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口子,还未及张口,嗤的一声,他头顶发髻便被人削断。
片刻之间,他不仅兵刃被人夺去,一身衣衫也变得破破烂烂,杂乱黑发披散下来,样子好不狼狈,他捏着又麻又痛的手腕,呼斥道:“什么人暗算我!?”
门外众人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瞧着这一幕。
沐亭之唰一声收了扇子,嘴角不可抑制的弯了起来,他轻轻斥道:“你这呆子,怎这么晚才到?还叫本少爷等你。”他此言虽作斥责,却又存了一丝撒娇的味道,直叫门外一群血气方刚的汉子听得喉咙发干。
继而,众人只见一道人影毫无预兆的出现到少年身后,他伸手一搭少年织细的肩膀,同时抬起头来痞痞一笑,道:“这破地方忒得难找,老子腿都跑断了,才堪堪找着。”
沐亭之呸了一声,转过身推了这人一把,再又伸出食指在男人胸膛上戳着,道:“这天下还有能将你那双狗腿跑断的地方?怕不是窝在哪个姐儿身上,早把正事忘了罢?”
这人抓着一头乱糟糟的枯发讪笑道:“哪能呢,哈哈……”
看对方一副不正经的样子打着哈哈,沐亭之便气不打一处来,一跺脚,侧过身去再不理他。
这人见少年生着闷气,当即讨好道:“小十二……”
“你这妖人,到底是谁!?”雷豹见这两人兀自打情骂俏,将自己置之不理,心中气极,遂吼了一嗓子试图挽回面子,他这一喊,那身法诡异的男子倒是转过头来拿了正眼瞧他。
只见这男子一身粗布衣裳,长脸深目,瘦骨棱棱,本是个清矍样貌,一张口却老不正经:“也是,先来算算你这头瘟豹调戏我家娘子的账。”
沐亭之听他这话,顿时横眉竖目道:“你再不正经本公子就撕了你的嘴!”
男子嘿嘿笑道:“小十二,我随便一说,你偏要来对号入座,生怕别人不晓得我家娘子是你啊?”
见对方执扇打来,男子哈哈一笑,人影一闪,又无踪迹。
门外有人喝道:“好快的身法!”
雷豹忽闻一阵凉风拂过耳际,心下一惊,急忙伏下身子,就地一滚,但那男子出手之快也非他所能预料,他方滚了一圈,屁股上就遭人踢了一脚,这一脚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却叫他一头栽向墙壁,撞了个灰头土脸。
他狼狈的自地上爬起,厉声道:“有种的就现身出来与我打一场,躲在暗中偷袭算甚么英雄好汉!”
男子于空中慢慢现身,倒挂在房梁上朝他龇牙道:“有种没种,只有老子的娘子知道,你算老几,你管老子有种没种?”言毕,他身形再次消失,他身法极快,快到令人看不清,待到出现,已轻轻悄悄摸到了雷豹身后。
雷豹刚吃了个大亏,察觉异动的第一反应便是用双手捂住屁股,男子哈哈大笑,提身纵起,双腿一错夹了他的脖子,再又施力一掼,雷豹只觉被一股大力甩了出去,在空中接连翻了几个跟头才跌到地上,顿时间眼冒金星,分不清东南西北,而且他手脚俱折,几乎连爬都爬不起来。
男子轻巧落地之后,抱着手臂讥笑道:“没折着脖子,倒算你这瘟豹命大。”
雷豹趴在地上,望着男子的眼中满是惊惧,颤着声音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男子挑了挑眉,不屑道:“老子的名讳,干甚告诉你这登徒子。”
他暗暗瞅了沐亭之一眼,见其脸色还是不大好看,于是虎下脸来,朝雷豹喝道:“没见这位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貌若潘安的公子不待见你么,还不赶紧滚!”
那雷豹浑身一颤,这身法诡异的男子刚才那一下已要去了自己半条命,若再来一下……他不敢再往下想,拾起男子扔给自己的云头佩刀就连滚带爬的出了客栈。
男子见沐亭之脸色终于回转,涎笑着靠近过去,轻声道:“小十二,这登徒子已经叫我赶跑了,现耳根子也清净,我给你叫几个爱吃的小菜?”接着,他一转头,朝柜台后头瑟瑟发抖的张老头喊道:“掌柜的,给咱上几个拿手好菜,再拿一坛子好酒!”
