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出鞘,银刃雪亮如电。
少女惊呼起来,一双充满灵气的大眼睛中流出艳羡,抬手对着阳光把了把刀刃,啧啧叹息。
“好漂亮的刀,好像一弯弦月。摸上去丝滑腻手,刃片冰薄得几乎透明。蒙荣,你这刀是哪里来的?”
我神色一窒,重新坐回树影中。
“我哪知道,被你救来之前就一直带着了,估计是路边随便捡的吧!”
“骗人。”她不依不挠地在我面前蹲下,一双大眼睛里闪着好奇的星光,一动不动地紧盯着我,“外面的人用得可都是这种好刀?等你回去外面了可以给我买一把不?”
“都说了我不知道,而且我又不打算再出去。”
我有些不耐烦了。又是外面外面,为什么老问些我不知道的问题。外面是那个已经不在了的人的世界。为什么老是喜欢将我与那个毫不相干之人的人生牵扯在一起,逼迫我去回忆一些不属于我的记忆?这感觉就好像大家都在讨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却对着你指指点点,说些完全无法理解的话题。
我是蒙荣,生活在苗寨,就我来说,认识世界也是从这个小山寨开始。我所知道的,是造型独特的吊脚楼,是山清水秀的苗家,是能歌善舞的苗人。外面是怎样,我哪知道?也与我无关。
“蒙荣,你再好好想想,说不定能记起些什么。”
“都说了我不知道了!”我猛地站起身来,瞪起双目。少女惊雀般跳开了两步,瞪大了眼睛,一脸无措的表情,怯生生地看着我。
“对不起。”我垂首按住纠紧的眉心,无奈地叹一口气。啊,一不小心又冲动了,糟糕透顶。
不知为何,总是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尤其是在被人问到过去时,烦躁就仿佛点燃的爆竹,哔哔啵啵直搅得心神不宁。
“不、是我不好。”她笑起来,烂漫天真,仿佛妖妖娆娆的凤凰花,鲜妍明丽。
“这个还你。”刀被小心翼翼地捧到我眼前,透亮的刀刃上倒影出我的面容,清秀淡漠的一张脸,却陌生得让人心情郁结。
“喜欢就送你吧,反正这东西我也用不上。”
解下别在腰间的刀鞘一并扔到她怀里,少女脸上露出一丝犹豫。
“可若是重要的东西……”
“不要就拿去扔了。”我抢过刀就要随手甩出,阿幼朵惊呼着扑上来抓住我的手臂。
“别,别!给我吧,给我吧,蒙荣。”
我停下手,将刀入鞘,扔回给她:“往后不要再问我关于记忆和外面的事,知道了没?”
“嗯嗯。”唯唯诺诺地点了头,双目放光地紧盯着手中的刀刃,细心地擦拭着,仿佛是得到了什么稀世珍宝。
不过是把刀而已,值得这么稀罕不?我撇了撇嘴,正打算走开,少女快步从身后追了上来。
“诶,蒙荣,待会儿跟我们去狩猎不?可好玩了!”
“我们?”我微微蹙起双眉。若是遇到初次见面的人又免不了被问一通关于记忆和外面的事情。明明烦躁不耐得不得了却又不得不佯装耐心地解释一番,还不能敷衍过去否则会引来更多的问题,这是最让人恼火的。
“我,还有阿九。”
见我露出茫然的表情,她手舞足蹈地解释起来:“就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阿哥,阿九。记得不?我之前跟你提过。”
我歪头想了一阵,印象里似乎隐约记得她是提起过这个名字,但也仅此而已,并没有太多的记忆。
“他知道我不?”
“嗯,我把你的情况都跟他说过了,还有你讨厌别人问关于外面的事也……”
“嘿,阿幼朵!”远远地跑来一个皮肤微黑的少年,浓眉大眼,一脸爽朗的笑容,阳光明快。他背上背着一副弓箭,腰上别着明晃晃的银鞘苗刀,神采飞扬。
阿幼朵打住话头,高兴地遥遥招手。少年气喘吁吁地跑到跟前,抹了把从头巾中散落出来的黑发,冲我扬了扬下巴。
“你就是蒙荣?”未等我答话,欢快明亮的声音便自顾自继续了下去,“听说你是从外面来的。嘿,外面的姑娘漂亮不?”
