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么人。”秦湛的声音不若往常的冷漠,里面掺和着一种被逼入绝境时特有的,来自本能的兴奋。
陈三没有回答他,手从秦湛的腰一路摩挲到背心,途中那些皮开肉绽的伤痕,就像一种记录,标志着秦湛的战斗轨迹。手在摸到那个让秦湛流血不止的利器后停了下来,随后双指钳住露出的一段,伏在秦湛的耳边,暧昧的说道:“有点疼,忍着。”
巨大的抽力下,秦湛被牢牢的固定住。陈三的技术很好,拔的过程中,他甚至没有感觉到内壁与刀的粘附力,一把一手长的利器混合着血液就被带了出来。
完事后,陈三迅速封了秦湛的穴道,以防流血不止。
所有的动作都在顷刻间完成,快得让人目不暇接。
陈三将秦湛扶到一棵大树下坐下,替他捋开眼前的发丝。来寒山门几个月了,他从没有在那么近的距离下看过他的脸。
呵,真俊……
情不自禁的的抚上他的眉梢,他的眼,他的鼻翼,他的唇角,看对方同样打量着自己,陈三眼中升起一抹笑意。
“哼!我看你现在还能怎样!”转眼间,机玄子等人已经追了上来,十指间皆是暗器。秦湛此时这番摸样,对方还如此戒备,看来他给他们的威胁确实不小。
拍了拍身上的雨水,陈三起身,笑着注视机玄子,“老伯,你不该问他还能怎样,应该问我准备把你们怎样。”
这声音似曾相识……
机玄子皱眉,却没打算深入思考。秦湛一旦恢复,后果不堪设想。
这样想着,左手指间的四根梅花针齐齐向秦湛射去,可惜暗器刚脱离手指,就被无情的拦了下来。
机玄子霍得睁大双眼,诧异的看着面前身影如同鬼魅的男人。
陈三掂量着手中的四根梅花针,不满的摇了摇头,太轻了。
随即,如墨的眸子寒光一闪,场中两名护卫瞳孔放大立时倒在地上,脑门上各一个梅花针穿过的小洞,观其表情,好像在问怎么回事。
众人大骇,立时后退。陈三面无表情的将另外两根梅花针也掷了出去,却不是朝人,而是朝地。两针被斜射在先前倒地的两名护卫的刀刃上,冲力之大,令双刀蓦地弹起,陈三看准时机,一个飞步,像握匕首一样握住了双刀。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一点拖泥带水。秦湛倚着树干,危险的眯起眼睛。
“不攻过来吗?”陈三一反常态,面容冷峻不禁。
机玄子这把年纪毕竟不是白活,虽刚才被他一吓乱了思绪,可冷静下来,就发现有问题,于是试探地问,“兵器到手了却不出手,恐怕是有什么不方便吧?”
陈三冷笑,眼角处带着杀意的风情,让人难以直视,“你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心口上的疼痛一波接着一波,连绵不绝。陈三强忍着几度蓬勃欲出的吼叫声,摆出一个高手该有的样子。
刚刚那几招不过是用来吓唬人的,目的是希望他们能知难而退,想不到那个老头挺有眼力,一眼就看出了问题。
该死!刚刚掷出那四针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现在连站着都觉得摇摇欲坠,若那老头真的攻过来,自己只有挨刀的份……对了,那老头还是个用暗器的!操!
陈三疼得冷汗直流,庆幸的事,雨天,看不出来。
机玄子看着对面挺立的身影,一时难以做决定,只能从袖中摸出一枚三折回力镖探探虚实。
陈三看到那镖的时候,有种翻白眼的冲动。那镖杀伤力不大,但绝对阴险,飞过去了还能折回来,因为是钝棱,撞到硬的东西不会卡住,所以可以一直弹来弹去,直到撞到软的,而且速度奇快,抓都抓不住。承受者往往不是被那镖打死的,而是被烦死的。
要是换在平时,这镖对陈三来说,就是往地上一按的事。不过现在,别说按了,就连躲都躲不过。这不,镖还没折几下呢,已经插肉里了,而且还是他自己送上去的。不为别的,就因为那镖晃得心烦。
众人观其一举一动,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哼!原来只有嘴上能说!大家上!”
既然被拆穿了,他还死撑着干什么?
陈三二话不说直接栽地上,捂着心口打滚。
机玄子等人被他弄的莫名其妙。
刚才三折回力镖打到的好像不是这个位置啊?
一旁秦湛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受伤、中毒加郁闷,一张脸黑得跟什么似的。
管不了那么多,机玄子命人将两人绑好带回江家庄。折腾了一个晚上,林玉寒一伙人全部被擒,江家庄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五十多个人损失了一大半,就连江庄主也身受重伤。
秦湛和陈三带着手链脚铐被粗暴的扔进一个酷似兵器房的地牢,隔着一条走廊,旁边就是林玉寒和洛枫,也不知道那两个人是睡了还是昏了,一动不动的。
“秦公子,你不问点什么吗?”不是陈三脑子进水自发交代老底,实在是疼得没办法,昏又昏不过去,再不找点话分散注意力,他真有把自己捅死的冲动。
秦湛全身湿透,又都是伤口,一些发烧的症状浮现出来。“问了,你会说?”
