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装蒜?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麽?」雪舟没看他迳自整理起衣著。
「你说什麽就是什麽!」相较於他的泰然,男人可没法云淡风轻。一闯进来便见他衣衫不整,当下他脑中根本是一片空白。
「你在干什麽!」雪舟回头见他踹著地上已经失去意识的武田泄愤,赶紧要其住手。
「别拦我!这种人死有馀辜!」
眼见劝阻无效,雪舟调头就走,男人拽住他,却在感觉到苍白的手腕冰冷如斯之时,叹了口气。「幸好赶上了……我好担心你会出事……」
「会出什麽事?不是还活著好好的?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家伙,都说要走了还回来干什麽?」一贯淡漠的口吻似乎再也起不了作用,男人紧抓著他的手不放,执著的视线让他连正面迎上的勇气都没有。
「都说是有东西忘了,特地回来拿的。」
贴靠在耳边的低喃让雪舟的心跳漏了一拍,才想走开,忽然压上来的唇已紧密得让人无法呼吸。他试图推开男人,但搂住腰背的力道却强烈得像是要把他嵌入体内似的让人浑身感到痛楚。时间一长,他终於忍不住伸出双手去回拥,终於…坦诚面对了自己的软弱。
其实当他走向武田永宗之时,他很怕,也感到後悔……如果没有在东山道接受他的邀约,就不会发生今天这些事、就不需要拿自己来交易了。也或许是因为经历了这些,他才深刻体认到自己的本质其实是个傻瓜吧?
「你在发抖……」察觉到雪舟微妙的转变,男人一时心怜深深吻住了那片颤抖的唇瓣。他抵开牙关把舌头滑了进去,意外碰触到的嫣红比想像中还要柔软青涩,他缠著他交换著彼此的气息,灼热的空气几乎让他忘了置身何地。
雪舟一路被逼至角落,低垂的视线满是徬徨,男人轻抵著他的额头,拇指缓慢擦过那片红肿而湿润的嘴唇,「我问你,你能接受别人像我这样对你吗?」
见他红著脸别开了视线,男人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抓起他的手反压在他胸口上。「问问你自己,如果对我没有感觉,心跳会乱成这样吗?」
雪舟挣开他,好不容易才收拾起凌乱的心情。「你再不走就走不了了,他们要回来了。」
「他们?你说谁?」
他走到帐口从缝隙窥了一眼,「刚才被武田支开的侍卫,这会儿都快回来了,你赶紧离开吧!」
「一起走!」
「我才不想被你拖累。」望著被扣住的手腕,雪舟毫无犹豫地甩了开,「擅闯军营可是重罪,一起走到时候岂不是连我都脱不了身?」
「可是——」
「事不宜迟!趁武田醒来之前快走吧!没时间争执了。」雪舟著急之际,便扯过始作俑者一股脑儿往适才被劈开的屏帐走去。
「雪舟!」
「嗯?」本来想叫他闭嘴的,但抬头看见那张表情又有些於心不忍。
「之前的事,真的很对不起。」
任由男人将他一把扯入怀中,他摇了摇头。
「先走吧?我会去找你的……算我拜托你,听我一次好吗?」
「雪舟……」无从拒绝的坚持让男人陷入了焦虑,他捧著雪舟的脸,口气也跟著浮躁起来。「那你答应我一定要来会合——我在老地方等你——」
「嗯。」雪舟拉下他的手勉强扬起了一笑。
☆、第八章 若能再见
黑夜,连布於营地四周的松明也暗自收敛了锋芒,坐镇中央的帅营光线幽微,直到小野武领来巡逻队交班,才看见一群人杵在外围摸鱼。
「谁让你们待在这儿的?守这麽远要是出了什麽事怎来得及应对?」
「小野大人亲自怎麽来了?」像是讶异他的出现,为首者连忙把他请到一旁讲话。
「干什麽?」小野武看起来颇不情愿,浓密的眉毛全皱在了一块。
「唉,是主公吩咐过不准靠近的。」
「为何?」
「右军师还在里头。」
「都什麽时辰了还在议事?」
「这……」
「嗯?有话直说何必吞吞吐吐?」
「属下『以为』好像不是这麽一回事……」
「不行,我得过去瞧瞧。」
「大人不好吧?万一主公怪罪下来咱们可担不起啊!」
「你们担不起我来担总行吧?事关主公的安危可不能轻忽。」小野武向来一板一眼,兼具军人与武田家臣的双重身分,可由不得人打马虎眼。
只是,当他撇下众人来到营前准备求见时,倒映在屏帐上的人影竟跟著火光一道消失,他心里一惊本来想直接冲入帐内探个分明,但碍於武田脾气爆烈也不敢轻举妄动,便隔著帐屏聆听起里头的动静。
起初衣服下襬摩擦的声音还让他有些糊涂,接著像是有什麽东西打翻了,最後急促混浊的喘息突然让他直起身子,立马离开了营帐。
虽然不是第一次撞见这种尴尬的场面,但,主公跟右军师……怎麽也令人无法想像的画面,让他深深皱起了眉头。
