摇头:“不,我只是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
殷彩还是笑:“我只是来看看你,一会儿就走。”
听见殷彩说“一会儿就走”璃佐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殷彩,是自己深深爱过的殷彩。“为什么要走?”除了这个,璃佐一时竟想不起要说什么※昔的千言万语像是化作了一滩水,流逝在了空气里。
“我只是来找个答案,梓笙方才不是替我问过了么……”殷彩拨了拨额前的发,黑发很浓密,完全遮住了那只妄图飞走的凤凰刺青。“只是,如果,刚刚是我直接出现在你面前,你的答案会不会不一样……”
会不一样吗?
璃佐不知道,他确实打算对纪梓笙好了,那是因为他以为殷彩已经死去。但是如今殷彩出现在他面前,他除了心痛,便是陌生,其余的情绪,都随着风消散了……
“看吧,你犹豫了。没关系,我也只想要你最真的答案。”殷彩的指尖凉得蚀骨,轻轻抚摸着璃佐温热的脸,像是要偷走那最后一点点温存:“两年不见,你怎么越来越孩子气了,以前,明明很理智的……”
“别走……”璃佐伸手环住他,像是怕他随时都会再次死去。
“好,我不走。”殷彩也伸手环住他,冰凉的身体竟与尸体毫无差别。
“彩儿,你为什么,要穿这个……”璃佐扯了扯他的衣袖,缎带绑得紧,看起来实在潇洒。不过,再怎样也是孝衣。“你的亲人朋友……发生什么事了吗?”
殷彩轻轻摇了摇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袭白衣:“祭奠一个人,一个死去的人。”
“谁?”璃佐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阿。”殷彩又笑了笑:“自己死了,可是没有人祭祀过,我怕孤单,就觉得,干脆自己穿着吧,心里也好受点儿,至少自己还没忘记自己……”
璃佐心里不禁多了一份酸楚,他怎么没想到这些呢。当初所有人都以为殷彩死去的时候,璃佐除了朝思暮念得几乎觅死寻活之外,再也无心去想其他……
“对不起……”璃佐在他耳边轻声呢喃着。
璃佐知道,过去的事是付出一切也无法挽回了,世上没有后悔药,既然是过去的事,除了道歉,除了弥补,除了不了了之,是没有其他可能其他办法的。
对于殷彩为什么还活着这个问题,璃佐对此毫无兴趣,比起殷彩已经死去来说,他当然更消殷彩是个活生生的人。对于殷彩和纪梓笙已经相识这个问题,他也不想提起,他怕听见自己不想要的答案。
殷彩告诉他,他就听。
殷彩不提,他也不问。
“彩儿,这些年你去哪里了?”璃佐轻抚他额角发下的凤凰刺青,他想知道殷彩去了哪里,但是不想知道殷彩为什么不回来。所有关于殷彩隐瞒他的事他都不想知道。
知道多了很痛苦,就像璃锦。
“我也不知道我去了哪里,伤得重,上个月才刚刚能走……”殷彩的唇角一直弯起着好看的弧度。而璃佐看来,那笑容却是强的,是惨淡的。
“上个月刚刚能走?怎么伤成那样!而且,怎么不多穿点?再病倒了怎么办?”璃佐已经恨不得把自己的衣服都给殷彩披上。“先跟我回殿里,这儿风大,别着凉了。”
“上个月就能走算我福大命大了,手筋脚筋都被挑断了,动也不能动,好不容易才给接回来的,只是可惜了,武功废了……”殷彩的眸子有些黯淡,许是身体虚了,走起路来也放慢了速度。
璃佐听了大吃一惊,又是心疼又是自责,但是,却也无能为力……
看见殷彩暗暗的失落,璃佐真想将罪魁祸首五马分尸!
“是谁伤的你?”
殷彩轻轻摇摇头,淡淡地吐出三个字。
“你父皇。”
第五十四章 我的星辰
璃佐一直认为,殷彩是夜空中最耀眼的那颗星辰。
而他,当然知道自己没有伸手便可摘星辰的本事。
如今,那颗闪烁着奇特光芒的,距离那么那么遥远的星辰,却沉沉躺在自己怀里,脆弱得不堪一击。
是谁毁了他独特异样却吸引众人的光芒,是谁毁了他一世孤独的自尊,是谁毁了他盼望了这么长时光的消。
璃佐觉得,是自己。
那个将眼前之人毁于一旦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
他无法忘记殷彩曾经有多么耀眼。
他听过殷彩奏琴,他弹出的曲子和连城差别很大,连城的曲子总能让人流连忘返,像是在诉说一个久远而漫长的故事,时而急促,时而缓慢,节奏清晰,故事分明。和璃锦的箫声也不一样,璃锦的箫声虽是处处透露着哀伤,但却不低沉,旁人一听便知此人是经历千辛,故事太多的人。他的连城的乐声,都有让人听了还想听的能力。
而殷彩的琴声,却是哀转久绝,声声都像是充满了不甘,愤恨,厌世的悲鸣※声都似利剑般直入人心,让听者都不由跟着悲伤。像是隔了一层云雾,永远琢磨不透阴霾后的光景。他也像是弹出了一个故事,但那个故事,却冰凉,沉痛,压抑得不敢令人回味。
他也常和殷彩一起下棋,璃佐步步都理由清晰,并不是说璃佐的棋艺不好,而是他走的每一步,旁人都能看出来,这是一个毫无城府的人。他和殷彩虽高低不分,但殷彩的技巧却和他是天壤之别。殷彩习惯走险棋,像是那棋子就是自己,而棋局就是自己的命运。他改变命运的手法,往往是走险路。成功了,那么宿命就改变了¨败了,便丧失性命,甚至尸骨无存,又何来改变命运可言?