“说!我现在什么都说!”陈三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摧残着旁边那堵墙。
通常会这么说的人,基本都准备胡扯。所以秦湛很果断的说:“我现在不想问。”
这句话对此时的陈三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秦公子!我求你了!你问吧!”
见过严刑逼供的,没见过死皮赖脸要上报的,秦湛很无语。
见对方沉默,陈三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珠,努力把自己最柔弱,最能让人泛起同情心的一面表现出来,楚楚可怜的紧盯着秦湛。
结果被秦湛一巴掌扇出去。
胸前那道深得直达背心的伤口隐隐作痛,时刻提醒着自己,刚才做了件多愚蠢的事。
果然没了九聘珠,心思都乱了。
“喂,珠子还我。”秦湛冷冰冰地说。
连称呼都变了……
以前的那种感觉不会再回来了吧……
不过,陈三一见对方肯和自己说话,刚才被扇飞的幽怨立刻烟消云散,眉开眼笑的答道:“没了。”
17、第 17 章
每个人心中都有那么一个人。
一个即使是你走到天涯海角也无法忘记的人。
一个让你见到就无法抑制内心最真实的情感的人。
一个一颦一笑都能牵动你情绪的人。
对秦湛来说,他心中的那个人就是陈三。
看到陈三那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他除了想杀了他,还是想杀了他,而且就算杀了他,估计这辈子也不会释怀。
秦湛:“你最好给我一个好点的理由。”
来自地狱般的阴风吹拂着背脊,陈三不禁一哆嗦,心更疼了。“这不能怪我!真的!秦公子交代的任务我怎么敢有丝毫怠慢?当你在前线杀敌的时候,我一直在幕后誓死卫珠!可想不到,宝珠太夺人眼球,那老头可能是被闪到了,所以一镖朝我掷来,我当时一慌,手就抖啦,手抖了么,珠子就掉了,珠子是圆的,掉了自然就滚啦,一滚就找不到了。”
明明表情没变,连姿势都没换过,陈三却觉得秦湛笑了,而且还是冷笑的那种。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周围阴风似乎更甚了……
秦湛:“说完了?”
陈三小心翼翼的点头。
秦湛:“没什么补充的?”
再次点头。
然后秦湛就沉默了。
知道什么最可怕吗?不是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刑罚,不是世界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而是你身旁的那个人用毛骨悚然的眼神看着一无所有的前方。
人的想象力是很可怕的,当你也注视着那片一无所有的前方时,你就会想,究竟是什么才会让一个人的眼神这么可怕,然后越想越可怕……
“珠子我不能还给你。”整个晚上陈三第一次正经。
秦湛瞥了他一眼,“给我理由。”
陈三:“物归原主而已。”
秦湛一顿,“你是刃的人?!”话一出口,也等于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陈三:“难道不像吗?”
对于身份被揭穿这个问题,双方似乎都不是很在意。
知道真相后,除了一开始的惊讶,秦湛出乎意料的平静,“你来寒山门不会只为了要回珠子吧?”明明是问句,语气却异常的肯定。
既然到了这步,陈三也不想瞒他,“放心,其他的跟你无关。”话说出来,并不指望秦湛会信,毕竟骗过他,信用这东西一旦失去就很难再建立。
知道陈三没有告诉他的意思,秦湛也不自讨没趣,换了个话题,“你对我的事知道多少?”这句话问得毫无顾忌,也不管隔壁的林玉寒和洛枫会不会听到,可能是因为根本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陈三艰难的翻了个身,手脚上的镣铐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我知道你是刑天教教主,平日里伪装成武功平平的书生摸样,以此掩盖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你最喜欢吃蟹粉蛋,最喜欢喝庐山云雾,喜欢黑色和红色,讨厌吵闹的地方,有轻微洁癖,常去一家叫醉云轩的酒馆,疑似是刑天教据点之一。你对书……”果然性格这个东西是改变不了的,这不,没两句话某人又原形毕露了。
“够了。”再不喊停,秦湛估计就要因缺乏自我认知而自惭,“你知道的不少。”
陈三厚脸皮的笑笑:“还行!还行!”
本来还想问问他这狼狈的样子怎么搞的,可是一看到他那张和印象中的陈三完全不搭边的脸,气就不打一处来。于是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见秦湛不说话,陈三自发找话题,“如果能活着回去,秦公子还会和我一起去小饭馆吗?” 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此时问这样一句话,只知道反应过来时,已经问完了。
有些东西失去了,就不会再回来,比如生命,比如时间,比如秦湛挡在自己面前时,那一刻的真挚。一旦失去,便无处可寻。
那一刻是真的被感动了,无论以下人陈三的立场,还是以杀手慕容云烟的立场。
所以他才会想问问,如果有未来,那份简单的情谊还会不会继续?
