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儿好奇得眨着大眼,伸出食指在巨石上一戳。
杜迎风瞧见她顽皮举动,取笑道:“妙儿能一脚踢死个大汉,戳碎这块石头自然不在话下。”
妙儿粉嫩的拳头砸到少年臂上,红唇一撇,佯装生气道:“小哥哥再要取笑,妙儿可再也不理你了!”
杜迎风哈哈大笑,笑声歇止,倏忽出掌,直朝那巨石劈去。
咣一声闷响,巨石上簌簌落下几星粉尘,妙儿见他出招,早已退居于后,但见那巨石完好无损,轻轻哼了一声道:“小哥哥,你这一掌也不过如此嘛!”
杜迎风摸了摸鼻子,退了两步,迎她上前,道:“在下技穷,实在撼不动这巨石,姑娘神功盖世,说不定一指头便能点倒它。”
妙儿晃了晃脚上金铃,不依道:“小哥哥,你又取笑我!”
杜迎风朝她眨了眨眼,道:“妙儿何不一试?”
妙儿将信将疑睨了他一眼,举步上前,伸出食指于巨石上轻轻一按,这一按,她只觉得像是揉在了一团棉花上,整只手掌瞬间便嵌了进去!
待她怔怔的抽出手掌,整块巨石猝然间便分崩离析,于地上碎成一堆齑粉。
“咳……咳!”妙儿一边呛咳着,一边挥去周身扬起的尘土,待烟霭散去,她盯着被自己一指头‘戳’成碎末的石头,水盈盈的眸子瞪得老大,半晌说不出话。
杜迎风恰时凑过头来,一副胁肩谄笑的模样,道:“妙儿女侠果然力大无穷,在下佩服,佩服!”
妙儿知道定是他捣的鬼,却不揭穿,扬了扬下巴,神气道:“知道厉害了?”
两人都是爱玩闹的脾性,互相对视一眼,一阵缄默后,皆是弯腰捧腹。
杜迎风拂去袍上灰尘,邀少女一同进去。妙儿双眉打着结,犹豫道:“小哥哥,妙儿怕黑……”杜迎风取出火折,于她道:“我走在前头,你跟着我。”
妙儿点点头。
见他毫不犹豫背身走进,她若有所思的望了一眼少年背影,再垂目扫了一眼地下,此时隔着鞋袜,仍能感受到齑粉散出的余温灼灼烫着脚底心。
妙儿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闻见少年唤她,应了一声,便就收起纷乱思绪,随他进去了。
假山之中漆黑一片,杜迎风扶着手里微弱的光芒矮身前行,妙儿亦步亦趋跟于身后。
一高一矮两道影子投在石壁之上,忽长忽短,忽肥忽瘦,像极傍身随行的鬼魅魍魉,女孩儿拽着少年衣袖的手指渐渐收紧,杜迎风偏头看她,笑道:“妙儿女侠若是害怕,我背着你走如何?”
妙儿闻言,喜逐颜开,一跃而起跳到少年背上,拿下巴蹭了蹭少年的颈子,道:“小哥哥,那妙儿便不客气啦!”
杜迎风托了托她的身子,皱眉道:“妙儿你平时都吃甚么?”
妙儿眨了眨眼,不解道:“蔬菜,果子,粥饭,怎么了?”
杜迎风佯装一副吃力的样子,瞟了她一眼,道:“死沉死沉,快赶上我老家乡下那头母猪了。”
妙儿双颊一红,粉拳雨点般落到少年背上,娇嗔道:“小哥哥,你又取笑我,妙儿不要你背了!”
杜迎风笑得前俯后仰,差点儿真把女孩儿摔到地上,他将人托稳当了,背着她拐了两道弯,又走了好几十步,其间妙儿嘟着嘴不理他,他也沉默着再未开口,临近又一个拐口,他突然道:“妙儿真做我的妹妹可好?”
