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杨逍打量宋远桥时,宋远桥也在看杨逍。宋远桥颇精于风鉴相人之学,何况他涉足江湖多年,几眼间便明白了许多。
宋远桥蹲坐在房子的滴水檐下,鬼使神差一般,忽然开口道:“杨左使是如何看待你们张教主的?”
自张无忌在蝴蝶谷消失之后的再次出现,这么多年了,再说了,他们会面也不过两次,一次在光明顶,还有一次就是在万安寺下。宋远桥自认对现在的张无忌的全然不了解的。
杨逍一怔。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和宋远桥的处境,微妙的,很相似。
他在宋远桥身侧也蹲坐下来,口吻中带了莫名的情绪:“……恰好我也有问题想要请教宋大侠。”
于是,一个名门大侠,一个魔教浪子。两个完全搭不上边的人难得的坐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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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就做好断手的打算去接了?”
张无忌轻轻嗯了一声。
宋青殊神情颇为复杂。
虽然说知道,即使不是自己的爹,换了别人,张无忌也会这样的,但是总有种欠了他人情的感觉……转念一想,他现在这么劳心劳力的救万安寺里的人,还真的就是因为她。
事到如今,她没什么好逃避的,也不算是自作多情。有些东西,张无忌明明白白“告诉”她了。
张无忌倚靠着坐在床上,断骨了的双臂已经由着胡青牛处理过了,仅仅穿着纯白质薄的中单,墨色长发披散,暖黄色的光描摹秀气的眉睫,温润柔和的眼眸,上扬的唇角。他看着宋青殊,越看越愉悦,越看越喜欢。最后终于抑制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成功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张无忌颇为认真道:“阿殊,不要苦恼,也不用感谢。”
宋青殊呆呆看向他。
“我只是在取悦你。”
他实在生得好看,此时用那种专注的神色,刻意压低了嗓音,一下便引得她心旌摇曳,缴械投降。
心跳乱了,宋青殊偏过头,有些不敢看他。攥住衣袖的下摆,故作镇定,轻轻道:“我不明白。”
她终于是将临安再会那次,一直没说出来的疑惑提出来了:“为什么呢?”
宋青殊眨了眨眼,按捺下逃离的心思,强迫自己看向张无忌,有些艰涩道:“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为什么偏偏是过了那么多年,而且是我们见面没几次之后?”
和那天一样的感觉,实在太突然了。
她从来没把他们的关系往这样的方向想过,一直到他送淑女剑前,她都一直自以为是的认为张无忌会和倚天四美或者是其中一位在一起的。
蝴蝶谷那他们分别时都没有什么,中间那么多年不见,再会就这般。宋青殊甚至觉着有些莫名其妙,而那次再会不过半日,是以她也不以为意。
要说他们熟悉,自蝴蝶谷一别以来至今这么多年,两人在一起的日子加起来估计也不过一周,而且他们各自也都忙得很,他忙着复仇,她注意力全在武当和习武。若说他们不熟,他们深知对方底细和性情,几年不见好像也根本没有什么隔阂。
张无忌正要开口,门被敲响了。
“大哥,我把药送过来了。”
谢罪大大咧咧推开门,看到宋青殊后,莫名有些意外。他向来不收敛表情,直直白白的打量目光让宋青殊莫名一赧,诡异得有种被捉奸的感觉,她脑中空白,腾地站了起来。
“教主令旨英明,算无遗策,烛照天下,造福万民,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属下谨奉令旨,忠心为主,万死不辞。教主布置的任务属下都记下了,那么,属下先行告退了!”