意识到我脸色一变,阿幼朵忙急着给他使眼色,机警地猛咳几声企图打住话头。谁知这小子浑然不觉,直到阿幼朵暗里狠狠拧了他一把,才痛得哎呦一声跳了起来。
“阿幼朵,你干嘛拧我?”
“谁叫你话多,哪来这么多问题?”
阿九苦了脸,一脸委屈地摸摸被拧淤青了的胳膊,蔫蔫的没胆再争辩下去。
“蒙荣,你别理他,他最不会察言观色了,所以老是得罪人。”
我轻声叹了一口气,冲他微微颔首:“你好,我是蒙荣。”
“嘿,我是阿九。早就听阿幼朵提起你了,今天一见,怎么说呢……”他挠了挠脑袋,又抓出几缕黑发,飘乎乎地从头巾中漏出来,贴在俊朗的脸颊上,“跟想象中的不大一样吧,皮肤白得像姑娘。”
说着傻乎乎地呵呵一笑。
我现在的脸色一定难看至极,本应当立刻发飙,却没由来得忽然间没了脾气,只觉得跟这家伙交流会累得让人没力气发火。更何况眼下的状况也等不及我发火,阿幼朵已经一个飞腿过去踹在阿九屁股上,痛得他哇哇直叫。
三人一路上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地进了深山。一入了古木参天的猎区,原本最为聒噪的阿九忽然间安静了下来,一双黑眼睛野兽般灵活机警,循着草根一路匿声而去。
“蒙荣。”银弧一闪,下意识抬手,一柄银鞘苗刀飞入手中。
阿九冲我扬眉一笑,两只手拢在嘴边轻声道:“我看你没带武器,这个送你防身。”见我翻来覆去查看苗刀,便做了个手势示意我拔开来看看。
造型别致的苗刀捏在手中不盈一握,却是分量感十足,刀刃出鞘,一股凉薄寒气逼人,银刃上倒影出我的面容。映着刀光,忽地一道黑影纵然闪过,几乎是下意识,反手便挥了出去,待回过神来,刀已经脱手飞出,狠狠地把一只灰毛野兔钉死在松树干上。
阿九扬声吹了一记悠长的口哨。轻盈地窜过去,拧住野兔的双耳,将它从树干上剥离下来。
“阿幼朵,看来你救了个好猎手回来。瞧,有了这个做诱饵,我们今天就能逮个大的回去让那帮浑小子好好馋馋眼。”
“阿九,你不会是想抓神龙吧!”阿幼朵瞪大了眼睛,小脸一白,两股秀眉皱了起来,“不行不行,给巫女大人知道了铁定剁了你的手。”
“神龙?”我不解地看向那一个兴奋不已一个愁容满面的两人。
“巫女大人这山上住着条神龙,暗中保护着我们寨子,谁敢对它下手就剁了谁的手。”
我听得更迷糊了:“巫女大人是谁?神龙又是什么东西?”
阿九正兴致勃勃地给野兔扎上绳索做圈套,听完我的问话,吃惊地看向阿幼朵:“阿幼朵,你还真啥都没跟他讲?”
我正要追问,却见阿幼朵神色紧张地拧了他胳膊一把,满脸歉意地冲我摇摇头,咬紧了下唇。
阿九痛得倒吸一口冷气,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我才不信呢!也就你们会信那个奇怪的巫女大人。”
“阿幼朵,害怕你就先回去。蒙荣,你跟我一起来不?”
