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迎风一脸侃然之色,道:“阁主身怀绝世武功,这般轻易就遭人囚困,各位不觉得奇怪么?”
众人听他一说,各自寻思。
宇文无极频频皱眉,暗道,难道此事另有蹊跷?
李思函犹豫道:“确实,朝廷那些鹰犬又怎是阁主的对手,但事发突然,小生也来不及细想。”
蒋唯与牛大互递了个眼色,牛大上前一步,指了他道:“照你所言,阁主又为何不亲自现身?”
杜迎风晃了晃手里的环佩。“阁主另有要事要办,令我代他处置叛徒。”顿了一顿,他沉声道:“如果各位怀疑在下的能力,大可上来亲身验证!”
众人瞧了一眼浑身浴血,昏迷不醒的莫文信,再又瞟了一眼黄子瑜的尸体,皆默不作声。
他环视一周,见众人的眼神已开始动摇,继而朝半空抱了抱拳,大声道:“阁主深明大义,知道你等只是受奸人蒙蔽,并非真心叛他,只要能悔过,所有事情概不追究。”
颜少青如此精谋细算的一个人,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鼾睡,这些人即使能活下来,也再不会被堪于重用。
黄子瑜阴谋败露,他的一些心腹眼睁睁瞧着他身死,早已七魂丢了六魄。他们深知今日即使能逃得一死,也必会受帮规处置,而对于叛徒,岚山阁的七十二道铁令,随便一条,就可要人生不如死,这些人正是心惊胆寒,一听杜迎风说道可以赦免,顿时大喜,其中一人战战兢兢道:“杜公子,此话可当真?”
杜迎风正色道:“岚山阁今后还需靠诸位扶持,阁主自不会为难。”
这些人听他如此一说,就像吃了一粒定心丸,再无犹豫,纷纷放下兵器。
杜迎风将目光转向三位长老,道:“秋长老,金长老,姚长老,阁主对我说,岚山阁可以没有任何人,却不能少了你们几位。”他寥寥几字,眼神却是真挚,那金长老与姚长老先前已有动摇,此时听他这话,霎时老泪纵横。
“承蒙阁主不弃。”姚长老扶着年迈的金长老走到杜迎风面前,对着玉佩跪下来,道:“我等行此下策,也是被逼无奈,我二人家眷被那黄子瑜囚禁起来,我……不管怎么说,都是我们不义,阁主若是责罚,也是理所当然。”
杜迎风将两人扶起,道:“两位家眷,我自会着人救出,两位既然是有苦衷,阁主更不会追究,怕是安抚还来不及。”
两老被他扶起,目露感激,随即站于一旁,齐齐向秋长老看去。
那秋长老见又有两人倒戈,愈发气愤,冷笑道:“这男宠花言巧语,几句话就把你们打发了,那块玉佩还不见得是真。”
杜迎风道:“在座几位元老,这玉佩是真是假,一验便知。”
金长老、姚长老从他手里接过玉佩,仔细验过之后,互点了点头,其中一人道:“正是阁主令不假,此玉雕功精湛,乃战国名匠晴子峰巅峰之作,先后随秦昭王、唐时临淮王入殓,封于棺中百年,才会有如此沁色,现世已无工匠可以伪造。”
秋长老老脸一沉,再道:“玉佩是真的又怎样,他胡编乱造一通你们也信?若他所言非虚,阁主为何到现在还不现身,要他一个男宠在这里大放厥词!”
杜迎风道:“阁主亲入景王府,是要处理一件大事,不方便现身。”
秋长老仰面大笑,道:“大事,甚么大事?有比岚山阁内讧更重要的大事?阁主这三十年来闭户不出,将七成生意弃手他人,兄弟们镖不能劫,黑货不能抢,贷不能放,除了开几间酒楼茶肆,赌坊妓馆,还有何功树?你道江湖上的人怎么评论我们?缩头乌龟!”
杜迎风背负双手,冷冷看了他一眼。“不论是打劫越货,还是黑吃黑的生意,都是叫兄弟们在刀口舔血,这样的日子,一时纵畅汗淋漓,却不是长久之计,等你年迈衰老,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拿甚么去与人拼命?阁主令你们放手黑道生意,将岚山阁逐渐洗白,还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叫你们老有所依,他一番心血,到了你眼里却成了缩头乌龟,真是令人齿冷。”
他这一席话,虽为收服人心,却是真情实意,也的确道出了颜少青的一番苦心。
秋长老颓然靠在墙上。
杜迎风听着哗哗一片刀剑归鞘之音,知多数人已被自己说动,暗自啧了两声,道,颜少青啊颜少青,小爷今日为你这破事费了不少口水,往后定要讨点好处回来。
他重归正色,向对方道:“至于阁主去景王府办什么大事,并不需要向你禀告!”
