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吏异- 第24部分

　　
　　想起往日自己来取漆，都是李安人背着漆罐，拿着雨具，他就只需要双手空空跟着他走便可，如今李安人一走，自己便这般狼狈，朱异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心里有些酸。
　　
　　再仔细的想想，自己和李安人在山中居住的日子，自己除了做漆，给李安人做些饭食，大部分的生活都是李安人在负担，甚至那石屋，都是李安人自己一个石头一个石头用马匹托到山中为自己修筑的，而自己需要做的，不过是带着一包漆工的工具。
　　
　　周围一片哗啦哗啦的下雨声，朱异蹲在树底下，心中不由地承认，不过才过了两日，他已有些想念李安人了。
　　
　　又过得一阵，雨势渐渐小了些，朱异见这雨没有停的意思，便将漆罐背起一步深一步浅地开始慢慢往回走。
　　
　　下着雨的山路更加难走，朱异的草鞋上满是泥巴，越走越沉重，于是干脆将那草鞋脱掉丢进漆罐里，赤脚往回走。
　　
　　又走得几步，朱异脚下一滑，一个趔趄扑倒在泥地里，罐子从它背后滚落在路边，这一扑则让他一脸一身都是脏兮兮的泥巴。
　　
　　朱异用力捶了一下地面，从地上站起来，也不抹去脸上的污泥便追上滚落在一边的漆罐，再次背在背上，继续一步一步往回走。
　　
　　当朱异回到自己的小院的时候，雨终于停了，天色却也已经黑得差不多了。
　　
　　朱异将湿衣服全部都脱掉，用布擦干自己的身体，将昨夜的剩饭又舀了一些来吃，便拿着干净衣服和木盆打算去温泉那里泡一下以消除今日所受的寒湿。
　　
　　但他刚靠近温泉，便觉得有些不对头。
　　
　　这温泉地方偏远，就连山中的猎人都很少到这里来，而他今日却清清楚楚听见了小孩的吵闹声。
　　
　　朱异有些奇怪，放轻步子靠近温泉，借着星光看见在氤氲的温泉热气中，果然有两个两三岁的小孩在水里快乐地嬉戏打闹，不远处似乎还有一个男子背对着他。
　　
　　朱异想大约是某个旅行者吧，在这种赤身裸体泡温泉的地方，自己这个后来者似乎应该先给人家打个招呼比较礼貌。
　　
　　于是朱异沿着温泉走了一阵，到那男子的前面，笑着道，“这位兄台，下了一日的雨，你也来泡温泉驱驱寒湿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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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55、第　52　章　。。。　
　
　
　　那人在星光下转过头，朱异见到那人的脸，张大了嘴，愣住了，“你是……你是……”
　　那人回头也是莫名地诧异，“朱先生？你竟然住在这里？”
　　
　　原来两人都是互相认识的人！
　　
　　这泡在温泉的男人，正是当年消失了的神医崔明！
　　
　　朱异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愣愣看着崔明。
　　
　　这崔明和那时他认识的崔明是一个人，却又仿佛不是一个人，那时的崔明还是二十五六岁，意气风发的神医的摸样，而现在的崔明却是个头发已经花白的中年男子，年龄看起来也至少有三十来岁了。虽然泡在温泉里只能看见他的脸，但朱异依然能从他暗淡的眼睛中推测这几年他过得并不好。
　　
　　可这是他的私事，自己当初与他并不熟，更何况又过了两年左右的时间？
　　
　　于是朱异只好笑着道，“我今日淋了一下午的雨，进来泡泡不介意吧。”
　　
　　崔明摇摇头，朱异便放下木盆，开始脱衣服。
　　
　　那两个在温泉中央嬉戏的孩子听见有别人的声音，都游回到崔明的身边，一左一右抓住他的手臂问，“爹爹，这人是谁？你认识吗？”
　　