可在看到秦湛不屑的哂笑时,陈三发现自己问的问题真是傻得可以。
任谁都不会在被骗了之后,还高高兴兴的和骗子说我们继续做朋友吧。
一定是因为心疼让自己变得不正常了……
陈三笑笑,借此缓解空荡荡的气氛。
“你对出去有多少把握?”秦湛挑话中的另一层意思问道。
“如果能拖到明天这个时候,估计有十成。”
呵,还真自信……
像是嘲讽陈三的把握,机玄子来了。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护卫一人捧着一条铁鞭,面无表情的站在他们面前,大有手刃仇人的味道。
随着铁门开关,桌上的油灯晃了晃,墙上的人影有一瞬的阴鸷。
金属反射的寒光让人不寒而栗,牢里醒着的两人脸色微变。
“你现在还有多少把握?”秦湛看着面前的一排人,眼神有些恍惚,听觉也模糊了起来。想将坐姿调整的端正些,可双臂已没了力道。
感觉到身旁的人气息越来越紊乱,却还坚持着抑制,陈三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烦闷。
明明都伤成这样了,为什么还要让自己更痛苦?明明周围没有你信任的人,为什么自己还不好好照顾自己?明明没事时都会装成无能,为什么有事了反而挺身而出?
为什么……
“我没有把握。”虽然很残忍,却是真话。
秦湛闭上双眼,像是接受了。
机玄子在护卫端来的椅子上坐下,命人将林玉寒和洛枫弄醒。两人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一个激灵就醒了。
环顾四周,“这什么地方?”洛枫声音沙哑,喉咙像是被人捏着,话说得很吃力。
林玉寒看到面前的人和物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开门见山:“江小楼的死是个意外,我们没想过要他死,你不能这样对我们!”
机玄子寒着脸看着他,“老夫也没想要你们死,只是想折磨你们,你们若受不了折磨,死了,那也是意外。”
洛枫听了两人对话,脑子终于完全清醒过来,刚想指着机玄子鼻子开骂,一口血就喷了出来。“咳咳——”
“四师弟!你怎么了?!”林玉寒见洛枫神情扭曲,呼吸急促,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看样子都快喘不上气了,煞是焦急。
先前与机玄子交手,洛枫被打断了三根肋骨,刚才一激动,肋骨错位就插进了肺。
“二师兄——呼呼呼……疼……咳咳……呼吸……不了……呼呼呼……”洛枫疼得说不出话,背上冷汗直流,紧拽着林玉寒的衣袖。
“你别说话,越说越疼……”林玉寒想替他顺顺气,可这种情况又不好随便动他,手僵在那不知道该往哪放。
“二师……兄……呼呼呼……疼……我……是不是……要死了……呼呼呼……”洛枫看着林玉寒,眼睛浑浊了起来。
“不会的!你别胡思乱想!你不会死的!”这肺叶被刺穿是要命的事,眼见洛枫进气多出气少,林玉寒急得眼眶都红了。
顾不得那么多,他拖着两条断腿连跪带爬到铁栏跟前,死握着栏杆,“江小楼是我害死的!和我师弟无关,一命偿一命,你想要我怎么死都可以,但求你救救我师弟!”
机玄子哂笑:“做梦!”
林玉寒不死心地继续喊:“江小楼已经死了!谁也没有办法改变了!你要找偿命的,我一个人就够了!为什么不放过我师弟?!”握着铁栏的手青筋暴起,好像此时握着的是生死一线的救命稻草。
“你们都是害死小楼的凶手,谁也别想活着离开!你不能!他不能!那两个也不能!”一字一句,刺得人生疼。
知道什么最让人绝望吗?就是在你真心诚意求人时,别人连句‘先跪下来从我裤裆下钻过去’都不肯说。
“呼呼呼……二师兄……咳咳……你别求他……呼呼呼……”虽然痛苦,虽然吃力,还是把手伸向林玉寒。
好冷……
林玉寒狼狈的爬过去,明明三米都不到,为什么他觉得好远?
地上的干草被压得‘兹兹’作响,好像脆弱的生命被折断一般。
别死……
18、第 18 章
为什么人总会在失去时想起珍惜,在失去的前一刻想起美好?
脑中闪过了许多儿时的片段,看似近在眼前,却是走马观花,什么也抓不住。
可就这样一个模糊的回忆,林玉寒却很清楚的知道,在儿时的每个片段里都有一个叫洛枫的小弟弟。
“二师兄……呼呼呼……下次……我们……呼呼呼……再和大师兄……一起……赛马……呼呼呼……好不好……” 洛枫带着丝哭腔,僵硬的笑着,抓着林玉寒衣袖的指骨青白一片。
“好……”
“一起去钓鱼……”
“好……”
“一起去看戏……”
“好……”
“一起去看日出……”
“好——好……”除了这个字,他不知道现在还能说什么。
“二师兄……我不想死……呼呼呼……”果然,不甘心……
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面对生死大关,再不落泪,这辈子恐怕就要错过了。
于是洛枫哭了,伴随沉重的呼吸,哭得很伤心,很不甘,很苍凉。
“你不会死的……不会……”这可能是他这辈子说得最虚假的一句话,却绝对是心里最向往的。
“把他们四个绑到架子上。”耳中传来机玄子绝情的吩咐声。
“他都这样了你还想怎么样?!难道连这点时间你都不能给我们吗?!”林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