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名为“冶子”的木剑意外对我眼色,我将贺礼塞去仓库,独独把它留下挂在了书房墙上。
9、
卿王爷成亲当日风和日丽,万里无云,沿街树木上栖满北归的鸟雀,啾鸣声不绝於耳。我骑著高头大马绕城中一周,跟大道旁等待已久看热闹的百姓和陆陆续续赶来的若干关外人士挥手微笑。
在人群中看到好些熟悉面孔,潜藏在布衣百姓之後,遥遥冲我颔首致意便纷纷隐去身形。勒紧马鞍放慢行进速度,心头沈吟:此次婚事尽量低调处理,邀请前来观礼的也大都是皇上信得过的大臣,按理不会触犯龙鳞节外生枝才是。
为何依然有这麽多朝野外的至交不请自来,暗中保护?
难不成有什麽我尚未意识到的变故正要发生?
在马背上略略转身,确定负责警备的阎卫长还亦步亦趋的跟随在小杳的花轿旁,稍缓了一下心。
为了皇帝不起疑,这次迎亲巡街还特意带上圣旨亲派的两个青衣仆从,正一左一右的把我夹在中间游街。看他们从容不迫的缓缓御马前行,训练有素得连本王这个驯马高手都自叹弗如。
少尹笑嘻嘻的策马离我三米开外,不时故意落後,跟轿子里的小杳低声讲些什麽,然後自顾自一个人在马上笑得直不起腰。我知他是力图缓解小杳出嫁的紧张心绪,也不训斥,由得他去。
两个小时的巡街即将结束,我提起的心渐渐放下。
离王府还有几百米距离的路段时,状况突发。
大道旁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你推我挤都想靠前一点争取看见王爷夫人的庐山真面目。熙熙攘攘中不知听见谁发出一声尖叫,然後一个5岁左右的男童跌跌撞撞从人群里被推挤出来,一瞬间就扑到我胯下坐骑一丈开外。
马匹受惊,长嘶一声便奋力立起来,我穿著累赘的新郎倌装束,顾不得仪态是否端庄,双脚一蹬马镫就半站起来,用力勒紧缰绳转弯。惊马的右脚掌擦著男童的衣服重重落地,石板路上一阵尘土飞扬。
我出了一身冷汗,就待翻身下马去查看男童的伤势。旁边两个青衣仆从已抢先一步,一个下马扶起男童,一个转向我这边牵住辔头安抚犹自长嘶不已的马儿。
所幸那个男童仅仅慌乱了心神,没有受到皮肉伤,瘪著嘴大哭著要找妈妈。
我松了一口气──忽然心神一凛,心里闪电般掠过一念,慌忙回过头去。
这一眼,正好看到少尹蜷起身子弯下腰去,低著头看不见他面上表情。
我大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眼前发黑。
怎麽没想到这是一招声东击西之计?!!
“少……”狂躁的呼喊还没出口,丫已如没事人般抬起头来,诧异的与我对望:“三哥,怎麽了脸色这麽难看?”