　　朱异走进水里，笑着问崔明，“你有孩子了？怎么没看见尊夫人？”
　　
　　崔明的脸色暗淡了一下，随即勉强微笑了一下，“她去世了……”
　　
　　朱异只恨不得将刚才说的话吞回去，急忙道歉，“抱歉，提到你的伤心事了。”
　　
　　崔明将两个小男孩又轰走，让他们继续去温泉里游玩，才转过头道，“都过去的事了，没关系。”
　　
　　朱异看着那两个小孩的面容，脑子里闪过一道光，只觉得这双胞胎的面容似曾相识，却又很快将这念头抛在脑后，因为崔明问了个好奇的问题：“朱先生，你怎么住在了这个荒山野林里？那温泉附近的小院，是你盖的吧？”
　　
　　朱异顿了顿，第一个念头是隐瞒和李安人的关系，随即想到，李安人已为自己做到如此，自己又何必要遮遮掩掩？随即便将自己和李安人迁居到此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给崔明说了。
　　
　　崔明听完，靠在岩石岸边望着天上的星星，过了好一阵才幽幽叹了口气，“朱先生，你真幸福，一样米养百样人，人和人之间果然是不同的……”
　　
　　朱异见温泉边放着一个巨大的旅行者的木箱，上面还重重叠叠堆了不少雨具什么的东西，旁边还有两个小一些的箱子，应该是那两个不过两三岁的小孩背的行李箱，随即猜测他和那两个孩子必定是长期风餐露宿，过得并不如意。
　　
　　朱异不明白凭他一介神医的名号和当时在鲜卑贵族中的地位，为何会那般神秘地失踪了，又为何会过着跟旅行者一般的日子，但他依然记得自己被李安人整治的时候，这年轻的崔神医曾好心劝过自己。
　　
　　反正接下来三个月到半年之间，李安人也不会在，如果他们父子三人不着急着离开，不如跟自己住几日，也好排遣这些剩下日子的空虚？
　　
　　朱异打定注意，便开口道，“崔大夫，如果你不介意，不如到小院去住几日？李安人走后，我一个人住在这深山里，有时也不免孤单，小院里还有空房间，前几日还腌制了不少山猪肉，不如……”
　　
　　那两个小孩听见有猪肉，都游回来抓住崔明的手，“爹爹，有肉吃，我们去住吧，去住吧！”
　　
　　崔明的脸色更暗淡了，低头左右看了看两个孩子，苦笑一下抬起头看着道，“那便叨扰朱先生了。”
　　
　　那两个小孩在水里欢腾着玩起水来，一边互相打着水仗一边开心地叫着“晚上有肉吃啦！”
　　
　　崔明见此异常尴尬，只好对朱异道，“抱歉朱先生，孩子小，不懂事……这也怪我，我除了医术别的一窍不通，若是在山下，还能用医术给孩子们挣点银子吃上好的，可我又总是在山中，所以……”
　　
　　朱异摆摆手，“说到哪里去了，若不是靠李安人，我在这山里也是难以吃到肉的。时间也很晚了，不如我们就早些回去？”
　　
　　四个人便起身回到了那石头小院中。
　　
　　朱异按承诺的做了一大锅猪肉炖汤，又把之前存在地窖里的鹿肉和鱼肉都弄出来做了几个精致的小菜，加上蒸得香喷喷的白米饭，把那两个小孩吃得快被撑死了，两个小肚皮鼓得跟小山一般。
　　大黄沾了两个小家伙的光，也美美吃了一顿。
　　
　　朱异见大家都吃饱了，便起身为三人弄了杯茶，将碗具洗干净，又去屋内收拾床铺。
　　
　　只是屋内只有两张床，按理说应该让他们三人睡李安人的那张床，可朱异站了一阵，还是把自己的床收拾出来了。
　　
　　离睡觉还有些时间，朱异便回到院子，见崔明坐在椅子上，静静看着两个小孩跟大黄玩耍，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这本是一幅幸福的画面，可朱异却总觉在夜色笼罩下的崔明，仿佛已没了生气，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幽暗的色泽。
　　
　　朱异走上前去，坐在崔明旁边，崔明道，“这茶很好喝，是你自己种的？”
　　
