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打在窗上,厅内阴暗得仿佛夜晚,殷阔海命人送来灯烛点燃了。大船在风浪中摇摆不定,衬着暴风骤雨,令人感到胸中憋闷。
吃罢了午饭,又过了一个时辰,大家困意上涌,有几个竟趴在桌上打起盹来。单云皱眉道:“我看也不能有什么事,大家还是回房歇息吧。”唐又礼摇头道:“我觉着还是应该留在这里,晚上最容易出事。”霍天生高声叫道:“那就先回去睡觉,晚上再出来坐着不就行了?要说你们就是胆小,依我看,杀手血印都说只能活一个,咱们有能耐就活下来,没能耐就死,大家守在这里干什么?孵蛋吗?哎呦——TNN的,什么咬我——”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坐倒,众人均感诧异。有人看不惯他们兄弟嚣张的模样,撇嘴偷笑。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坐倒,众人均感诧异。有人看不惯他们兄弟嚣张的模样,撇嘴偷笑。
霍天生高高地抬起脚,卷起裤腿,霍瀚生叫道:“啊呦,这是什么?”只见一条红线自足踝一点一点向上延伸,瞬间隐没在衣服之中。霍天生慌忙扯下鞋袜,大足指不知被什么咬伤,红线正是从伤口处开始。
霍瀚生失声叫道:“哥,你中毒了!快些运功逼毒!”霍天生再顾不得别的,盘膝坐倒。不料这毒着实厉害,默运了一阵不见消退,反而感觉腿上又痛又麻。他越来越是惧怕,满头冷汗,颤声道:“没……没用……”几把将裤子扯掉。那条红线已蔓延到腹间。霍天生心中焦躁,索性连扯连抓,将身上衣物脱个干净。解筠慌忙别转了头。
众人只见赤果的肌肤上,那条红线自腿而腹,自腹而腰,直奔胸口心房,尽皆骇然。唐又礼忙拿出一粒药丸,道:“这是唐家解毒丸,你快服下。”霍天生有病乱投医,一把抢过那粒药丸,塞入嘴里,却见那条红线不屈不挠,仍是一分一分地延伸。
周志超阴森森地道:“这是被杀手血印独门毒物咬伤,并未中原所见寻常之毒,谁能解得了?”一句话提醒了霍瀚生,他几步蹿到顾九城的面前,厉声道:“解药!快些给我解药!否则我杀了你!”顾九城摇了摇头,唐又礼叹道:“霍兄,这还不明白吗?顾兄根本不是杀手血印。”众人皆是心知肚明,倘若顾九城真是杀手血印,岂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施毒,更何况他坐在最里面的那张桌上,和霍家兄弟相距最远,又如何下毒?不过话又说回来,自从大家进了大厅,也不见有人接近霍天生,那毒虫是怎么咬伤他的?
顾九城一直紧紧盯住宋强声,看着他和唐又礼一同出去,再一同回来,连霍家兄弟的衣角也没有碰到,那又怎么能令得毒物只咬霍天生一人,而不伤及其余?这等下毒手法,当真是匪夷所思前所未见,只是这当口说出来,无凭无据谁又能相信?
众人四下环顾,每个人都觉得身边仿佛有个看不见的杀手,偷偷地扼住自己的喉咙,似乎随时都可以发力,置自己于死地。阵阵寒意就像毒蛇,无声无息地爬上每个人的背脊。大家不约而同静默下来。
霍天生眼见自己身上那道红线越来越长越来越深,终于隐没胸口。他突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地叫喊,“砰”地摔在一张八仙桌上。霍瀚生见哥哥异常痛苦,自己却束手无策,又不敢靠前,只能徒劳地张着双手,大声叫道:“哥!哥!”