我僵硬的把目光移到他右脚的马靴上──
这混小子好死不死在这种时候给本王系靴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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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惊一场。
待敲锣打鼓进了王府门,我从马上跳下来时只觉得内心一片苍凉。
三不五时的这麽被少尹惊吓,有几条命都不够我花啊……
前厅内已陆陆续续来了不少贺喜的宾客。有少数在朝为官的大臣,另外绝大多数官员都是代表各自驻地的王爷,赶来给我撑场面。除了少尹外,与我同父异母有著血缘关系的其他王爷公主们均称病的称病找托词的找托词,无一到场。
并不感意外,我很能理解另外几个兄弟姊妹不愿亲自前来的心情。作为自圣上登基以来就是重点盯防对象的卿王爷,来往过密容易给皇上造成沆瀣一气的错觉,罪名摊谁头上谁也担不起。
少尹不晓得是仗著他是最小的一个,还是仗著先帝曾给过他免死金牌,就这麽不管不顾的跟我厮混。
“三哥啊,不是我说,你这个王爷的婚礼也太简陋了一点啊~~~~”全然没有第二根肠子的雅少尹坐没坐相的瘫倒在椅子上抱怨。
颇具喜剧性的是,和孤零零站在前厅迎客的新郎倌我一样,他旁边也空出一大块,那些大臣官员们默契十足同样离他远远,唯恐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
他落得清闲,嘴上就忙著数落起我:“你看那喜烛,都不镶点大吉大利的字;看礼堂,随便就搭个架子立在那里,你真是诚心在办喜事吗~~~”
我没空搭理他,因为秦沾秦大将军带著一位侍从出现在了前厅门口。
秦沾今天著了一身绛色锦袍,也没佩剑,纡尊降贵走一条亲和路线,看起来相当勉强的在给本王面子。
我走上前微笑:“秦将军公务繁忙还来给本王贺喜,荣幸之至。”
他矜持的点点头,目光就四下逡巡起来。
“南二公子身体不适,今天不会出现在喜宴之上。”不要他开口就知道他想找谁,本王乖巧的自动告知。
早晨出门前,我鬼使神差绕道冬园一趟,果不其然看见那个身影倚在前几次我看见他的地方,芦笛斜抱在双臂中,身体全部重心放在石墙上,青苔上的露珠沾湿了後背。墨黑长发在风中飘散,几缕发丝柔顺的贴到颊边,他也不去拨开,眼神空灵的望著前面不知什麽地方,整个人怔怔的发愣,像是魂不守舍。
我犹豫著,站在原地望了他的背影半晌,直到小岱子找来才回过神。
小岱子问:“喜宴上预留了南二公子的位子,要不要请二公子出席?”
我脑海中依然烙印著那天走廊上与南尧月僵直对峙的场景,南尧月不动声色的表情和平静得像烧尽了的灰烬的眸子,盯著我一阵阵凉意!人。他在昔日的三皇子身上想求得的是什麽我一清二楚,然而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站在卿王爷府内的是他够不著的三王爷。
我说不要惊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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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听闻南尧月不会现身,秦沾面色一黑,看向我的表情已有些不善。
我心头忽然冒起一股无名火:人我应允会给你送过去,差一两天猴急个P啊!
从前本王对秦沾还有那麽几分尊敬,当年他弱冠少年就在先帝主持的武技赏大会中技压全场一举夺魁,其丰神俊朗的身姿俘获了在场所有待嫁女子的心。当日我匆匆赶来,正巧看上决赛,只觉得该少年英姿飒爽豪气逼人,对战时从容不迫风度翩翩,很有大将风度。起了惜才之心後还刻意著人与他接近,对他平时在朝堂内外的作为也关心有加,直至自己出事才淡忘了和他来往的念头。
此间好几年未见,这小子仗著打了几场光辉的战役,有著赫赫军功,就把曾经温文尔雅的假面具撕破,变得耀武扬威装腔作势起来。
真是……让人很有教训的欲望。
我保持著和蔼可亲的面色继续微笑著看向他,目光下移,注意到他锦色裘袍的衣襟口微微敞开。习惯了甲胄随身的武将穿起日常服饰时多少有些别扭,秦沾此次只身赴我关西讨要南尧月,恐怕身边也没带多少伺候梳洗打扮的丫鬟。
陡然兴起捉弄的念头,我慢腾腾挪到更靠近他身旁的地方,口中一边说著“秦将军莫急,是你的迟早是你的,古语言好事多磨”,一边漫不经心又极其自然的去理他敞开的衣襟。
我个子比他高那麽几分,秦沾视线在我面上,没提防我手部的动作,一愣之间我已将手探入他衣襟旁的内扣,顿时身子就僵硬在那里,不敢置信的瞪我。
心中暗暗称奇:反应这麽生涩,这不近女色的秦沾莫非还是个雏子?
我穿著的宽松喜袍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两人又站得极近,从旁人的视角看来我俩似是在低声交谈,秦沾如果下猛力推开我会徒惹猜忌。他不便发作,身子站得笔直,隐忍著由我故意在他漂亮的锁骨处轻轻擦过,一言不发。
我轻声在他耳边笑道:“秦将军想要南二公子的愿望本王能够理解,不过行那琴瑟之事前,似乎该入门学习一下基本技法不是?”