沐亭之早就便消气了,此时瞧见他一副讨好模样,登时扑哧一声笑出,嗔道:“谁稀罕你叫的。”迈步走到一张桌前坐下来。
男子乐颠颠走过去,也不知在少年耳边说了甚笑话,少年忍俊不住,一边朝那男子捶打,一边笑倒在桌子上。
大门外的一干人等见风波过去,纷纷回到铺子里,一边扶正歪倒的桌椅,一边管掌柜的要酒要菜。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酒铺子里便恢复了热闹,仿佛刚才之事并不曾发生,只是众人在吃食之余,免不得心想:这轻功高绝的男子倒地是何许人也?
陪伴在沐亭之身侧的男子,当然便是‘无常盗’悠子期。
原来,那一晚悠子期吃下的‘化功丹’,最终也只是叫他软了几天手脚,事后不单武功未被废除,反而更有精进之势。
十日之后,两人收到一封飞鸽传书,颜少青于信中道明原委,称将他逐出岚山阁只是权宜之计,目的是要他于暗中行事,防人耳目,至于是防何人耳目,也并未细说,只是交待他带着十二当家沐亭之暂时远离。
于此之后,他受命潜入皇宫盗取七玄草,不过,自那一夜他将东西交付给对方之后,便再也没有收到过颜少青的任何传令了。
沐亭之心挂义父安危,暗中打探,发现岚山阁各分舵均于防守之上增派了人手,而极木堂门外更是挂起了白幡,这一变故,更叫他心中惶惶,直觉岚山阁肯定是出事了。
悠子期伏梁而探,却只得到‘阁主……汴京……景王’的只言片语,本欲捉个人询问,但又怕暴露身份,两人最终尾随着一队极木堂的兄弟来到汴梁。
悠子期先他一步赴开封附近的分舵打探消息,沐亭之则继续留意极木堂那几个人的动向。两人相约申时在郊外一家铺子碰面,这也是他们为何会一先一后出现在老张酒铺的原因。
“十二,你跟着极木堂的兄弟,有何收获没有?”悠子期待沐亭之吃饱喝足之后,才向他询问道。
谈及正事,沐亭之立即敛去了笑意,蹙眉道:“他们进城之后便找了家客栈歇下,并未采取什么行动。”
悠子期点了点头,道:“果然如此。”
沐亭之疑惑道:“什么果然如此?”
悠子期沉吟道:“我去汴京分舵打探过,那里周围全是暗哨,极木堂的兄弟来了汴京不去当地分舵下榻,而是找了间客栈呆着,想是早料到了这个情况。”
沐亭之一惊,随即咬牙道:“到底何人敢打我岚山阁的主意,活得不耐烦了!”
悠子期伸手在他手背上按了一按,道:“我们已到了此处,查明真相只是早晚之事,晚些我去景王府打探一番,看事情是否与那赵钰有关。”
沐亭之念及当日被困景王府之事,担忧道:“那赵钰诡计多端,若真是他捣鬼……你可得小心些,莫叫他捉了去。”
悠子期伸手在他鼻头上一刮,宠溺道:“怎么,你相公还没去呢,娘子就舍不得了?”
沐亭之细眉一扬,猛地拍掉伸过来的大手,斥道:“活该你被景王府的人打断腿!”
他们之前皆是压低了声音交谈,可这一声却是沐亭之抬高了声音喊的,是以周围的人都转过眼来瞧他。
沐亭之坐正了身子,清了清嗓子道:“看甚么看,吃你们的酒!”
那些人知道两人厉害,也不敢回嘴,只得闷闷的转回了头去。其中一人想是受了好奇心趋势,大着胆子打听道:“两位也是去应征景王府的客卿?”
沐亭之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问道:“什么景王府的客卿?”