谢罪:“……”
张无忌毫不意外,也全不点破,微微一笑,道:“慢着,我还有别的事情交代你。”
……逃走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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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她只有那么小一点。时间过得真快……”杨逍感慨道。
宋远桥颇为赞同点头。随即道:“只是杨兄弟你的情况要好些,纪女侠尚在。我时常想着,我总是亏欠了这孩子的。”育儿经的交流让两人关系瞬间近了起来,短短一会便是兄弟相称了。
杨逍瞬间一脸生无可恋。
他却不能说,他这几年里同纪晓芙之间维系便只有孩子。他幽幽道:“非也,宋兄你的情况要好得多了,我女儿来我面前时便已五岁啦,现在算来,她在我面前,不过呆了七年。”而且马上就要被你们武当的拐走了!
“养了再多年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被左近的兔子挖走了?”
“便是左近的,那也比自己不熟悉的人好吧!”
“再不熟悉,那也是江湖中人人称赞的天才少年,怎么也比魔教头子要好得多。”
“魔教头子,怎么说都是自家子侄,教训起来方便得很,还能欺了你的女儿去?反倒是大侠之子,只得讨好着,这样对方才会对自己女儿好些。”
“大侠之子至少正常,再不济,对妻子也是敬的。张无忌这小子是正常人?”
杨逍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张无忌有病”这句话简直太有道理和说服力了,他竟然无言以对。
适才两人相交谈中自是各述对自己女儿的宠爱,每出一言便让对方感觉像是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自然是和谐不已。
此时两人忽然开始诉苦,隐隐存了比较心思,说到最后,这两位人物,竟然都莫名惆怅起来。
同时叹了一气,两人相视默然。
杨逍拍了拍宋远桥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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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青殊讪笑道:“教主还有何事安排属下?”
张无忌道:“你且先将药给我。”
宋青殊伸出手背探了探碗外,迅速抽回,道:“此时有些烫了,待得凉了再喝吧。”张无忌向来喝药都要一口喝完。
张无忌应了,又道:“你看,以前就是这样的。”他所有习惯她都知道。
宋青殊眨了眨眼。
“你适才说以前不是这样的,但是,明明以前就注定好了。我们互相熟悉,你也恋慕我多年,为什么临到现在,畏畏缩缩起来了?”
“我……”宋青殊张了张嘴,想起之前在光明顶被强吻,终是没敢反驳他。
张无忌心下颇为得意,但是想起之前被误会成流氓,还是收敛了神色,认真道:“你若是在意大伯的想法,我可以来武当。”
他所有锐利都收敛起来。眉宇低垂,笑意温顺,话语中甚至带了一丝小心翼翼。
“我不再想你同殷宇关系了,也不再探知你为什么知道那么多外邦朝政的事物。你要你同我在一起就好。”
张无忌看着宋青殊。
“我的世界太小,我在冰火岛长大,岛上只有四人,爹爹妈妈恩爱,义父除了教我,多时在擦刀。直到殷宇出现前,我是没有玩伴的。后来,父母死了,我不能把危险给义父带回去,自己因为寒毒也快死了,偏偏那时候看到殷宇对我的种种卑劣手段。”
“我没有什么大的志向,甚至狭隘得很。那两年,我父母身死,我想着,我报仇后,奉养义父,待到义父死了,我便也自尽。那时,我总是缠着你,时间久了,我便觉得,我们本该一直在一起的。”
“只是我直到分别时才明晓心思,只更加念你,昆仑山里苦寒,有次我不小心坠入极深雪谷,若不是想起当初汉水边你同我说的话,我大概,早已死了吧。”
张无忌轻声道:“我对你,不是报恩,你见过谁挟持恩人,逼迫对方负责到底的?只因为我确实喜欢你。”他除了冰火岛上昆仑山中,常常也是同明教人相处,这些这个时代人看来轻浮的话,他却毫不犹豫,情真意切说了出来。
“我现今,只想同你一起。”
“我这一生一世只对你一人好,因为我已经看不到旁的人了。”
宋青殊觉得自己应该是疯了。
一个小时候常常欺负自己的人,中间数年不见,忽然冒出来,告诉自己他喜欢她,何况从长大再会到现在,两人相处时间连一周都不到。
偏偏就是这样……
宋青殊将一边的药碗拿过来,起身,坐到了床边,将碗递到他唇畔,镇定道:“药已经不烫了。”
张无忌定定瞧着她,并不张嘴。
宋青殊道:“无忌师兄,什么时候我们去冰火岛接你义父吧。”
☆、65。打包上门
每逢佳节胖三斤,此胖年年无绝期。——药别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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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姑娘!”
