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道长在唐宅各处走了一遭,心下有了计较,甩了甩拂尘,抬手捋了捋自己的长须,略显为难地说道:“既然请了本道长来,本道长自当尽力。只是这周老板旧来与唐公子关系要好,我一方面不好伤害他,更不能收他,另一方面却要让他从此不再打搅唐府以及唐家上下之人,这事着实有些难办!”
唐喜闻言,非常识时务地从怀里掏出一叠子银票,说道:“那就劳烦江道长多费些心思!”
江道长见了那叠银票,再不好办的事也好办了,立刻就有了主意,开始张罗着设坛化符,做法驱邪。
江道长念着咒语运笔如风,画出几张桃符,唐喜接了去,挂于唐宅大门以及唐夫人、自己、小石头三人的卧房门前。同时又将一张烧成灰,兑了水,让小石头饮下。
事毕,整个唐府的空气似乎都跟着净化了,唐喜只觉得神清气爽。可能今日看黄纸看得多了,转而看自家的小石头的时候,突然就觉得小石头的黄已然黄得不那么可怕。
折腾了一个下午,一切搞定。晚饭时,唐喜在唐夫人的一番说教下,还舍不得让江道长他们走,硬是让他们留下来住几天,——花了几百两银子,怎么说也得等小石头的黄病退了才能走哇!
唐喜的话正中江道长的下怀。江道长口不对心地推辞了两句,一会说留于唐宅叨扰不便,一会又说自身事务繁忙……说得唐喜都不好意思留人了,江道长突然又话锋一转,决定“委曲求全”,“那贫道就在这看看,等小少爷康复了,再告辞。贫道也好放心。”
唐夫人忙叫人张罗出唐宅中最为清净的一处房舍,让江道长住了进去。江道长去了一看,清净倒是真的,房前屋后菊花绽放,桂花飘香,只是和小石头的房舍遥遥相望。
用了晚饭,江道长遥遥望了望小石头的卧房,转而回到自己的房中,关了门,开始和几个小徒弟分银子,分到了二更天,终于分明白了,将几个“小兔崽子”搞定,打发了出去。
躺在柔软舒适的卧床里,江元睿江道长只觉得实在是舒服。可能是因为实在太舒服了,反而有些睡不着,眼睛盯着帐顶,不停地骨溜溜打转,筹划着怎么样才能多赚些银子。
突然听到楼顶发出了点细小的声音,江元睿打了个激灵,将脑袋里的一干杂念尽皆抛了去。仔细听了片刻,发现周边安静地出奇,缓缓地嘘了一口气。一口气还没嘘完便又听见了一声响,他忙又将气憋住。这回听到了,声音很小,江元睿猜测应该是只猫。于是他将那半口气尽皆呼出。
呼吸渐渐地自然起来,然而经过这一惊一乍,江元睿突然觉得自己有了点尿意,于是他爬起来,在房内寻了个遍,最终连个夜壶都没见。
江元睿无奈,披了件衣裳出门。
深夜的唐宅安静得出奇,偶尔能听到几声虫子的叫声。月亮虽然不够圆,但很亮,照得院里斑斑驳驳的,风一吹,整个大院里鬼影婆娑,乱颤乱动。
夜风吹着,有几分凉意,江元睿算了算日子,今日是九月二十一了,十月初一是寒衣节,而唐家有衣铺有布庄,于是他思忖着回头向唐家要几套冬衣。
江元睿在院里转了转,很快就相中了一棵桂花树,躲到树后,伸长了鼻子嗅了嗅,隐隐还能闻到些许桂花香,于是边嗅着花香边掏家伙。还没等江元睿折腾出个所以然来,对面的屋顶上突然掉了个东西下来,黑糊糊的,隐约是个人。
人!江元睿寒毛乍起,将尿意全都憋了回去。
见那人扭头环顾,江元睿刻意躲了躲。那人未见着人,转了身在门前捣腾了片刻,随即开了门进去。
那人进去的正是唐府小少爷和他奶娘的卧房,卧房门上可挂着他江道长驱邪的桃符!江元睿不明就理,“没眼色的小贼,你是偷银子还是偷孩子?——莫不是来砸我生意来了?”想到这里,江元睿寒毛一竖,急了,运了轻功便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那人步履很轻,猫儿似的,几步就到了床前。江元睿步履更轻,风儿似的,一闪便跟到了那人的身后。
那人丝毫没觉到身后的异样,缓缓地掀开床帐,见床上一大一小睡着,全然没有意识到危险临近,便伸出了右手,直逼那婴孩的咽喉。
江元睿见势头果真不妙,一把握住那人的左臂。
黑衣人浑身颤了一下,一个回身,右手转而攻向江元睿。江元睿一把又握住黑衣人的右手腕,放开那人左臂,将人半拉半拖,一鼓作气飞到门外。出门那瞬,将房门顺势轻轻带上,也没出多大声响。
小石头的乳娘水仙睡梦里打了个颤,揉了揉眼睛,欠了身坐起。扭头看着身边睡的小石头,安心之下,很快又眯蒙了眼,躺下睡去。
院里两人站定。江元睿压低了声音,狠狠地问道:“你是何人,居然半夜偷袭?”
