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大军正开往返回许昌的路上的同时,轩辕奚收到一纸千里加急信函。
是驻守若阶的侧将军任枫,在归晴的临时住所内无意中找到。看到信封轩辕奚亲启的表皮后,不敢有片刻停留,立即派人送往轩辕奚处。
拆开信封,里面只是张普通的素笺,字体却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飘逸俊秀。
寥寥几字,与其说是封信函,不如说是句誓言——
今生再逢君面时,便是余之死期,勿寻勿问。
看完后,轩辕奚过了良久,方渐渐平定下澎湃心情,眼角湿润。
拂霭竟是以死相抗,不愿再见……而且,以他的性子,绝对做得出。
以为失去他的那几年,也想了很多。自己,过去确是伤他太深。
深到了,无法忘却弥补的程度。
而且,身为帝王,将来也不可能给他真正想要的生活。
还是不想放手、不甘心放手……但是,更不想他再受到任何伤害。
拂霭……这次,朕放你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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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转眼间,又是一年春来。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江南鱼米之乡,一座黑瓦白墙的宽敞私塾内,童子们整齐的朗读声传出,扑梭梭惊飞了屋檐上的几只喜鹊。
坐在授课台上的先生,一身灰布长衫,用手托着下颔,在童子们的诵读中,迷迷糊糊的打着瞌睡。
一不小心,手肘在桌案上滑了下,这才抬起头,蓦然惊醒。
那应该是张清俊非常的面容。却偏偏,有七、八道玉色旧伤痕在其上纵横交错。
他身长玉立,气质清格华贵。那些伤痕并不使人感到狰狞,只让人感到有如白玉之瑕般惋惜。
童子们见此情形,一个个放下手中书本,停了诵读,发出阵善意的笑声。
他的脸红了红,看了眼外面的日影,掩饰尴尬的清咳几声,站起身道:“所以说,你们要用功读书,将来才能有所作为……若像先生这般懒怠,便只能勉勉强强当个教书匠。”
“是!”童子们齐声道,又笑做一片。
他也笑:“日头落了,散学吧。”
谈笑声,混合着收拾课本文具的杂乱声响,在映着夕阳余晖晚照的教室中,弥漫开来。
门外,一名蓬头垢面的肮脏乞丐正蹲在屋檐下。他听到散学的声音,连忙从地上站起来,躲进不远处的柴垛里。
寻到这个私塾,已有月余的时间……却,始终不能提起勇气,与他相认。
日日这样看他生活,听他的声音,心中百感交集。
幸福、痛苦、甜美、艰涩……每一样,都如此清晰浓重。
拂霭于半年前迁居于此,将自己给他的那笔金银,用来修了这座私塾。
剩下的财物,他点滴未留,捐献于修桥铺路、施粥济民。现在的生计来源,全靠教书所得。
归晴躲在柴垛后面,听着学生们齐齐散去的声音,整座私塾归于寂静,看着夜幕一点点降下。方壮着胆子,偷偷爬了出来。
送走了学生们,衍真提起脚下食盒放在案上,准备吃晚饭。
他向来不擅长做家事,就是现在,也是不擅长的。
这些日子里,烧水是勉勉强强学会了,其余仍是一塌糊涂。
所幸,也有解决的办法。他的衣裳有热心的村姑们拿去洗,每日只进两餐,饭菜都是中午烦劳村邻先做好,装做一大盒。他日里吃一顿热的,晚上便只能吃冷却的残羹。
却也没什么不便之处。
衍真吃过晚饭,收拾好食盒,动身去柴房烧水,准备洗浴。
归晴悄无声息的在暗处跟着他,目光近乎贪婪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咦,原本还想明天让学生帮忙劈些柴的……没想到还有这么多。”衍真走到柴房,望着屋角堆成小山的劈柴,忍不住诧异的自言自语。
归晴蹲在柴房外面,听到这句话,肮脏的脸上浮起个愉悦微笑。
那是自己,在夜深人静、拂霭睡下后偷偷劈的。
斧头太钝太沉,削金断玉的凤凰剑,又有了新的用途。
能为他做些事……真是太好了。
等到衍真洗濯完毕,回房看了阵子书,熄灯睡下后,归晴如往常般,在一片黑暗中坐在他卧房的窗棂下,微笑着听他隔墙隐隐传来的均匀呼吸。
但今夜,却不同往常。
私塾的院墙之上,两条黑影手持利刃跃墙而入。
“那教书匠捐了那么多银钱,鬼信他再没有私藏。”
“没错……他腿是个残的,喉咙也有问题,喊不大声。我们只需冲进他卧房,将他狠狠拷问,不信不说……嘿嘿,也该咱们发个小利市。”
……
两条黑影行至衍真卧房前,刚点燃火折,却不防地上突地窜出个蓬头垢面,肮脏不堪的人,手里挥动着一柄寒光凛冽的短剑,拼了命般和他们撕打起来。
一边撕打,那人一边大喊:“来人,快来人!私塾进贼了!拂霭,快逃!快逃!”
