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衣少女身后,赫然横排着四个巨型怪人,赤足光膊,仅腰间系了一条皮质的短裙,黝黑如漆,目射异光,狮鼻阔口,全身的肌肉像一座座隆起的山丘,每一个巨人手中,各执着一柄开山巨斧,斧锋映日生花。
此时立身之处,却在“大佛窟”之下的一块平台上。
甘棠久久才回过神来,深施一礼,尴尬万分地道:“在下一时失神冒犯,请姑娘恕罪!”
“嗯!”
仅仅是一个字,但冷得像冰块,甘棠也揣度不出这个字代表什么,是怒火未熄,抑是接受了他的道歉?
“是姑娘救了在下?”
“想不到你没有被炸死!”
答非所问,但已透露出甘棠是她所救的。
甘棠心中更是惶恐、再次道:“请姑娘恕在下无心之过!”
绿衣少女冷电似的目芒,在甘棠面上一连几绕,声音中不带丝毫感情地道:“我该称你施少主还是甘少侠?”
甘棠心头猛地一震,对方对自己的来历,竟然了如指掌,而自己对她一无所知,不期然地又向后退了一步,迟疑地道:“这……随便!”
“好一个随便,张三的儿子,当然不会是李四所生!”
说着,掩口一笑。这一笑,犹如雪里泛开春花,迷人极了,甘棠下意识地心头一荡,但这笑来得突然,消失得也快,立时又恢复那玉观音也似的冰寒面孔。
“在下本名甘棠,施天棠是化名!”
“哦!”
“请问姑娘芳名?”
绛衣少女默然了片刻,才冷冷地道:“我叫司徒霜,冰霜之霜!”
“哦,司徒姑娘,救命之恩,在下谨铭肺腑!”
口里说,心里却在想,人如其名,的确是艳如桃李,冷若冰霜。
四个巨无霸型的黎黑怪人,始终默无一言,连动都不曾动一下。
司徒霜冷漠地道:“大可不必!”
甘棠对于适才自己的冒昧行为,深感不安,想说几句得体的道歉话,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对方既然不提,想来已原谅自己了。
“姑娘门派可否见示?”
“东海!”
“哦,姑娘是东海来的。”
甘棠心想,怪不得四个大汉的长相和装束如此诡异,原来不是中原武士。
司徒霜回顾四大汉道:“你们先回去。”
四怪人口里“唔”了一声,齐施一礼,弹身飞逝,从身法看来,四怪人的功力相当不弱。
甘棠目送四个东海武士离开之后,诚挚地道:“司徒姑娘,何以知道在下被人活埋大佛窟而施义手?”
“适逢其会罢了!”
“适逢其会?”
“不错,我迟了一步幸而你没有死,否则……”
“怎样?”
“岂非很遗憾!”
“姑娘事前已知在下将要被人活埋?”
“我说过适逢其会!”
“可否见告?”
“我追踪一个人!”
“什么样的人?”
“死神!”
甘棠骇然惊呼道:“姑娘追踪‘死神’?”
“不错,冒充‘死神’的白袍怪人!”
甘棠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对方何以知道“白袍怪人”是冒牌的“死神”?这秘密除自己与少数几个由自己转告的人外,可说决无人知。
司徒霜接着又道:“中原武林无庸讳言是急于要知道‘白袍怪人’的真面目,也急于要把他除去!”
“事实是这样!”
“可惜没有人能和他匹敌。”
甘棠沉声道:“有的,他的末日不远了。”
“你有这雄心?”
“在下有这意思!”
“不愧‘武圣’之后,不过……”
“怎么样?”
“你不是他的对手!”
甘棠不愿分辩,转过话题道:“炸毁大佛窟,活埋在下的是‘白袍怪人’?”
司徒霜冷冷地一颔首道:“是他,否则我怎会适逢其会地救了你。”
“姑娘可否把经过见告?”
