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胜过他在茶馆听到的所有江湖戏文。
“你是——旋风飞腿豆沙饼!”干饼认出来者,惊恐道,“女侠饶命!”
豆沙饼女侠冷冰冰瞥了一眼,朱唇微启,吐出一个字:“滚。”
于是干饼们滚了。
“多谢女侠……”馒头心有余悸地感谢。
女侠瞅了眼馒头和馒头背后的桂花糕,说:“一个男孩子还躲人背后,羞不羞。”
“男孩子?”馒头重复了一遍。
桂花糕跳出来,脑袋上的小花一摇一晃,认真地说:“我不是男孩子,我是男人。”
馒头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盯着桂花糕,又转头盯着豆沙饼女侠:“真的是男孩子?”
“不是男孩子,是男人!”
“这么可爱怎么不会是男孩子。”
桂花糕和女侠同时道。
馒头眼皮往上一翻,晕了过去。
他晕了睡,睡了又睡,脑袋迷迷糊糊,耳边似乎响起两个声音。
一个问:“还没醒?”
一个说:“馒头哥哥一路带着我,累坏了。”
一个又问:“吃不吃饭?”
一个说:“炒黑面吗?”
一个再问:“平时就吃这个?”
一个说:“怎么啦?饿的时候吃很好吃的。”
一个嘀咕了一句:“吃炒黑面能吃得这么白白嫩嫩,真难得。”
又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又响起两个声音。
一个问:“还没醒啊?”
一个说:“馒头哥哥再不醒就没肉吃啦,豆沙饼姐姐打了兔子来呢。”
一个问:“你的重点哪里不太对吧?”
一个说:“是吗?以前都没人这么说我,姐姐你好厉害。”
一个问:“要不要先吃啊?肉都凉了。”
一个不知在那儿自顾自嘟嘟囔囔些什么,最后似乎下了决心,说:“馒头哥哥你没醒别怪我,我先帮你把你这份肉吃掉了。”
馒头差点一口血积淤于馒头芯子中,他努力睁开眼睛,虚弱地说了一句:“饿……”
“哇!姐姐你看!馒头哥哥醒了!”
“是被你气醒的吧。”
“哇!馒头哥哥又晕了!”
“你可以安
心吃肉啦。”
☆、第四笼
馒头素来壮实,只是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但一个兔子腿下去很快重振精神,大有往兔子肉馅儿包子发展的趋势。
不过馒头还是馒头,不可能成为包子。
豆沙饼女侠也是个奇人,女侠说她油饼家是江湖世家,有个亲哥哥叫手抓饼,十三岁带她这个妹子出去看灯,成功逃家。结果原本只要学学基础功夫,主修女红管家的豆沙饼小姐不得不承担起苦练武功,继承家族的使命来。
所以,豆沙饼女侠总结,她此番出来的目的就是抓哥哥回去,哥哥如果不听话就抽成饼丝炒了。
馒头抖了一抖,桂花糕也抖了一抖,小声说:“姐姐好厉害。”又晃了晃脑袋上的小花,“离家被抓回去的话都要抽成饼丝吗?”
女侠点了点头。
桂花糕忧伤地垂下小花:“家里人都没了,也不会有人抓我回去抽成饼丝了。”
女侠戳了戳他的小花:“你骨格不错,等我找到哥哥了,可以带你回去学武功。”
“真的吗?!”桂花糕的眼睛连带着小花都亮了,“那种能把坏人都打倒保护馒头哥哥的功夫吗?”
女侠点了点头。
桂花糕的小胳膊小腿都舞动起来:“我要学功夫了!”
