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的眼光微闪却没逃脱李修一的注视。
李修一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心中想:好一个伪君子!却也不拆穿,抬眼坦然笑道:“很正常嘛,狗吃再多山珍海味,还改不了吃屎呢。”
斐晟一愣,大约是从来没人敢在他面前这样说话,随即又大度的勾唇笑:“倒从没有人……这样说过。”
可怜的斐晟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先入为主的定位为伪君子,眼前的人正在很努力的想撕下自己的“伪装”。如果让斐晟出丑,便很有牵连梦里闲的惬意。倒也算曲线救国扳回一场。可惜斐晟性子一贯宽容温和,又没摸清对方底细,自然淡然以对。
“呵,三句话离不了本行。”梦里闲看不下去了。
李修一听见战友插嘴,就像接住了女神抛来的橄榄枝,贱贱的乐,立刻悠悠回道:“那你还有两次勾引我的机会喽。”
“狗不在我的接待范围。”梦里闲冷笑着针锋以对。
“以你之眼观世间之物,世间之物皆着上了你的色彩。”李修一撇撇嘴。
梦里闲理了理衣袖,一举一动妖娆中透着冷冽,绰约中暗藏果决。桃花眼一如既往的水光潋滟,只是锋芒大盛。只见薄唇轻动,他说:“那你看我是什么?”一句话戳中死穴。若李修一说坏话,便要牵连自己,要他说好话,却又是万万说不出来的。
一只作威作福的家猫,突然遇见一只不服从统治的野猫,就会认为自己的权威受到藐视,于是决定略施薄惩。却没想被打个落花流水。但又像赌徒,总是怀着要将输的赢回之侥幸,屡败屡战,屡战屡败。李修一就是那个送上门的赌徒。
毕竟一个长在深宫,一个处在江湖。
被逼入死角,李修一气鼓鼓的自我安慰:真是一点也不可爱!
斐晟见战斗结束,便施施然打扫战场而来,问:“李公子现住在何处?”
李修一无心理他,头也不抬:“荣得酒楼。”
斐晟暗思有天助我,道:“真是有缘,我也住在那里,以后和李公子倒是往来方便。”
李修一心说:自来熟真是要不得!又想:莫不是登徒子看上了小爷的美貌?只可惜小爷才不做下,不过这人长得英俊儒雅倒是还能看。又看看梦里闲,补充道:可惜品味太差,交这么个朋友。心思百转千回,浑然不知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第7章 第六章
眼见着七月流火,天气渐渐凉爽些,不过天依旧是黑的晚,吃过晚饭,李修一拿本书坐在南边窗下的软榻上。窗外是一些树,长得不很高,也不很大,却显得很沧桑,也不知道是什么树。李修一收回眼光,有一行没一行的看着,心里思度着宫里的事。
自戚谢二人离京,弘党的几个官员又上奏立储之事,结果皇帝周渊在朝堂上大发了一通脾气,以对皇帝不敬为由惩贬了好几个小官。怕是近期内都不会有人提立储之事了。二皇子周谦似有点得意,愈发的司马昭之心了,最近迎娶沈权亦的表妹苏筱为皇子妃,虽然三皇子在皇帝面前表明:想和小舅沈权亦一样,守卫边疆,戎马一生。但大家都怀疑他为二皇子党了。
不过二皇子眼界实在不怎么样,以为抑了周弘便是扬了自己,却没想立储的时间拖得愈久,最受益的不是他,而是六皇子周玄。
想到周玄,李修一颇有点奇妙的感觉,这个冷面冷心的人,次次和谢西风联络,给自己的信,字里行间都颇为温情,虽然不至于陌上花开缓缓归,但也够让识得周玄的人惊诧了。不过李修一很觉得那语气,就像老子对儿子说话一样理所当然,每每最后一句话都是:甚念,早归。搞得李修一很有种自己是个登徒子,嫖了人家黄花大闺女就跑路了的罪恶感。想着想着又欲盖弥彰的腹诽:理周玄干嘛,难道他还管得了我不成。