“我盯踪他的一个手下,发现你进入窟洞,然后,‘白袍怪人’现身,指示手下炸窟,我发现阴谋时,已无法阻止,认定你必死无疑,但……”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冰冷的粉靥微微一红,又道:“事后,我命四个‘大力武士’,挪开石块岩屑,结果,意外的发现你没有死,就是这样。”
甘棠内心激动非凡,若非司徒霜相救,他是准死无疑了,但她为什么会对一个看来已无幸免的陌生人的生死如此关切呢?
为什么?
从她如冰粉靥上,他找不出答案。
司徒霜眼珠一转,道:“你有一个表姐?”
甘棠想起刚才的情景,俊面不由一红,讪讪地道:“是的!”
“样子很像我?”
“不!”
“那你……”
“在下当时神志未复,同时因为重见天日,惊喜过度,所以才……”
“她美吗?”
“这……可以当得上一个字!”“你看我呢?”
她问这一句,面上依然是冷冰冰的,甘棠却红了脸,窒一窒才很难为情地道:“姑娘较之她有过之无不及!”
“因为我救了你,所以你不得不如此说。”词锋咄咄迫人,相当犀利。
“在下不惯谀词,是实话!”
“嗯!这一点我相信,你表姐叫什么名字?”甘棠似觉对方问的太多,但仍诚恳地答道:“她叫林云!”
“林云?”
“是的。”
“他也是你爱的人?”
“嗯!我……我们很要好!”
“男女要好就是相爱,你不会否认吧?”
甘棠无词以应,只好尴尬地笑了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深深扫了对方一遍,他发觉这绛衣少女有一种迷人的气质。
虽然她冷漠、孤傲,但却掩不了天生的灵慧与高贵。
如果林云是笼烟芍药,那她该是空谷幽兰。
“对了,我忘了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白袍怪人何以对箫声如此恐怖?”
“姑娘怎么也知道?”
“丐帮总舵的血劫,凭你数声竹箫而解……”
甘棠为之大惊失色,她怎么对自己知道得这么多,难道这又委之“适逢其会”么?自己何以不发觉被人暗中注意呢?看来这女子相当不简单,不觉骇然道:“这件事姑娘也知道?”
司徒霜淡淡地一笑道:“还有,你在土谷祠中,反被箫声解围有这回事吧?”
甘棠更加震惊莫名,栗声道:“有,有这回事,但在下至今还想不透那箫声何所自来?”
司徒霜从袖中抖露出一支小巧的玉箫,道:“喏!就是这个……”
“如此说来,姑娘今天是第二次相救在下了?”
“适逢其会,我不过摹仿你以前在丐帮总舵的作为而已!”
甘棠愣愣地看着对方,说不出话来。两次救命之恩,怎能解释为适逢其会?
“哦!这……”
“甘少侠,我说‘白袍怪人’何以怕那箫声?”
甘棠正想说出叠石峰头,“阴司公主孙小华”以箫声作信号,呼召“白袍怪人”的经过……
蓦地——
一缕尖细悠长的箫声,破空传至,那音韵像是来自遥远的天外,飘渺、空灵,使人无从捉摸,与“叠石峰”头,“阴司公主孙小华”所发的竟有些近似。
甘棠不由心中一动。
司徒霜立即取出玉箫,凑近樱唇,轻轻和了数声。
“我该走了。”
“司徒姑娘……”
“我们会相见的。”
绛影一闪,如轻烟般消逝。
甘棠怔在当场,司徒霜冰冷冷的声音,似乎仍在耳际,软玉温香的一幕,又萦回脑海,鼻端似乎还留着那淡淡的幽香,他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只觉得惚惚若有所失。
箫声,他想到那诡异的箫声,与“叠石峰”上被活埋的女魔“阴司公主”如出一辙,那发箫声的是谁?
司徒霜为什么要追踪“白袍怪人”?以她方才离去所施展的身法而论,追蹑“白袍怪人”倒是可信,但为什么呢?
她何以也知道“白袍怪人”不是六十年前的“死神”本人?
