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酣战时,一旁的宇文无极展开掌心,凝视手里的一枚梅花镖,寻思道:“梅花镖……梅花镖,莫不是清明雨邵一朵?”话方出口,他却即时否定。“不对,邵一朵是个女子,年龄也是对不上。”
李思函见他自言自语,凑过头询问道:“你说甚么?”宇文无极待要作答,忽听屋顶上传来几声铮铮声响,他暗道一声不好,五指如钩,携了李思函朝大门急急掠出,同时冲激斗的两人高喊道:“屋要塌了!”
轰隆一声,尘土飞扬,半边屋顶塌陷下来。
宇文无极站在殿外,目中露出一丝焦急。
忽然两道身影破墙而出,拆了一招,倏尔分开,一人跃上墙头,一人飘退檐下。
骤雨抽打着地面,雨飞水溅,迷蒙一片。
雨中,杜迎风白袍飘然,风迎于袖,他仰视墙头,嘴角轻轻勾起。“我心中有个疑问,还要向阁下讨教,阁下可自由出入景王府,那自然便是赵钰的人了。”
黑衣人眼眸忽闪,抿着唇不答话。
杜迎风当他默认,接着问道:“既然你与赵钰是一路的,又为何要将舒九宫杀害,他不是你的同伴么?”
黑衣人轻蔑一笑,道:“一个疯子,留之何用,而且他出去也是送死,我便索性送他一程。”
杜迎风暗道:这人倒是心狠手辣之辈。他又道:“我还有个疑问。”
黑衣人居高临下瞧着他,掀唇笑道:“杜公子的问题,似乎有些多了。”
杜迎风不理他言下讥讽之意,径自问道:“第一次你夜闯停鹤山庄,本有十分把握杀我,却予我手下留情,第二次你潜入岚山阁内部制造混乱,被我发现之后,出手仍留有余地,阁下与我,到底是敌是友?”
黑衣人一摸鼻子,打趣道:“是敌是友,那要看杜公子是不是聪明人了。”
杜迎风低眉浅笑。“在下虽不敢自诩再世诸葛,倒也不算太过愚笨,至少能看出,阁下试我武功,定是另有目的。”
黑衣人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既然杜公子是聪明人,那我便与你做个聪明人的交易。”
杜迎风狭目一眯,道:“我虽然欣赏阁下这一手功夫,可赔本的买卖我是不做的。”
黑衣人哈哈一笑,道:“既然是聪明人的交易,自然是双赢,哪会叫杜公子折本。”他跃下残墙,一身黑色劲装于风雨中猎猎作响,俨然未有半分湿迹。
他状似轻浮的勾起少年的下巴,调笑道:“怎样,杜公子可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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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心亭红柱黄瓦,飞檐翘角,俏立于景王府西南角,其并非为府中原有的建筑,而是府邸落成之后的第五年,赵钰命人将一间亭子楼搭高、改建而成,它的高度凌驾于景王府所有楼阁殿宇之上,于亭中俯瞰,周围诸般景象皆可入目,赵钰少年时,最喜登亭眺远,朝观日出,暮看晚霞,成年后,朝事繁忙之余,他也爱在此处小憩片刻,却再不流连于旋旎景致,而是将目光偏向南方,静静打量那一片宏伟辉煌的渊涓宫闱。
他伸出食指,缓缓抚过亭柱上的两句题诗,轻声念道:“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真会有这个时候么。”
从亭外飘进的骤雨将他长袖打湿,他却懵然不觉,须臾,他微一蹙眉,问道:“甚么事?”
夜鹰踏上观心亭,躬身递上一支箭矢。“王爷,府外有信呈上。”
赵钰闻言怔忡了片刻,转身朝他手里的乌龙铁脊箭望去,讶然道:“偏阳神弓?”
夜鹰应声道:“正是。”
赵钰心下计议,王府内杀阵大开,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夜飞雪竟能一箭洞破玄阵,送信进来,不愧为兵器谱上赫赫有名之人。他抖开信笺,逐行读来,蓦地一笑。
夜鹰不知他因何而笑,不敢多问,只垂目立在一边。
赵钰将信笺揉成一团,扔进雨中,道:“你师傅因何故不来赴约?”