他倏然转身,向周围众人抱了抱拳,道:“假以时日,大事成后,阁主定会回来于此事做个了结,六当家,十当家,你们道如何?”
此时除了秋长老与他们二人,其余堂主掌事喽啰皆已放下兵器表明了态度,杜迎风将目光扫过二人,露出一丝黠慧笑容,道:“如果两位是惧于幕后之人,那更不必了,因为那幕后之人是同阁主约定好,一起布了这个局。”见两人眼神闪烁,他继续道:“这样一来,你们听那人调遣,并不算违逆了阁主。”
这幕后之人他心中根本没谱,此话也纯属胡编乱造,但又非毫无目的的胡编乱造,他这话,其实是给两人一个台阶下,因为当下叛徒黄子瑜已伏诛,众人归降,只剩下秋长老孤掌难鸣,两人又不是没有脑子,怎会不知道如何做。
唯一问题,便是这两人确是受那黄子瑜利诱,而非同金长老与姚长老一般受人要挟,这样一来,即使投降了,今后也难在岚山阁立足,杜迎风这话恰时解了两人后顾之忧,其听后,立即放下兵刃,俯首道:“我二人,今后只于阁主马首是瞻,再不听信他人谗言诽语!”
杜迎风满意的点了点头。
此事,也算是了结了。
酉时,待其余几人苏醒,众人与他们道明了情况,再又收拾了残局,才纷纷下了二楼。
此时华灯初上,本该是酒楼生意最好的时刻,可一楼大堂里,却是大门紧闭,窗户也落了闩,只有几个跑堂小二懒散坐成一堆,互侃有无。一貌美妇人立于账台之后,拿了支笔勾勾画画,一双美目时不时瞟向二楼楼梯口。
木梯上终于传来吱呀几声,那两尊‘门神’闻见上头有了动静,即刻躬身相迎,那美貌妇人放下纸笔,伸手撩了裙摆,从账台后款款走出。
杜迎风率先下了楼,他犹自被那句‘阁主夫人’惊得久久不能回神,是以走路有些飘忽,直到被人拦住了去路,才‘啊’的一声止步。
李思函道这掌柜的要与他们为难,于是上前解释道:“掌柜的,楼上摔坏的桌椅碗盘我们皆会照价赔偿,还麻烦折算一下,需几钱银子。”
那貌美妇人理也不理他,伸出食指一戳杜迎风脑门,嗔道:“好啊,当我这是甚么地方,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杜迎风摸着额头,终于回过了神,见这一双微微含怒的美目,干笑道:“我……”
“你什么呀!”美妇莲步轻移,围着杜迎风转了一圈,奚落道:“这带了一大帮子人,那么大动静是要拆楼呀还是捣乱?”
杜迎风兀自干笑着,也不与她辩,其余人却只当这女子胡搅蛮缠,蒋唯踏出一步,朝她竖目道:“你这娘们,别不识好歹,多钱银子你开个价便是!”
杜迎风刚欲开口,却是被李思函一把扯到了身后,眼见与那美妇越距越远,他有些头疼的按了按额。
“哟,这位客官,不差钱是吧?那就请您把账结了吧。”美妇回到账台前,取了只算盘唰唰抖了两声,继而算道:“二楼包场子一共是一千三百两,一楼客人受了惊,逃得账款二千三百八十两,从未时到酉时,我落门闭户,一共损失银钱七千两,合计一万零三千六百八十两,这还没算您几位打烂的桌椅碗盘,给钱儿吧。”她摊开芊芊玉掌,斜睨着蒋唯。
蒋唯听了这一串天文数字,怒道:“你这不是讹银子么,哪有吃个饭要一万多两银子的?”
美妇眼波如水,“堂堂岚山阁十当家,吃饭想要赖账?”
众人见她随随便便就叫出蒋唯身份,当即目露凝色。
蒋唯敛去迷茫之色,眼里顿时精光四射,喝道:“你是何人?”
这时,杜迎风终于挤出人群,拦在两人中间,伸手朝蒋唯阻了一阻。
“误会,这位是酒仙居的老板,大伙都称她为风四娘,是我的……知己好友。”
“是哦,我这老板,可真是命苦,替人看铺子,还要给人收拾烂摊子。”风四娘从袖中扯出丝帕,佯装低泣,道:“若不是小犊子瞧见你回来了,我才没那功夫替你们遮遮掩掩,这关门半天,我得损失多少生意。”
众人一听,才知晓误会了她。蒋唯摸着后脑勺,憨笑道:“原来是风大姐,误会,误会,呵呵。”
“怪不得折腾半天,也不见有人上来询问,原来都被你应付去了。”杜迎风摸了摸下巴,赞道:“还是四娘想得周到。”
风四娘擦着眼泪,朝蒋唯诉道:“谁是你风大姐!”继而转向杜迎风,幽怨道:“你这一回来尽是给我惹麻烦,不叫人省心!”
