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断断续续地飘入耳中,待我回味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脸色已然苍白如纸,指尖颤抖不已。
“他人呢?他把蛊引过去了,那他怎么办?”
身体忽然动了起来,未待我下床,阿九便把我重新摁回床上。
“你先听我说完。”
他挠了挠脑袋,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你那朋友真不简单,居然连吸足了人血的蝴蝶谷都能化了。我猜,他幼是不是给抓去当过药鼎,才练就了这百毒不侵的好本事。”
“药鼎?”
见我神色迷惑,他四顾了一下,凑近来压低了声音:“据说那些养蛊炼丹的医药世家里,都会抓那么一两个童子童女养在铜鼎里用来试药,俗称‘药鼎’。”
我惊愕得一时闭不上嘴巴。年仅七岁的瞳影一夜间灭了江湖第一医药世家千秋医家全族。
本还奇怪,无冤无仇,就算是为了彰显实力,一个七岁的孩童也全无理由找个医药世家下手,莫非真是……
“这事决不能和别人提起。”我一把捂住阿九的嘴巴,见他斩钉截铁地点了头,这才松开手。待察觉时,冷汗已经湿透衣衫。两人相视无言,都是深叹一口气。
再躺了一会儿,等身体各部分渐渐恢复了知觉,我起身穿衣,推门而出。
站在吊脚楼前的细窄小道上,庭院里人声鼎沸。从上面看去,就见丛丛银风背、银蝶发簪、银围帕、银花、银铃、银项圈、银帽汇聚成一片银色的浪潮。
装束靓丽的苗族少女们簇拥着其中一个男子。然而在那些颜色妖娆的繁华装饰间,他的面容依旧美得惊心动魄,刹那暗淡了周围所有艳色。
“真是羡慕啊。”阿九无力地垂手耷拉在横木扶手上,一脸怨怼地望向被少女包围的瞳影,“我还第一次看到天底下竟然有这么美的人,还是个男人。”
说着,幽幽地看向我,苦着一张脸:“蒙荣,你干嘛非得带这么漂亮的人来我们寨子。见过他了,那些姑娘哪还看得上我们啊?你瞧瞧,一个个豺狼虎豹似的,眼睛都绿了。”
“说谁豺狼虎豹呢!”话音未落他脑袋上就被重捶了一下,痛得龇牙咧嘴。
阿幼朵从身后探出头来,冲我嫣然一笑。同是一身盛装披银,黑亮长发用双卡针步摇固定在脑后,头戴银冠,额前碎碎地洒落一圈银珠。项戴娄花银项圈,胸前配挂大银锁,腕间携戴三对不同样式的银手镯。
色泽鲜艳的蜡染对襟裙装勾勒出少女玲珑有致的身形,随着她的动作,浑身银饰便摇摇曳曳地泠泠作响,煞是好看。
“蒙荣,好点了没?”
对上她关切的目光,我微微点了头,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庭院中的男子,却发现他也正看着我。心下一惊,忙转回目光。
“又不是什么节日,怎么都换上盛装了?”
面对我的询问,少女微施粉黛的脸上透出一抹浮粉,腼腆地垂落视线。
“还不是因为你那美人朋友,就是过节也没见她们这么精心打扮过。”阿九撇了撇嘴,却招来阿幼朵毫不客气一记白眼。
“我才不是为了瞳公子呢!”
言语间,目光再次羞答答地回到我身上。
“蒙荣。”张开正想说什么,一声轻呼打断了思路。
循声而去,瞳影已经走到了窄道的斜下方,微笑着冲我伸出手来。
“跟我走吧。”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个刹那,他扬脸看着我,眼中流光。扑面而来的美动荡了心神,在灵魂深处产生剧烈的回音。恍惚中,我又听见那几乎摧古拉朽的狂风呼啸,从心灵的荒原上一掠而去。
毫不犹豫地抓住他的手,翻身从高高的吊脚楼阁上一跃而下。
风在耳边呼啸,忍不住唇角轻扬,想要狂笑,想要尖叫,想要发泄憋闷在胸腔里的那一股窜动不已的悸动和疯狂。
“蒙荣!”