霍天生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已完全陷入一种疯狂,胡乱打碎任何能碰到的东西。众人知道他这是临死前最后的挣扎,纷纷后退贴墙而站。大厅之中只听到霍天生喉咙发出的嗬嗬怪叫,桌椅被拍碎的声音,将霍瀚生的呼喊和解筠的哭泣都淹没了。
终于,霍天生吐出最后一口气,仰面倒了下去。
厅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众人不说不动,仿佛木雕泥塑一般,默立了好半晌。解筠突然哭出声来,对解挽舟道:“哥,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家……”解挽舟轻轻拍抚解筠,拉着她向外走。
唐又礼道:“解兄且慢。咱们中间谁是杀手血印还没有查清楚,就这样回去太危险了。”边说边看了看躲在兄长怀中的解筠。解挽舟淡淡地道:“不用查了,是谁都无所谓。我上了这艘船,就没打算活着回去。更何况……”他看一眼霍天生的尸身,和跪在地上失魂落魄的霍瀚生,没有再说下去。
唐又礼碰了个钉子,面色微窘,看着解挽舟扶着解筠离开。
解筠回到房中,喝了几口热茶,这才从方才的惊骇中平静下来。解挽舟见她神情委顿,面带泪痕,叹口气道:“你去歇歇吧。”解筠道:“那你得陪着我。”解挽舟点点头,拉过被子给妹妹盖在身上,点起灯烛。昏黄的烛光映射下来,给人带了一点暖意。解筠缩在被子里,心中安定了不少,想起方才解挽舟说的话,道:“哥,难道你真觉得此去凶多吉少?”
解挽舟温言道:“没事,有我在他就不会伤害你,你能平平安安地回去。”
解筠坐起身子叫道:“可他明明杀了这许多人……哥,当年我也见过那个姓楚的,觉得他不像这种穷凶极恶残忍好杀的人啊。”
解挽舟望着幽幽的烛光,低声道:“他现在也不是……他从来不想成为什么杀手血印,也从来不想乱杀人,他只不过是为了我……”
“可这么多人都死啦。哥,你一向宅心仁厚,心肠最软不过,你怎么不出手阻止他?”
解挽舟低头抚摸衣衫的袖口,道,“我已经背叛过他一次了,这辈子也不想再有第二次……”
五年前解筠年纪幼小,并不能明白其中的许多事情,父母又对其讳莫如深,只隐隐约约知道似乎是三哥将自己师兄的行踪泄露给江湖人士,以至于那位师兄生死不知,而三哥一直郁郁寡欢。如今大了方才明白,能令解挽舟难过至此,时隔五年仍放不下,其中情意之深可想而知。
她望着解挽舟萧索的面容,咬咬下唇,道:“哥,依我看,楚大哥根本没有怨过你。如果真是恨你入骨,他这么厉害,早就找上门寻仇啦,还用得着你去找他么?哥你放心吧,就算你到了岛上,他也不会对你怎样的。”
解挽舟苦涩一笑,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只道:“你睡吧。”
解筠身心疲惫,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朦胧之中,似乎又回到解府,三哥暌别已久,突然归来,身后跟着那个沉默寡言的“大师兄”……后来的那段日子,是记忆里最快乐的时光,二哥三哥都在,一家人团圆和美,直到父亲六十大寿……来了那么多武林人士,聚到大厅之中,纷纷指责三哥助纣为虐,逼他说出那个大魔头的下落……三哥抽出长剑,险些自尽!
解筠清清楚楚看到解挽舟满脸悲愤的绝然神情,心中大惊,想喊又喊不出来,猛地睁开眼睛。
她长出一口气,擦擦额上冷汗,坐起来,轻轻掀起幔帐。解挽舟仍坐在桌旁,痴痴地望着烛光,似乎从她睡着之后,就再也没有动过,凝固成一个石雕像,在烛影的笼罩下,显得异常孤寂。
解筠心中一动,她忽然明白,也许解挽舟这般自苦,甚至不惜一死,也许不是怕“大师兄”不肯原谅他,其实,他是不肯原谅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亲,为了表明我仍然坚持在更文,丝毫没有弃坑的意思(呃~~~关键是坑品最近很不好,哈哈),给大家以信心,我就只好写点更点了,大家慢慢看啊,真是没办法,太忙了。
………………
第 70 章
大船在疾风骤雨中飘摇,每个人的心也是起伏不定。大家围在大厅四周,贴墙而立。张梁张穆等少年,受不得这种逼仄的紧张,抽出兵刃,手心中满是汗水。
这里每个人都有可能是杀手血印,都有可能是杀死那四位侠士的凶手。本来一路上志同道合相谈甚欢的朋友,一日之间突然变得陌生,每个人都看到对方眼中的警惕和敌意。
没有人再说话,这种寂静甚至令人感到窒息。傍晚时分,平涛帮的汉子们送来酒菜,没有人吃上一口——谁知道饭菜里会不会被人突然下毒?