那人也不回答,心知计划失败,突然就挣脱开了江元睿的手,后退一步,转身,准备腾空一跃逃之夭夭。
“杀人何故带了匕首却不用?”
黑衣人突然觉得腰上异样,回手便摸往腰处,已然空空如也,心下明了,猛的回过身来,却见身前之人已然抽出了匕首,正低头细瞧着。
月色中,清晰地能辨认出刀身上刻着的三个字——“燕归来”,黑衣人正是司彤。
“还我!”司彤向前迈了两步,伸手去夺。江元睿用刀锋相迎,司彤触及匕首那瞬,猛然收手退开。江元睿反手出击,一把黑衣人脸上的黑布扯了下来。
司彤惊讶地低声“啊”了一声,后退了两步,“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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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月光下,隐约能瞧清楚黑衣人的真面目。江元睿睁大了眼睛,随即冒出一句话来,“哟哟哟,小子你咋长这么俊哪,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来此有何贵干需不需要大哥帮忙?”
司彤脊背冒汗,强作镇定状,“废话少说,匕首还来!”
江元睿环顾了四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说道:“要匕首,可以,跟我来!”说着风一般直往自己房里扎去。
司彤心里惴惴,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学着江元睿的如厉风行,跟着扎进了房间。
司彤进房间时,江元睿已然坐在房中的凳子上,翘着二郎腿,把玩着匕首,全然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司彤气恼,“你到底想怎么样!”说着向前迈了一步。
江元睿忙伸出一只手做了个“站住”的手势:“哎,停!别动,别动,让我想想!”说着将匕首一收,用一端拄着脑袋,摆出一副思考的模样来,眼睛却一转不转闪闪发亮直盯着司彤瞧。
司彤果然不再继续向前,站住脚,一会瞅匕首一会瞅人,寻思着什么时候寻个空隙赶紧抢回来跑路。
房里点了灯,越发将两人的眉目都照得清清楚楚。
江元睿看了许久,突然用匕首鞘往自己的脑袋上拍了一记,一副恍然大悟状,“想起来了,听闻前夜神仙居里来了个难得一见的俊俏公子,乐得周老板都升仙了,你莫非就是那公子?”
司彤满心地为刚刚那一记替自己的匕首害疼,突然闻得江元睿如此说,不承认也不否认,“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你什么时候还我匕首?”
“你告诉我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来此有何贵干,我就还你!”江元睿将左腿放下,改换另一条腿,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司彤不想和这人乱废口舌,于是信口胡诌了个姓名住址:“仇同凯,本地人,家住百业街。我回答了,匕首!”说着向前迈了一步,左手一摊,双眼盯着江元睿。
“哦,仇公子哟——没听说过。”江元睿自然不信司彤的话,“你知道我是谁么?”