夜鹰拱手道:“师傅他老人家要我转告王爷,他正在处理一件棘手之事,稍后再来拜见。”
赵钰知那雪域老怪的原话定不是这样,却不点破,他稍作沉吟,吩咐道:“你去布置人手,阵破之时,先要他们抵挡一阵。”
夜鹰拱手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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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迎风一剑毁去代表休门的神龛,李思函踏过碎片,捡起地上的一柄木剑,面色微沉。他倏尔回头,对杜迎风问道:“你与那人作了甚么约定,为何他这般轻易就将休门秘地告知于你?”
杜迎风嘿嘿一笑,将揽云归入剑鞘,朝他卖了一个关子。“天机不可泄露。”
李思函拧着眉小声嘀咕道:“定不是甚么正经事。”
休门破后,骤雨渐歇,天边一道彩虹横空,似架起了一座七彩桥梁。
三人出了休门,直往最后两门赶去,杜迎风暗暗计算,知离天亮仅只有一个时辰,不由加快脚步,行路中,他忽觉脚下一颤,一半路途变成了沙子,抬目望去,便见太阳旁边的七颗星辰摇摇欲坠,黯淡无光。
李思函高喊一声不好,指了日头旁边的北斗七星道:“星宿黯淡,罡雨骤来,定是布阵之人有难!”
杜迎风心里陡然一沉,转身便走,宇文无极快步上前,将他拦下。“来不及了,你去破最后两门,我与八当家去寻沈遥云,相助他一臂之力。”
杜迎风心中惶急,却知宇文无极所言确是事实,他遥望天边星辰,暗叹了一口气。“定要将我大师兄毫发无损的救回来。”言毕,怕自己反悔,头也不回朝景门奔去。
还剩,最后两门。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四章:邯郸一梦终得醒,洗尘涤心褪凡骨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章节调动,如果发现漏看一章的请返回上一章:)
第六十四章:邯郸一梦终得醒,洗尘涤心褪凡骨
杜迎风循着地图,直往府中极西之处行去,眼见地势愈偏,亭台楼阁皆已不见,只剩下几株矮梅栽种在道路两旁,延伸至一间小院的篱栅之外。
稍一抬头,‘落云小筑’四个遒劲大字便跃入眼帘。
小院寥而不落,院中几间精舍分矗东南,屋前一方石案,案旁一株老梅开得正盛。杜迎风推开竹篱,从梅花树下走过,簌簌一捧细雪落在肩头,被他伸手拂去了。
石案上,一只黑陶暖炉架着青铜酒盉,小火温煎,醇香四溢。
杜迎风举鋬而闻,不由暗赞一声好酒,不过念及因贪杯而气走妙儿一事,心下警醒,再不敢随意碰触不明来历之物。他放下酒盉,越过石案,推门进了屋子。
屋舍之中,熏烟袅袅,几名俏丽女子正于案前饮酒谈笑,见突然进来个少年,俱是一愣。
杜迎风甫见这一幕,掩下疑虑,拱手问道:“几位姐姐,此地可是景门?”
几名女子见他容貌俊俏,声音若清泉过石,说不出的悦耳动听,均是含羞带怯,不敢拿正眼瞧他,只一名粉衫女子略微大胆,向他答道:“这位公子怕是走错了地方,此地乃是‘落云小筑’,并非甚么‘景门’。”
杜迎风心下更是疑惑,面上却不露端倪,朝他们浅浅一笑。“定是在下弄错了地方,惊扰几位姐姐了,告辞。”转身便要跨出门去,那粉衫女子却不知何时到了他的身后,青葱玉指于他肩头一搭,娇声道:“公子且慢,这外头天寒地冻,莫不如坐下喝一杯暖酒,驱了寒意再走。”
杜迎风凤目一斜,女子的粉颈乌鬓赫入眼帘,他微一侧身,不轻不重的拂开女子的手。“姐姐好意,在下心领,只在下有要务在身,不便久留,告辞。”
那粉衫女子却是不依不挠,素臂一抬拦了他的去路,咯咯笑道:“公子何必急着走,我这几位妹妹深闺寂寞,难得有人陪她们说说话……”她纤纤玉手在少年胸前一点,娇嗔道:“公子却一点儿都不知情识趣。”
杜迎风略一迟疑,周身已叫几个女子围住,她们一个笑道:“公子皮肤真好。”一个怨道:“公子来了便走,是嫌奴家不够漂亮么?”另一个在他耳边悄声道:“公子,让奴家伺候你罢。”
粉衫女子更为大胆,于他面前缓缓褪去罗衫,丰胸肥臀,细柳蛮腰,一览无遗。
杜迎风兴味抹唇,摸了摸下巴,吟道:“脉脉双含绛小桃,一团莹软酿琼缪,等闲不许春风见,玉扣红绡束自牢。”吟罢了诗,他摇头轻叹道:“可惜,可惜。”
粉衫女子正要上前来搀他臂膀,听他连道可惜,目露不解,询问道:“公子可惜甚么?”