又想到斐晟,这个自来熟竟然真的说到做到,隔三差五都来找李修一,不是找他去逛青楼,就是带他去戏馆,不然就是二人聊天下棋。多次交往下来,发现这人言行倒真挺温润儒雅,素养极高。不过这人,远远不似他自说的那么简单,说话都是标准的官腔,处事也是标准的京城做派,标准到让李修一觉得自己都不是纯正的京城人了,这般尽善尽美,倒让人觉得有一丝刻意。况且自己消息不算闭塞,却没听过京城有这号丰神俊朗的人物。
说起来,斐晟这个名字,到让人想起一个姓……
突然敲门声响起,云泥过去开了门,外面果然又是斐晟,着一身牙白长袍,用玉簪将头发挽起,眉目清明,手上执一把水墨山水画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在手里轻拍,在门口一站,便给人风清月朗之感,潜意识里便生出欢喜亲近来。
李修一头也不回,收回神思,倒挺认真的看起书来了。斐晟当然不奢望这个一点自觉也没有的主人会站起身迎接,自己熟门熟路的进门坐在椅子上,翻过桌上一个白瓷杯子,自己倒了一杯茶,浅浅啜着。抬眼,便看见主人精致的侧颜,鼻子不很高,却笔直小巧。嘴唇不很薄,看起来极粉嫩柔软。特别是一双眼,总给人悠远之意,仿佛那有形的眼角眉梢,都是无形的情绪堆积起来,只要一望,便足以让人沉溺其中,偏偏主人却又不知那双眼睛的吸引力,眸子溢满了干净透彻,像溅落清水里的两颗黑珠子,转盼流光。此时那眼眸,随着一列字,像下转动,睫毛也随之向下阖去,就像美人沐浴时拉上的幕帘,遮掩了一汪柔情春意。
实在不能忽略进来人那恍若有形的打量目光,李修一不耐烦的哼哼说道:“我还以为你从此不敢来了呢。”
二人常在一起下棋。李修一走的是出其不意,带些精致的狡猾。斐晟则是稳扎稳打的风格,全局尽在掌握。不过二人还算旗鼓相当,常常不过一子半子的输赢,但昨日李修一却把斐晟杀了个落花流水——在悔了两步棋的前提下。
很明显李修一选择性遗忘了自己悔棋的事,只记得自己赢了的事。不过斐晟也不与他争辩,温和笑道:“却不知李兄的棋是谁教的,倒是特别的很。”
二人都不是省油的灯,斐晟确定李修一是京都人,甚至怀疑他是那紫禁城中的人,脑海里想着,周渊的画像自己是看过的,然而眼前这人的五官,却又实在无一丝周家人的凌厉决绝。又在脑海中过滤一遍京城的绮襦纨绔,想是自己资料收集还不到位。
对于不了解而又想了解的人,言语试探自然是少不了的。虽然交好眼前这地位不低的京都人,无论如何都对自己目的有利,可毕竟手中更多的资料,才能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命运永远眷顾有准备的人。
不过这种试探对他的对手而言,自然不算什么,因为李某人有很厚很厚的脸皮。
厚到可以抵挡一切物理攻击和化学攻击:“切,我天生聪明,自学成才,要谁教啊。”
说起来,斐晟是李修一遇到的第二个会容忍他悔棋的人,第一个是周玄,不过近来那小破孩气场越来越强大,李修一和他下棋的时候都不敢悔了。幸好现在有一个在自己悔棋时只摇头笑笑的斐晟了——不好意思什么的从来不在李修一的人生字典之上。
斐晟已经习惯那人的自恋了。笑笑说:“前几日收到一个小玩意儿,我想着这东西精致,我特地带来给李兄看看,若看得上,便也算我这做朋友的一点心意了。”说着掏出一个香色暗纹锦囊,从里面轻轻托出一个牙白色球状物。李修一仔细一望,光泽柔润,雕工精致,是个象牙料的鬼工球,粗粗一打量,大约不少于七八层——赚了!
