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擒鹰回敬之际,醉月怯怯地问坐在她身边的奔大:“阿爹,我可不可以……敬西门公子一杯?”阿爹不准她再喝酒,可是,这是谢宴,不喝酒,哪成敬意?
“就一杯。”奔大松了口。
喜孜孜地,醉月倒了杯酒,笑敬着西门擒鹰:“西门公子,我敬你,谢谢你救了我和我阿爹。从和你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你是个大好人。”
西门擒鹰轻笑。这小女娃大概忘了,她送给他们的见面礼,是一大堆小石子。
大伙儿兴高采烈的喝着酒,只有奔大还愁着一张脸,那一脸愁色,连大老粗的牛二郎都看得出他在发愁。
“奔大,你在愁什么啊,事情都解决了,又没要捉你去关,还皱着一张脸,你那张脸够老够皱了,别再皱了。”
“奔老爹可是还在担心那坛酒的事?”西门擒鹰也料得到。事实上,他并不觉得自己用的计是好计,这回事件,表面上是平静了下来,但有没有后患,也还说不准。
“我担心县府大爷若是知道,那坛是梨花春而不是霹雳春,恐怕……”叹了声,奔大心情沉重。
“那些官,吃饱撑着,一样是奔家酿的酒,管什么梨花春、霹雳春的,反正都是好酒,还不都是一样顺喉入肚。”牛二郎大口喝了一碗酒,竖起大拇指。“奔家的每一坛酒,都是顶级的棒!”
“奔老爹,您不用担心!”喝的正过瘾的泰山,拍着胸脯。“天大的事,有我泰山和我家主子帮您撑下,西城内,没有我家主子,解决不了的事。”
“说得好!我愈来愈欣赏你了!”牛二郎用力的拍了桌子一下。“泰山,你果然人如其名,非常有男子气概,我再敬你一杯。”
一坛酒,几乎都是牛二郎和泰山喝光了,席散,两人也醉的不省人事。
* * *
酒入愁肠,愁更愁。
奔老爹虽然喝的不多,但满心愁,遇上烧酒,愁更起,是愁也醉。
西门擒鹰亲自送他们爷儿俩回家。
奔老爹先行入睡,醉月还得去看看羊群,今儿个被一坛酒给耽搁,她都忘了去照顾羊群。
不放心她一个人,西门擒鹰陪着她走。
“西门公子,你们是打哪儿来的?”走着,醉月好奇的问。
凉风吹来,吹的她飘飘然。
和他并肩而行,比阿爹准许她喝酒,还更快乐!
低头绞着手指,她喜欢和他在一起说说话的感觉。
“西城。”西门擒鹰笑答。
睐他一眼。“我是问你住在哪一县哪一村?”住在西城的人,每个人都是西城人,还用得着他说。
仰望着天上的明月,西门擒鹰回道:“我们是从西城堡附近来的。”
对她,他很放心说任何事。
她单纯,没有心机,他相信他说什么,她都会听,不会多猜疑。
“西城堡!?”醉月顿下脚步,瞪大眼。“你……你该不会认识西城主吧?”
一颗心提着,她屏息,等着他回答。
“算认识吧,有过几面之缘。”
这话要是别人问起,他会摇头,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但她问,他却想让她多知道一些。
倒抽了口气,醉月神色不自在。“那……那个,早上我和你说西城主风流的事,那……那其实是别人说的,不是我说的,你可别告诉西城主。”她一脸惶恐。“怎么我老做这种会害我和阿爹被捉去关的蠢事!”
原来她是担心这个!他还纳闷,她为什么听到西城主,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一个大笑之后,他晃首道:“西城主不会介意这件事的。”
醉月猛点头,频频拍马屁。“是啊、是啊,西城主每天有那么多事要忙,他哪有时间管这些琐事,而且他大人大量,不会计较的,对不?”
遇上她天真纯净的眼,他不想点头都难。“对,他不会计较的。”
大大的松了口气,笑容再度浮上她的脸。
“西门公子,你和西城主是什么关系?你住在西城堡附近,又和西城主同姓……”
“你知道西城主的姓名?”
