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包扎,米可闭上眼睛等待时机。
“那个自不量力的胆小鬼可笑极了,双腿一直抖个不停,竟然还敢持剑阻止我。”
粗厚的声音传入耳内,米可睁开双眸,侧眼瞄向说话的男子,他身材高大,肌肉壮硕,卷曲的络腮胡被编成一股辫子垂在下巴,此刻,他脸上的横肉抖动,正洋洋得意地向同伴们夸耀自己的勇猛战功。
“嘴里一直念着什么自己是法老的侍卫绝不能后退,声音比蚊子还轻,啰哩啰嗦像个没用的女人,我用这把斧头砍下了他两条腿,帮助他解决了发抖的问题,当然,也切掉了他胆敢对我刀刃相向的双手,”举起重斧,展示斧刃上的碎肉和骨渣,“那小子骨头倒挺硬,砍他四肢比跟他打斗还累,浪费了我不少时间。法老的侍卫……呸,那种蹩足货色我一口气杀上十个,巴比伦攻下埃及指日可待。”
男人的嘲弄引起四周一片哄笑,米可静静地看着他,她检查过塞布科的肢体断口,那是被人硬生生砸断后才慢慢地一下下砍掉的,巴比伦人的刀斧没能锋利到足以一击切下手脚的程度,她无法想象塞布科在战场上承受了怎样的痛苦和恐怖,然而,他至死也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埃及的酷热天气让那个男人脱下了上衣,一条全身覆盖鳞片的怪物刺青从肩膀一直延伸到颈部,塔阿说砍伤塞布科的人是一个纹有蛇图腾的强壮男人,仔细打量他,那男人脖子部分的纹身正好是生有角冠、舌头分叉的蛇头,蛇的眼睛犹如主人般凶悍冷酷,前足为狮足,后足为鹰足,尾端为蝎针的蛇头怪物,她在卡纳克神殿收藏的典籍中见过这种图腾,那是怒蛇①,巴比伦的主神马尔杜克作为人类之王这个形象时,从战士首领--城邦守护神提什帕克手中接管的圣兽。
默默记下他的容貌,将他的样子牢牢刻印在脑海,米可收回视线,重新闭眼小憩,等待夜幕的降临。
“来人,抬他们出去。”
循声望去,几名伤重士兵没能抵抗住死神的召唤失去了呼吸,一群苍蝇飞过来,发出“嗡嗡”的声音围绕死者打转,意图趴在他们的伤口腐肉处产卵,医师一边挥赶一边招人赶紧搬走尸体,以免腐化引起大面积传染,米可自告奋勇地起身走到他面前。
“累了一天大家都睡了,让我去吧。”
“你?”
医师犹豫着看了一眼她腿部的伤口,米可微笑着轻轻拍了拍脚:“多得您的照顾,我的伤已好了许多。”
“好吧,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全都运去沙漠,尽量扔得远一些。”
医师指了指已确定死亡的人员,转身继续查看其它人的伤势,米可得到一匹马,她将尸体放上马背,顺利地牵出营地。
刚一离开巴比伦人的视线,米可迅速丢掉尸体,跨上马背向沙漠策马疾驰。
西奈半岛是埃及重要的铜矿出产地,与之接壤的迦南、阿拉伯沙漠等等地区老师林晨心都曾教过她,还画出红圈让她作为重点记忆,生活在这片沙漠的游牧民族贝都因人生性不羁,他们过着流浪的生活,不愿听从任何人的指挥,这些人当中有饲养骆驼、山羊、牛群等牲畜与农民交换生活必需品的商人部落,也有依靠抢劫来往商队及袭击铜山抢劫矿石的强盗部落,凯罗尔遇上的那个叫休华姆的人正是属于这一支。老师说,这些部落会按照季节遵循固定路线进行有规律的移动,现在正值盛夏,炎热干旱的气候使出行的商队减少,为掠夺财富,盗贼们来铜山附近埋伏,趁机抢劫的可能性非常大。
沙漠的恶劣环境连马匹也支撑不住,马蹄陷入沙子跪倒在地,米可猝不及防,狠跌进沙丘,拭去脸上的黄沙,咬牙起身,刚要再次上马,一片黑影覆住她头上银月洒下的清冷光辉。
“一个人在沙漠旅行是最危险的举动,这身士兵的装扮……女人,你是巴比伦人吧?没想到巴比伦军会应征女人入伍战斗,竟然是女人就该乖乖供给男人消遣取乐而不是暴殄天物地被拉上战场送死。”