司彤闻言开始仔细打量眼前之人,只觉得这人表里不一死不正经,着实让人讨厌。突然瞧见房内挂着一件道袍,咋舌不已,“你是——江道长?”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江元睿突然摆出一副正经模样,捋了捋自己的长须,点头,“恩!全名江元睿,专营捉鬼拿妖,算命看风水!”小鬼耍花招当然也逃不出我江道长的法眼,“仇公子,今日贫道免费为公子算一卦,如何?”
司彤皱了眉看了江元睿许久,心中计较了一番,确定对方不是在耍自己,方才说道:“算命,怎么个算法?”
“生辰八字,面相手相,卜卦测字,拜神求签,都可以!——要不来个全套?”
司彤撇了撇嘴,生辰八字自然不准备说,于是说道:“那便求个签吧!”
“成!”江元睿说着便拿出了个签筒,“仇公子,请!”
司彤接过,“无佛无神,就这么摇?”
“天地这两尊大神,还嫌不够大?”
司彤了然,转身朝向门口跪下,低了头闭了眼使劲地摇了片刻,忽闻一声签落地的声响,睁眼看时,一人影一闪而过,地上的签已然被江元睿捡了去。
司彤站起身来,凑了头便要去看。江元睿见状,忙转了身捂住签上的文字。
“唉?你倒是说说看啊!好还是不好!”
江元睿清了清喉咙,振振有词念道:“签文有曰——”故意拉长了最后一个字,就是不继续说,斜了目光瞅着司彤睁大了眼满脸期待状,心中乐得不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仇公子啊,不妙啊!”江元睿说毕,益发夸张地哀叹连连。
司彤下意识就觉得该是个下下签,吸了口凉气,嘴上却道:“故弄玄虚!”
“仇公子不信,贫道也无办法!”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司彤怎能不信?
“贫道给人算命一向颇准。赵玉赵公子知道不?他早些年就请贫道给他算过一卦!算得怎么样,仇公子只消去找人一问。”
“赵玉生平怎样,签文又如何?”
“赵玉赵公子生得貌美,以唱戏为生。十三岁始登台,十四岁成名,十九岁进京得见圣驾,可谓事业始成。然而情路坎坷,唐喜和原奎二人让他选,他挑了四年,见了圣驾回来他选了唐喜,还为了唐喜放弃了事业,来了唐宅。虽然深得唐夫人喜爱,但是二十岁即惨死于唐宅之外。二十年守身如玉,却在死时被人看了个干净。”江元睿说着手一拍一摊,全然一副惋惜模样。
司彤听着,半信半疑,“他的签文呢?”
“赵公子的签文乃是——锦袍玉带落林中,浮世尝欢作中庸;娇颜易逝随风去,黄粱美梦注成空!”江元睿说着,看着手中的签文,道:“说来,仇公子这签文倒和赵公子的颇像啊!”说毕,将签扔回签筒内,将签打乱。突然起了身躺上了床,伸了个懒腰:“哎哟,累了,贫道可得休息了,仇公子若还有事,请明日再来吧!”说着将匕首抓紧了往怀里一搂。闭上眼,已然一副即将进入梦乡的模样。
司彤气结,在底下来回踱了许久,见床上之人一动不动,将匕首像握救命稻草般握得死紧。只得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江元睿听到门响,抬了头朝门口一望,得意地笑了两声,将匕首床内一扔。安心地睡觉了。
江元睿昨夜睡得不错,只是醒得特别早,心中是特别的兴奋。他刚起了身,便见唐喜兴冲冲地捧了壶热乎乎的茶找了来。
唐喜先以品茶为借口搭话,接着开始向他讨教辟邪之法以及养身之道。然而今日江元睿心情好,说起话来也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大大出乎了唐喜的预料。正值他大发言论施展才华之际,门外忽然来了个仆人。
仆人在门上扣了两下,见唐喜在,于是躬身问候了一声:“少爷!”问候毕,转而向江元睿道:“江道长,保陵堂的祈越来找您,说是希望您去帮他看风水找墓地!”
