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开!大白天的两个男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你坐到那边去!」
「大白天不行,晚上就可以罗?」轻拂过耳畔的暧昧气息让少年不自觉红了脸,他奋力挣开桎梏,狼狈地逃开了男人的怀抱。
见他拉长了脸赤染陪著笑想再贴上去,结果被一记白眼挡了下来。「啊、我是开玩笑的啦!可别因为这样就不理人了。」
见他还是不说话,他乾脆自白道:「昭雅,我先声明,我跟绫姬小姐没什麽,真的是不小心碰到的,我也不晓得她为什麽会从树上掉下来……」
「又刚好掉到你的马上?」
「你怎麽知道?」
「算了,谁问你这个……」少年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见他毫无自觉,索性话题一转,「我问你,武田那边派谁出战?」
「上村老头。」
「橘香川真的很看不起清原呢!」
「出发前你不也说了,武田军此战意在试探,不过上村被我们打得黑头土脸,回去之後可有他受的了。啊、还有件事……」
「嗯?」
「告诉你可以,但你得先答应我听听就好。」
「你爱说不说随便你。」见他起身要走,赤染契顺手要把他捞了回来。
「好啦好啦我说,你没死的消息可能瞒不住了,上村认出我了。」
感觉怀里的身子微微一僵,他收紧了拥抱的力道。「橘香川那边肯定会有所动作,你要小心点。」
「防备他再杀我一次吗?」
「我不会允许那种事发生的。」
少了调笑的口吻,让他抬头迎上了男人深情的视线。他叹了口气,即使再铁石心肠也终有软化的一日。
「昭雅,等一切平息之後,你会离开吗?」
「离开?」去哪儿?无家可归的他能去哪儿?
「嗯,离开清原家,你应该不想一直过著征战的生活吧?」
他卸下力气枕在男人怀里,对於远景,脑中仍是一片空白。除了征战杀伐,他想不出他还能做什麽。
「这样好了,如果到那一天还是没有目标的话,可以跟我一起走吗?」
「赤染我……」
「其实只要两个人不分开就好了,去哪儿也无所谓对吧?」也许是察觉到他的犹豫与徬徨,男人嘴角的笑,竟泛著些许自我安慰的气味。
少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揽住他的颈项轻轻贴上自己的唇,他如今能做的,也就这麽多了。
※ ※ ※
「橘大人!」
案上的男子抬起眼,宽阔的眉头在听见外头一阵喧闹之时拧了起来。
「上村先生回来了。」
「喔?打赢了?」
「败得一塌涂地,只剩下十几名士兵回来。」
相对於小野的愁眉苦脸,橘香川只是轻哼了声,「给了他几千人叫他去探探清原军的情况,也能够吃个大败仗回来?连守城都有困难的清原良基究竟还有什麽本事能把上村打得抱头鼠窜?」
「听说对方军容浩大,一点都不像是随便凑数的乌合之众。」
「恐怕又是上村的推诿之词吧?」
「此事属下会再去查证。除此之外还有一事禀报,清原军迎战的人是赤染契,大人可还记得此人吗?」
「赤染契?」橘香川揉著眉心,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但确实有点印象。
「属下刚听到的时候也是一头雾水,经上村先生提醒,才知此人原来曾经隶属我方某营,只是中途因为雪舟军师的缘故被除籍了。我事後找来赤染契过去的同僚查问,听说雪舟军师失踪的当天,有人看见他也在营中出没。」
「你的意思是?」
「假设这两个人是一道的,雪舟军师也许是被清原抓走了。」
「小野,注意你的措词,第一,雪舟已经不是军师,第二,就算迎战高冈的人是那个叫赤染的家伙,也无法证明雪舟是被清原抓走的。赤染既然能替敌军效力,雪舟难道就不能出仕清原家吗?」说是这麽说,但他仍深信雪舟早已死在他的刀下,在那样人烟罕至的密林里,一点剧毒都会致命的,更何况对方是如此碍眼的绊脚石。
「大人,一切只是属下的臆测,也许单纯只是赤染另谋其主也说不定。」
小野武的求情让橘香川细了眼,总觉得胸口不甚舒畅。何以他一手拉拔起来的部下,竟一心护著外人?
「罢了,你叫上村别多嘴,主公那边自有我去说明,还有,回头整顿一下军备,安逸的日子过太久,有些人大概已经忘记怎麽打仗了。」待小野武受命出帐後,橘香川甩开不悦的心情火速修书一封,遣密使连夜送出了那古之浦。
☆、第十六章 伏猎
假如换个名字便能够摆脱长年的梦魇,他愿意一试。
他确实…也已经从那不堪的过去走出来了不是吗?