慢慢仰起头,映入米可眼帘的,是一个包着白色头巾,骑着骆驼的中年男人,他摸着腮边的胡子,审视她的目光轻浮放荡,言语中满满的对女人的轻视和挑逗,在他的身后是全副武装的沙漠战士,他们井然有序地列阵站立,等候首领盘问完毕。
作者有话要说:①怒蛇:也做“大蛇”、“蛇龙”,是古巴比伦人崇拜的一种神物,被绘于巴比伦城的伊什塔尔城门上,据说怒蛇就是圣经中所指的龙,下面这个就是怒蛇在城门上的形象,果然还是图片更直观一些。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我不是巴比伦人;”米可解开系在手臂上的绷带,奴隶的印记清晰地落入男人眼中;“我来自埃及;在寻找一名叫做休华姆的勇猛首领。”
男人的眼神变得古怪;他身旁长着山羊胡子的削瘦老人发出“嘿嘿”的刺耳干笑,这种反应令米可意识到眼前这个中年男人或许正是她要找的人,至少,是认识休华姆的人。
“埃及人;你找休华姆做什么?”男人收敛起嬉笑;态度明显地开始戒备。
米可走到他的马头前,仰脸毫无惧色地与他对视:“我是埃及王妃尼罗河女儿的近身女官;来此寻找休华姆首领,请求他出手助埃及一臂之力。”
“埃及王妃?”男人微微直起身,表情有些惊讶,“传闻中那个能预言未来的尼罗河神之女吗?”
“是的,”米可点了一下头,“王妃名为凯罗尔,拥有一身无瑕的雪白皮肤,灿烂的金色长发以及晴空般的碧蓝眼睛,她心地善良,曾救下休华姆首领的儿子。”
“那个女人果然是埃及王妃吗?”男人摸着下颚,玩味地笑了起来,“我事后也听到一些传闻,尼罗河女儿为逃避巴比伦王拉格修的追捕闯入魔鬼沙漠,最后被埃及王带了回去。我一早就怀疑,与我相遇的金发女子不会刚好就是法老心爱的王妃吧?呵,当发现守在她身边的埃及士兵时我便应该猜到,那个与我势均力敌的黑发小鬼不是普通人。”
“首领,他与你的对战明明占尽了上风,继续打下来你会被他削下鼻子。”
不知是谁多嘴插了一句,队伍立即里掀起一阵哄笑,窘得他转头训斥:“都闭嘴!我怎么可能输给那种小鬼!”
米可扬了一下眉,几乎已经可以确定眼前的男人便是休华姆,他口中的黑发小鬼……不会是指乌纳斯吧?
“您是休华姆首领?”
滑下驼背,男人走到米可跟前:“没错,我就是休华姆,女人,我的确承诺过要报答尼罗河女儿的恩情,不过听说她因为不能接受法老王再娶新妃已离开埃及消失了踪迹,我想不出必须助埃及一臂之力的理由。”
“第一,那件事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误会,曼菲士王并没有迎娶新妃,凯罗尔小姐迟早会回到他的身边;第二,这会是一次对双方都有利的援助行动,”米可说着,弯腰在沙地上画出巴比伦到西奈半岛的地图,“首领,你们之所以能够在沙漠里恣意妄为,时不时地跑去劫掠铜山并非埃及人没有实力对你们进行围剿,而是觉得付出的代价过大迟迟不下决心,但是,敌人换成巴比伦就不一样了。”
休华姆低下头,看着米可的手指从巴比伦顺着沙漠慢慢移向西奈半岛。
“吞并埃及之后,为连接与占领国的地界,拉格修王会开辟新的通道,巴比伦人没有海军,也不擅长造船,因此我想,他应该会选择一条陆路,这条路很大可能正是你们的迁徙路线。”米可在沙画上划出一条直达铜山的线路,“巴比伦将接管沙漠中所有的你们赖以生存的绿洲,恐怕也会动用武力强迫游牧民族们服从管辖,对于你们这样依靠抢劫为生的盗贼部落……为了通道的畅行无阻,一定会大举兴军坚决铲除。”
笑容自休华姆的脸上消失,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脚下的地图,这个女人说得没错,因为目标是埃及帝国,这次巴比伦跨境越过沙漠时尚能与各部落相安无事,但从长久来看,拉格修王野心勃勃,吞并铜山后,这片连接着埃及的沙漠迟早被纳入巴比伦的版图下。