杜迎风笑而不答,便见揽云瞬间出鞘,唰唰几剑,削下美女头颅。粉衫女子美目怒瞠,玉指颤颤指向他:“你……你为何……”语未尽,便叫揽云剑割破了喉咙,往后倒去。
屋中烟霭散尽,墙隅边露出一扇小门,杜迎风垂目朝地上一扫,叹道:“可惜小爷不好这一口。”推了小门而入。
只见四只纸扎的假人,破破烂烂的掼在地上,身首分离。
门内是一间石屋,四面封闭,不见窻户,一方石床置在墙边,床上五花大绑着一个人,见他进来,不住的扭动身躯,往里缩去。
杜迎风嘟囔一声:“怎么这景门的正主儿不见,偏生是些小鬼小怪。”走近石床,但见床上之人,乃是一个面若桃花的青嫩少年,杜迎风将他细细打量,啧啧道:“这一个还不错。”
那少年见他趋近,更是抖得瑟瑟,杜迎风坐到床边,朝他问道:“你因何故被囚禁于此?”见少年睁大眼,呜呜叫唤不止,杜迎风‘哦’了一声,道:“忘记你不能言语。”伸手揭去他堵口的布帛。
“你是甚么人!”少年如受惊的小鹿,直往床内缩去。
杜迎风一摸脸颊,疑惑道:“我很像坏人?”
那少年瞅了他两眼,摇了摇头。
杜迎风哂笑一声。“那你躲甚么?”
少年两颊微红,垂下头轻声道:“我怕你与他们一样,要对我……”甫一抬头,见一张俊颜在眼前放大,他惊叫一声,往后倒去。
杜迎风伸手去扶,少年挣扎,结果两人一道跌在了床上。
杜迎风抚着撞痛的额头,嘶了一声,道:“你乱动甚么,小爷还吃了你不成?”垂目望去,便见少年满脸酡红的盯着他瞧。
杜迎风瞧着有趣,十指作爪,伸向少年。
少年浑身一颤,索性将双眼一闭,咬牙偏过脸去。须臾之后,他顿感身上一轻,偷偷将眼睛睁开一道缝隙,发现身上束缚尽已除去。他茫茫然坐起身,向杜迎风投去疑惑的目光。“你……你不要我么?”
杜迎风正于墙边敲敲打打,寻找暗门,闻言噗嗤一笑。“小爷对孩子没兴趣,你哪儿来的,便回哪去罢。”闻少年脚步踏踏,奔到他身后,伸手拽了他的袖子,道:“喂……”
杜迎风朝身后摆了摆手,不耐道:“休要吵我,你自己玩耍。”
少年双手叉腰,嗔道:“谁同你玩耍!本是好意提醒你,暗门不在墙上……哼,不识好歹!”他跑回床上,气哼哼一坐,偏过头去。
杜迎风闻言,缓缓转过身,凤目之中闪过一抹精光。“你知道我在找甚么?”
少年扬起下巴,朝他重重哼了一声。
杜迎风缓步走近,扯了个讨好笑容,道:“你……”想起尚不知如何称呼他,便问道:“你叫甚么名字?”
少年眼里的神采顿时黯去,垂下眼睫,摇了摇头。“我没有名字。”
杜迎风闻之一愣,显然不信。“怎么会没有名字?”
少年嘟囔道:“没有便是没有。”他歪着头打量他。“你呢,你叫甚么?”