秦沾忍道:“卿王爷喜宴,还请自重!”
我偏不自重,秦沾屡次三番拿他龙翔大将军的地位来压我,这口气今天怎也要出到爽为止。眼疾手快的按住他从锦袍侧边抬起来想暗中挡开我的右手,更贴紧他一点:“本王可以教你~~~~~~”
一直立在秦沾身後的侍卫忽然扬声道:“卿王爷,吉时快到了。”
他这麽一吱声,厅内所有宾客的目光便里里外外转了一圈集中到我身上来。
少尹在旁边一跃而起:“快迎嫂夫人出来!”
被那高大的侍卫搅了局,我笑笑退後几步,打量秦沾说:“秦将军请上座。”
秦沾青著一张脸快步从我旁边走过,冷哼一声:“卿王爷不是对男色避如蛇蝎麽,如何也学其他皇族大臣一般调笑狎弄?”话语中没有恼怒之意,反是询问意味居多。
这下轮到我怔楞片刻。
未及回答,盖著锦帕的小杳已由丫鬟搀扶著来到了喜堂。
先前派人寻找她父母的下落未果,今日喜堂上没有高堂在座,有点冷清。而且由於身份敏感的缘故,婚宴上并未请来我真正的那帮至交好友,观礼的全是可以忽略不计的活动背景,五十多人的排场也委实如少尹所说寒碜得不行。
抛掉那点细微的疑惑,我颇过意不去的执起她暖和的小手,在心底暗暗发誓皇上亲巡关西过後要补给她一个隆重的仪式。锦帕下的女子会意,回握一下。
拜堂仪式很快结束,小杳被送入内室休息,我开始和少尹一起在开席用膳的宾客中往来穿梭,假意寒暄,杯盏交错。来客中除了少尹外属秦沾身份最为尊贵,他一人坐在上席桌,如鹤立鸡群般骄傲的身影凛然不可侵犯。
不少宾客想趁机上前巴结这位御驾前的大红人,都被他冷冷的眼神吓退了回去。秦沾身後那个高大的侍卫眸色深沈,看起来不像中原人士,我抽空看了好几眼,恍然大悟那应当是皇上分配给龙翔将军府的南族俘虏。
酒过三盏,见少尹已不胜酒力,我拉著他去秦沾身边坐下吃饭,又转身去继续忙碌。未时过後,酒足饭饱的宾客纷纷告辞。在门口送了一圈回转,秦沾居然还坐在那里,和少尹两人你一来我一往的拼酒中。
额头挂满黑线的走过去,应付应付的问一句:“将军好酒兴,不如今夜就在府内歇息?”
我就这麽顺嘴一问,谁承想他当真:“那秦沾就谢过王爷美意了。”
……现在才未时,离吃晚饭还有2个时辰呐您老人家不要这麽快做留宿的决定啊!
少尹喝得正兴头上,也不管秦沾是什麽来头,伸手就去拉扯人家的衣袖:“秦将军来来,我们继续!”我看得提心吊胆,少尹武功差得鬼神见愁,秦沾随便用上几分力都能把他从王府这头扔到那头,光天化日下他居然还变本加厉想去挂到秦沾身上──忙过去把他从秦沾身边扒开来丢到旁边椅子上,自己挤进两人中坐著,顺便捞起一杯酒去敬秦沾。
秦沾微有了些酒意,一成不变的表情柔和了许多,偏著头凝视我朝他伸过去的酒杯。“卿王爷对弟弟看得甚是紧要。”
“……”
“不知跟前太子比起来,哪个更重要?”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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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闷的是,“静娘”的三点水偏旁又显示不出来了TOT
远山含黛10【生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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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头剧烈一跳,险些就要从口腔里跳将出来。缓缓放下酒盅,强笑道:“秦将军何出此言?”