从再次相救而言,不是适逢其会,倒是有心,而且她能一口道出自己的身世来历,这也令人不解。
据她说,炸窟活埋自己的是“白袍怪人”,那传字柬诱自己入谷的所谓华服中年,当是“白相怪人”的手下无疑了。
现在,他开始认为有了恨,强烈的恨,“天绝地宫”的血债,再加上这笔新债,他恨不能立即抓到“白袍怪人”食其肉而寝其皮。
最后,意念回到被杀疯汉的身上,那疯汉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同时被“玉牒堡”和“白袍怪人”追杀,他被称为“五号”,这五号代表什么?
疯汉死了,一条极重要的线索断了,丐帮分舵弟子全部遇害,想借重丐帮耳目追寻林云的希望也破灭了。
对于林云,他有太多的歉疚与关切,他希望在这两天当中,“奇门派”出动的弟子能寻回她,他默待她不要发生任何意外。他与林云之间的关系澄清,使他悬在心中的一块巨石落了地,那些原本无法报偿的恩与情,已有了补偿之道——全心全意地爱她。
意念,纷沓而繁淆,不自觉的又回到绛衣女司徒霜的身上。
她知道“白袍怪人”的秘密,她追踪“白袍怪人”。
她以箫声为连络的讯号。
而箫声与“阴司公主”如出一辙。
这些,决非无因,莫非“阴司公主”没有死?
这意念使他机伶伶打了一个冷噤。是的,这太可能了,当日自己在重伤之下,拼死逃生,无巧不巧的扒落石块,把石窟唯一的通道重新封堵,“阴司公主”被重新活埋,但这不能断定她绝对死亡,也许另一次巧合使她重见天日。
难道司徒霜是她所造的第二个恐怖人物!
他从内心发出一阵阵悚栗。
他想到目前的行止,追查血洗“圣城”的凶手,一方面了却自己家门血仇,另一方面,以之作为向“魔母”交换杀害义父兄凶手的条件。义母太夫人天年已迫,在短短的四个月不到的时间中,必须完成这两件事,这是义母的大愿,岂能使她含恨以殁。
然而,从何着手呢?疯汉的线索断了……
一道灵光闪过脑际,如果“白袍怪人”杀疯汉旨在灭口,那“白袍怪人”可能与“圣城”血案有关,也许,他就是真凶……
“玉牒堡”是最先追杀疯汉的一方,“白袍怪人”行踪飘忽,“玉牒堡”可随时拜访,这疑点必须予以澄清,否则这追凶的行动将步入歧途,只是“玉牒堡”新遭“白袍怪人”冒充的“死神”光顾,不知是否找得到人,但不管如何,这是目前唯一可行之路。
心念之中,暂时抛去其他的烦琐,一意先赴“玉牒堡”求取这答案,顺便,将把“玉牒堡”与自己的旧帐,作一了结。
行动有了准则,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正待弹身离开之际,只见一条人影,星飞丸射般朝这边奔来。
来人身法快捷异常,顾盼之间,便到了切近,从甘棠的身侧不远,一晃而过,像是突然发现了甘棠的存在,驰出数十丈之后,又折了回来。
双方一照面。
来人惊“啊”了一声,脸色大变,接着口竟说不出话来。
甘棠一看对方,是一个衣服华丽的中年人,面孔完全陌生,对方的神情,使他惊诧不已。
华服中年终于迸出了一句话:“你……没有死?”
这句话使甘棠心头大震,脱口道:“在下为什么要死?”
华服中年面上的肌肉抽搐了数下,骇然之色未退,结结巴巴地道:“你……不是被活埋在大佛窟……”
甘棠心念一转,面上登时抖露一片恐怖的杀机,冷笑了数声道:“阁下就是传柬邀约在下到此晤面的人?”
一双精芒似电而含煞的眸子,紧紧地迫视着对方。
华服中年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个大步,道:“不错……正是……”
甘棠向前一跨步,寒声道:“看来倒是你该死了!”
华服中年急摇手道:“甘少侠,且听在下一言!”
“有什么遗言,说吧?”
“甘少侠何以得能不死?”
“哼,鬼域伎俩,其奈本少主何!”