「琉光公子。」当他这麽喊出声的时候,男孩那双明亮的眼眸彷佛蒙上了尘埃,他一步一步走了过去,以著最自然最生疏的方式,以著雪舟的身分会见了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男孩钉在原地没动过,加贺清原的庭园没有京都北条家来得大,但置身之中的人却无助得近乎渺小,他走到跟前,任由微风散开了衣上的薰香。「雪舟来迟了,还请公子见谅。」
当冷香拂过胸臆时,男孩仰起头眼底温温润润,他注视著他好久,好久之後才想起应该招呼来客入座赶紧让人布上茶点才对。
「自上回晚宴别过,公子可好?」
「好。清原大人呵护备至,琉光受之有愧,还请雪舟先生代为转达。」男孩尾随入座,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
相隔两地之时不觉得,尔今再会思念竟排山倒海而来,以至那天夜里失了态,以至被拒於门外後他狠狠哭了一夜。没察觉自己的视线移不开雪舟,他斟酌著话题,就怕一个不慎会让好不容易促成的谈话中断。
「我听说清原大人向武田军开战了?」
「侥幸小胜而已,加贺若再不走出去也只能坐以待毙了。公子落居多日,想必也很清楚清原家的苦处。」
「有什麽是我帮得上忙的吗?」
那般恳切的神情让雪舟想起了过去那个总是拉著他衣角的小男孩,他抿了口茶,不著痕迹地错开了视线。「与其说是请求琉光公子援手,在下更想知道北条幕府究竟对大名之争抱持何种态度?倘若加贺的存亡对幕府无关紧要,我家主公也可为了保全无辜将士及百姓的性命,对武田拱手献降。」
「怎可能无关紧要?正因武田之势已危及中央治权,幕府大人才特意嘱我出使加贺。」
「既然如此,公子有何对策吗?」
「幕府有意兵援,但清原大人那边似乎有所顾虑……」
「倘若不是兵援,而是以同盟之名呢?」
「同盟?」
「不错,以对等的地位签订盟约协同出兵,若幕府大人同意如此做法,清原家愿意承担起捍卫近畿门户之责。」
「这、恐怕有困难……」
「只要琉光公子愿意配合,在下有绝对把握让幕府大人点头。」
「可是……」
「等战事平了,在下自会陪公子进京向幕府大人请罪,请公子放心。」
「你的意思是?」
雪舟深深一礼,不管男孩为何而激动,他要的只是一个结果。「只要公子能够襄助加贺度过眼下难关,事成之後无论是何要求,在下都没有第二句话。」
「雅哥哥……」
「公子似乎又叫错人了。」
迎上那脸歉笑,男孩咬住下唇忽然说不上话。
「那个雅哥哥要是知道自己被公子这样惦记著,肯定会很开心吧?」
「要能这样就好了。」即使不能相认也想要把这份心情传达出去,男孩走出坐席来到跟前,几年不见愈发抽长的身高让雪舟不禁细了眼。
「雪舟先生有所不知,雅哥哥离家很久了……这些年,我很想他也日夜盼著他,可以教教我吗?到底得怎麽做才能让一个人回心转意?」
雪舟沉吟了会儿,才道:「要一个人回心转意并不难,难的是现实的磨难……倘若回心转意了也得不到原谅,那个人也只能一直错下去了。」
「什麽意思?」
望入那双漂亮的黑眼,雪舟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发,「没什麽,突然有感而发罢了。也许那个雅哥哥有想过要回家,也许是被挡在半路上回不去也说不定。」
「我想要雅哥哥回来……只要他能回来,要我做什麽都可以……」
男孩说著说著没了声音,他永远都不知道,当他低下头去的时候,凝望著他的那对蓝眼也跟著黯淡了几分。
「那个雅哥哥有你这样的弟弟,还真是教人羡慕……」
雪舟的声音轻得几乎遗失在风里,尽管眼前那副细小的肩膀微微发颤,他也只是看著,连趋前一步安慰他的勇气都没有。
※ ※ ※
「终於让我等到你了!」
没想到玄关上有人,夜归的雪舟吃了一惊,待辨清来客面目,他吹熄灯笼迳自走进了屋内。
「你最近都很晚回来吗?白天见不到人也就算了,夜里好几次来也都扑空,都在忙些什麽?」
「还能忙什麽,不就那些事。」雪舟避重就轻,趁隙闪入屏风换下了冠服,赤染见他穿著浴衣开始张罗盥洗用具,顺手将木盆递给了他。
「怎麽不在屋内洗洗就好?」
「很晚了仆人应该都睡了,大澡堂那儿有温泉。」
「我也一起去吧!顺便找你谈点事情。」
「你还真的有事要找我啊?」
「就算没事也想跟你聚聚啊!明明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但没约还见不到面,连探监都得靠运气——」
「说什麽啊你……」收下满是哀怨的一眼,板著张脸的雪舟终於笑了出来。
当两人漫步於月色下,他忍不住张望起前方伟岸的背影。历经了多少磨难才得以修成正果的感情,为的或许就是享受这片刻平淡的滋味吧?