机灵的部下给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趁机将他请出危险区域,「大人这会儿都明白了吧?走吧?依照以往的经验天快亮的时候再回来就好了。大人跟了主公这麽久也应该知道,主公他最讨厌被打扰了。」
「……这儿就交给你们了,我还有事。」离开之前,小野武又回头望了昏暗的帅营一眼。几经压抑下,一口莫名涌上的恶气让他沉著脸迈开了脚步。
待帐外恢复平静,雪舟倚著屏帐接住了抛高的通行令牌。有了武田的庇护,他应该可以赶在天亮之前跟赤染契会合才对。
※ ※ ※
「外头情况如何了?」橘香川迳自埋案理文,也许是因为一种名为信任的东西,让他能够在这个时候卸下所谓的戒心;也或许是因为黑夜太过於漫长,漫长到他再也无法忍耐那种闷死人的安静,於是他搁下手上的毛笔,略微拉平了泛起皱摺的衣袖。
「大人?」见他起身,对方不敢怠慢也跟著站了起来,橘香川摆了摆手要他坐下。
「怎麽这张愁眉苦脸?没抓到奸细吗?」
「似乎是误传,属下搜查了整个大营并没有发现什麽蛛丝马迹,只意外逮到几名擅离职守的卫兵,属下已经处罚他们了。」
「是吗?」分外冷淡的口气突显出他对此事的漠不关心,比起这个,更教他在意的是敌手的动静。「主公那儿可有什麽风吹草动?虽说攻打加贺的计画中止了,但我看那雪舟也不像是会轻易死心的人——」
「……」
「小野。」橘香川凭著几案给自己倒了碟酒。
「在。」
「若是累了就回去,我用不著你。」
「大人都还没休息,属下怎好意思偷懒?」
橘香川抿了口酒,再迎上的视线多了几分犀利。「我问你,奸细潜入一事,真的是误传吗?」
「这……」
「为何支支吾吾?」
「整座大营都搜了,除了——」
「除了什麽?」
「除了主公的帅营属下有所顾忌之外,通通都查过了。请大人责罚属下!」
「为什麽?」橘香川一双冷目挑向跪地的青年。
「因为属下失职,责无旁贷。」
「我是问你在顾忌什麽?」
「属下不好说。」
「小野,你我主仆多年还有什麽话不能说?」
「当时…右军师好像在主公帐内……」
「你是说,雪舟?」橘香川突然打住搓揉著太阳穴的动作。
小野武低著头只觉得两颊一片火辣,再抬起头来,却看见橘香川披上外袍正准备出帐。「大人您要上哪儿去?」
「走!主公恐怕出事了!」
「啊?」他赶忙从地上爬起,隐约听出那口气有几分紧张。
果真,待一行人匆忙赶到帅营,武田永宗已倒在血泊之中而雪舟早已不知去向。相对於其他人的震惊,橘香川心里有数,只好先传来军医诊断伤势。
他对在场众人下达了封口令,以搜捕凶手为由,派兵封锁了那古之浦对外所有的交通管道。
※ ※ ※
武田的昏迷与雪舟的失踪让橘香川重掌大权。尔今,他正托著右腮把玩著几上的空碟。「一个活人能凭空消失吗?找不到的话也用不著回来禀报了。」
「大人,属下确实已派兵将所有通路封锁,但别说是人影,恐怕就连只苍蝇也没飞进来过。」
轻闭的眉眼,微微睁开的利光让底下出言不逊的部下当场噤声,上村见气氛不对,赶忙出来打圆场,「我看橘大人您也累了要不先回去休息?右军师一有消息我立即让人报上。」
「休息?我有这心情吗?雪舟知道太多军机,要是他改投清原,这责任你担得起吗?」
「改、改投清原?不可能吧?有什麽理由让他背叛主公呢?说不定是被奸细掳走了还等著咱们去搭救呢!」
「上村,难怪你在武田家待这麽久却还是死守著老位置……若非内神通外鬼,武田大营能容人这般来去自如吗?」笔直的视线充满了鄙视的气味,对於无能者,橘香川一向不吝惜给予打击。
上村本来打算反驳,但小野武却偷偷扯住他的腰带不让行,他勉强咽下这口闷气,尽管无法认同橘香川挟怨报复的行径,但总觉得雪舟就算能够回来,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话说回来,既然道路被封,奸细想必还在境内……」接替上村的角色,小野武恰如其分地把话题兜了回去。
「我倒不认为他们的手脚有这麽快,只不过藏在眼皮子底下任其跳来窜去,总是令人感到非常不愉快。」
「属下这就回去增派人手加强巡查,那古之浦就这麽大,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你倒是提醒我了——」橘香川命人取来地图,挥手要众人凑近。他沿著地形复杂的山谷沿途指出了黑部川水脉的流向,最後停驻在某个点上。「从这里到这里,有人知道下游的出口是通到哪里吗?」
「是加贺!」当上村捻著山羊须惊呼出这两个字之时,橘香川冷笑了声。
「上村,如果我们能够在『那个地方』逮到人的话,你要的证据就有了。」
「这、可能吗?」
小野武的迟疑让橘香川扫了他一眼,「可能吗?你指的是哪一桩?」
「大人……」