周芷若脚步一滞,她没有回身,微微低了头,轻声道:“韩公子,你还是回去罢。”
韩林儿听到她这话,心下恻然,他见着周芷若一人夜间行走,放心不下,所以跟着,此时眼见着天际微亮,她要进城了,本想着要就此同她道别,谁知她却先已放了话出来。
韩林儿性子耿直,周芷若此举太明显了点,分明是过河拆桥。他作为韩山童之子,长这么大,头一次如斯去讨好一个人。他心中生气,只是看着周芷若在寒露拂晓下薄弱却依旧挺直的身影,心下又软了下来。
他硬声硬气道:“周姑娘,你赶我走也行,只是你得收下我这解药。”
周芷若的身子颤了颤,却仍旧背对着他。
韩林儿别开眼,将那瓶十香软筋散的解药放在了地面上,转过身,道:“我放在此处了。”
语毕,韩林儿向前走了几步,他未听得后面有声响,心下暗嘲,自己终于还是败下阵来。他所谓的狠心,对对方毫无影响,反是他自己煎熬。
苦笑连连,韩林儿转过身来,吓了一跳。
只见周芷若已经昏倒在地。他没敢多想,急忙抱起她去城中救治。
待到安置好一切,已经是午时了。
韩林儿站在床边,看着周芷若陷入熟睡的娇艳清丽容颜,心下一叹。
思虑过重,也是,灭绝师太死了,她独自扛着这么多……
他转身而出,去寻城里的教中弟子,托他们为自己带话给父亲。恰好城中有抗元相关事务,韩林儿只得嘱托了信得过的人照看周芷若。
忙活半天,竟然已经入夜,韩林儿虽然想再见见周芷若,只是时间太晚,实在不便,便熄了想法,躺到了床上。恰在这时,忽听得门上轻轻几下剥啄之声。
韩林儿翻身坐起,问道:“是谁?”只听得周芷若在门外说道:“是我。你开门,我有话跟你说。”
韩林儿一喜,忙道:“是,是。”赤足便去开门,拔去门闩,忙回身点亮了蜡烛。
只见周芷若双目红肿,神色大异,韩林儿吓了一跳,问道:“周姑娘,你……你……”底下的话便说不下去了,突然灵机一动,飞奔出房,说道:“我去打水给你洗脸。”过不多时,赤着双足,捧了一盆洗脸水进来。
周芷若凄然一笑,以手支颐,呆呆的望着烛火。韩林儿道:“你……你洗脸罢。”周芷若一言不发,摇了摇头,忽然怔怔的流下泪来。韩林儿吓得呆了,垂手站着,却不知她是为着师父和自己未来烦恼。
这般僵持良久,忽然啪的一声轻响,烛花爆了开来。周芷若身子一颤,从沉思中醒觉,周芷若凄然摇了摇头,这才道:“韩大哥,今日多谢了,周芷若非不义之人,你的心思,我也都明晓,只是周芷若如今尚且自顾不暇,没有心思去考虑旁的事务。”
韩林儿苦笑,低声道:“我都明白的。”不等周芷若说话,又道,“周姑娘你不必负疚,我所做一切,不过是我自己的决定。即使回到之前,我也是会这般做的。”语毕,他起身向外走,他原想就这样放弃,只是出口时,却仍旧是那句话,“周姑娘,你不必担心,我甚么都不要,我不过是想为你做一些事情而已。”
出乎韩林儿意料的是,第二日,他接到了张无忌的交代。
“教主当真如此说?”韩林儿愕然,他心下感激,当下向着大都的方向鞠了一躬。
张无忌吩咐他一路照料周芷若上峨眉山,如今形势,峨眉如果乱了,对中原武林和抗元的形势都不利。
当然,旁的计较,张无忌没有让韩林儿知道。
同样的,张无忌也不知道,周芷若因着师父遗命,已经盯上了屠龙刀和倚天剑。他们迟早有对上的一天,到时候,最为痛苦的,只怕就是韩林儿了。
此时的倚天剑在范遥手中。
赵敏走前将剑交予了父亲防身,前夜在万安寺的四方鏖战,范遥负责在王府点火,以此来引开王保保。趁乱时,他拿走了倚天剑。
范遥将一系列事情忙完,已经是次日傍晚,他到了事先约定好的地方,甫一进门,迎面走来的就是面色不善的杨逍。
范遥颇为惊讶,他关切问道:“大哥,你怎地啦?”