众人默立了一夜,眼见灯烛一寸一寸地变短,最终“噗”地熄灭。外面风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晨曦透过窗子倾泻而入。
房门忽然应声推开,殷阔海站在门前,将在场诸人扫视一圈,团团一揖,朗声道:“诸位,金沙岛到了。”
众人像被人突然惊醒,不约而同齐齐奔向舱外甲板。只见眼前立陡立崖好高一处悬崖峭壁,只有头顶数丈有一处突出的平台,黑黢黢的似乎有个山洞。崖边风浪极大,船靠不了岸。平台上垂下一根铁锁,两个汉字提着一根缆绳跃入海水中,将铁锁和缆绳牢牢系在一处搭了一座通往那个山洞的绳桥。
殷阔海一指绳桥,道:“请诸位沿着它爬上去,就可以进入金沙岛。”
孙承海忿忿地叫道:“这叫什么?难道这岛上连个泊船之处都没有么?”殷阔海道:“雇船的人只给兄弟们指明了这一处,命之所系,不敢擅自做主,还望海涵。”他顿了顿,又道,“更何况,雇船的人曾有话,只有进入这里,诸位才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此言一出,众人默然,他们来金沙岛,找到杀手血印除害倒是次要的,关键就是找回各自门派的武功秘籍。殷阔海道:“七日之后,我仍在这里等诸位,如有不想上岛的,也可以随船离开。”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不说话。前几日身处险境,个个极为紧张,恨不能就此回去。但如今已然身置金沙岛之畔,离那些武功秘籍只有数步之遥。大家心知肚明,这短短的距离定是机关重重千难万险,但大家都有武功在身,既已来之,就此空手离去又如何能甘心?
张穆低声问哥哥:“咱们怎么办?”张梁思忖半晌,一咬牙,恨声道:“豁出去了,赌一把!”倘若真能遇见杀手血印并将其杀死,定会闻名天下。
大家想上去,可谁也不想第一个上去。谁也不知道上面有什么机关埋伏毒物毒虫,倘若就此一命呜呼,未免太冤。更何况杀手血印说不定就在这些人中间,自己先走,留下背后空位给后面的人,被人暗算又怎么办?
正自犹豫迟疑,听得解挽舟淡淡地道:“我先上去。”他揽过解筠的纤腰,施展“点鳞步”,踏上绳桥。他点鳞步练得已是登峰造极,那绳桥虽被海风吹得左摇右晃,仍是眨眼间便上了平台。唐又礼紧随其后,单云井华随之跟上,其余诸人这才逐个登了上去。
解挽舟进了洞穴中,这里面居然燃着火把,映得洞中通亮。只见一条道直通到底,似乎极为深邃。解挽舟慢慢地四下打量,轻轻抚摸两旁冰冷的石壁,目光迷惘而怀念。解筠道:“哥,你以前来过这里?那一定很熟悉了?”