秦沾丝毫也不放松的紧盯著我半晌,带著朦胧醉意的眸色变幻不定,深深浅浅的透出些看不分明的意味深长。
我脑中迅速飞掠过无数应对之计,又一一否决;一时之间心头如响鼓重锤,怦动有声,竟然口舌干涩的钉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
秦沾忽然又端起杯盏,自顾自笑道:“是秦沾糊涂了,卿王爷当年在临渲殿力保当今圣上的事迹在朝野传为美谈,秦沾怎又拿些陈年旧事烦扰王爷呢,自罚一杯,自罚一杯。”说罢扬起脖子一饮而尽。
我这才觉得呼吸通畅了少许。随著秦沾饮过淡酒,心下对秦沾到底打什麽主意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但少尹就在身後不远处,此时探个究竟不是上策。於是岔开话题:“秦将军前日送来的冶子剑倒是件奇巧之物,本王不甚感谢。未知将军自何处得来?”
“冶子剑?”他漫不经心喝酒,淡淡道:“我有送这种东西吗?”
当然有,好端端在我书房挂著。
秦沾身後的侍卫低沈著接话:“回将军,南衅确认贺礼中没有这等物事。”
秦沾贵为攘夷大将军,除非要巴结比他位高权重的人才会尽心亲自挑选礼物,给我的或许看都不看就让下人去操办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当今朝廷还有比他更讨圣上欢心的吗。
那侍卫姓南,正中先前猜测。他身形魁梧,紧闭著双唇,如刀削般坚硬的面庞上流露出目无一切的冷淡与犀利,给人一种似乎他下一秒就要扑过来和你玉石俱焚的逼迫感。
注意到我在打量南衅,秦沾道:“南衅是我大雅国功臣。一月前若不是南衅同我军里应外合,泽普山一战未必能尽擒南族主力。”他话语中的褒奖之意让英武的侍卫略抬了抬头,骄傲的挺直腰板。
“原来也是临阵投降之人……”醉得已有七八分的声音喃喃从身後传来。秦沾面不改色,那个叫南衅的侍卫同样对少尹的讥讽充耳不闻,两人气定神闲的一个继续喝酒,一个继续目光坚定直视前方。
这一主一仆内心还真强大,默契十足,两个人都自我得不把旁人评价放在眼里。
泽普山我亦有所耳闻,那是一个有名的易守难攻的天险所在。南尧月派兵驻守山谷,自当是设下周密防备。如果没有内应,即使骁勇善战如秦沾,要拿下它恐怕也不是一年半载的事。
我说:“南侍卫想必深受秦将军宠信。南二公子入府後,将军准备如何化解僵局?”
以秦沾臭屁的个性,显然完全没把“故主与内奸不共戴天之仇”当一回事。闲闲道:“南衅和南尧月自幼一同长大,如今共侍一主,以前的事一笔勾销了吧。”
我黑线万丈。
老大你倒是说得轻描淡写。
南衅在听到“南尧月”三字时,如冰封冻的神色稍微动摇了一下,几乎是一两秒的间隙後又若无其事的收了回去。
这人终究嫩了点,修为定力不及自家主子那麽炉火纯青。
宾客都散尽了,秦沾和南衅依旧赖著不走。
少尹一个人自得其乐灌酒,半小时後著人拖走去客房休息。我心中记挂著刚嫁做人妇的小杳,急著搞定秦沾回内室探望一番,不停对秦沾劝酒。远看还以为我俩把酒言欢,聊得兴致勃勃,实际我们对饮虽多,交谈甚少。
这厮似乎千杯不醉,越喝反而神智越清明,一直摆著一副深不可测、若有所思的模样。後来反倒是我快支撑不住,陪酒的节奏放慢下来,心中叫苦不迭:这位秦大将军怕不是受了什麽刺激,故意到我这来一醉解千愁吧?
这厢,下人换了一壶花雕上来,斟满酒盏。秦沾看也不看杯中盛了多少酒,拿过来就一饮而尽。南衅半弯下腰,在他耳边嘀咕了句什麽。秦大将军冷眼一扫,南衅便识趣的住了嘴。
我也淡定不下去了。你游山玩水闲著无事,我今晚可是还要洞房花烛的。
我说快到晚膳时分,秦将军不如先回房稍事休息,本王差下人将饭菜送入秦将军房间用可好。
他嘲讽的撇开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