那人答道:“景王张贴榜文,招募天下能人异士至他府中担任客卿,传景王为人随和,礼贤下士,但凡有点本事的,都想去挣那笔银子,我方才听这位小公子提到景王府,还道你二人也是为此事而来。”
沐亭之听罢,一拍桌子,怒道:“竟然去当朝廷走狗,简直丢尽了江湖人的脸!”
那人脸色一白,回嘴道:“你不去就不去呗,何必讲得这般难听。”
沐亭之正待发作,却叫悠子期按了下来。
他没好气的的瞪了男子一眼,不悦道:“那赵钰装腔作势,口蜜腹剑,我瞧他就不是个好人,这回又不知搞甚么花样。”
悠子期与他想的却不是一个事情,他摸着下巴道:“怪不得这一路上,来来往往这么些江湖人士……不知与我们此趟调查的事情有无干系。”沐亭之经他提醒,急道:“事不宜迟,我们赶紧进城。”
两人吃罢酒食,出了酒铺子正待离去,忽闻一声尖利啼鸣自上空传来,那叫声由远及近,且重复着一长两短的节奏。沐亭之双瞳一缩,失口道:“青鹰令!”
悠子期面色也是凝重,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里的凝重。
沐亭之将食指一曲凑到唇边,一声清哨婉转而出,紧接着,那云中黑点一抖羽翅,朝两人俯冲而下,沐亭之伸展手臂,一只尖尾红喙的隼鹰便落到了他的袖上。
他解下缚于鹰腿上的一小节竹管,展开卷藏于其中的一截布帛,一行潦草却不失遒劲之力的字迹便映入眼帘。
围场,九,亟。
寥寥几字,不说语焉不详,连落款都未注,可两人看后,却不约而同地脱口道:“九当家有难!”
这片布帛料子极好,却裁得不方不正,像是书写之人随便撕来匆匆落笔,沐亭之沉思一瞬,遂将布帛重塞于竹管之中,再系于鹰腿,那隼鹰似通人性,待他做完这一切,‘哔’一声腾飞而起,跃上天际。
青鹰令为岚山阁众当家互递急讯之用,非到了紧急时刻,绝无人敢滥用,一旦发出,收到消息的人势必要倾尽全力执行。
悠子期收起一副吊儿郎当之态,道:“也不知这青鹰令是哪位当家放出,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去围场救人!”见沐亭之慎重的点了点头,他伸手揽过少年腰身,脚下轻点,便携着他朝目的地掠去。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三章(修订):破蛟龙一箭惊鸿,募卿士其心若揭
第五十三章(修订):破蛟龙一箭惊鸿,募卿士其心若揭
汴京慕校围场
一支木羽携着风声,‘噗’一声没入树干,顷刻间又自另一端钻出,笔直地朝着前方一团白影射去,其横穿了一尺来宽的树身,去势竟丝毫未减,那团白影犹自未觉,就被一箭扎穿了脑袋牢牢钉死在地上。
一抹殷红于薄薄霜色上渐渐铺开,颜少青不紧不慢的驱着马匹弯身靠近,从地上拾起今日猎到的第九只狐。
少顷,一阵马蹄声自远处响起,赵钰驾着匹枣红马出现在他身后,瞧见对方正将猎物挂于马鞍一侧,他的唇角缓缓牵起一抹浅笑。“收货不错么,我真未料着……你还精于此道。”
瞥见对方疏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赵钰唇边的笑意也一点一点收起,他张口命令道:“不许你再离开我,超过十步。”
颜少青的目光于他身上停顿了片刻,便就侧过脸去,漠然道:“好。”他一踢马腹,促使马儿缓缓前行。
赵钰挥动马鞭,策马跟上与他并驾齐驱,此时笑容重又回到了他脸上,他打量着男人的侧脸,道:“你还未答我。”
颜少青淡然道:“答你什么。”
赵钰探究的目光移向他鞍侧垂挂的猎物,道:“你既非军中将士,也不是靠捕狩为生的猎户,何以弓射的手法这般娴熟?”
