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店里的气氛便沉默下去,段易书倚着椅子上的靠垫,身前是暖暖的火炉,加上他昨日体力透支太厉害,如今风寒又加重,因此只是迷迷腾腾的想睡觉。
掌柜的刚刚招呼完一个客人,回头看见了,忙走过来,想让段易书去屋里睡,却听「咚」的一声,门忽然被推开,一股寒气夹杂着雪花扑了进来。
这声音也将昏昏欲睡的段易书惊醒,抬头一看,面上就变得煞白一片。不由自主的站起身就要往里屋逃,却不料身上立刻传来锥心刺骨的剧痛,让他忍不住便痛呼一声。
齐鹏看见了段易书,冷着面孔道:「王爷请段公子再回王府一趟。」
「王爷……也不能欺人太甚。」段易书很快便意识到自己根本逃不开也躲不了,于是勉强镇定下来,背靠着柱子,咬牙切齿道:「是他自己许我随传随到的……可没说要我留下。」
齐鹏微微一笑道:「既然公子知道,那现在王爷可不是就传你了吗?放心,王爷只是请了太医,要给公子看看风寒而已,请公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沉吟了一下,看看后面的侍卫:「没看见我把侍卫都带来了吗?公子这一次,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因为齐柏和段易书现在的关系,所以齐鹏也改了称呼。
「齐管家,段先生刚刚才回来,十条命里用去了九条,王爷何苦在这个时候苦苦相逼?」掌柜的走过来,叹口气道:「侧隐之心人皆有之,齐管家且看看段先生的模样,就不能做点好事,回去在王爷面前帮着分辩一下吗?」
齐鹏苦笑道:「分辩?我可是不想要脑袋了?你们是没看见王爷回府的模样,本来欢欢喜喜的带着王太医,谁知听说段公子离开了,那模样儿倒像是能吃下几个人似的,我出来的时候就下了命令,人若是带不回去,就把我脑袋提回去,不然能让我把侍卫们都带来吗?」
段易书气得浑身哆嗦,却偏偏知道自己无法反抗明亲王这个一手遮天的恶势力。一时间既想轰轰烈烈的碰在那火炉上死了,一时间却又想起老母在家中殷殷期盼的身影。想要逃,又逃不开,病中的身子就连反抗都不可能。
在这几重情绪的冲击之下,只觉面前的人影忽然间就模糊起来,一个身子摇摇欲坠,意识陷入黑暗之前,他听到掌柜和齐鹏的惊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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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就好像一缕游魂般,在冰冷黑暗的空间里飘荡着、也不知飘了多久,方觉身上暖起来,似乎有软软的被褥裹住了自已,就好像小时候被母亲慈爱的抱在怀中一般,他舒服的长出了一口气,就这样略入了深深的睡眠中。
看着床上段易书终于睡安稳了的面孔,齐柏总算放下心来。轻悄悄出了房门,只见王太医正在开方子,见他出来,忙站起抱拳行礼,齐柏连忙挥手免了,一边关心问道:「如何?他身子有问题吗?」
「风寒侵体,加之身子虚弱,问题倒是有一些,不过无妨,下官开几张房子,让段大人按时服药。接着再给他吃一些补汤补品就好。」
听到王太医这样说,齐柏方放下心中大石,想到刚才这太医的称呼,他默然了一会儿,才轻声道:「王太医以前认识段先生?」
王太医心中一凛,暗道坏了,自己怎么就忘了段大人早已被罢免官职的事情了呢?当下忙陪笑道:「是,段……段先生从前是府尹的时候,也曾请下官去为他母亲诊过病,仅此而已,却是并无深交。」
齐柏点点头,想了想轻声道:「他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官。」
王太医心说好人好官有什么用?还不是因为触犯到了王爷您,让皇上一道圣旨给贬下来,还永不录用。奇怪啊,这恶霸王爷今儿怎么转了性子?倒替段先生说起话来?