“啊!这倒是……”
“阁下有个名姓吧?”
“在下郑文良!”
“死神手下?”
自称郑文良的华服中年,神色又是一变,栗呼道:“什么?少侠说‘死神’?”
甘棠冷极的一笑道:“阁下很会演戏!”
郑文良惊退了一步,一副惶然之色,道:“少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明白!”
“在下一点也不明白,莫非那炸窟的是……‘死神’不成?”
“你不是‘死神’手下?”
“不是!”
“那传柬约晤本少主目的何在?”
“因为……因为听说少主要找丐帮弟子,所以传柬让少主看过明白!”
甘棠闻言之下,为之一怔,随又道:“然则阁下何以知本少主的名姓?”
“这……”
突地,一个声音接过话题道:“本座可以解答。”
甘棠“怦”然心惊,侧身转头一看,先是愕然,继而血脉贲张,恨火熊熊,刚刚退去的杀机,又回到了面上。
发话的,赫然是“玉牒堡主西门嵩”,而他身后,站着的是曾被自己唤作继母的陆秀贞,两人现身之处,是五丈外的一方巨石,显然对方已隐在石后多时。
奸夫淫妇,会在此时此地现身,是他做梦也估不到的事。
这的确是巧得不能再巧的事,他正准备赴“玉牒堡”,对方却自动投到。
西门嵩老脸一片神威凛然之色。
陆秀贞则粉腮铁青,眸中隐泛恨毒。
甘棠咬紧牙关,从齿缝中迸出一句话道:“两位来的正是时候。”
西门嵩行所无事地把身形移近两丈,一指那华服中年道:“他是本堡武士,你的身份他当然清楚,明白了吧!”
说完,向郑文良一挥手道:“你可以走了!”
郑文良躬身一礼,掉头飞奔而去。
甘棠目不稍瞬地瞪视着西门嵩,冷森森道:“西门堡主,我们之间的帐正好此地清结!”
西门嵩哈哈一笑道:“甘棠,我们先平心静气地谈一谈。”
“可以,确实该谈一谈!”
话声中,目光朝五丈外的陆秀贞一扫。
西门嵩老脸一片肃穆之色,看上去是典型的武林长者风度,沉声发话道:“首先消去你的敌意,现在本座认你是‘天绝门’少主!”
“就是甘棠,‘武圣’遗孤,这身份不容否认。”
“正好相反!”
“为什么?”
“停会再谈,现在先从昨天发生的事说起。”
“好,说吧。”
“你知道被你劫持而后托丐帮分舵看管的‘五号’疯汉是谁?”
这正是甘棠想要问的话,不意对方主动说了出来,不由略感激动地道:“他……是谁?”
西门嵩顿时目爆精光,一字一句地道:“死神座下第五名‘死亡使者’!”
“什么?第五名‘死亡使者’?”
“一点不错,可惜你坏了本座的大事……”
“什么意思?”
“这疯汉昔年曾受‘武圣’大恩,一时糊涂,从‘死神’之命参与血洗‘圣城’的行动……”
甘棠全身一震,栗呼道:“凶手是‘死神’和一干手下?”
“你听本座说完,‘五号死亡使者’事后可能悔恨交加,是以成疯,这是本座从他呓语之中自责的言词与频呼‘武圣’之名所推断的……”
甘棠激动欲狂,身形簌簌而抖。
西门嵩接着又道:“本座派人截他的目的,是要证实‘死神’是否血案的主凶,与当年经过的全部详情,好为‘武圣’报仇……”
这话大出甘棠意料之外,西门嵩与陆秀贞通奸,逼害遗孤,现在竟然说要替父亲报仇。
这与自己初上“玉牒堡”退婚,所说的美丽谎言完全一样,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西门嵩自顾自地接下去道:“可惜,你从中一岔,被‘死神’杀了灭口,还连累了丐帮百余生命。”
他说话的态度很认真,甘棠的心理起了变化,难道这是真的?那他又为什么一而再的逼害自己呢?这行为不是互相矛盾吗?
心念之中,脱口道:“事实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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