杜迎风勾起唇,朝他一拱手,道:“在下,杜迎风。”
少年见他提及自己名讳,一脸神采飞扬,不由露出钦羡之色。他曲起膝盖,将自己缩成一团,喃喃道:“我们都没有名字。”
杜迎风听他说‘我们’,心下已有了计较。“那总归有一个姓氏。”
少年落寞的摇了摇头。
杜迎风见他眼中泪光点点,楚楚可怜,一摸鼻子,将手掌覆在少年头顶,揉乱他一头乌发。“哭甚么,不就是一个名字,小爷将名字分你一半!”
少年抹去眼角湿迹,好奇道:“分我一半,怎么分?”
杜迎风将他手掌摊开,在他掌心划下‘木风’两字。
少年怔怔看着,终于破涕为笑。“以后,我也有名字了,木风……木风,真好听。”
杜迎风眯起狭目,见他蹦来跳去,欢呼雀跃,不由想起妙儿。
少年兴奋过后,跑来嘟嘟敲打石床,道:“暗门就在床下,不过这石床几百斤重,合我二人之力也搬之不动。”
杜迎风神思一动,将床褥一掀,笑道:“不必搬开。”
便见白光闪过,石床一分为二,露出底下黑黝黝的通道。
少年瞪大双目,一脸不可思议。
杜迎风正待跃下,少年曳了他的袖子,迟疑道:“……下方还有机关……你要小心。”
杜迎风略一点头,朝他笑道:“此处不是久留之地,你也尽快离去。”施展轻功,往下坠去。
数丈之下为阴暗水道,水深及腹,污不可闻,杜迎风淌在水中,只觉浑身刺骨冰凉。沿着弯转水道一路前行,道路愈窄,水则愈深,行至尽头,水流已没过腰身。
水道尽头,是一间一丈见方的铁牢,牢内数道铁链锁着一个人。这人赤着上身,露出大片肌理匀称的胸膛,黑发垂落肩头,遮去半边脸庞。
杜迎风见着此人,浑身巨震,扑将上去,双手牢牢抓住铁栅,骇然道:“不……不可能!”他急急砍断大锁,冲入铁牢,将人狠狠抱住,一手去探他鼻息。
见其呼吸沉稳,他浑身一软,伏在这人身上。“原来赵钰真的将你关押起来。”杜迎风苦笑一声,抚摸对方脸颊。“我还道,你是故意躲我。”
男人缓缓睁开眼眸,一双瞳孔空寂虚无,杜迎风瞧了一怔,倏地意识到哪里不对,待要退开,却已来不及,便见数道铁链簌簌一抖,蛇一般向他缠来,他伸手拔剑,可周身俱被男人两条铁臂箍得死紧,半分动惮不得。
铁链加身,他使内力挣脱,铁链纹丝不动,而箍在身上的两条铁臂,也已成就两道枷锁。
杜迎风索性懒懒往后一靠,唏嘘道:“这一回,总算是对了小爷的胃口。”未料到,这入骨相思,竟叫他失了警惕,亏得石屋中的少年,还提醒他此处尚有陷阱。
于水中浸泡许久,四肢渐渐僵冷,他踢动双腿,击起数朵水花,见偶有白骨翻滚上来,不由喃喃道:“未料数个好手奈我不得,却被困在这美人计中,杜迎风啊杜迎风,你也算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忽听哗哗水声自头顶传来,眼见周遭四壁不知何时敞开数个泉眼,不停往牢中注水,杜迎风不由呆了一呆,这一呆的功夫,水位已飙升至胸腹。
杜迎风浑身一个激灵,暗道原来是要活活淹死小爷。心下怒起,运转起九转丹魂真经,内力透过皮肤传进水中,整片水域沸腾不止,笃笃冒着气泡,可身上铁链依然纹丝不动。
杜迎风默念心法,全然不顾污水渐渐漫过肩膀、头颈,逼至脸面。
水终至没顶,少年如墨的长发摇曳展开,恰如一朵盛开的墨莲。他双目紧闭,强敛心神,一字一句,将九转丹魂经在心中默诵。
不够……功力不够……
差一点……只差一点……
呼吸艰涩不畅,脑中一片昏黑,紧握的双拳缓缓松开,少年失神的双眸,茫然的看着旋飞在身边的无数枯骨。
自己,也将要成为其中的一具?
家仇未报,爱人未寻,我岂可轻易死去?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