正要翻身上马,少女的呼声从身后急切地传来,我回过头去。
“不管你过去是什么样的人,就算你真如巫女大人所说得这般穷凶极恶,我也不会怪你。因为,就阿幼朵认识的蒙荣,善良勇敢,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
明快的语调语速很快,像是憋足了勇气,她看着我,脸颊绯红,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扑闪着动人的光芒。
“谢谢。”我冲她点点头,翻身上马。
“蒙荣!”正要转回头去,她再一次叫住我。双目浴水,柔长的眼睫微微颤动,阳光以一个微妙的角度恰到好处地打亮了年轻美貌的容颜。她微微扬起唇角,笑靥如花,“瓦萨莫。”
骏马长嘶一声,扬蹄飞驰。
“什么?你说什么?”只隐约听到她最后说了句苗语,却没有听懂。我焦急地想要回去问个明白。眼睛却被人从身后捂住,温柔潮湿的气息柔软的羽毛般轻轻厮磨着耳际。
“不要回头。”
心蓦然宁静了下来,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不想想。脑中一片空白,只感到他的体温从相触的肌肤上不停地传递过来,脸上一阵阵的发烫。这一刻起,已经什么都传不入耳中了,温柔甜腻的呢喃一遍遍回荡在耳畔,大脑抽空,回音缭绕。
一旦爱上一个人,无论失忆多少次,刻在灵魂里的牵绊都会指引着自己回到他身边,重新爱上他。我想,此生我是逃不开了。
初见那年是十八岁,转眼已相识七年。其中辗转多少人事辛酸,阴谋险恶,世事轮回,都已记不清了。而你的面容却愈发美艳逼人,普天之下怕从未有过也再也不会有你这般美丽的人。
我终于相信,说书人所言非虚。重瞳幻影,艳绝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日码七千,酣畅淋漓啊!O(∩_∩)O~
PS:还没完结,还有续篇,然后还有番外。
PS:PS:圣诞节快乐!!!(自绘的贺图一张~)
☆、第七十七章
“一切都缘于我的罪过。如果我早些收手,他就不会离我而去。”
每当听他用悲伤的语气说起那个心心念念的故事,那个再也找不回的人,心就会一阵阵揪痛,无以复加。
而我,却不知道该用什么话语来安慰他。仿佛只是一个无力的旁观者,隔着透明的高墙,分明是触手可及的距离,却又在伸手的瞬间犹豫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伤、被伤……这两个人间曾经历过的一切被用一种略带沙哑的声音缓缓吐出,如春雨润物,植入心底。
而作为聆听者的我却可悲地身陷那个故事之中无法自拔,渐渐的,心底深处那个拼命警告我保持距离的声音也逐渐被隔绝在视听之外,闭塞了五感,封锁了迟疑。这感情就像是触动了机括的闸门,一旦打开,就摧枯拉朽地吞噬一切,所有的企图反抗都显得徒力而苍白。无法用计量去划清界限,也无法用理智来竖起自卫的利刃,就这么被从内部寸寸瓦解得体无完肤,待意识到时,已然沦陷得万劫不复。