馒头默默坐在一边,回忆着豆沙饼女侠施展旋风飞腿功夫踢中的部位,不由一疼。
豆沙饼女侠要找哥哥,说小时候这厮最爱偷懒,大约是不会往北凑乱世的热闹,遂要往南找。于是三人结伴而行,馒头觉得有一个会打架会烤兔子的女侠也是相当有保障的,除了女侠时不时教桂花糕运气练功踢飞腿,直把他看得蛋疼。
快走到馒头村的时候,时局已经很不稳当了。
龙须面将军料想太子不会在一夜之内就从看守严密的皇宫里逃出来,可是事实是在京城搜了三天没搜出个人影来。此时因为皇帝和皇后自尽,皇宫里面一片大乱,传出去很让他没面子,又加大了向外扩张的搜索力度,凡是京城附近十五岁左右和年糕有点关系的小孩儿,哪怕是糯米饭团,都得被逮进来。
这个消息传到馒头三人耳朵里时,都过了十天了,馒头村太平无事,馒头爹娘见儿子带了个妹子回来,先是一喜,又见带了个小桂花糕回来,又是一惊,再看桂花糕和豆沙饼长得没一处地方像的,更是一愁。
好在桂花糕软软糯糯嘴巴甜,很快获取了馒头村老一辈的欢心。豆沙饼女侠也决定歇歇脚,算是接受救了馒头后还的人情,每天教教桂花糕功夫,再去临近镇子打听手抓饼的消息,计划下一站行程。
这样的舒坦日子没过上几天,不好的事情就来了。
女侠在县里面打听到京城已经乱了套了,龙须面将军开场气氛做的不错,后面就很不给力,没安顿好
百姓,更没赏赐好属下,连自己这个摄政王都名不正言不顺,倒是弄死了好几个嘴贱的文官。
弄死文官事小,触动文人事大,挑逗起其他地方势力更是倒霉,连着江湖人都看龙须面不顺眼,准备也来捞一把,纷纷急着找到太子给自己立个名正言顺的碑坊。
“乱啦乱啦!”馒头村长跺跺脚,“快把各家孩子藏好,收拾好东西,随时逃命啊。”
许多村民以为村长是杞人忧天,白日说梦,笑笑就过去了。
但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一伙不知哪来的乱军扫荡了县城,县官是个发糕,直接被烤成黑炭扔在城门口。
桂花糕瞅着约莫十五的年纪,白白嫩嫩的模样和糯米团子比起来和年糕更有关系。馒头瞧着心焦,又看看爹娘,不知如何是好。
豆沙饼女侠果断说:“我带着桂花糕藏起来,你安顿好你爹娘。”
确实是个好主意,女侠准备了些干粮,提着死活不肯要陪馒头的桂花糕,进了村子后面的深山。
但好主意比不上坏变化。
两伙乱军一个往南一个往北在馒头村撞上了,村子一片废墟,无辜的村民死伤无数。馒头爹硬要去找劝说乱军的村长,结果两个老人家都被狂徒害了。馒头娘还没得知噩耗,屋子就被流石撞倒,馒头护住娘,可老人家年纪大了,受不住,还是去了,馒头自己脑袋破了,在废墟里埋了两天,被回来找人的豆沙饼和桂花糕挖了出来。
这番遭劫,馒头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给爹娘盖好坟后就坐在坟前出神,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被撞坏脑袋了。
馒头坐在那儿,桂花糕也坐在那儿。
太阳从东方升起,往西方落下。
月亮从西方升起,往东方落下。
馒头还坐着,不说话。
桂花糕揉了揉默默流泪哭肿了的眼睛,小声说:“馒头哥哥……馒头哥哥……”
“嗯?”馒头终于应了一声。
“你说……他们要找的太子是不是很没用。”桂花糕说,“皇上死了,天下乱了,他还不出来,平白无故死了那么多人。如果他出来的话,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馒头沉默了半晌,说:“以前我听镇子上的老人说书,说是花蜜朝以前有个盐巴朝,末代小皇帝是个麻酱烧饼。奸臣胁持小皇帝号令别人,别人不听,于是有一个三国分立的年代。那奸臣见大家都撕破脸皮了,觉得小皇帝也没用了,就杀了。你说那个麻酱烧饼可不可怜?他连自己都保不住,哪里来的本事去保别人。”
桂花糕说:“那怎么样才能保住自己呢?”
“有本事啊!”
“什么是有本事呢?”
馒头想了想,说:“比如人家打你,你能把人家打得下回见你绕道走,这就是保住自己的本事。”
桂花糕哭肿
了的眼睛亮了亮:“那么我现在跟着豆沙饼姐姐学功夫也是学保住自己的本事吗?”
