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揽云一横,拿剑柄斜斜指着对方下颚,懒洋洋道:“藐视阁主令牌,不听号令,该当何罪呢,八当家?”
李思函被他制在墙上,将头一撇,道:“即便被逐出岚山阁,小生也要来。”
杜迎风眼神一闪,左移右瞥,‘哦’了一声道:“怎么就你一人?”
李思函闻言,垮着肩,颓然得摇了摇头。
杜迎风心下一泠,收起调笑之态,一把揪起他前襟,质问道:“宇文无极呢,为何你们没在一起?”
李思函见他脸上一片阴霾,心道你对我发甚么火,不是你自己将人赶走的么?他将少年推开,没好气道:“你现下又来关心,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杜迎风愣住,嘴唇抿了一抿,摇头道:“你不懂……”
李思函见他如此,知其中必有纠葛,故软语相劝道:“都是自家兄弟,闹个矛盾隔天便好了,七当家性子孤傲,他讲了甚么重话,你也莫要与他计较。”
见他误会,杜迎风扯了扯嘴角,也懒得解释。
李思函又道:“你与沈师兄离去之后,小生便就与七当家从另一个方向进了王府,一路行来,甚是惊险,幸而沈师兄及时用北斗七星阵压制了凶阵,我二人才得以死里逃生,继而小生得算出七门方位,唯有一一破之,才能彻底解除凶阵,我二人于是先冲了这杜门而来,谁知……”
他说道此处,双眉拧结起来,叹了一口气,继续道:“那看守杜门之人好生厉害,合我二人之力也斗之不过,我二人欲与他以死相拼,为你们争得一时是一时,削他一分算一分,孰料那人不愿再与我们以武相斗,竟提出要以赌博来决胜负,我二人均不谙此道,是以……是以……”
“你不会是……将宇文兄当做筹码输了吧?”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一章(修订):玲珑骰子道相思,谁道相思知不知
第六十一章(修订):玲珑骰子道相思,谁道相思知不知
少年抱着长剑,懒懒靠在墙头,施施然道:“你先输光了钱物,继而又将七当家输给对方,最后无物可输,被人赶出来了?”
李思函一脸窘迫,恨恨道:“若不是那人点穴功夫着实了得,我二人也不会……天下之倾家者,莫速于赌,小生实不该答应那人,做了这糊涂事。”
杜迎风顿时有些啼笑皆非,他万万没料到,宇文无极没有与他一道,是因为这么个缘由。他又问道:“那人是否还说,若要赎人,就带足银两再去找他?”
“正是如此,你怎会知道?”李思函顶着一脸愧色,呐呐望他。
“我能掐会算,自然知道。”少年神秘一笑,同时暗道:傻秀才,这赌坊里头不都是这么个道道,有钱便将你奉若上宾,一旦你输得精光,不仅要扒你一层皮,还要叫你去抢,去借,去卖老婆孩子抵债。
他心中明白,却不将之点破,佯装无奈地大叹了一口气道:“宇文兄进了这火坑,怕是再难有出头之日喽!”
李思函念及昔日遭敌围困之际宇文无极出手相协之谊,一咬牙道:“小生去把七当家换回来!”
杜迎风好笑道:“这赌桌上自有赌桌上的规矩,这人是你正大光明输出去的,愿赌服输,管你是亲王贵胄还是贩夫走卒,都要认这一套规矩,岂是你想换便换?”
李思函于此一窍不通,是以被少年唬得一愣一愣,没了主张,惊道:“那七当家岂不是……不成,小生即使豁上这条性命,也要将之救出来。”他急惶惶抽出背后的两支判官笔,就欲往院落中去。
杜迎风将长剑一横,拦住他的去路,问道:“秀才,你赌之不过,也打之不过,凭甚么去救人?”
他拿剑将人拨至一旁,让出道路,自顾自往院中而去,口中讲道:“人是怎么输的,自然就要怎么赢回来。”
李思函刮目道:“杜公子,你会赌钱?”