心里奇怪,只是联想前后,一琢磨便已得出答案,一瞬间,王太医身上的冷汗就湿透了衣裳,齐柏看了他一眼,心知他已经猜透自己做下的事情,冷哼了一声道:「王太医请回吧,今日的事,本王若是听到传进第二个人的口中……」
「不会,王爷放心,放心。」王太医腿肚子都吓得打颤了,谁不知道明亲王气焰滔天,如今段先生怎么说也曾经做过官,还是大才子,尚且被他如此对待,若是自己不知好歹,坏了他的好事儿……王太医打了个冷颤,不敢再想下去,匆匆告退。
这里齐柏坐在椅子中看向窗外,过了好久,他才转头看着旁边的齐鹏,沉声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易书很可怜?觉得本王太不是东西?」
「王爷,小的可不敢啊。」齐鹏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心想邪门了,王爷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本来嘛,你戏弄他、侮辱他都好,就当出一口气,你不该将这样骄傲的一个人非给要了身子,从来都不好男色的,何苦这样辱他……他妈的你还敢这么想,王爷可能会读心术啊,你不想要命了?
齐柏当然不会读心术,所以自然也不知齐鹏此刻在想什么。他只是木然说了句:「你慌什么?起来吧。」
齐鹏站了起来,却见自家王爷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阴沉的天空,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见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阴沉森冷,好半晌方冷笑一声道:「没错,我不是东西,我禽兽不如,反正也已经是这样了,就再更禽兽不如一些又有何妨?「
想到此处,便转身对齐鹏道:「你立刻去吩咐账房,写一张卖身为奴的契约,开价就是一百两银子吧。」
「王爷,什么奴才这样值钱……」齐鹏愕然张着嘴,可是话不等说完,他便猛的醒悟过来,不敢置信的看向齐柏:「王……王爷三思啊,这……这只听说过逼良为娼,可没听说过逼人为奴的,这……」
「啰嗦什么?让你办你就去办。」齐柏冷酷的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于是齐鹏就明白自家王爷这是心意已定了。不自禁的看了里屋一眼,他心中实在替段易书抱屈:怎么就能惹得王爷狂性大发,残忍到这个程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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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易书这一觉睡到了傍晚,他坐起身子,虽然身上和那个羞耻的部位还是疼痛不堪,但总算比今日一早要好一些。
正要摸索着下床,就看秋玉赶过来,扶住了他的身子轻声道:「公子还是好好歇歇吧,为了您今早儿离开,王爷差点儿把我们这些下人给投了井。如今王爷正在外面正厅会客,您好好在这里歇会子,他会完客必会回来的。」
段易书冷笑一声:「我不用他回来,放开,让我走……」他发现秋雨死拽着自己不松手,不由得又惊又怒:「你们想做什么?」
「实话和您说了吧公子,这次就是打死我,也不敢放您走的。今儿是怎么把您请回来的,想来您没忘吧?也不是奴婢不放手,您出门看看去,二十几个侍卫在门前呢,别说您只是个文弱书生,又在病中,你就是个武林高手,这会儿只怕也是插翅难飞。」
秋玉叹着气,将段易书重新摁在床上坐下,想了想又轻声道:「且公子先别想着怎么逃走,倒是想想该如何与王爷周旋才是,您知道王爷见的客人是谁吗?就是金文侯府的小侯爷,公子自己想,这若不是和您的事有关,王爷怎么会无缘无故让人请小侯爷过来?」