醉月点点头。“有个买酒的客人说过,他说,西城主叫作西门擒鹰。”头一偏,又抖出纳闷:“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能擒鹰。”
她的天真,再度惹他发噱。“他会的,而且能单手擒鹰。”
瞠大了眼,醉月眼里满是惊奇。“真的吗?你看过吗?西城主真的有这种本领?”
点点头,她脸上的表情变化,活泼生动的,令他一瞬也不瞬的盯着。
“原来西城主这么厉害!难怪他能当城主。”
“那,如果西城主要当国主,你会赞成吗?”突然,他很想听她的意见。
醉月一颗小头颅,拼命摇晃着。“不好、不好。”
“为什么不好?”
“西城的老鹰,他抓都抓不完了,还要抓一整国的老鹰,那很辛苦的,说不定会把他给累死。”
盯着她,她这话,若不是太天真,就是太深奥,太难理解。
仰首大笑,他想,她是天真的。
“我……我说错什么了吗?”醉月一脸茫然。
“没有,你没说错。”西门擒鹰笑望着她。
是她这句天真的话语点醒了他,他要先照顾好城的子民,才有资格论天下事。
第四章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 便是人间好时节
颂 无门和尚
一早,醉月起床后,在屋旁拔了一堆飞扬草,洗干净后,将飞扬草铺在平台上晒。
阿爹的腰酸又犯,隔壁的大娘告诉她一个偏方,说是用飞扬草炖猪尾骨,可以治腰酸。
“阿爹,你有没有要送酒给牛叔,我帮您送去。”
这几日,她没事就爱往客栈跑,表面上说是去找萍儿,但其实是想去看西门公子。
只要一天没见到西门公子,她就忍不住唉声叹气,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比犯酒瘾还糟。
“没有。哪来那么多酒送?”奔大把蒸熟的白米,倒在一块布席上。“你啊,没事别乱跑!”
“我……我是去看萍儿帮我绣的荷包,绣好了没有。”硬是找了个借口。
“你去吧!不过,可别喝酒!”
“我不会喝酒的,阿爹,您放心,那,我走了。”
话语甫歇,人就溜了出去。
“这孩子,唉!”
* * *
跑到了客栈,客栈内空荡荡的,醉月倒是早习惯了这景象。
牛大叔肯定还在醉梦当中,牛婶大概是上街买菜去了。
只是,西门公子和泰山怎么没下来,这时候应该早起床了,不会是出去了吧?
醉月跑上楼,探头探脑的,看见西门擒鹰住的客房门大敞,她好奇的上前观看。
“醉月……”端坐在桌前,正挥舞手中毛笔的西门擒鹰,看到她来,放下手中的笔。“进来呀!”
“西门公子,你……你在写字啊!”
虽然说,孤男寡女不可共处一室,但她还是一身男儿装,而且门又大开,西门公子又是正人君子。
脚一跨,醉月缓步走向他。
“怎么没有见到泰山大哥呢?”她好奇的问。
“泰山陪萍儿买东西去了。你找泰山吗?”
“不不不,我没有要找泰山大哥,我……我是来找萍儿的。原来她出去了,难怪客栈空荡荡的。”醉月干笑着。“你在写什么?”
“没什么,随便写写。很久没写毛笔字了,今日兴起,随手写了几个字。”
醉月哆、哆、哆……哆到他身边,看着纸上的字,她兴奋的道:“这个字我认得,这是三,中间这个字是五。”
“你也识字?”
摇摇头。“不认识,不过,好多诗人都会教我写一、二个字,有的记得,有的不记得了。”再看看宣纸上…的其他两个字:“另外两个字,我就不知道怎么念了。”
“这是三坟五典。”
“三坟五典?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醉月自动坐到他身边,求知的欲望,拼凑出她一脸认真的神情。
她认真的神色,瞅住了他的目光。
“这三坟五典,是上古帝王的书籍名,三坟指的是伏义、神农、黄帝的书,五典指的就是少昊、颛顼、高辛、唐尧和虞舜的书。”
醉月听的入神,频频点头。
“三坟五典,通常是和八索九丘并称。”有个认真的好学生,他这个老师,也教的起劲。
“还有八索九丘?”