「还不快点!你是想洗到天亮吗?」赤染回过头来发现他落後好一大截,当下打住了脚步。
他摇摇头,若无其事地给了一个微笑。被等待的幸福曾经被他捧在手心,但如今就算快步追了上去,也赶不上它流逝的速度。如果时光可以就此停驻而下,即便只能保有这一刻美好他也愿意用一生去珍藏。
待来到大澡堂夜静更无人声,赤染吹亮火折子照出通道,待来到定点之後点燃了火架上的松明。
「你是不是瘦了?」
「嗯?」一句话,教雪舟忽然僵住动作,微弱的火光下,只见浴衣半掩的腰背纤细而单薄,赤染走过去代他褪下遮蔽时,忍不住叹了口气。
「真不知道你到底在忙什麽,长得没人家结实折磨自己倒是很行。」
「哪有什麽折磨?不过都忙得差不多了……幕府已经同意与加贺结盟,预定援助的物资这几天就会到位了……」
「你就为了这件事把自己搞得这麽憔悴?」
「也不完全是……」听出那埋怨的口气,雪舟坐在凳上任由赤染舀水冲刷著身体四肢,尽管略嫌粗鲁的力道让他有些吃疼,他也只是隐忍著没有出声。
「哼,不然又是为何?你这家伙非得时时刻刻都让人盯著不可吗?先到水里去吧!外头冷。」
「嗯。」由於无法直视对方的视线只好选择走出去,雪舟依言浸入池中之後,脑袋还是停不下来。该说吗?关於他跟琉光之间的协议……有半个月了吧?到底还能瞒到什麽时候呢?
「连泡澡都能泡到睡著,可真够累的啊?」不晓得是何时加入的赤染拉起他沉在水面下的肩膀,他没有挣扎只是嘟哝了几句。
「在想什麽?」赤染一边靠著他肩膀,一边张开手臂扶住了浴池边缘,雪舟没接话,再度选择了沉默。
「在那之後,有跟你弟弟见过面吗?」
「什麽?」
「弟弟,北条琉光啊!对了,最近也没看见他,该不会是回去了吧?」
「大概吧!」
「大概?原来你还没改变心意吗?怎就不想坐下来好好谈谈?」
「来日方长,以後有的是机会。」没听出来也就算了,但为何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句话说得软弱无力?他松了松肩头,逐步放空的意识似乎正因泉水的热度而溃散,忽然间颊边有液体流了下来,以为是汗索性就由著它去了。
「怎麽眼睛红红?」
「可能是刚不小心揉了几下……」雪舟苦笑了下,正想抹去水珠之际却被赤染一手擒住,对望的瞬间,他突然感到心虚起来。
「有事别瞒我。」
「没有。」
「你看起来很不对劲……如果真的不习惯这里,我们找到机会就离开吧?平先生是个明理人,他会谅解的。」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他摇摇头,尽管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昭雅……」
「真的没事。」
「算了,我拿你没办法。」虽然已经数不清这是今晚第几次叹息,但当少年柔顺地滑进他怀里之时,他却也狠不下心开口指责。
隔天清早醒来,身旁已空无一人。
赤染摸了摸那冰凉的枕被,隐约可闻的白梅残香像是突然梗住了呼吸,让他的心情怎麽也畅快不起来。
明明就用这双手将他紧拥入怀了,为何还是感到如此空虚?他们拉近的,原来只有身体的距离吗?
他越想越觉得烦躁,起床梳洗了一下便往校场走去,途中遇见小泽景树行色匆匆,本来打算装作没看见的,怎知却被叫了住。
「你来得正好,跟我一起走。」
「走?上哪儿去?」
「伏鸟寺。幕府军前锋已至,平先生命我等去迎接北条英时大人。」
「来得好快,不是说几天後吗?」
「快才好,武田军为雪高冈之耻已经蠢蠢欲动,不只北条英时,关白大人也随後就到。」
「关白大人?」
「藤原大人,也是北条琉光公子的父亲。」
「对了,怎都没看见琉光公子?」
「应该是回京都了吧?不然幕府军不会来这麽快……只不过临走前也没跟我打声招呼,有点奇怪就是……」
「嗯?」怎麽原来连小泽景树也不清楚北条琉光的下落吗?身分如此尊贵的客人一声不响走了,没理由整个清原家都不闻不问吧?
「赤染…赤染!」
「啊、抱歉,在叫我吗?」
「快走吧!去迟了可就对同盟失礼了。」尽管赤染透著古怪,但小泽也没空再追问下去,他抓紧时间,回头调拨了支护卫队便浩浩荡荡出了城去。
※ ※ ※
还不到黄昏清原家便派人净空了街道,雪舟站在城楼上临风而立,俯视著正朝城门口而来的朱帷轩车。
驻扎在城外的同盟军进不了城,其实原本就不打算放他们进城的,但小泽景树派人从伏鸟寺传了消息回来,说是关白大人要求立即会见清原良基。
为什麽?
连「他」也亲自来了呢?
藤原政辅只带了几名亲信进城,清原良基率众家臣相迎,之中也包括了雪舟。
酒宴开始之前,他的父亲偕同清原入席,在经过他的时候扫了他一眼。那双冰冷的视线彷佛要将他刺穿一般,让他左腰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起来。
酒宴上,他的父亲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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