他长年流离颠簸,饥一顿饱一顿,身上没什么力气,却拼了命的扯着嗓门喊。很快,私塾邻里间的灯一盏盏亮了起来。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短剑,分别刺中了两条黑影的膝弯与肩部。
是极高明的剑术。却因为力弱,未能造成预期的伤害。
“晦气!”两条黑影咬牙骂了一句,泄愤的在那乞丐身上一人胡乱砍了一刀后,忍着伤痛转身飞速离去。
衍真睡眠本就浅,听到门外金戈碰撞大喊,顷刻惊醒。他立即换了木腿,披上衣裳,拿着点燃的油灯走了出来。
与此同时,周围的村邻也纷纷点起火把,赶到了衍真卧房的门前。
灯火通明中,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倒在地上,身边弃着把短剑,背部肩部分别两条刀伤翻卷,鲜血正慢慢浸湿衣裳。
衍真俯下身子,扶起他。须臾之间,深深吸了口气:“归……归晴?”
归晴垂下眼帘,身子轻轻颤抖,如做错事的孩子般不敢望他。两颗泪水,却不由自主沿着布满泥尘的面颊滑下。
“……贼人经此一吓,应该不敢再来。明日我便去报官,大家回去休息吧。”衍真扶起归晴,只觉阵阵腌膻味扑鼻而来,身子轻瘦得不可思议,心中一痛,向周围乡邻扬声道,“这位义士伤势不算太重……私塾里为防孩子玩闹受伤,备得有金创跌打药,由我替他清洗上药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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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酒间花前老(94)大结局
村人们见衍真安排得妥当,又说了些小心保重的闲话,便纷纷散去。
衍真扶着归晴,走进卧房,让他坐在软椅上,道:“你在这里等一会儿。”
“拂、拂霭……”归晴心中又是喜悦,又是胆怯害怕。听他这么说,瞪大了眼睛,慌慌张张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抖着声音道,“你……你要去哪里?”
怕他离开视线后就此消失,怕得要命。
“坐着别动。”衍真的目光一片了然,“我只是去烧水。”
归晴没有理由阻止。但当衍真步出房门后,他忍着身上的伤痛,立即站起身,挣扎着偷偷跟在了拿着油灯的衍真身后。
空地、教室、柴房……直到亲眼看到衍真架起了铁锅木桶,吹火添柴时,这才有些放心,又乘着夜色悄悄回到卧房,在软椅上疲惫不堪地坐下。
过了一刻,才见衍真回来,道:“好了,随我来。”
他点点头,眼中泪光闪烁。一路上揪住衍真衣袖,再不肯放手,用力得令布料都起了皱。
到了柴房门前。屋子的外面,放着洗浴用具、换洗衣裳和一大桶冒着氤氲热气温热洁净的水。
“脱吧。”衍真望向他,眼角有些潮湿,“你这身衣裳脏污破烂成这样,是不能要了……你身形和我相若,应该能穿我的。”
在衍真的目光注视中,归晴近乎羞涩的,除去了身上的所有衣物。春天微寒的夜风,令他轻轻颤栗。
归晴瘦骨嶙峋的身体上,一块块乌紫青红遍布。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双臂,无数道深深浅浅的新旧剑伤交错相叠,已经成片开始溃烂感染。
衍真望着这一幕,眉头慢慢拧起。他走到归晴身边,不发一言抱起了他,一把扔进木桶。
晶莹剔透的水花四溅,濡湿了衍真一身灰布长衫。
“拂霭……对不起!对不起!”归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却下意识地抓住衍真衣袖不放,连声道歉,“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我该死,我……”
“你闭嘴!”衍真哑着嗓子对他大吼一声,伸手舀了一瓢温热的水,当头朝他淋下。
被他这一吼,热水当头一浇,归晴机伶伶打了个颤,低下头,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下,不敢看他。
接下来,只感觉到他修长的手指、温暖的掌心,力度恰到好处地替自己搓洗着身子。遇到伤处,越发轻柔仔细。
过了片刻,归晴又壮起胆子偷偷瞄他。却见他垂着眼帘,紧紧抿着唇,泪水若断线的珠子般,不停沿着脸颊掉落。
“可恶、可恶!谁让你这么做的?!”衍真一边落泪,一边哑着嗓子开始狠狠训斥,“明明知道我会难过……你明明知道!”