作为一个以白水真人为偶像以孔方兄为理想的人,李修一果断觉得这个鬼工球所代表的的寓意多么美好——时来运转,肯定是要时来运转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么贵重的东西,果然不是所谓做小生意的人,而他现在拿出来,不过为了试探罢了。
试探就试探,难不成还能抓了我去?到手的财不要,不是自己的作风。
斐晟确实是想试探,也集中了注意力生怕漏掉眼前人的伪装变化。可惜他眼前这守财奴根本没想伪装。本就是个肉食者,合着手念阿弥陀佛,这不是催着到手的鸭子快飞么!李修一可没这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觉悟。不仅现在没有,再修炼个几十年也不会有。
李守财奴“腾”的便从榻上跃下来,凑上前,忽闪着一对大眼睛,接过鬼工球细细的看了,眼角眉梢都是今儿个真高兴啊,嘴里深情道:“既是你好意,我却之不恭哈哈。”又递给云泥“呐,收起来。”
一系列动作自然又顺畅,搞得斐晟简直有点愣了。一直是知道这人不按常理出牌,却也没想这么夸张。就像两军旗鼓相当,对垒僵持,斐晟以为对方会派奸细使诡计,心里山路十八弯的做好了层层防御,却没想对方一路喊着挥着菜刀就冲到阵前。而自己还处于一种“天呐怎么会这样”的震撼中不能自已。
愣了一会才讷讷道:“你……李兄喜欢就好。”
不过斐晟毕竟是斐晟,回过神便有没话找话套近乎:“你喜欢沉香?”
李修一确实喜欢沉香,身边人都知道。他的承恩阁日日都熏着沉香,衣物被褥也是用上好的沉香熏过。
斐晟看向靠墙香几上放着的白瓷香炉,熏香之人的手法极好,这房间里的沉香香味既均匀又浓淡适宜,却又无一丝烟气。他又起身靠近那香炉,立在那里闭眼细细嗅这香味,过了一会道:“若我没有猜错,这该是棋楠吧。”
棋楠是最顶级的沉香。
一句话说出,二人心思均是百转千回。却又不道破。
斐晟回到座位,李修一难得动手倒杯茶给他,二人皆默认把这事抹过。
斐晟又说:“李兄如此爱香,该知道,这世上最迷人的香吧?”
“你说夏国的‘横陈’?,曾也用过,确实不错,却也不及传说那般销魂蚀骨。”
斐晟儒雅一笑:“只怕李兄用过的并不是纯正的‘横陈’。”
李修一条件反射就想问难道你用过。顿了顿却没问出口,否则这对话真不知该如何进行下去。
纯正的“横陈”只有夏国皇宫最顶端的几人能用上,偶尔也进献于华国,却是极少量。
挑挑眉不接话,斐晟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音一转道:“世人只知‘横陈’迷人,却不,只要再加一味香料,就能让它夺人性命于无声处。”
“哪一味?”
“白棋楠。”
作者有话要说:
那什么,沉实易和,盈斤无伤,嗯所以上面是我编的= =
第8章 第七章
谢西风这儿倒来了个意外之客。沈权亦的堂弟,沈秋心。
说起沈秋心也是个奇葩,沈家一个女儿贵为妃子,一个儿子贵为镇西大将军,而这个沈秋心,文不成武不就,偏偏跑去经商。还丝毫不以为耻偏以为荣。这可让沈老爷子操碎了心。可偏偏这个家里最有权威的沈权亦又对这个堂弟不置可否。倒让沈秋心得寸进尺,成了热锅上的黄豆,天天蹦的欢。
后来还被沈老爷拿着拐杖追着打,闹得鸡飞狗跳人尽皆知,跑到最繁华的的聿河做起了生意不敢回家。
李修一也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却没想这“二皇子党”竟自己找上门来。李修一听见通报,脑海里冒上浮现个满脑肥肠,满身铜臭的蠢货形象——当初沈秋心非要当商人的奇怪选择实在是太深入人心了。
却没想进来的却是个年轻的大笑脸——极友善,极真诚的大笑脸,仿佛眼角眉梢都是阳光灿烂,第一眼看过去简直要被晃瞎眼。
走得近了,才见这人有些娃娃脸,眉眼弯弯,不喜自笑,着一袭水色暗纹长衫,极其低调亲和。