沙漠盗贼们交头接耳,偷偷地窃窃私语,最后将目光都集中在首领身上等待他做决定,休华姆直起身,抱着双臂斜向米可,表情冷漠:“尽管你说了很动听的两个理由,不过,巴比伦想要攻占埃及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并且,我们非常讨厌埃及人,他们自以为了不起,从不把贝都因各部族放在眼里,那种目中无人的态度让人火大,这一次,我倒想看着他们受点儿教训,刹一刹那股可笑的优越感。”
“我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听说贝都因人是一个流着自由血液的民族,你们世代生活在这片土地无拘无束,即便强大如埃及帝国也不能使其臣服,我相信,你们也绝不可能屈从于巴比伦人的统治。”
听完米可的赞美,休华姆很是受用,他骄傲地扬起下巴,不过仍然不愿轻易松口:“女人,你有一张让人心情愉悦的嘴,不过,还不足以让我高兴到答应你的请求。”
双膝下跪,米可前额触地,毕恭毕敬地向眼前这个彪悍的强盗头子叩头行礼:“无论埃及人曾经表现出怎样的优越感,休华姆首领,现在他们的命运都掌握在您的手里,您的一个决定将左右埃及帝国的兴衰,即使是法老王曼菲士,自此之后也不敢再轻视沙漠民族的力量,你们是抵抗巴比伦人入侵的最强大的壁垒,在尼罗河女儿的名义之下,胆敢恩将仇报、怠慢贝都因人的埃及人将失去战神塞特的庇护,被巴比伦引燃的熊熊战火焚烧殆尽。”
米可趴在地上等候休华姆的回应,良久,一个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你叫什么名字?”
“米可,我的名字叫做米可。”
“让高傲的埃及人低头吗?听起来简直叫人热血沸腾,”休华姆弯下腰,伸长手臂递到米可眼前,“尽管我很讨厌埃及人,不过米可,你说服了我,就当还给尼罗河女儿一个恩情,告诉我,需要我们做什么?”
扶着他的手掌站起身,米可抿唇微笑:“请问休华姆首领,你们有牛奶吗?我有点饿了。”
转身吩咐下属就地驻扎,当然,也不忘命人为客人送去一碗牛奶解饿,米可没有饮用,她躲在一边,从怀里掏出纸张,以手指蘸上牛奶快速写着寄给乌纳斯的信件。
“米可小姐,首领请你进帐篷详谈。”
卷起纸卷,用布条扎好,然后跟在随从身后进入营帐,米可跪坐到休华姆身旁。
“休华姆首领,曼菲士王现在正率领远征军讨伐入侵罗兹与沙曼利亚的巴比伦军,还不知道铜山被偷袭的事,为保证消息不外泄,巴比伦对埃及人严密监控,但为免后防被偷袭,在攻下埃及前他们暂时不会招惹贝都因民族,”米可将捆好的纸卷呈交到休华姆手中,“请您派人将这个交给埃及军,通知他们放弃罗兹与沙曼利亚,速回西奈半岛夺回铜山!”
休华姆微微一惊,提出疑问:“据我所知,罗兹与沙曼利亚都是埃及重要的属地,你让他们放弃?”
米可不紧不慢地回答:“拉格修王和他的王妃爱西丝都在铜山,我国有一句俗语,擒贼先擒王,只要抓住了他们就能要挟巴比伦,用两座城池去交换巴比伦的统治者,很合算。”
“没那么简单,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隐隐闪烁的仇恨,你有其它的计划,但是你不信任我这个盟友,因此拒绝如实相告。”盘腿而坐的休华姆喝了一大口棕榈酒,擦去嘴角的残液,放声粗笑,“那个金发的神女,双眸比你清澈多了。”
“请您不要误会,”米可颌首行礼,用最诚挚的言语回答,“您重情重义,甘冒危险协助尼罗河女儿拯救埃及的义举令人钦佩,我又怎会怀疑您?这就是我真实的想法。”
休华姆扬唇一笑,解开布条展开纸张:“你让我的随从去送一卷空白一片的信件,还说没有怀疑我?”