感受到身后的沉默,杜迎风脚步不停,自顾自开口道:“我是家中老幺,上头有个姐姐,还有个哥哥,我姐姐整日琴棋书画刺绣女红,我哥哥为练武艺废寝忘食,打小也就是那些庄客陪我习武玩耍。”他顿了一顿,继续道:“我自小便想要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可惜我娘生下我之后便辞世了。”
妙儿将脑袋埋在他颈子里,瓮声瓮气道:“为什么……我们才认识一会儿……”
杜迎风将火折子拨亮一些,继而道:“有些人认识一辈子也就是点头之交,我一见妙儿就觉投缘。”见女孩儿沉默,杜迎风失望笑道:“妙儿不愿意便算了。”
妙儿一双柔荑绕到少年颈上,急道:“谁……谁不愿意了,妙儿也喜欢小哥哥。”
杜迎风被她一勒,差点儿闭过气去。
妙儿赶紧松了手,讪讪道:“谁叫你不等人说话了。”
杜迎风苦笑道:“妙儿女侠你手劲儿也忒大了,把你哥哥勒死了,看谁带你出去。”
女孩儿轻轻哼了一声,再不理他,却将身子更贴向少年背脊。
“奇怪……”杜迎风背着女孩儿继续行了几步,忽然间驻足不前。
妙儿从他背上探出头来,问道:“怎么了?可是迷路了?”
杜迎风脸色微沉,摇了摇头道:“我感觉不对劲,适才进来之前我瞧见这假山也没多大,这七弯八拐走了约莫一炷香时刻,再怎么着也该到头了。”
妙儿背上忽生一股冷意,左右各顾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小哥哥,我们赶紧出去罢,可别叫鬼打墙了!”
杜迎风失笑道:“哪儿来那么多鬼鬼怪怪,我是怀疑,我们越走越往下,已经不在假山里了。”
妙儿奇道:“你的意思,这是一条密道?”
杜迎风点点头,道:“十有□□。”
他起步继续向前,又走了十来步,忽听妙儿‘啊’了一声,雀跃道:“小哥哥快瞧,前面有光亮!”
杜迎风目露奇异之色,未发一语,只熄了火折揣进怀里,继续迈动长腿朝妙儿手指的方向而去。
行至光亮之处,两人不约而同眯起眼,杜迎风仰首望着天上七轮太阳,妙儿垂首瞧着地上似曾相识的碎屑,两人目光于半空中交汇,相顾无言。
杜迎风转过身,面朝假山目露疑惑,暗道:假山之中就只一条道路,走了半天却又绕回原处,如此看来并不是有密道,那究竟是何道理?难不成这里头也被布下了阵法?
想到这唯一可能,他略微思索了一瞬,念及沈遥云与他交代的话语,立即便有了主意,他朝妙儿道:“你且在这里等我,我再去探他一探。”
妙儿正待撒娇,却见他面色凝重,只得乖巧得点了点头,寻了个地方坐着等他。
杜迎风一撩袍子,弯身便进了洞口,这一次他连火折也未点燃,只一个人于黑暗里凭着感觉摸索,只行了十来步路,左脚便踢到了一样硬物。
他哈哈一笑,道:“找到了!”
吹亮火折,便见微弱的光线之下,周围景象依稀可辨。
此处已是尽头,前方没了去道,左右也俱是凹凸石壁,靠近前方石壁的地上,一方小桌支在那里,四条桌腿下各垫了一只倒扣的香炉,桌案上摆了一排燃烧殆尽的香烛,一碗清水,一柄木剑,最里面供奉着神龛,只龛上雕刻的并非是神佛头像,而是凶神恶煞的鬼头,鬼头周围又以金漆描了一圈八卦图案,盯着这八卦图案望得久了,还仿似产生了一股错觉,觉得它正围绕着鬼头缓缓转动。
杜迎风不敢多看,抽出揽云,唰唰两剑便毁去供台,他这方一有行动,外头立即便传来妙儿的一声娇呼。
杜迎风熄了火折,按原路返回到外面,如儿见他出来,一下跃至少年身旁,指着天上道:“小哥哥……你看!”
杜迎风仰首望去,正见一轮太阳缓缓坠下,万道霞光漂浮于云层,慢慢消逝于无形。
伤门,已破。
夕阳吻地,本该黑夜降临,可剩余的六轮太阳,依旧光焰十足,不依不挠高悬于空。
妙儿在阳光底下眯了眯眼,侧目问道:“小哥哥,是否等你找齐了宝物,这些太阳便会全部落下?是否待这些太阳全部落下,你便要走了?”