杜迎风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道:“不会赌钱……哪算得上是个男人。”之后,毫不理会对方渐渐红赤的脸,大笑着迈着步子推开院落的大门。
进到院中,一股更为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杜迎风站在天井里,四下一望,见大大小小的盆栽置满墙角边隅,清一色均是兰花,迎风招展,望之如荼。房屋外,一张石案横在门前,案上一只瓦钵里盛了三粒骰子,看色泽形态,掂分量锱重,应是象牙制成。
他熟练的执起骰子捏在指间把玩,拿胳膊肘推了推随他一道进来的李思函,问道:“秀才,你们适才赌得甚么花样?”
李思函尚在为他前一句话而气闷,没好气道:“杜公子不是能掐会算么,还问小生做甚么。”
杜迎风闻言,转了转眼珠子,一本正经道:“本大仙算出,你们方才就是使得这幅骰子,赌得是比大小。”
遭他言中,李思函不由疑道:“难道清溪观还兼教卜命算卦之术?”
杜迎风心里暗道:你二人连赌博都不会,不与你们赌最简单的大小,难道还要置一桌牌九?口中却与他讲道:“师门秘技,不足为外人道,不过秀才你不算外人,改日我教教你。”
李思函将信将疑地瞄了他一眼,道:“既是秘技,那便不要节外生枝,你学着便好,小生也用不着。”
杜迎风笑眼看他,“李兄真乃君子也。”
这话夸得李思函心头一片舒坦。
见少年又是嘿嘿一笑,李思函不解道:“你又笑甚么?”
杜迎风一眯眼,摇头晃脑道:“本大仙还算出,我今日福星高照,逢赌必赢。”
李思函侧目看他,对此暂抱怀疑态度。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左等右等,久不见人出来。
杜迎风往屋里张望了一眼,继而随手拈起一粒骰子,吟道:“一尺深红胜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合欢桃核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这小小一粒骰子,其实也能代表相思之意,李秀才,这诗你可会往下接?”
李思函颔首道:“自然能接。”他执起另外一粒骰子,往下吟道:“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杜迎风顺着往下说道:“那你说,这屋主人又知不知我们回来是要找他翻本?”
李思函摇头道:“小生不知。”
杜迎风将骰子举到眉前,笑道:“骰子啊,骰子,你知不知?”
他话音甫落,便见一个怪汉从屋内奔出,这怪汉瞧来三十余岁年纪,一身短打装束,发疏眉浓,脑门已近全秃,两道眉毛却似刷了浓漆,又密又稠。他奔到院中空地上,面对着院中兰花半蹲下身子,双手抱头,嚎啕大哭。
他哭得泪涕纵流,肝肠寸断,若是个娇弱女子,如此痛哭必能博人怜惜,可他一个粗壮大汉,这般情形只能叫人浑身不自在。
他哭了半晌,也不见止,杜迎风抬步上前,道:“这位老兄,因何事伤心?”
那怪汉微一抖肩膀,转过头来道:“咱家在门里听你们念诗,想到死去的婆娘,一伤心,便没忍住。”
杜迎风叹道:“可真是个痴情人,你婆娘知道你这样思念她,泉下有知,也该欣慰了。”
怪汉听闻这话,却哭得更是凶猛。
杜迎风不解道:“你又哭甚么?”
怪汉声泪俱下,一边哭一边道:“她却是一点不宽慰,最近老在睡梦中责怪咱家。”
杜迎风道:“你对她如此思念,她又为何要责怪于你?”
怪汉拿袖子胡乱抹了眼泪鼻涕,道:“咱家答应每年杀够一百壮丁祭她,但今年只杀了九十七个,眼见便是年底,杀不够数,婆娘天天晚上来闹腾,叫咱家赶快找三个人下去陪他。”
杜迎风听他这话,心中不由泛起一股凉气,望着这怪人的目光也沉了三分。他讥讽道:“你这婆娘胃口也真够大,一年要一百个男人来陪。”
怪汉腾地站起,指了他怒叱道:“不许你说她的不是!”
杜迎风‘哦’了一声,道:“她心肠这样恶毒,死了还要害人,别人还说不得?”