「他在见智宇?」段易书一惊站起:「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见智宇?」一时间胸腔中的愤怒排山倒海,只让他恨不得去寻齐柏拼命。
「公子,这个我们做奴婢的怎么可能得知,不过您稍安勿躁,相信王爷总会和您说的。」
秋玉苦口婆心,恰好小丫环端了药来,她知道段易书自然是不肯喝的,因苦笑道:「奴婢知道公子的心思,只是您现在头重脚轻,若是不喝下药发散发散,还不是要任由王爷为所欲为?这喝了药,身上好歹有些力气,总也能和王爷谈谈条件不是?」
段易书心中一动,默然不语。秋玉知道这话打动了他,忙再接再厉,约莫说了小半刻钟,方见段易书不耐烦的接过药碗,咕嘟嘟—口气儿全喝了,然后冷冷道:「这下好了吗?若是好了,就请出去一会儿,让我自己静一静。」
「是。」秋玉忙答应下来,又嘱咐小丫环道:「往地龙里多加些炭火,务必不能让这屋子冷下来,不然段先生风寒加重,咱们有几个脑袋都不够赔的。」
一边说着,就退了出去,这里段易书烦躁的在屋中踱了几步,果然就觉着头重脚轻,只好坐在椅上大口喘着气,一边琢磨着该死的齐柏把张智宇叫过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他没有等多久,门就被打开了,齐柏和齐鹏还有几个侍卫模样的人走进来。
见他醒了,齐柏似乎毫不惊奇,只是在一张八仙椅子上坐下来,双目直射向段易书。夕阳余晖下可以看清楚他眼中闪烁着的野兽般的光芒,那是一股强烈到令人战栗的独占欲望。
段易书不自禁的就打了个哆嗦,目光却不肯认输,与齐柏四目相对,只不过慢慢的,他身上只觉越来越冷越来越冷,就好像是一只在老虎的爪子下完全失去了反抗之力的羔羊一般。
「我和智宇说了,从今日开始,你不再是裁缝铺子里的伙计了。」齐柏终于收回视线,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
段易书的手轻微颤抖着,这个结果不算出乎他的意料,所以他还能维持住表面的镇定。
「好,那我去找别的工作。」他平静地道,心里想着智宇必然是不愿意的,只是如今齐柏这个混蛋亲自逼迫,张家只是一个小小侯府,实在没办法和明亲王府的势力相抗衡。
「你以为你还找得到别的工作?」齐柏冷笑:「只要我一声令下,京城里连你的立足之地都找不到,你信不信?」
段易书呼吸一窒,双手紧握成拳,略尖的指甲都掐进了掌心的嫩肉里,他迎着齐柏幽深的目光,恨恨咬牙问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很简单。」齐柏一招手,齐鹏立刻将那纸刚刚拟好的卖身契奉上,他随手一抛,柔软的纸片如一柄钢刀般直射向段易书,却在他面门前几寸的地方飘然而落。
段易书心中一寒,知道这大概就是那种叫做内家功夫的东西,竟然能将柔软纸片控制的如同飞镖一般,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
只不过眼下不是惊奇这个的时候,他孤疑的低头一看,只看了三行,便禁不住怒发冲冠,盯着齐柏恶狠狠的道:「你……你竟然要我卖身为奴?你要将我永远囚禁在这王府里,任你呼来喝去吗?」
「若是不想卖身为奴,倒还有一个选择。」齐柏好整以暇的翘着二郎腿,不等段易书问出来便继续道:「做我的男妾。男妾和男奴,你自己选一个吧。」
「做梦、我哪一个都不会选。」
段易书气极,拿起那张卖身契就撕个粉碎,然后用力向齐柏扔去,却因为气力不继,而导致那些碎片在半途就如雨般纷纷落下。
「事已至此,由不得你不选。」
齐柏的眼中精芒闪炼,起身一步就跨到段易书的面前,揪着他脖领子道:「老实告诉你,本王不喜欢男人,可是对你,还就是没办法撒手,不要说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上,你就是出了京,甚至出了我大靖朝,我都有办法将你抓回来绑在我身边。男奴和男妾,你只能选一个。」
「你杀了我吧。」这几个字是一个一个从段易书的牙缝里挤出来的,让齐柏毫不怀疑自己如果再相逼,很可能连他的母亲也要失去原有的要胁作用了。