李修一突然明白这人为什么要去做商人了,这样的脸这样的笑,摆明了就是坑人利器。
这沈秋心一进来就先给谢西风见礼,谢西风料想李修一不想暴露身份也不点破。正想介绍他,开了口才发现虽则沈秋心不认识李修一,却是认识他谢家大小,也是熟悉京城人口的,倒顿了顿不知该怎么介绍,没想李修一在旁边没皮没脸的接嘴到:我是他契弟,李玄。
纵使沉稳如谢西风,眉毛也抽了抽。沈秋心更是愣了愣,估计没见过这么不讲究的兔儿爷,穿一身冰蓝色的敞领广袖绉衫,松松垮垮的居家样式,一应饰物都无。此时正大马金刀的坐在书桌边的梨木圈椅上,还把脚高高跷起搭在桌沿边。一副我是大爷的表情。不过又见这人身姿单薄,容貌出众,更有双瞳翦水,婉转灵动,便也没多做怀疑。依旧眉欢眼笑。
李修一忍不住道:你怎么叫沈秋心,应该叫沈开心才是。
沈秋心不以为意,嘿嘿笑道:“我当初也这样问我老爷子来着。”寻了个椅子坐下“差点没被他把腿打断。”
谢西风见这两人颇有臭味相投的倾向,遂对李修一道:“还不去倒茶!。”李修一翻翻白眼,想你丫还真把我当男宠使。也不恼,起身去倒茶。谢西风暗笑你自己挖坑跳下去就怪不得我埋几铲土了。又故意肃颜责道“越发没眼色。”
沈秋心估摸着这“契弟”怕是极得宠,更不想做这坏人,又不好插手人家“家务事”,嘿嘿笑两声转移话题:“谢大人,沈某此番唐突拜访,实是家兄之意。”
不光谢西风,李修一都来了兴趣,这沈权亦一边把表妹嫁给二皇子,一边又叫堂弟来拜访谢西风这明摆的“弘党”人。莫不是要把堂弟嫁给大皇子么。果然两手抓两手都要硬——诶?李修一深深发现,自从和梦里闲鬼混在一起,自己的想象力愈发奇怪了。
沈秋心见谢西风注意力被吸引,继续道:“家兄虽身在西北,然从不曾忘记臣子本分,时时欲为今上分忧。此次治水,正好沈某在聿河,这几年又小有积蓄,家兄便叫我来看看,能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李修一撇撇嘴,现在西北无大战事,沈权亦怕是闲得慌了。能坐上大将军这个位置,就绝无可能是个粗莽鲁夫,至少可比那锋芒毕露的戚封聪明多了。怎么可能巴巴就投了二皇子党,自己外甥周靖又不是翘了辫子。这沈家野心不小,手伸的也长。眼看这次治水大皇子二皇子都占了,三皇子一派现在参进来,是分一杯羹还是趁乱下手还不一定。何况这沈开心一来不去拜访总办戚奉中,却先来拜访谢西风这个监工,这倒有意思了。
谢西风倒不在乎多来个人。这次怕不是分羹大会而是宰羊大会。多一个人来搅浑水倒更方便自己做些见不得人的事。何况这沈秋心经商技能可是满点,又顶着沈家名号。短短几年赚的可不少。送上门的肥羊不宰,难道去和李修一那守财奴大眼对小眼么。
“沈将军一片忠心,今上一定会明白。接下来赈灾正是需要沈公子这般有心又有力的人,我先替山南的灾民对沈公子说声谢了。”
“谢大人千万别见外就好,沈某一定竭尽所能。”
遗传真是个不可捉摸的玩意儿,沈家人个个老谋深算,成熟稳重,怎的就种出沈开心这样的来?简直就像两只凤凰嘿咻嘿咻啪啪啪,然后吧唧生了个鸡蛋下来。岂不怪哉。
沈府
李修一倚在铺着翡色织锦软垫的美人榻上,手边一个黑漆嵌螺钿小几,上面摆着一套青白玉的炉瓶三事,但见他一手拿着灰押仔细压出香灰的纹路,一手扶着香炉缓缓转动,那骨节分明,细腻白皙的手指,配着青白玉的晶莹剔透,煞是好看。
沈秋心看着这人逆光的身影,默默感叹不愧是谢大人宠爱的人。虽则言行极其随意,有时甚至稍嫌粗鲁,但细看他一举一动,却又处处透着一股优雅出尘之意。这人熏香之时,难得不言不语,这种意味倒愈发浓厚明显,仿佛衬的身边什物都俗了起来。
令人迷惑的气息以李修一为中心散了开来,绵绵如皋端之息,蔼蔼如山穴之云,直到他阖上炉盖,他说:“你家老爷子抽起你来跟不要命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