“对。”馒头说,“你先得有保住自己的本事,才能去保住别人。不然我被那些干饼打了,你还不是得接着挨打?”
桂花糕努力地点了点头:“我要好好学本事,保护自己,还要保护馒头哥哥!”
说着,他就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胳膊,认认真真复习起了豆沙饼女侠教他的一套拳脚功夫来。
馒头瞅着他东一腿,又西一腿,无比蛋疼。
☆、第五笼
这样的乱世,能去哪里过活呢?
馒头捏着自己的馒头皮子思考了半天,怔怔地看着跟着豆沙饼女侠扎马步的桂花糕,觉得至少自己欠了女侠一个人情,反正也不知道去干什么,还不如先帮女侠找她哥哥。
桂花糕也很乐意再跟着女侠多学几手,于是一个半圆的馒头和一块嫩生生的有一簇小花的桂花糕,跟着一个一脸杀气喜欢豆红色的豆沙饼女侠上路了。
女侠说爬山,两个人就吭哧吭哧爬山。桂花糕体力不行爬不动了,女侠不让馒头背他,桂花糕咬着下唇没哭,休息一会儿继续晃着小花往上爬。
女侠说涉水,两个人就摸着石头过河,面皮子没被水泡烂了实在是个奇迹。
女侠说跳崖,两个人就……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知道女侠到底什么意思。
豆沙饼女侠不耐烦了,抱着手先是第一脚,踢上馒头的屁股,只听“啊——”的一声惨叫,馒头自由落体,然后第二脚抢在桂花糕反应过来之前,往那白嫩的小屁股上也是一踹,又听“咦——”的一声,桂花糕自由落体,最后女侠满意地整了整豆沙领子,自己伸开双手,往下一跃,在空中做了几个抱膝旋转动作,以一个优美的水花完成全部动作,获得技术难度分10分、动作分10分,总分10分的优异成绩。
待女侠一脑袋从水里扎出来的时候,馒头已经喝饱了水在岸边像鲸鱼一样喷水,协助他喷水的是不怎么会进水或者说脑袋进了太多水已经没法再进水的桂花糕,桂花糕似乎对按馒头肚子这项工作十分有兴趣,卖力地按上按下,馒头喷出的水柱也跟着忽高忽低。
豆沙饼女侠升起火坐着,看馒头喷水。
豆沙饼女侠在火上烤了点肉干,继续看馒头喷水。
豆沙饼女侠啃完了肉干,帮桂花糕把馒头架在树枝上烘干。
馒头肚子里的水终于没了,也终于睁开了眼睛,迷迷瞪瞪地看着桂花糕啃肉干。
“这里是去扬州最近最安全的一条路。”女侠说,“官道上有逃难的,有打劫的,还有乱兵,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一个人能不能保住你们俩都难说。”
“我会保护馒头哥哥的!”桂花糕像是宣誓一样握紧拳头。
女侠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马步都扎不稳呢。”
桂花糕脑袋上的小花立马就焉儿了。
扬州多盐商,各路兵马也不敢得罪这些大财主,故而在这乱世之中,扬州反而多了一份平静——只要你有钱。
问题是现在没钱。
馒头从包里面翻了翻,只翻出一小串可怜巴巴的铜板来。
女侠摸了摸,发现自己原来只剩下几颗银豆子了,在这个不拿个金的出来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的扬州,实在是窘迫得很。
桂花糕根本就派不上什
么指望,他一开始连铜板和银子怎么换算都不知道。
最后三人只好摸到城西的一座破庙里将就一夜,豆沙饼女侠虽然武功不错,但好歹也是个妹子,馒头很实在地把有干稻草的地方让给她,还扯下了破庙里挂的帘布抖了抖,权当作床单铺上。
桂花糕眨巴眨巴眼睛,显然比较认同馒头的做法,馒头躺在地上,他躺在馒头半圆的肚子上,胡噜胡噜睡过去了。