　　朱异道，“不是，是春天我们去野茶地摘了嫩芽，晒干后存到现在的。野茶太少，还不够喝到冬天。我倒有这个打算，秋天等安人回来了，再开垦半亩田地，种点茶叶。有剩下的还可以到山下换点结实的布匹，我可以给安人做几件衣服。他去山中打猎，衣服总是被树枝勾得破破烂烂的，后来他便穿兽皮的衣服，可他一个堂堂的当朝王子，老这样穿也太委屈他了……”
　　
　　朱异自顾自地说着，并未注意到崔明眼里越来越暗淡的光芒。
　　
　　又过了好一阵，朱异才惊觉自己跟个思念丈夫的女人一般喋喋不休，脸红了一片，话便一下顿住了。
　　
　　崔明却沉默地看着他，愣愣看了好一阵，才问，“朱先生，你说五王子最慢六个月，最快三个月内便要带人回来取那漆器？”
　　
　　朱异点点头。
　　
　　崔明低着头又沉默了一阵，突然抬起头对那两个正玩得不亦乐乎的小孩喊道，“小平、小顺！到睡觉的时间了，赶紧去睡觉！”
　　
　　那两个小孩子正玩在兴头上，听见爹爹的话都撅起了嘴。
　　
　　崔明声音低了下来，“不听爹爹的话吗？”
　　
　　左边的那个男孩首先放下握住大黄爪子的手，随即拍了拍另一个男孩的头，“小顺，走，睡觉去，我们明早再跟大黄玩。”随即便牵着自己弟弟的手去了井边，十分熟练地给弟弟打水洗脸洗手，然后自己也洗了干净，便回了房，回房时还回头道，“爹爹你也早点睡，你身子不好。”
　　
　　崔明点点头，看这两个孩子消失在屋内，还关上了屋门，才站起来身来，噗通一声跪到了朱异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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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56、第　53　章　。。。　
　
　
　　朱异吓得急忙弹了起来，上前拉住崔明胳膊想要往上提，崔明使劲跪在地上不动，朱异便有些拉不动，他没见过这阵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道，“崔大夫，你这真是折杀我了，有什么好好说，我们好好说！”
　　
　　崔明抬起头来，“虽然实在有些唐突，但我如今走投无路，只有拜托朱先生这一条路可走了。”
　　
　　朱异道，“您先起来，先起来，只要我能做的，我立刻就做。”
　　
　　崔明低下头，又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朱异只觉得冷汗都出来了，他从来没有受过人这般对待，脑子里出了惊诧莫名，便只能着急地重复“崔大夫，别这样，别这样，别这样……”便再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崔明磕完了三个头，才又抬起头，一双暗淡的眼光定定看着朱异的眼睛，好一阵才缓缓道，“求朱先生三个月后，待三王子派人来取镇墓兽和棺材时，将这两个孩子平安送到三王子手里。”
　　
　　“啊？”朱异没想到是这个理由，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愣住了，“你说什么？为什么要把你的孩子给三王子？为什么你不送？”
　　
　　崔明笑了笑，笑容里满是苦涩和酸楚，“这两个孩子，其实是三王子的孩子，我将他们从他身边偷走，日日在荒山野岭躲避他的追捕，到如今也过了一年多了。这两个孩子聪明伶俐，长得也很结实，能跟他们在一起过了这数百天，我今生也算不枉费。可我这样的情形，除了在山中给他们找些灵芝妙药，却不能再给他们更好的。我听说现在鲜卑王整日迷恋求仙升天，朝中大事是一干贵族和王子们主事，而王子们又为太子之位打得不可开交，这国家好不容易安稳了一阵，又要面临风雨飘摇，我就算身在深山里，也着实不安。三王子是数个王子里最能干宽厚的一位，民间百姓也期望由他来接替太子之位，可鲜卑王给出的三个条件，三王子是数个王子里唯一一个没有子嗣的，如果这两个孩子送到他手里，他便条件齐全了，我想以他过人之能，必定会在三年后赢得太子之位。”