杨逍过来一会才回过神来,有些意外:“范兄弟,你已经到啦?走,咱们去喝一杯。”
范遥哈哈一笑:“好呀,我前日知道教中解了酒禁,第一想到的,就是要同你好好喝一次。”话锋一转,“只是,现在可不行,我要将这剑给教主送去。你在此处少待片刻,我速去速回。”
杨逍微笑看着范遥离去,他虽面容俱毁,只是步伐与背影都一如往昔,禁不住让杨逍又想起过去的日子来。
只是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他忘了?
算了。不想了。
这边,范遥看着小昭,半晌说不出话来。
谢罪前进一步挡住小昭,认真道:“范右使,教主等着呢。”
范遥有些恍惚念叨着“太像了”,明白自己僭越了,点了点头,晃晃悠悠转身前行。
他满脑子都在想着那张像极了黛绮丝的脸,一时间竟然忘了敲门。
范遥错愕看着那个腾地站起身的青衫女子,只见她满脸通红,看着张无忌,一板一眼道:“
属下每见教主金面一次,便觉精神大振,做事特别有劲,全身发热,似乎功力修为陡增十年。此次会面,属下已经满足了,既然教主有别的事务,属下就先告退了!”
范遥:“……”
张无忌毫不在意,微笑:“既然我有如此功效,你便留在此处多瞧我些时间。”
范遥忙道:“是极,是极,教主,属下还要同杨左使去喝酒呢!属下来此不过就是交倚天剑的,这便走了。”
他这么说,自然也不多留了,竟然直接将倚天剑往一边桌上一扔,甚至还颇为体贴将门给他们带上了。
宋青殊:“……”
张无忌道:“阿殊,你代我拿来瞧瞧。”
宋青殊拿了倚天剑,这柄古剑约莫四尺来长,剑鞘上隐隐发出一层青气,剑未出鞘,已可想见其不凡,只见剑鞘上金丝镶着“倚天”二字。她本就专注剑法,见了这柄好剑,忍不住除下剑鞘,拔剑而出。一时间寒芒吞吐,电闪星飞。
“好剑。”她由衷赞道。
张无忌没头没脑来了一句:“比起我送你的还要好?”
……肯定的啊!
淑女剑确实是好剑,但是只要带着,就莫名有种挂着武侠网游里面“XXX的娘子”头衔的既视感啊!
虽说宋青殊心中有些别扭,却还是道:“说认真的,倚天剑自然是绝世无双的剑。只是我自己心底里来说,还是比较喜欢淑女剑。”
宋青殊收起了剑,正要递到他眼前去给他,却见着张无忌摇头。
张无忌微笑道:“你暂且使着吧,左右我也不用剑。”
宋青殊吓了一跳。
倚天剑是什么,如果不是一直由着峨眉掌门掌管,定然和屠龙刀一起卷起腥风血雨了。而且,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拿着倚天剑,完全就是用来吸引周芷若的仇恨的神器。
张无忌这么随随便便就给她了?!
如果不是昨天他那么诚恳一番话,她肯定以为自己哪里得罪这位了。
张无忌不等她拒绝,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