「收起你的妇人之仁!假如雪舟是无辜的,主公今天晚上就不会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橘香川的一句话,让小野武吞下了所有的疑问。
是的,只要是主人说的话就不会有错,对於这条从小奉行到大的戒律,他不曾有过违抗,也丝毫不敢违抗。
※ ※ ※
不过是风吹过芦荻的声音,那怕是一点动静都会让他以为是那个人……正当赤染契暗笑自己变得善感多愁之际,每一次的回首翘盼却也逐渐消磨著勇气。
丢下同伴不是他的所作所为,可那个人都说了,不管怎麽样会跟上……他相信他不是个会食言的人,所以他会在这里等著,哪里也不去。
宁静的河面,几只萤火虫悄然飘出了草丛,他被那茕亮的光芒吸引了目光,然後看著它们,渐渐消逝在夜色之中。
※ ※ ※
一路上为了躲避查哨的卫兵跟突然增加的巡逻队,雪舟只能走偏径小路以躲避追捕。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回去了。虽然当初在拟定计画之时便已经考虑过眼下的苦境,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体力竟会如此不堪负荷,才走了一个时辰,双腿便已经疼痛得不堪使唤。
他坐在路边捏了捏僵硬的小腿,一夜的混乱让他感到身心俱疲。回想起帅营里的一幕,老实说他并没有想过赤染会折回来,只是指尖抚过嘴唇的时候脸颊依然有些烘热,他跟赤染——
就在雪舟打算继续前近之时,背後传来一阵骚动,他回过头去,只见林间火光闪烁,橘香川已率众而至。
「看到我你很惊讶?」
「的确,没想到橘大人居然会亲自出马。」男人那双彷佛洞悉一切的冰冷眼神,让雪舟不由得紧张起来。
「为了雪舟君,多走这一趟不算什麽。」
「主公还好吗?」看见同行的熟面孔只有小野武一人,雪舟故作镇定道。
「主公的伤势已无大碍,醒来的时候还以为雪舟君遭贼人掳走,还要我即刻带兵来追呢!」
「是吗?」
「不过——」
「不过,橘大人似乎打算让『以为』变成事实对吧?」雪舟不动声色拉开彼此的距离,但对方显然并不乐意放行。
橘香川浅浅一笑,负著手踱了过来。「都说雪舟君年纪小不懂事,有些话能说得这麽明白吗?看来需要有人教教你才行。」
「不必了,在下的风格一贯如此,也没想过要改。」
「不愧是雪舟君,都什麽节骨眼了还是这般硬骨。话说回来,我是不晓得你跟主公有什麽『默契』,我今晚就只会照我所看到的情况依法办理罢了,对於这一点雪舟君可有什麽意见?」
缓缓停下的脚步,掠来一股令人胆寒的气息,雪舟不动如山,却刻意压低了声音。「把在下的身分透露给主公知情的人,是橘大人您吗?」
见他沉默,雪舟冷笑了声,「莫怪橘大人会一再阻止主公挥军南下——」
「太聪明的人是活不久的。」
「在橘大人面前,在下也只敢窃居第二。」
橘香川看了他一眼,勒令小野武带开了卫队。
「大人?」
收下小野武的担忧,橘香川摆摆手坚持要他到林外等候。
在现场只剩下两人之时,橘香川望著那对苍冰色的眼眸,带著几分激赏之情,「藤原公子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真正让在下觉得意外的是橘大人的大胆。据在下所知,橘之一姓早在十几年前便因藤原之故被逐出北条政权,尔今,橘大人大摇大摆寄身武田篱下,请问是为了报复幕府的无情还是准备伺机而起呢?」
「你说呢?你认为我摒退小野的理由是什麽?雪舟君,人就像月亮一样,再光明也无法彻底抹除阴暗的一面,不管是你还是我,我们都背负著无法告人的秘密,既然如此,你觉得守住秘密最好的方法是什麽?」
当雪舟警觉过来之时,橘香川已离开了身边,他怔望著他手中染血的匕首,捂著左下腹双膝落地。
「回去之後,我会对外宣称你被逐出武田家了。至於主公是否要追回你,以後再说了。」
雪舟咬著牙连冷汗都飙了下来,指缝一再溢出的黑血,怎麽也止不住。
「对了,你父亲要我跟你问好。」橘香川抽出怀纸抹去刀上的血迹,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父亲……令人感到无比陌生的名字,为什麽会在这时候提到他呢?
意识朦胧之际,雪舟突然想通了一切。为什麽橘香川会知悉他的来历?为什麽他的身分沦为武田的把柄?原来对那个人而言,自己依然是个碍事的存在。
雪舟伏在地上起不了身,当橘香川丢下他扬长而去之後,他耳朵贴著地面听见了水流的声音。
不知道今晚的河畔,还看不看得见萤火虫呢?
当野风拂过脸颊,他终於抵抗不住疲惫慢慢阖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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