不断地扪心自问,若换做我,我会怎么做?原谅他?理解他?还是像那个少年一样闭上眼睛拼命逃离,哪怕消除一切记忆,无论疼痛、欢愉,舍弃自己曾经存在的证明,清空灵魂,也要将他彻底忘记。
只是为了忘记而忘记,为了保护自己脆弱的内质竖起坚硬的外壳,以另一种近乎绝望的方式消失于世。
因为太恨,还是太爱?抑或,只是为了不再互相伤害,血肉淋漓。我不懂……头,一阵阵剧烈绞痛,一旦我企图想要捕捉到些隐藏在灵魂深处的讯息就会头痛欲裂,有什么东西在拼命阻止我回想。
摇晃了两下,扶住桌角的手稍一打滑,随着瓷质落地碎裂之声,一地的青花白瓷,仿佛支离破碎的蝶翼,片片零落。
抬起头来,古铜镜光洁丝滑的镜面中映出我的面容,清秀,憔悴,满脸倦意,唯额角一只血蝴蝶优雅地舒展鳞翅,血丝如妖,灼目逼人,仿佛在下一秒便会挣破肌肤,羽化而出。头痛如绞,一幕幕多变的幻觉冲上眼眶,我一手抵额,紧咬住下唇,待终于平静下来时,已是冷汗淋漓。
自从蝴蝶蛊从身体里引渡走后,身上的血蝴蝶印记也都渐渐消退了。唯独额头上的这一枚,近日里看来这印记没有减退,反而貌似渗入皮肤,愈加鲜活,也不知是不是那蛊毒留下的后遗症。不仅如此,往往一旦我企图回忆,就会感到头昏眼花,而蝴蝶的血色就会陡然加深,吸饱了血水般,妖娆地舒展筋脉,连蝶翼上一丝丝细小的纹路都分毫毕现,活色生香。
这到底是怎么了?思绪,乱得不受控制。
细密的汗珠从全身毛孔中不断渗出,衣衫紧贴在肌肤上。桌子大幅度震动的声音引回了视线,沿着桌面一路找寻震源,这才发现自己竟是在战栗不止,无法遏制。
连连倒退几步,一直退到跌坐在床榻上,呼吸急促而沉重,像是经过了千里跋涉,缺氧的痛楚逼得我皱起了双眉。
我,怕真是病了。
房门被大力推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后,一只冰凉的手覆上了我的额头。一点冰寒湿润的东西被塞入口中,火急火燎的温度骤然降了下来,连呼吸,也顺畅了一些。
“如何?”
他在我身边坐下,一只手依旧覆在我额头上。
“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宽慰般慢慢抚平我皱起的眉尖:“你是不是又回忆以前的事了?”
见我默声不语,琉璃色的重瞳之眸中闪过一丝似有若无的犹豫,但也只是刹那,那抹异色便消失得一干二净:“不要再勉强自己了,你想知道什么我会慢慢地都告诉你。”
平缓的语气,温和得酥软了心尖。我垂眉敛目,许久,抬头径直看进他目中:“那你告诉我,我到底是为何失忆?”
慢慢梳理我额发的手顿了下来,他看着我。片刻,又转开目光,修竹般细长的手指顺着黑漆生丝般的头发轻轻滑落而下,自然而然地垂落到我的肩头,卷起一缕黑发,又缓缓松开,惬意地看发丝从骨节分明的指间疏落而下。
“因为你误以为我背叛了你。”
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述说的是一件于己无关的琐事。我心下一窒,猛然抓住他栖落在我肩头的手,逼近那双看不清深浅的瞳仁。
“那事实呢?”