「好,有骨气,真有骨气。」
齐柏冷笑连拍了几下手掌:「一直以来,我都知道文人风骨是可杀不可辱的,易书,你真是做到了。越这样,本王便越爱你。不过既然你是存了必死之心来反抗本王,那好,今日本王不强留你,什么时候你想通了,可以主动来找本王,男妾和男奴这两条路,本王会一直给你留着的。」
他说完便转身而行,一边对秋玉等人淡淡道:「不用拦着他,让他走。」走到门边,想了想又回头道:「智宇对你倒还真是一片赤诚,竟为了你和本王起冲突,只不过他毕竟不是孑然一身,可以任性妄为的游侠儿,他的身后是整个张氏家族,所以,他不得不退步,你若感念他的用心,还是不要让金文侯府为难的好。」
说完这句话,他便施施然离去。这里段易书愤恨的咬牙咒骂了几句,也毅然离去。
金文侯府是万万再不能接触了,就像齐柏说的,自己若去寻求他们的帮助,碍于素日里的情义,他们不能不帮。可一旦帮忙,势必得罪皇家,若齐柏真的恼怒了,以他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要让一个侯府从云端跌落深渊,是完全可以办到的。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让金文侯府为难,只是这偌大一个京城,若是齐柏真的要逼自己走投无路,又是何其容易的事情啊。
如果只有自己,倒也不怕,大不了冻死饿死,但是还有娘亲,她怎么办?年轻守寡,为了拉扯自己长大,老太太吃了大半辈子的苦,难道自己这个没用的儿子真的要让她晚景凄凉吗?
走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中,段易书脑子里一片茫然,暮色降临时,他看见自己家的那个破落小院,心神定了定:无论如何,日子总是要过下去。一念及此,他便大步向屋里走去。
老太太见儿子回来了,忙拿出一直在锅里热着的米粥小菜,温声笑道:「累坏了吧?我听见你刚刚的声音有些哑,可是昨儿在店里熬夜赶工熬坏了?快点把这粥喝了,还有两个馒头,你如今比不得过去,不吃饱了可不行。」
段易书看到那一碗稀粥和两个馒头,知道这定然是母亲舍不得吃馒头,留给自已的。
一时间,他只觉眼睛发酸,暗道我寒窗苦读,满腹文章,为官数载,造福—方,到最后却只落得个这样下场,让母亲连馒头都吃不上,苍天啊,皇帝啊,你们何等的不公平?我段易书究竟是哪—点做错了?要受这样的折磨。
因含泪将粥喝了,馒头只吃了一个便说饱了,他想将馒头留绐娘亲,但老太太却识穿了他的心意,悄悄叹口气,仍将馒头留下,只说给儿子第二天早上吃。
冬日天寒,段易书就让母亲早早睡了。老太太年轻时倒是绣的好针线,便是用她那一幅幅绣品将儿子养大。然而也因为用眼过度,导致这个年纪眼睛就不大好用了,不要说绣花,就是缝补衣服,如今都要靠段易书自己动手。
因便在灯下将一件破袍子缝好,又寻了素日里存钱的罐子出来,不舍得点油灯,就将那点子火苗吹灭了,段易书就在黑暗中,一枚枚数着铜钱。
为官数载,到最后被罢官免职,又在裁缝铺中做了将近一年,如今也只余下手中这六十七枚铜钱。段易书长叹一口气,暗道明日还是要想办法看看能否找个活儿干,哪怕是散工也行,不然这六十七枚铜钱不要说过年,就连两个月也支撑不到啊。
心中计议已定,虽然齐柏已经扬言,段易书却还是想试一试,不信这世间就真的没了天理公平。
然而半个月下来,他才知道自己这些想法终究是书生意气,明亲王的命令就几乎等于圣旨一般,谁敢违背?那些一开始不知道段易书身份想要雇佣他的人,没半刻功夫就会被两个侍卫架走说话,回来后就改了主意,说什么也不肯给段易书机会。
段易书心里明白,齐柏这是铁了心要逼自己走投无路去向他开口。只是他傲气上来,说什么也不肯低这个头,这一僵持,便是两个多月过去了。
这一日因为下雪,段易书知道自己再走下去也是白搭,两个多月来,他将京城的大街小巷都走遍了,就连近郊也都去打听过,只是在齐柏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