“祈越?”本听得奄奄一息,已然五体投地状趴在圆桌上吐茶叶沫子的唐喜瞬时坐直了身体,伸直了脖子翘首以盼。
江元睿先是疑惑,想了片刻后疑惑变成了失望。心想,看什么风水,我还要等美人呢!话到口边,又忍住,觉得没有这么直接赶人的道理。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银子过不去,于是他说道:“哦,那麻烦将祈公子请进来!”说毕露出一副为难地神色,转向唐喜:“唐公子,这个……”我要谈生意了,如果没事的话,请回避一下。
唐喜见了江元睿的暗示,忙说道:“祈越和我算自己人,你们谈你们的,我不说话!”说毕坐稳了屁股,为自己倒了杯半冷的茶,开始慢条斯理地啜饮,眼睛却瞅着门外。
江元睿无奈,捋胡子皱眉,随即背过手去,后悔刚刚自己说得太忘情,现在赶人走都不走了。
祈越进屋就见到了别着手一本正经地立于地下的江元睿,满心直想扑过去要匕首,扭头忽见唐喜居然也在此,只得收住了心,问候了一番,表明来意,末了见唐喜端着茶杯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好开口:“江道长,今日可有空帮在下去寻块墓地?”
江元睿回身在唐喜身边寻了个凳子坐了,说道:“今日却是有点事情,不知明日可否?——祈公子,坐下说话。”今日着实不便,一是唐喜在,二是——佳人有约。
祈越闻言,也不客气,寻了个凳子坐下,说道:“家师已然停尸两日,本待明日便出殡,可此时连墓地都尚未找好,着实是有些令人焦急!”说毕看了看唐喜,唐喜刚给他倒了杯茶,此时正一本正经地盯着他瞧,四目相对,祈越尴尬地冲他抿了抿嘴,端起茶杯凑到唇间,只觉得满身的不自在。
之前周鹤龄在的时候,唐喜就经常以见周鹤龄或者替娘子买保胎药的名义去保龄堂,起初祈越没在意,后来渐渐地发现,唐喜八成是对自己有意思。
祈越自认为自己如今长得很一般,怎么着也不该让身为唐家少爷的唐喜惦记。然而前日唐喜抱了小石头去保龄堂拜周鹤龄,走的时候不仅留下了孝服,而且还有许多套质地很不错的衣裳,点明了说,“这衣裳你穿了一定好看!”
唐喜的心思算是作了实。这时候唐喜丝毫不顾忌地盯着祈越瞧,真是让祈越有些心烦意乱。
江元睿脑子转着,眼睛却火眼金睛般滴溜溜地看着二人,道:“明日日子不好,后日——九月二十三不错!”
唐喜听到说日子,不由自主地就插了一句嘴:“十月初一便是寒衣节,寒衣节出殡也不错,到时顺便多烧些衣物。祈兄弟,前日我顺带替你捎去的衣裳怎么不拿出来穿呢?”说毕唐喜见江元睿和祈越登时一齐扭头看向自己,忙捂住嘴,“你们谈,你们谈!”
祈越将目光投向江元睿,继续耐心周旋,“近日天气尚热,停尸家中,久了怕是不好!”
“天气尚热?”江元睿看了看祈越的脖子,伸手便在祈越脖间抹了一把,说道:“祈公子倒是怕冷,都快穿上冬衣了。”
祈越忙站起身来,茶也没心情喝了,决定敞开天窗说亮话,也不顾唐喜坐于一边看好戏似的看着自己和江元睿,“既然江道长今日不方便,那便改日也成,只是,还有一事,在下有个朋友听闻在下要来找江道长,便托我为他向江道长拿样东西!”
江元睿心中一动,抬了头盯着祈越瞧,“什么东西?”
“是一把匕首!”
“哦!”江元睿心中了然,然而有些不甘心,他今日是想美人自己来的,这叫人来拿可是什么道理,于是他开始矢口否认:“什么匕首?”
祈越忍不住有了愤愤,扭头忽见唐喜正侧着头看着自己的腰身,脸上隐约还有笑意,忙又坐下,语气平稳地说道:“就是昨日被江道长留下的那把!”
“哦~!”江元睿的这个“哦”哦得老长,站起身来,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