“八索,指的是八卦之说,九丘是指九州之志。”
“你读的书,一定很多吧?”醉月一脸羡慕不已的神情。
“你想读书?”
“嗯。可是,没人教我,那些买酒的诗人,来来去去,教不到两个字就走了。”她丧气的道:“阿爹也不想让我读书,他说,女……”醉月及时住了口,差点说出自己的性别。
张着嘴,她呆愣的看着他,他对上她的目光,灼灼有神,看得她脸发烫,心口狂跳。
“你阿爹说什么?”西门擒鹰眉眼带笑,等着听她如何自圆其说。
“他说……他说……”脑袋一片空白,她只能傻愣愣的看着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
这西门公子,长相真是俊俏,她从来没有看过这么俊的男人。
那些来买酒的诗人,没一个人比得上他。
脸颊又热又烫,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羞什么,缓缓低首,窃窃的笑意,浮在唇边。
见她不语,他也不再追问她。
“醉月,你会写毛笔字吗?”那些诗人,不知是否教过她。
抬起一张红通通的脸,醉月轻轻摇头。“不会,我没写过。”
她酡红的脸颊,煞是美丽,看醉了他一双狭长的黑眸。
“来,我教你。”她的纯真和坚定的求知,令他忍不住想呵护她、教导她。
“你要教我写字?”抓耳揉腮,她羞答答的望着他。“真的可以吗?可是,我不会握笔。”
“我教你。”
把他写过的宣纸,放到一旁,腾出一张空白的宣纸,他挽袖,亲自为她磨墨。
“来,你坐到这边来。”他起身,让出座位给她。
醉月坐到他方才坐的位子上,看着桌上的宣纸,她满心欢喜。
以前,她只能在沙地上学写字,现在居然可以在纸张上写,而且是西门公子要亲自教导她。
双重的喜悦,迸动着她的一颗小小的心,怯怯地握住笔,她的手还在发抖呢!
“毛笔不是用抓的。”他把笔拿过来,示范一回握笔的动作给他看。“像这样,看清楚了吗?”
点头,她把笔再接过。“是这样吗?”
“手要再提高一点,毛笔要笔直垂立。”他扳着她的手指,那细嫩的小手,活脱脱是女娃的手。
没点破,他的大手包住她的小手,拉着她的手,在纸上挥舞。
一横、一撇、一竖、一捺……
斗大的奔字,跃然于纸上。
“这是奔字,对不对?”醉月雀跃的惊呼。
西门擒鹰点点头。“换你自己写一遍,你可以吗?”
“可以。”她答的一点也不犹豫。“我本来就会写我的姓。”
醉月学他方才沾墨的动作,笔挪至宣纸上,她用力的深吸了一口气,凝住气,她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怕一吸一呼之间,动歪了笔。
笔落,她一气呵成,写了一个奔字。
写完后,她愣看着自己写的奔字,和上方那个西门公子帮她握笔写的奔字,怎么看、怎么不同。
坐在一旁的西门擒鹰,凝视着她写字的表情,笑弯了唇,笑弯了狭长的黑眸。他看得出来,她非常认真在写,但……
“为什么我写的奔字,看起来挺怪的?”醉月蹙着眉,嘟着小嘴。“是这样写没错呀,可是……真的很怪,歪歪斜斜的。”
宣纸上,上方的奔字,笔走龙蛇,如锥画沙;而下方的奔字,则若春蚓秋蛇。
“不要紧,再写一遍。写字的时候,手别发抖。”他给她鼓励。“你第一次写,能写这样,已经算是写的很好了。〃
他的鼓励话语,拨走了她心头的沮丧。“真的吗?我以为我写的很糟呢!”