他已经做好了陷阱,挥了挥手中的兔子,用力一甩,甩进远处一堆草丛。回过头来看我,一脸期盼的表情。
“蒙荣,跟我一起回去。别管阿九这个笨蛋,让他一个人去送死!”少女撅起嘴巴,狠狠瞪了阿九一眼,同是把目光转向我。
一时,两双眼睛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到我身上。
这本应该没什么好犹豫的,我从来都不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闲事不管是我的基本原则,就连这次打猎,说实在的也着实不大愿意来。
然而,少年一脸期待的表情使得拒绝的话一下子有些难以出口。再加上心里对刚才他们没继续下去的关于巫女和神龙的话题多少还有些在意,不知觉中竟踌躇起来。
算了,管他什么巫女神龙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如今寄人篱下,别一不小心被赶出去连个住处都没有就好,还是少管闲事为妙。
心念至此,我刚要张口拒绝,就听见草丛里一阵悉索响动,未等三人做出反应,阿九忽然身子一歪,缠在腕部的绳子霍然绷紧。下一秒,他被一股大力倒拖得掀翻在地,连呼救都来不及便被硬扯入了密丛。草堆窸窣一阵剧烈颤动,片刻后,恢复了平静。
少女的尖叫声刺破长空,我一把捂住她的嘴巴,把她倒拉着后退,一连退出数十步,矮身躲到一棵松树后面。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忙着准备考六级,漏更的我会补上的。实在很抱歉!
另外,由于情节所需,会有好几章的第一人称,不知道大家看起来会不会觉得别扭。
☆、第七十三章
“蒙、蒙荣,那是什么?阿九他……”
我将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紧紧抓住我手臂的少女已经吓得花容失色,浑身不住颤抖。
拔出苗刀,将刀刃探出去对着阳光照了照,就着反光,通明银亮的刀刃上明晃晃地倒影出草木。只见丛影一动,草叶间,一截赤红亮纹一闪而过。
心下一个咯噔,大念不妙。那玩意八成就是被叫做‘神龙’的怪物,阿九被拖去了只怕凶多吉少。
“阿幼朵,你赶紧回寨子里找人来,我跟着那怪物去救阿九。”
“蒙荣。”少女死抓住我的手不放,一双大眼睛楚楚可怜地无声乞求着。
我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无奈叹一口气:“拔刀,静悄悄地跟上。”
我们弯腰悄声潜入草丛。半人高的山茅草丛中,一条约一人环抱的巨大拖痕蜿蜒着往密林丛中游走而去。我深提一口气,拉起阿幼朵,加紧脚步追赶上去。
随着痕迹渐入深林,周围的灌木草丛变得繁密茂盛,阳光被参天树冠密密麻麻遮挡住,起初还能从叶子接壤的缝隙中疏漏下些琐碎的光斑,到后来,连这些细碎的光点也消失不见。阴气森森,密林中独有的青草气息混杂着一股浓郁的腥臭,突兀地包裹全身,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掌心沁出细密的汗珠,握刀的手在衣服上狠擦了两下,猛吞咽下一口吐沫。
峰回路转,眼前赫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洞穴,阴森森的吞吐着寒气,滑行的痕迹消失在洞穴深处。我停住脚步,迟疑地看着深不可测的幽森黑洞。
“蒙荣,怎么办?”紧贴在我身侧的阿幼朵脸色刷白,大眼睛水光一闪不争气地掉下两滴眼泪。她忙伸手胡乱抹了把脸,却惹得眼睛愈发湿润。
“阿幼朵。”我挡住她不停揉眼睛的手,“你在这里等我。若是天快要黑了我还没回来。你就拼命往寨子方向跑,别迟疑。”