解挽舟点点头,又微微摇摇头,没有说话。解筠被哥哥弄糊涂了,但她见解挽舟神色古怪,不敢再问。
她当然不会知道,解挽舟当年的确是来过这里,但他对此却并不熟悉,因为那时四周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就是在这里,楚绍云教给他对敌的真谛;也就是在这里,楚绍云传给他江雪涯的独门秘技——点鳞步。
众人尽皆进入洞穴,唐又礼道:“杀手血印鬼鬼祟祟,设下这个地道,其中一定有埋伏,大家须得小心。”孙承海冷笑道:“我看小心身边的人才是应该,机关是死的,还能比居心叵测的人更可怕?”单云道:“无论如何,小心些总是没错,大家走吧。”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前行。这条密道颇长,似乎沿着山势而建,忽而向上忽而向下。每隔一段就会看到一座石门,只不过皆开着,一路畅通无阻。其中一段解挽舟曾经和楚绍云一同走过,那时他们俩万万料想不到原来这里竟然别有天地。
走了大半个时辰,仍是一条密道到底,不见任何异常。孙承海先沉不住气,叫道:“这算什么,难道要从岛的这头走到那头?”一个声音道:“你不走可以回去。”说话的竟是霍瀚生。他自兄长离奇死去之后,一直悄无声息,如今一开口语气颇为阴森。
孙承海嘿了一声,不再开口。众人默然前行,密道渐渐开阔起来,初始只能通过一人,慢慢地可以并肩而行,再后来足可容下四五人并排,只是大家不愿那般接近,仍是保持距离。
再向前一盏茶的时分,竟到了尽头,前面被一道石门挡住,不知该如何进去。单云道:“这附近石壁上一定有机关,大家找一找,不过得小心。”
众人皆怕中毒,用布块裹住双手,四下摸索。自从进入密道以来,顾九城一直密切关注宋强声的一举一动,一旦对方有何异动,必能及时阻止。随了一路,宋强声神情自若,仿佛就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侠士。到了这里,他也装模作样观察搜寻,半晌之后不动声色地在一处轻轻按了按。众人都在仔细寻找机关,除了顾九城,谁也没注意宋强声这点小小的举动。忽然阻挡前面的石门就开了,众人又惊又喜,仍是解挽舟当先,唐又礼随后,走了进去。
顾九城故意走在最后,等宋强声随众人过去之后,偷偷在那里摸了两下,感到那块小小的石头可以慢慢转动。他若无其事地缩回手,跟上众人。
石门一开,众人看清里面的情形,立刻被惊呆了。偌大的洞穴中,石壁地上,满眼皆是暗黑色的血痕。浓重的血腥味直冲入鼻端。破碎的骸骨分散各处。单云正踏在半片骷髅头上,“咔”地一声轻响,分外刺耳,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洞穴当中躺着一具尸骸,空荡荡的骷髅披着一件黑色布衣,单刀甩在一旁。解挽舟低声道:“这是黑衣部的弟子。”
众人被眼前的惨烈情形惊得目瞪口呆,这明明就是其中一人将另一人碎磔致死,而他也没有逃过死亡的命运。唐又礼凑上前,仔细观瞧那具完整的尸骸半晌,道:“此人衣衫完整,骨骼上却布满小小的啮痕,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是被一群毒虫活活咬死的。”
“什么,什么毒虫?”众人看向解挽舟。解挽舟慢慢摇了摇头,他没见过赤血毒蝎,当然也不会知道这具尸骸其实就是霍海生。他猛然想起当年曾经经过的蛇坑,迟疑着道:“也许,可能是蛇群……”
“这里有蛇群!”众人齐齐打了个寒战,不由自主聚到洞穴中间,四下观瞧,生怕毒蛇会突然从石壁中爬出来。
单云一指对面的洞口,道:“咱们快些过去。”众人都是一样的心思,谁也不愿意再在这个诡异可怕的地方多做停留,纷纷绕过地上尸骸,穿过对面洞开的石门。
没想到这个石门后又是一处洞穴,只比方才那个小一些。两洞交接之处也有一具尸骸,地上一大滩血迹,肩头被一柄铁枪穿透,枪尖直掼到地上。尸骸倾斜着扭向石门的方向,显然此人在临死之前,仍在苦苦挣扎,想要穿过这道石门。
唐又礼上前细细看了,叹口气,道:“他也是一样,被毒虫咬死的。”
井华忽然道:“看这里!”他指着墙角处一个暗红色的字迹,众人仔细辨认,竟是个“霍”字。霍瀚生高声叫道:“难道……难道他是海生!”声音发颤,显见难以置信。
忽听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你错了,他不是霍海生,他是我弟弟严察!” 严健从尸身旁拾起一块玉佩:“这是我娘给他的,兄弟二人一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