　　
　　朱异愣愣听完崔明的话，就听出了一个大概，“崔大夫，你把李安同的儿子偷走了？你怎么偷走的？居然能瞒过他？”虽然跟李安同接触不多，但朱异也从李安人口里知道他的这个亲哥哥不是个普通人，崔明竟敢做这种事情，不知是胆子太大了，还是……
　　
　　朱异这才想起，晚上见到那两个孩子时，觉得似曾相识，原来是他们长得像李安人，可后来再仔细想想，便觉得虽然有李安人的模子，但那两双细长的丹凤眼更像是李安同。
　　
　　果然是他的孩子，样子这般像……也难怪崔明不敢自己将他们送回去了。可是那两个孩子叫崔明“爹爹”？莫非他们被偷走时太小，所以不知道？而且，崔明为何要偷李安人的孩子？
　　
　　朱异还在胡思乱想中，崔明已抓住他的手，“朱先生？”
　　
　　朱异急忙将心思拉回来，对崔明道，“崔大夫，这个事，依我看，还是你亲自送回去吧，你既然犯了错，不如直接跟李安同送回去还能赔礼道歉，若是能得到他的谅解，你从此之后心里也没有愧疚了，若是他不谅解，你心里也不至于憋得那般难受。”
　　
　　崔明用力摇头，“不，他不会原谅我的，他会恨得杀了我。”随即又大悟般笑了一笑，“我又太自作多情了，他也许根本就连抬头看我一眼的力气都懒得使。”
　　
　　朱异看着跪在地上的崔明，花白的头发在月光下仿佛是一片银白，那张不到三十岁的脸庞明明应该是端正的年轻的，却在那眼角和嘴角的细纹里显出隐隐约约的可怜。
　　
　　他和李安同之间有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而他要要将自己也拉下水。
　　
　　朱异本能地知道不该说任何答应的话，他和李安人好不容才脱离了这些，而崔明要将他重新拉入那些漩涡。
　　
　　但崔明现在跪在自己的面前，而自己若是不答应，他相信这个未老先衰的可怜男子会一直跪下去。
　　
　　背后那间小屋已经关上的门被打开了，两个小男孩跑出来，冲到崔明面前站住，想要哭，却又用力忍住了眼泪，看着自己的父亲，“爹爹！你不要我们了？你为什么不要我们了？我们不够乖吗？以后我们不吃肉了就是了，不要不要我们。”
　　
　　崔明将他们抱住，“宝贝们，不是爹爹不要你们了，爹爹没本事，不能给你们更好的生活了，你们是三王子的亲骨肉，该让你们回到他哪里去，既是帮了他，也是让你们有个更好的前途。”
　　
　　那大一些的孩子——应该叫小平的，朱异是从他右眉边又一颗小小的黑痣判断出来的——低下头，拉住崔明的袖子道，“爹爹，为什么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不好吗？你给父亲生了我们，他不会怪你的。”
　　
　　这……这……这什么意思？朱异睁大眼睛瞪着崔明。
　　
　　崔明也大惊失色，“小平？你刚才说什么？”
　　
　　那小平低下头，“爹爹，你为何不跟朱叔叔说实话？你偷偷用神奇的药更改了自己的身体，生下了我们，父亲不知道这事，你怕父亲生气，可又怕父亲因为没有子嗣而失去太子的位置，所以想让朱叔叔把我们带回去，对不对？”
　　
　　崔明沉下声音，“小平？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你才一岁多，怎么能知道这么多事？”
　　
　　那叫小顺的孩子道，“爹爹，是我们自己猜出来了。爹爹你总是对着一张男子的画像默默哭，而且，你做梦的时候都在说这些事，我和哥哥都听见了的。”
　　
　　崔明低下头，将两个孩子抱在怀里，一声不吭。
　　
　　朱异拍了拍他的肩膀，“崔大夫，不如你便留在这里，等到三王子派人来吧，我一个人在这里也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