那怪汉大叫一声,猛地扑将上来,要来钳少年头颈,口中喊道:“休要胡言!下去陪她是你们的福气!”
杜迎风脚步一错,身体向后一仰,抬了下巴道:“这福气小爷还真消受不起,你这么稀罕,自个儿怎么不去陪他?”
怪汉脸上一呆,身形顿住,痴痴道:“是啊……为什么不下去陪她,为什么?”他捧起一盆兰花,倏尔回过头,道:“咱家不能去,咱家去了,谁来浇花?”
杜迎风见他时而疯疯癫癫,时而痴痴呆呆,一时也辨别不出这人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
怪汉盯着少年道:“你会吟诗,咱家那婆娘也会吟诗,兰儿……是你回来找我了,对不对?”他伸出手来,一步一步朝少年探去,一面走,一面唤着‘兰儿,兰儿’。
杜迎风瞥眼扫过满院子的兰花,心道原来他妻子就叫兰儿,这份痴情倒不是假装。紧接着,他一摸脸,嘀咕道:“谁是你家兰儿。”
他长臂一伸,将旁边一人捞来挡在身前,指了指,朝那怪汉说道:“这‘兰儿’也会吟诗,而且吟得比我还好。”
李思函回眸怒瞠少年,却见少年朝他笑露一口白牙。
那怪汉垂下手臂,摇头道:“他不是兰儿,咱家那婆娘一手赌技鲜有人及,这秀才却狗屁不通,还在咱家这里输光钱财,被赶了出去。”
杜迎风暗道:说这人疯傻,有时说话却极有条理。他眸中闪过一抹思索,问道:“那你怎知,我的赌技就很高超?”
那怪汉嘴角一咧,似又变得十分清醒。“现下是不清楚,我们赌上一把,不就知道了。”
杜迎风闻言,摸了摸腰间,无辜的一摊手,道:“小爷可没带银两,要拿甚么予你做赌注?”
怪汉一摆手道:“那简单得很,就拿你们自己做为赌注,输一把,你可将这秀才留下,输两把么,你再将自己留下。”
杜迎风状似明白地点点头,道:“倒正好凑够三人。”
李思函越听越觉不对劲,朝他问道:“甚么叫作正好凑够三人?”
杜迎风拍了拍他肩膀,指了那怪人道:“这老兄一早便同我们讲明白了,还缺三人下去与他婆娘凑一桌麻将,你与我,还有宇文兄,不恰好是三人?人家早算计好了,便就等我们自投罗网。”
李思函经他提点,顿了一顿,继而疑惑道:“既然他打的是这个主意,之前又为何将小生赶走?”
杜迎风‘哈’了一声,道:“不将你驱走,你怎么会去搬救兵,不搬救兵,他怎能杀够数?”
李思函愣住。他想了一想,道:“他要杀人,自可走出门去,没道理偏要在这宅院中守株待兔。”
杜迎风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道:“那也要他出得去这个门。”
杜迎风又道:“而我们也不得不与他赌,因为,我们有人质扣在他手里。”
李思函呆了一呆之后,道:“原来是欲擒故纵之计。”
那怪汉朝他翻了个白眼,道:“咱家听不懂你说得甚么计,要赌便赌,不敢赌就走人。”
他‘当啷当啷’将骰子投到钵中,将骰盅合上,左右摇晃了两下,露出一副不耐之色,朝两人道:“怎么样,考虑好了没有,你们若是能赢,先前输掉的那一人,便就让你们带走。”
杜迎风走近那怪汉,双手一撑石案,在一张石凳上坐下来,眯着狭眸看着他。“要论及琴棋书画么……小爷自是样样不精,但若谈及喝酒博弈,那你可算是找对人了,而且能与赌圣手舒九宫一决高下,我正是求之不得,又何来拒绝之理?”
李思函吸了一口气道:“他便是舒九宫?”