杜迎风按了按她小巧的肩膀,道:“这七日耀空本就是异象,不将之破去,我们便永远出不去王府。”
妙儿将她雪白的小手伸到少年掌中,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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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郊外
沐亭之正睡得迷糊,一个翻身,伸手欲揽却扑了个空,他顿时惊醒,揉了揉眼,瞧见黑暗之中,男人一身夜行衣整装待发。
悠子期见他醒来,将短匕携入腰间的动作一顿。
沐亭之跳下床,将男人拽回来压至身下,恶狠狠道:“三更半夜,你穿成这样是要做贼?”
悠子期干笑着撇过头,道:“你相公本来就是贼。”
沐亭之见他打哈哈,气不打一处来,重重坐到他肚子上。
悠子期两眼一翻闷哼一声,颤巍巍指着他道:“你谋杀亲夫!”
沐亭之气哼哼道:“背着我去偷腥,杀你算是便宜!”
悠子期一副大受冤枉的模样,急道:“谁去偷腥了,我这是去……解手。”
沐亭之瞄了一眼他身上的夜行衣,从鼻子里哼出两个字:“解手?”见他顿口不言,伸手将他腰间的匕首夺了去,继续拿眼斜睨着他,问道:“你解的哪门子手,还带着匕首?”
悠子期讪笑道:“这不是防患于未然么,你相公这么英俊潇洒,万一被人辱了去,吃亏的还不是你。”
沐亭之‘呸’了一声,唰一声抽出匕首,往男人□□比划着,露出一副凶相威胁道:“这地方鸟不拉屎,甭说人,连个鬼都没有,谁来辱你!再不说实话,你某样东西可便保不住了。”
悠子期倒抽一口冷气,道:“十二,为了你的性福着想,千万别干傻事……”感受到一股凉意贴了上来,他慌忙后退道:“十二,你来真的?你相公做了太监,你下半辈子就守活寡了!”
沐亭之气得将匕首抛在地下,在他胸口捶了两拳,骂道:“臭贼,叫你胡言乱语!”见男人一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样子,沐亭之也忍不下重手,打了两拳,便气呼呼坐到一旁,不予他说话。
悠子期从背后将他抱着,揉在怀里安慰道:“十二……”
沐亭之不待说完,便挣脱道:“我知道,你定是有甚么事瞒着我,所以才夜里起来,鬼鬼祟祟的出门去。”
悠子期将他圈在怀里,任他又咬又打,认命得叹了一口气,道:“今日与你汇合之前,我在城里便收到一封密令。”
沐亭之手上动作一顿,讶异道:“密令?你怎么不告诉我?”
见男人沉默,他心中一紧。
悠子期见少年眼眶泛红,将人更搂得紧了,安慰道:“不告诉你是不想你担心,并不是……”
沐亭之打断他,道:“我自然知道。”
悠子期狐疑道:“那你还哭?”
沐亭之横眉道:“谁哭了?”拿手背一抹眼睛,发现竟真的湿濡一片,他怔怔看着手背上的湿迹,片晌之后,眼泪落得更凶了。
悠子期吓了一跳,一边为他拭泪,一边安慰道:“怎么了这是?”
沐亭之推开他的手,拿袖子狠狠一抹眼睛,气道:“你自管你自己去送死,管我做什么?”
悠子期终于知道症结在哪儿了,无奈道:“别哭了,以后有甚么事,再不瞒你便是。”
见少年拿一双水汽氤氲的眼瞅着他,他立即便缴械投降,全盘招认道:“三更之后,我须去景王府取一样东西。”
沐亭之眨了眨眼,问道:“甚么东西?”
悠子期沉吟了一瞬,道:“兵符。”
沐亭之闻言,一阵愕然。
事态之复杂,已超乎了他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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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城内
夜幕沉沉,两顶檐轿一前一后,于黑暗中逆风而行。
两边帘帐不时被大风卷起,窗牖中,一角官帽若隐若现。
耿玥守在府邸门口,脸上隐隐露出焦灼之色。
蓦地,他神色一舒,转身吩咐仆从将大门打开,继而步下台阶,躬身迎向落在门口的两顶檐轿,拱手道:“张大人,陈大人,王爷已久候多时,请!”