他常看殷彩作诗,常看殷彩舞文弄墨¨佐常看璃锦和连城舞弄这些,便也跟着他们学了一点儿,虽不是饱读诗书,但论博学多才,璃佐也是绝对不会差的。但他看见殷彩的字,却吃了一惊。并不是说殷彩的字好到让他无法言喻,而是字里行间,多了份常人没有的感情。每一个字里都蕴含着琢磨不透的故事,像是一个巨大的阴谋,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但凡看了一眼,便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他常看过殷彩画画,他知道莫衷也会画画,但莫衷的画就像他的性格,连画也是单纯无暇的,栩栩如生,但却温和亲近。而殷彩的画,仿佛是有意要直戳人的内心,将人心深处的贪婪,欲望,所有不切实际或是邪恶黑暗的想法通通挖掘出来。殷彩喜欢水墨画,他说黑白的颜色更深透人心。有时候,往往只是一个背影,便让璃佐觉得,这个背影,那么寂寞,那么决绝,几乎画里都在颤抖。
琴棋书画,其实他身边的人都懂这些,像是璃锦,连城,梁渊,莫衷,律苍雪,连月清,他们都懂≡己也一样略懂一二。但殷彩,就是能带给别人不一样的感觉,像是看了一眼,就要为他心疼得掉泪。
“你在想什么?”二皇子卧房,安静得能听见烛火微微摇曳而牵扯到空气的声音№是这几日殷彩穿得太单薄,竟又着了凉,躺在璃佐怀里这么久身子也是冰冷的,丝毫不见起色。
“想,以前的你。”璃佐把殷彩伸出来想要摸摸他脸颊的手塞进被子里:“别着凉了,你看看,这么久了还是浑身冰凉。”
“这已经暖和很多了,当初刚被扔进那口枯井的时候才凉呢。”殷彩闭上眼,仿佛能听见璃佐的声音都是一种奢侈至极的享受。
璃佐却不似他放松,又皱了皱眉。“别说那些了。”下一句是“我心疼”却埋在心里,任它被无尽的苦水腐蚀。
璃佐在不经意间想起了纪梓笙,他不知道纪梓笙为什么要隐瞒他这么多,但是,他答应过纪梓笙要释怀的,他确实,还是背信弃义了呢……因为看见久经诀别的,曾经深深爱过的人,许下的诺,就被自己抛弃了么……璃佐,你还真的不是人!
“好,不说了。”殷彩睁开眼看着他,还是那样俊秀的脸,无论发生什么也不会变。那么善良,时而是孩脸。
“璃佐,你不是说,做人不能背信弃义的吗?你答应过梓笙要好好待他的,你不能言而无信,会被看不起的。”
“你会看不起我吗?”话音落下时,璃佐才知道自己抓错了重点,但话已经说出口了,他还是想知道答案的。
“我当然不会。”殷彩笑了笑,依旧眉目如画的脸,璃佐却有些害怕了。
“那你怎么办?”璃佐还是脱口而出,他说话总是不经过大脑,璃锦说过他很多次了也改不了。
“我不重要,我真的只是来看看你的,梓笙的那个问题,是我求他帮我问的没错,但是我只想在远处看看,我不知道梓笙会当着你的面说我在……”殷彩的笑意不禁收敛,眉心微微皱起,像一个淡淡的“川”字。
璃佐伸手替他掖了掖被子,挪了挪自己半坐着的身子,跟着躺了下来,双手环住殷彩,努力将自己的温暖分给他一些,“折腾了这么久,你一定累了,早些休息吧……”
殷彩在心里苦笑一声:璃佐阿,何必骗自己呢……对于我,你其实早就不爱了,你的眼神那么陌生,其实你只是忘不掉我罢了,如果我不出现的话,不用多久,我们的记忆你都可以抛弃掉的……何必骗了我之后,又自欺呢……至少,你爱上梓笙最初的原因,是因为我,因为他和我像,至少一开始是这样不是吗?那就足够了,我没有什么遗憾的,你又何必让自己进退两难呢……
殷彩暗暗握紧了双拳,像是决定了什么。
而且,谁也改变不了。
仇恨,我已经放弃了,也不会再去管了,现在的我只是曾经那个普普通通爱璃佐的殷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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