“拂霭……”归晴再也忍不住,将脸埋入掌心痛哭失声,“对不起!对不起!”
不知哭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声幽幽长叹。
然后,一双修长温暖的手臂,将他湿漉漉的身子紧紧环绕。
绛瑛,这场赌局,是我赢了。
一开始,我所赌的,就不是归晴的心……而是,我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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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夜里强人急于潜逃,那两道刀伤真的不算深。用了些金创药包扎后,很快便不碍事了。
反而是归晴臂上的旧伤已经感染,治起来费了些事。衍真带他去看了几次大夫,却也开始痊愈。
之后,衍真又在私塾内专门开了琴科,让归晴担任授业先生,教导学生们琴技。没料到,竟一时风靡,好些附庸风雅的成人都纷纷来学。
春夏已逝,秋日来临,正是家家农忙的时候。学生们都放了秋假,回家帮忙务农。
清晨,私塾内一片不同于往常的寂静,衍真坐在教室门前的大桂树下,脚边放着把酒壶,手拿一个粗陶酒盏往唇边送去。空气中,漂浮着馥郁的桂花香。
院前有十余株桂花树,院后有精心砌成的鱼塘。虽然和归晴当初的规划有出入,却也令人满意。
“拂霭、拂霭!”
归晴提着篮蛋肉蔬菜从市场上回来,远远的就高高兴兴地喊:“前些日子来抢私塾的贼,给官府捉到啦!要不要一起去看?!”
“左右无聊,怎么不去?”衍真将盏中残酒一仰而尽,放下酒盏,抖落一身的金黄落花,笑着站起来,迎向归晴。
等归晴将那篮菜提至房内,两人便一起出了门。
步行至街上,只见几名官差押着两个身着罪衣,披头散发的男人,正在游街示众。夹道,聚满了正在观看的人群。
“据说,这两人是入室抢劫的惯贼,身上已担了好几条人命。”归晴下意识地摸了摸肩膀上的旧伤,心有余悸。
人在逆境困苦中,常常是不怕死的……但是,那时要真的死了,再也不能像现在般和拂霭生活,该怎么办?
虽然不后悔,却开始害怕。因为,已经生活在幸福中,再不愿放手,再不愿失去。
“放心……他们不会再来了。”衍真握住了他的手,对他调侃的笑着,“况且,你现在腰圆膀粗,力壮如牛,就是再来多些,恐怕也不是你的对手。”
“我、我才没有……”归晴的脸红到了耳根,望了望自己不再纤细的腰身。
衍真说的话,确实是太过夸张……他、他不过就是稍微长了些肌肉……呃,好吧,他承认他是胖了点,稍微长了点赘肉……
但问题是……这个白天嘲笑自己的可恶家伙,晚上又会说抱起来很舒服,让他一直没狠下心减……天下有如此过份的事么?
还有,原本将大半心思用在烹饪菜色上,是想将衍真单薄的身子养得壮实些……每餐看衍真吃得也不少,为什么,肥起来的会是自己啊?
衍真瞧着他尴尬害羞的模样,又是一阵取笑:“好了好了,胡乱说几句,倒羞得像个姑娘……看也看过了,我们去一趟布庄,买些布料回去。天眼看冷下来,要为你添几件冬衣。”
归晴心头又是喜悦,又是温暖。他随着衍真离开了围观人群,一路沿着街道行走,一路开始发挥在菜场讨价还价学到的吝啬,喋喋说个不停:“虽说现在收入不错,我们还要攒些钱才是……料子却别买太贵的,花色也可不拘,只要结实耐洗能保暖就行……”
此时,一双锐利如电的眸子,在人群中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
“奚爷……真的,不与他们相认么?”一名长须清癯的中年人,对着位身材魁梧、头戴斗笠的男子深深一躬。
“唔,这样就好,不要打扰到他们……任枫,我们走吧。”男子的大半张脸都被斗笠遮住,看不出表情。
此处距离许昌,纵使全程快马,也要走上月余。
身为一国之君,政事缠身,不可能经常性的往返……偶尔来看看,却是能做到的。
虽然得不到你,想起来仍然会难过……但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安祥平静。
比起将你禁锢在身边,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