轿中先后步出两人,一人年逾四十,身材微胖,上唇一丛浓髭,鬓发微斑,乃刑部侍郎张显明;一人二十几许年纪,黧黑精瘦,面色阴鸷,为侍郎佐令陈广年。
两人打扮一至,皆是盘领大袍,幞冠革带,只胸背缀下的补袍有些区别,张显明衣上绣仙鹤,陈广年衣上则绣着云雁。
两人下轿之后朝耿玥略略颔首,并未交谈。进去之后,耿玥躬身在前引路,并交代侍从落紧门户。
此时谁也未留意到,一道身影鬼魅一般从轿底倏忽而出,悄悄尾随于几人身后。
那侍从只觉冷风扑面,一抹脖子,抖擞了肩膀,继而小心翼翼将大门落了闩,一路小跑随了上去。
两人甫一踏入王府,顿觉日光刺眼,仰首见七日争耀,互相一望,相顾骇然。
耿玥道:“大人只管跟着小人走,待到了殿内,王爷自会向二位大人解释缘由。”
张、陈两人颔首。
行至偏殿,耿玥拱手向身后道:“两位大人稍后,先容小人进去通禀。”
那鬼魅一般的身影跟至此处,脚下一个飘忽,便又无影无踪。
耿玥通报完毕,出来将人迎了进去。
赵钰坐在主位,吩咐下人给二人看座,备茶。
张显明落座之后,一直显得心绪不宁。
赵钰放下杯盏,开口道:“这是本王差人从大理带回的普洱,两位大人觉得如何?”
陈广年轻泯了一口茶水,回道:“清香,醇厚,回味甘甜,好茶。”
张显明一拱手,道:“王爷,都这个时候了,下官哪有心思喝茶。”
陈广年觑了他一眼,道:“张大人,这八字已经画好有一撇,另外一笔只欠个时间,你慌什么。”
张显明摆了摆手,道:“宫中情势,于我们而言并不利。”
赵钰扫了两人一眼,‘哦’了一声,道:“此话怎讲?”
张显明皱眉道:“皇上患病,难以支持政事,皇后不仅把持朝政,更勒禁后宫,福宁宫内现全是皇后的人,淑妃想要进去,谈何容易。”他顿了一顿,忧心道:“前些日子皇上又下一道诏书,命皇后从旁辅政,此诏便是认可她裁决政事之权,下官担心……”
陈广年道:“张大人,你怕这怕那,如何成事!”
张显明满脸焦色,也不去计较对方态度。“成败便在今晚,我如何能不着急,陈大人不急,是不知事态严重性!现不仅福宁宫外有重兵把守,京中禁军与御营军全部在宫外严正以待,也不知是谁将消息泄露出去,现宫中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赵钰不慌不忙道:“宫中之事,本王自有安排,至于刘娥……她再精明,也只不过是一个女人。”
张显明一愣,道:“王爷此话何意?”
赵钰扫了他一眼,自顾自道:“禁军与御营军被调至宫外,那是因为太子狩猎未归,并非是冲你我而来。”他端起茶盏,凑近唇边,继续道:“一个女人思子心切,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调动三军又算什么。”
张显明一慌神,忙道:“王爷,难不成将太子……万一被皇后察觉,那可如何是好?”
陈广年不客气道:“张大人,你如此怕那个女人,当初便不要参与进来。”
张显明倏地站起,指了他怒道:“你……”
赵钰微微一笑,扯起嘴角,示意他不必动怒。“真宗病薨,太子暴毙,她一个女人,成不了什么气候。”
张显明愤愤然坐下,摇了摇头道:“如今这最后一笔还未画上,切不能掉以轻心。”
赵钰道:“两位大人进来之时,可察觉出什么异常?”
张显明心想:日夜颠倒,七阳争耀,岂止是异常,简直是妖异。
陈广年眸光一闪,迟疑道:“下官见耿总管带路甚是小心翼翼,府邸之内,可是布下了什么阵法?”
赵钰赞许的看了他一眼,道:“的确是阵法。”他顿了一顿,继续道:“可将人生生困死的阵法。”
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