见她点了头,我从她手中接过弦月弯刀,对着刀刃照了照,重新递回她手里。
“若是有什么东西靠近你,就用这个砍死它。”
“蒙荣。”刚走出两步,袖口再次被抓住,回过头正对上少女不安的目光,泫然欲泣地巴巴望着我。
“别去了,阿九惹怒了神龙,遭了天谴,你不能重蹈他的覆辙。”
“这世上没什么神龙。”我冷静地望进她动荡不安的双眸,坚定而缓慢地把扯住我袖口的手剥离开,“阿幼朵,我不能见死不救。”
转身一头扎进洞穴,一阵奔跑后,阿幼朵带着颤音的轻呼声连同昏暗的微光被一并被抛在身后。再回头,只能看见远远的一星白光,浮游般飘散在视野中。黑暗里传来蛇游走的窸窣声,嘶嘶的冒着寒气。盘曲挣扎,游丝样的怨毒气息在空气中蔓延。
打了个寒战,一阵地底阴风从洞穴深处席卷而来,带着一股催人欲呕的腥臭。湿冷的风扎透肌肤,寒气砭骨,丝丝入扣。不由地放慢了脚步,扶着湿滑的石壁摩挲着缓缓前进。
忽地,手上湿滑的触觉有了变化,好像是触到了什么柔软冰寒的东西。入手处,一层粘腻的胶膜。猛地缩手跳开,紧握右手的短刃苗刀对准了前方。
黑暗里一片混沌,辨不清方向。
嘶嘶的吐气声从眼前方渐渐逼近,手脚顿时冰冷凝滞,浑身动弹不得,只能徒然瞪大了眼睛,紧盯住黑暗中隐遁着的未知物。
有什么柔软粘腻的东西似有若无地游走上我的脸颊,一阵阵浓郁至极的腥臭随着悉悉索索的吐息喷涌到脸上,只感到绞痛的腹部一浪高过一浪地翻江倒海,只想就地蹲下吐个痛快。然而,我很清楚,绝对不能动,那东西现在离我很近。
虽然看不见,但这围绕周身缓缓缠紧的恶心粘稠感,再加上在地上留下的游动痕迹,大约是巨蟒一类的东西。
极力屏住呼吸,心脏狂乱的跳动声震动鼓膜,只觉得在黑暗中听得异样真切。
冷汗已经被阴风蒸干,粘腻地一层碱沫覆在皮肤表层,浓稠得仿佛是遮上了一层服帖的面具。依旧在脸颊上蠕动的未知物不紧不慢地舔舐着我的皮肤,饶有兴味地从脸颊到脖颈,再缓缓地向下蔓延。仿佛一双带着湿气的手,十指灵活地抽丝剥茧。
紧咬住下唇,拼命忍住拥挤到喉口的不适感。
忽然洞外传来一声少女的尖叫,只是刹那就让我分了神,身体微动,心中已大喊不妙。一抬头,仿佛黑夜中爆起的两朵火花,一双铜铃赤木在视野上放豁然亮起,瞳孔紧缩成两条竖线,直勾勾地紧盯住我。
未等细想,一双巨眼瞬忽逼近,一口膻腥恶臭扑面而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前一蹬,身体腾空而起,手臂被什么勾住,衣物撕裂声之后,肩膀处一片火辣辣剧痛,痛得我眼前一黑,差点掉下去。
铜铃赤目飞速扭转,如离弦之箭,席卷起一股狂猛腥风。心下早就慌得六神无主,然而身体却在思绪之前兀自动了起来,以连我自己都吃惊不已的轻巧身法在空中陡然止步,双手在那怪物头上一撑借力,再回过神来时已经绕过攻击稳稳地落到了它身后。
这是什么?惊诧地抬手,不认识般捏合了两下手掌。这身体,虽然瘦弱,却轻盈得不可思议。莫非……我本是个习武之人,却是招惹了什么仇家才沦落到濒死的下场?
心中的疑惑再一次浮出水面,逐渐扩大。对于过去的好奇再次被提起,在脑海里来回碰撞。
足下借力,几个飞跃又是轻巧地躲开了攻击,然而再次落地时却是一不小心踩到了什么圆滚滚的湿滑东西,脚下一滑,扭身摔倒在地。
未等起身腥风已席卷而至,我大吼一声,猛地身体前倾,独注一掷地猛然倒转刀刃。‘噗’地一声钝响,一股粘稠恶臭的液体喷涌了我一头一身,咿呀的嘶鸣贴身骤响,被苗刀洞穿了的猩红巨目猛地向上扬起。
然未等我松下一口气,一颗猩红的肉瘤从两只巨眼中间幽幽地亮起,血色绯然,经络毕现。仿佛一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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