杜迎风指着那怪人两道浓眉,嘿嘿笑道:“他若将这眉毛剃了,我也绝难认出。”
舒九宫,江湖人称赌圣手,既然能担得起这个‘圣’字,赌技自是不凡,不过赌桌之上,往往技术在其次,其最关键的乃是运气,这舒九宫就不知走了甚么狗屎运,自出道以来,逢赌必胜,从未见输。
当然,于江湖上混出些名堂,仅仅会‘赌’是不够的,倘若没有一身硬本事,又如何能震慑住赌场中的那些牛鬼蛇神,是以,当众人每每谈及这赌圣手,都不得不提及他的另外一项本事,‘堑天指’。
江湖上传,‘堑天指’传自西域密宗,能凌空发指,近能制人穴道,远可攻敌不备,乃克敌保身之无上妙术,更有人言,其着指之处,点木木穿,点石石碎,且一中即离,一攻而退,令人防不慎防。
被少年人一语道破身份,舒九宫伸手在眉毛上摸了一把,仰面笑道:“看来咱家要让人认不出来,非但要戒赌,还要将这眉毛也刮了去。”
杜迎风继续道:“不过近些年,江湖上关于赌圣手的消息,倒是鲜有耳闻。”
舒九宫转眼望着满院兰花,目露戚色。
杜迎风将胳膊抵在石案上,以手支颚,缓缓道:“传言,是因为其妻被仇家害死,而赌圣手为避祸端,才于江湖上隐姓埋名,并发誓此生再不进赌坊。”
舒九宫目色一沉。
杜迎风‘哎’了一声,叹道:“就不知将你逼入这幅田地的,是何方神圣?”
舒九宫沉声道:“你没有必要知道,你只需清楚一点,那便是咱家的行踪,没有人可以透露出去。”
李思函道:“我们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你只要将人交还,我们绝不会将你的行踪透露出去。
杜迎风闻言,但笑不语。
李思函追问道:“小生说得有何不对?”
杜迎风摇了摇头,道:“只有死人的嘴巴,才是最紧的。”
李思函听了一愣,遂而怒瞪那怪汉,拍案道:“你……”
杜迎风话锋一转,徐徐道:“不过我相信赌圣手在赌桌上,是不会说假话的,他这样说,是因为他有必赢的把握。”他目光射向怪汉,问道:“是也不是?”
舒九宫冷哼一声,道:“废话少说,怎么个赌法,让你来挑。”
杜迎风扫了一眼骰盅,道:“也不必麻烦,就用这三粒骰子来赌大小。”他眸子一抬,望了他又道:“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倘若我赢了,你不但要将人放了,还要告诉我杜门的位置。”
舒九宫倨傲一笑,道:“只要你能赢,甚么都好说。”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杜迎风见他答应得痛快,眸光一闪。他啪一声将揽云置在石案上,威胁道:“赌桌上自有一套规矩,如果你赖赌,小爷便先斩你三根手指。”
舒九宫将两道浓眉一横,不屑道:“规矩是自然,但你有何本事胆敢大言不惭,要来削咱家手指!”
杜迎风掀唇笑了一笑,道:“听说赌圣手最拿手的功夫,便是堑天指。
舒九宫道:“你也不算孤陋寡闻。”继而一扬浓眉,道:“怎么,你想要来讨教?”
李思函听了,一甩袖子,讽道:“云雷天堑,金汤地险,名藩自古皋兰。黄河横亘皋兰城前,扼守中原要道,其怒涛滚滚,声势如雷,被称之为天堑,自是理所当然,你却将自己的成名之技定名为‘堑天’,意思便是说,要将这黄河也翻倒过来压在指下,赌圣手真是好大的口气。”
杜迎风却不应声,只朝怪汉挑衅般扬了扬眉。
舒九宫森冷的目光扫过两人,一语不发,他伸出右手,将虎口撑圆,拿指尖朝地上随意挥去,竟以指代笔,倏倏几笔,在地上画了个‘兰’字。
这王府中的青石板乃选以硬岩铺成,坚实无比,历时百年亦无磨损,他仅以指尖发力随意挥划,竟凹陷半寸,其内力可谓是登峰造极。
李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