是很糟,没错!
轻笑了声,西门擒鹰知道她需要的是鼓励,所以他保留了会令她挫败的话语。
“你多练习几回,一定可以写的很漂亮。”
“嗯。”
她点头,全神贯注在笔上、在纸上。
拉高袖子,他一边磨墨、一边凝视着她,她美丽的小脸蛋上,那份认真的神色,为她增添一抹亮丽的色彩。
看着、看着,他呆了、醉了,醉在她娇俏的神色中。
* * *
只要一有空闲,醉月就往赏月客栈跑,一来,可以学写字。二来,能天天见西门公子一面,她快乐的连作梦都会笑。
一进到赏月客栈,一桌人围着西门公子,醉月硬是在村里小胖的身边,找了个缝隙钻进去。
“西门公子,你在写什么?”醉月站在西门擒鹰的身边,好奇的问。
尽管身旁的小胖,把她挤压的快喘不过气来,但能站在西门公子身边,就算被挤死,她也甘愿。
“醉月,你来了。”坐在泰山身边的萍儿,和她说道:“西门公子在做筹令。”
“筹令?”醉月一仰首,发现村子里一大堆小孩都围成一圈在观看。“哇,怎么这么多人?小胖,你别一直挤嘛!”
“大家都喜欢西门公子,所以他们全都来了。”萍儿笑嘻嘻地。“西门公子在帮我爹写酒筹令,以后客人上门,不只可以喝酒,还可以玩游戏。”
听到可以玩游戏,一大堆小大人,全是一脸兴奋。
“我也要玩!”这么好玩的事,怎能少得了她呢?醉月急急的嚷。
“醉月,你阿爹又不让你喝酒,你不能玩!”一身肥嫩嫩的小胖,嚷着。
“我……我可以玩的。”醉月的声音,明显低弱了许多。
瞪了小胖一眼,醉月盯着西门擒鹰正在写的筹子,发问:“西门公子,你现在写的是什么?”
“千呼万唤始出来——后到者,罚三杯。”西门擒鹰依照着筹子上写的念道。
一堆人中,有人起哄着:“醉月,你是最后到的,你要罚三杯。〃
“我?”这游戏挺有趣的。“好嘛,罚就罚!”
醉月倒了三杯茶水,一个人咕噜、咕噜的喝光光。
“我喝了,那我要来抽筹子。”说着,醉月在桌上一堆筹子中,随便拿了一支。“西门公子,这支筹子写的是什么?”
“人面不知何处去——满脸胡须者,喝一杯。”
语声甫落,所有人的目光,全调向在柜内算帐的牛二郎。这里的所有人之中,就属牛二郎脸上胡须最多。
但可没人敢去惹他。要不是看在西门公子的份上,牛大叔早嫌吵,把他们全赶出去了。
“醉月,这支不算,再换一支。”一个大孩子出声道。
“喔。”
醉月把筹子放下,又拿了另外一支给西门擒鹰看。
西门擒鹰瞅了她一眼,笑道:“焉能辨我是雌雄……”
“什么意思?谁要罚酒?”醉月急问。
“是啊,是谁该喝酒?”大伙儿啅噪的嚷问。
原先的筹子上,写的是——无须者饮,但西门擒鹰却把它解读成——女男装者饮。
“哈哈哈,又是醉月该喝酒。”每个人的手指伸出,全指向醉月。
萍儿早和泰山说过醉月是女儿身的事,所以泰山并不感到意外;而泰山也和主子提过。
在场的人,没人感到意外,倒是醉月一脸不自在。
“我……我……我不玩了!”
她回身跑出了客栈,几个孩子笑成一团。
望向她奔离背影,西门擒鹰晃首轻笑着。提笔,他继续帮牛二郎写着筹子。
* * *
夜晚,寒风飒飒。
吃过饭后,醉月独自坐在屋后的小溪旁发愣。
风吹乱了她的发,她也无心去理会,一头乌黑的秀发,随着刺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