颜少青眼帘低垂,答道:“这不正是你今日唤我一道来的目的。”
赵钰的目光闪了闪,继续道:“我只是好奇,因你今日表现的太过出彩……连我都有些惊讶了。”
颜少青黑沉沉的眸子睨向他,声音如一波死水,毫无起伏。“小时候没有吃食,饿的受不了了,便跑进树林里,天上飞的,水里游的,所有能裹腹的一样也不放过,斗不过豺狼狮子,就挑些孱弱的下手,后来长大一些,就自己削了副弓箭,那便连野猪也可以应付了。”
赵钰从小锦衣玉食,对此自是无法感同身受,他略一皱眉,道:“若我为君主,便叫天下再没有忍饥挨饿之民。”
颜少青听了一笑,也不置可否。
赵钰眼中闪过微然惊愕,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初——他有多久,没有见过这个男人笑了?
冬日温暖的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将男人冷漠的侧脸也柔化了不少,赵钰实不想打破此刻的静谧,却身为赵家人,有些事不得不做,他的嘴唇抿出一丝冷色,朝身边的男人开口道:“你认为,那彩头……会跑向哪里。”
望玉溪借着树丛掩护,一路朝着北边疾奔,倏然间一队人马自林间蹿出,他赶紧藏匿于树梢之间,屏息等待他们渐渐走远。
连夜酷刑加上没命的逃亡,致使他四肢剧痛头脑昏沉,多想就此昏厥再不醒来,可每当刺骨寒风迎面刮来,他便瞬间清醒,暗暗咬牙发誓,一定要活着走出这里。
此时,他浑身上下连半片遮寒之物也无,稍稍垂下目光,便可见一身伤痕纵横交错,皮肉翻卷,其中有几道伤深可及骨,已于严寒中结起了一道道白色霜痂。
他轻轻撩开凌散脏污的长发,盯着胸前透出的一小截凝着血迹的箭头,暗道:“偏阳神弓,果然名不虚传。”待那一队人驱马走远,他提起丹田内所剩无几的真气,朝下一颗树掠去。
邱舒玄从地上拾起猎物,一抬眼,便见远处一道人影自树丛中跃出,身手极是敏捷。他双目陡的眯起,一丝戾色乍现其中,于赵寰打了声招呼,再就狠狠一鞭子抽向马臀,策马朝着那个方向奔去。
夜飞雪见太子意态消沉,连连叹气,不禁将眉一皱,向他垂首道:“太子可是担忧吾等会落于人后?”他态度虽是恭敬,话中却隐隐透着一分倨傲。
但太子此时的心思明显不在这里,又哪能细辨他话里的深意。小孩儿于马背上晃荡着双腿,自言自语道:“颜叔叔为何不理我呢,我也没做甚么事情惹他不悦……”
夜飞雪见太子将他置之不理,再又拱手道:“太子万金之躯,身系社稷安危,怎能对一介江湖草莽如此挂心!”
赵祯闻他此言,原本澄澈的双目登时变得又深又冷,他一扬马鞭,毫不留情向对方打去。
夜飞雪眼里闪过一丝阴兀,却不敢闪躲,任由鞭子落到脸上,躬身垂目道:“属下逾距了。”
此时的赵祯,已全不复方才小儿之态,他于马背上挺直了背脊,高昂着头颅斜睨着男人,冷冷道:“夜叔叔,本王的私事……你也要来管?”
夜飞雪不敢抬眼,保持方才的动作恭声道:“属下不敢。”
赵祯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手里的鞭子,警告道:“你只要做好分内之事,不该你过问的,就将嘴巴闭牢一些。”
夜飞雪心头一寒,恭声道:“是!”
赵祯见他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窝囊样子,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促狭道:“夜叔叔,今天若得不到彩头,本王可是会非常不高兴。”也不等对方答话,便一扯缰绳调转马头,朝着北面而去。
夜飞雪盯着小孩儿的背影,又抬眼一望极北之处的汴河,心头掠过无数思量。他策马追上,同时悄然拭去脸颊上渗出的血迹,暗道:这赵家人,全都是疯子!
望玉溪逃至精疲力竭,终摆脱追兵来到了河边,他毫不犹豫纵身一跳,入水之际,仿若有千万支钢针同时扎进身体,极冷极痛之下,他整张脸白得没有一分血色,却不得不挥动四肢,朝着对面岸边游去。
不远之处,几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