半夜里不知怎么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雨滴落在屋檐下还不安分,又从破了的屋顶和半拉的窗户里钻进来。
桂花糕被滴在脑袋上的雨水弄醒,看着暗乎乎的天,抿了抿嘴,不知怎么的,眼泪默默从眼眶里流出来,混着雨水一起掉在馒头的肚皮上。
馒头揉了揉肚子,翻了个身,因为是半圆,又翻了个身,继续睡。
桂花糕忙爬下来擦干眼泪,坐在馒头身边,小胳膊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来,这个荷包沉甸甸的,分量也不轻,桂花糕随身揣着,硬是从京城一路扛过来。
他抱着荷包,缩起身子,脸蛋往荷包上蹭了蹭,低声喃喃道:“父皇……母后……”泪水又止不住的下来,复又抽了抽鼻子,努力挤出一个笑来,“你们放心,我会努力保护自己的,因为我还要保护别人。”
夜里的雨渐渐停了,又不知多久,月亮偷偷从云彩里探出脑袋来,月光稀稀拉拉地照进破庙,泪水在荷包上渲出的水渍已经干了,桂花糕就这么紧紧地抱着,靠在馒头圆溜溜的肚子上,睡着了。
翌日清晨,豆沙饼女侠肩负起进城买早饭的任务,走之前下旨让馒头盯着桂花糕扎马步不得有误,馒头赶紧接旨,腆着咕咕直叫的肚子监督同样肚子咕咕直叫的桂花糕来。
不多时,豆沙饼回来了,双手空空,可身后却跟着一个……一窝丝一样的油饼。
一窝丝这种油饼当年馒头见过几次,油香四溢,酥软可口,最绝的是那饼瞧着是一张饼,一抓却能散成一窝饼丝,故而称作一窝丝。
这个一窝丝穿着倒是挺高端的,还批了件蛋皮披风,可神情活像是熊孩子偷偷出去玩被家长逮到一样,垂头丧气。
“这是手抓饼,我哥。”豆沙饼女侠万分高兴地介绍道。
“女侠哥哥你好你好!”馒头赶紧点头哈腰打招呼,目光集中在手抓饼拿着的的油纸包上。
“你是豆沙饼姐姐的哥哥呀!”桂花糕仰起小花,“豆沙饼姐姐那么厉害,哥哥你也很厉害喽?”然后他的目光也落在了手抓饼拿着的油纸包上。
手抓饼一手捂住脸,一手将油纸包递出去,馒头和桂花糕欢欢喜喜打开纸包,里面是刚出炉的蛋饼,香喷喷的惹人馋。
两人这厢吃着饼,那厢手抓饼被豆沙饼扯到一边,进行严肃的促膝
长谈。
最后两人吃完了饼,女侠也顺利完成了长谈,似乎结果很让她满意,脸上也带着笑容,只是手抓饼依旧有些尴尬的样子,挠了挠头。
“我要带我哥回去了。”女侠说,“你们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毕竟世道太乱,我家那里还算安全。”
“姐姐你说过要回去好好教我功夫的。”桂花糕说,“我要去!”然后眨巴眨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馒头。
馒头无语地点了点头。
“馒头哥哥最好了!”桂花糕跳了起来。
“那么就走吧。”女侠很是高兴。
“等等……”手抓饼终于发话了,他扯了扯自己的鸡蛋披风,艰难地说,“我还在扬州有事没做完呢。”这个神情委屈之极,活像是手抓饼是被压迫的弟弟,豆沙饼是说一不二的姐姐。
☆、第六笼
手抓饼性子犯懒,轻功倒是不错,可要在这种世道活下来,还能偷懒,他思来想去,只有一条路,卖消息。
作为一个有职业道德的消息人,手抓饼保证自己卖出去的消息都是真的,童叟无欺。
于是这等乱世中,总有眼睛比天高,手脚比地低的人想要获得一手消息,完满自己天上掉下个大馅饼的美梦来。
“已经有好几个盐商向我打听传国玉玺的下落,收了定金总得干活儿吧,不然我这江湖名声往哪儿搁。”手抓饼说。
豆沙饼问:“这东西难道不在皇宫吗?”
“嗨,如果在皇宫的话还能找我打听?”包打听手抓饼得意地拍拍自己的披风,“龙须面将军目前为止最犯愁的两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