“我是服侍尼罗河女儿的近身女官,也是清洁战争女神塞克梅特殿堂的女祭司,在法老遇上难以决定的事时会请神明降下神谕,指示未来,这是很常见的仪式,”米可直视着休华姆,对他来势汹汹的质问目光完全没有逃避的意思,“我履行自己的职责,向女神请来神谕,至于如何解答,便全看曼菲士王了。”
“对着一张空白的神谕,要怎么解读全由神子法老做主。”休华姆又一次发出一连串爽朗的大笑,重新卷好纸张,“聪明的伎俩。”
“这点骗人的小把戏在您面前不值一提。”一直看着休华姆卷好了那封信件,米可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拉格修王为人狡诈,诡计多端,当埃及人反攻,他很快就会察觉是沙漠民族透露了风声而进行报复,在送信给埃及军的同时,也请您派人联系各部落首领,就借口说,为避免埃及与巴比伦之战殃及池鱼,请他们尽快撤离西奈半岛附近,如果您愿意,由我负责引路,送老弱妇孺进入西北地区的埃及堡垒,相信我,驻扎在那里的军队会倾尽全力保障你们亲人的安全,这也是埃及帝国理应回馈的报答。”
她不止在设计埃及的胜利,还考虑到了如何安置贝都因人,以免他们被误伤后,加深与埃及之间的仇恨。
休华姆微微睁大了眼睛,语气中夹着一丝惊叹:“告诉我,是谁想出了如此周密的计划?”
米可始终低着头,用卑微的态度面对休华姆:“我是神的祭司,传达的自然是神的旨意,心地善良的神之女不会坐视恩人蒙难而不闻不问。”
“你的意思是……现在所做一切都来自尼罗河女儿的授意?”
米可微微浅笑,垂下双眸不置可否,休华姆把她的反应当做默认,咧开嘴发出“啧啧”赞叹。
“据说埃及的守护女神聪慧过人,水淹亚述城、火烧巴别塔的壮举我也略有所闻,难怪各国都想把她据为己有,果然名不虚传。”再次饮了一大口酒,拿起纸卷甩向刚才干笑的削瘦老人,“老爹,就由你去送信给埃及军,巴比伦人一定想不到一个老到没牙的游牧民也能给他们痛击,真期待看见他们咬牙切齿地跳脚!”
对首领的调侃,老人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快,他只是夸张地张大嘴,向众人展现自己的一口好牙,帐篷内又响起一阵哄笑,笑毕,米可起身向他鞠躬行礼:“请务必转告那位你们曾遇见的黑发小鬼,这是神祗降下的旨意,务必小心使用。”
“他是你的情人吧?”
米可一愣,双颊泛起一抹红潮,老爹看着她笑得格外暧昧:“当有人提到那个小鬼与首领的对战占了上风,你情不自禁地微笑,笑容里满是骄傲,我也是娶过三个老婆的男人,女人那点儿小心思瞒不过我的眼睛。”
“三个?”
捂住嘴,米可企图掩藏自己的惊叹,但还是晚了一步被对方瞧见,幸好他并不介意,仍旧“嘿嘿”笑着:“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做强盗?养她们的费用可是很高的,特别是娶到喜欢用漂亮布匹和昂贵首饰装饰自己的女人。”
莫名其妙地想笑……
米可控制了一下情绪,淡淡弯起唇角:“那个男人是法老侍卫队的队长,埃及的近卫长官,我保证,完成这件事之后,您不必再为养家费奔波劳碌。”
望了她好半天,老爹半严肃半玩笑地评价:“你不是埃及人,明明有机会躲过巴比伦人的搜查回到他身边,却偏偏选择了一趟危险的旅行。我是不知道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不过我以男人的身份奉劝你一句,女人应该用温柔征服男人,倚靠他,依附他,让他感受到作为男子汉的价值。我还记得那位金发的女神就娇弱得宛如尼罗河上的白莲,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态分外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