目光相触的刹那,我企图从他眼中捕捉到哪怕丝毫的动摇与忐忑,然而,却只是徒劳。
看不透的目光,暧昧而深邃,深埋眸中的情绪隐藏得无懈可击。
“你很在意吗?自己的过去。不,是那个人的过去。”他微微翘起嘴角,似笑非笑。
“你爱他。”紧咬住下唇,我避开视线,艰难而缓慢地,深吸一口气,“而他,好像也还爱着你。”
手指轻轻点了点心脏是位置:“在这里。”
“我想,既然互相深爱,又何苦让彼此都这么辛苦?或许,他已经原谅你了。”一波一波的无力感从麻木的脚尖一直传递到头顶,刺激着全身经脉。下意识双手环抱住自己,强忍住不自主的颤抖,声音却断了线的风筝般,越来越低,直到低得几不可闻,“我只是,不想再看你这么痛苦。”
明显感到眼前的人目光一僵,无声的苦笑,从眼眸深处渐次荡漾而出,晕开的波纹连带周围的空气也跟着起了皱。
“不,他定不会原谅我。”斩金截铁地。不知为何,那双从来都不动神色的眼眸中忽然间漫起了虚白的大雾,迷惘、伤痛,还有浅浅的悔意……
“不要再企图回忆。只要你答应陪在我身边,便足够了。”大雾散去的刹那他的眼神蓦然锐利如割,语速很慢,却是不容抗拒的命令。
我迟疑着,微微点了点头,心中却弥漫起一丝浓郁的不祥感,不安,不安,不安……
总是在想,是不是现在陪在他身边的人不是我,而是那个人会更好,会让他不再这么痛苦。被这种思绪纠缠着而不断企图想要回想起过去的一切,企图唤醒沉睡在记忆中的那个人的我,一直以来,是不是会错了意?为何如今,此刻,总觉得眼前之人变得朦胧,看不清,好像是刻意隐瞒了什么,好像这一切……都只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
忍不丁打了个寒颤,狠狠压下心中一浪高过一浪的怪念。
如果有一天当我想起了一切,却发现这貌似美妙的爱情都不过是镜花水月的浮光掠影,当我终于察觉自己四处追逐,却早就身在局中……那我是不是会后悔曾经,后悔那个拼命企图唤醒记忆的自己,傻得太过可怜。
作者有话要说:再次谢谢亲爱的小栗子,在看完你的评论后,这章终于成功码出来了。O(∩_∩)O~看来没灵感、卡文了的时候还要麻烦各位亲们拿大锤子好好敲打敲打才行!!
☆、第七十八章
夜色如泼墨写意,层林尽染。昏黄的一豆幽光下,眼前之人已然安然入睡,睡颜美好。纤长浓密的眼睫随着平稳的呼吸上下起伏,仿佛一座白玉雕塑,美得不似凡人。
随意搁在枕边的手五指修长,色泽如玉。轻轻重合上骨节分明的手,小心地塞进被褥中,仔细地掖好被角。无端的疲惫感随着倦意浪潮般袭来,我揉了揉眼睛,吹熄了床头的八角宫灯。
推门而出,东方天光微露,昏暗的天被熹微的光抹上了金边。晨风凛冽,空气干涩而冷冽,夹杂着初雪的寒意,从口鼻处倒灌而入时,只觉得喉口一痛,下意识裹紧了猞猁裘。
呵出的气息被雪风一吹,转眼间化作一团白雾消散不见,伸展了一下僵硬的筋骨,与往常一般,开始清扫庭中堆积了一夜的积雪。庭中光秃秃的枝桠仿佛满地饿殍无力地直指苍天。宛如一声哀怨的啜泣,风在树枝间呼啸着穿梭而过,闻之断肠。
雪花从低压的冷云中飘摇而下,不一会儿,清扫干净的庭院里便又多了一层浮雪。抖落下堆积在肩头的雪屑,呵出一团白雾,搓揉已经冻得微微浮肿的手。正想回头再扫一遍,却听见一声脆耳的枝折脆响,回头间,庭院入口处有什么一晃而过。
“谁?”我警觉地调转扫帚,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逼近过去。
“苏陌。”
一扫帚刺出,恰到好处地抵在那人眉心。
“别、别,是我,是我……”
眼前是一个面如冠玉的少年,素齿朱唇,目如点漆,一身白衣胜雪,衣摆纹莲。被白雪一映,恍如雪魂化作的仙人,灵气逼人。
“你是谁?”我微微眯缝起眼睛,上下打量眼前之人,一身文弱书卷气,料不是习武之人,不犹心下放松了点戒备。
“霍游仙啊,你忘了谁都好,怎么能把我也忘了?”
他焦急起来,压低了声音,不忘紧张地四处张望一番。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苏陌。”
我垂下扫帚,不悦地皱皱眉头。
“怎么会认错?苏翎说看到一个酷似苏陌的人,我猜就是你了。我就知道你命大福大死不了,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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