杜迎风打着哈哈,将李思函推了出来,朝她道:“饭钱还有打烂的东西找他赔。”
继而一溜烟没了影。
李思函一介穷秀才,哪里来那么多银钱,只得寻求管钱的那人来救命。
宇文无极不紧不慢地从怀中取出一万一千两银票,交在风四娘手中,于她道:“麻烦找一辆车,有些东西我们需要处理。”
风四娘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就见两名喽啰搬着黄子瑜的尸体从楼上下来。
老板娘如何逞威,杜迎风已经听不见了,他撇下众人独自出了酒仙居,已过了两道大街。
他不停驻足观赏着街边小摊上的各种玩意儿,仿佛对每一件都有兴趣,却没有掏银子买下一样,直到遇见个卖糕点果脯的摊子,他才笑眯眯地,指着一摞金黄色的糕点朝摊主道:“这个凤梨酥,我要一份。”
付了银子,他拈了一块咬在嘴里,尝过之后,蹙眉道:“味儿不对。”
那摊主刚收了他的银子,怕他借故索回,急忙道:“我这的点心可都是从乾鹊轩进的,地地道道,童叟无欺,小哥您可别砸我招牌。”
杜迎风摇了摇头,“与我之前吃的不是一个味儿。”
摊主确信他是来找茬的,不耐道:“不是一家店做的,味道定会不一样。你都吃进嘴里了,可别想我给你退钱!”
杜迎风失笑道:“那是自然。”他正要将点心收起,这时一只大手伸了过来,从纸包里拈去了一块。杜迎风见对方将点心丢在嘴里嚼了,于是问他道:“味道如何?”
宇文无极咽下糕点,面无表情道:“太甜。”
杜迎风哈哈大笑,道:“我还道你要跟着我多久,没料到这么快便现身了。”
宇文无极道:“我并不是要跟着你。”
杜迎风不置可否的看了他一眼,道:“七当家找我何事?”
宇文无极顿了一下,才道:“没事。”方才他见少年出了酒楼,便不由自主跟了上来,等自己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跟了对方一路。
杜迎风嚼着点心,自顾自往前走。“既然如此,陪我逛逛也无妨。”
宇文无极抿了抿唇,迎头跟上。“既不喜欢,又何必勉强。”
杜迎风想了一瞬,才明白过来他指的是点心。
“我本就不爱吃甜腻的东西。”
宇文无极皱眉道:“那何故买回来?”他偏过头,恰巧看见少年伸出舌尖,舔去了食指上的碎屑,心神一荡,立即撇过头去。“这凤梨酥有何特别?”
杜迎风微微笑道:“不一样的。”
宇文无极没有再问下去。
两人并肩走了一会儿,宇文无极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这并不是去景王府的方向。”
杜迎风继续翻看着街边的小玩意儿,奇道:“我去景王府做什么?”
宇文无极道:“自然是去救人。”
杜迎风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
宇文无极肯定道:“阁主的处境,并非如你所言的那般轻松。”
“七当家这是不信任我么。”杜迎风的食指划过一串风铃,刹时间叮叮当当之声响彻耳际。
宇文无极倏然感到一阵寒意袭心,出于本能反应,右手自然而然向肩上探去。
背后,鞘中之剑一阵急颤。
恰时日月交替,整片天地黯然无光。
冷风嗖嗖而来,吹皱一帆酒旗,猎猎作响。
那守摊儿的小童被他的气势吓坏了,咧了咧嘴,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声啼哭,如当头一棒将他敲醒。宇文无极收敛了杀气,目光复杂的朝少年望去。
这是叫他知难而退。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八章(修订):得揽云若虎添翼,布校场别有用心
第四十八章(修订):得揽云若虎添翼,布校场别有用心
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压抑,随着少年噗嗤一笑,顿时烟消云散。
杜迎风将整包点心塞到小童手里,待小童止了哭声,才回身道:“宇文兄是在关心我?”闻见对方将五指捏的咯咯作响,少年笑得更是畅意,他凑近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打趣道:“你我一见如故,我们烧黄纸做兄弟可好?”
少年身上一股皂角的清爽气味索绕鼻间,宇文无极盯着近在咫尺的笑颜,呼吸骤促。
杜迎风瞧见其万年不化的冰山脸露无措,戏弄之心更甚,催促道:“宇文兄可是不愿?”
宇文无极长到那么大,从来没有如此窘迫过,他僵在原地,心如擂鼓,推也不是,退也不是,正是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一个‘好’字就要脱口,却见少年凤目微抬,指了他身后笑道:“宇文兄,这小兄弟好像是来寻你的。”
宇文无极讶然回首,瞧见自己座下的一名掌堂局促不安的立在那里。他暗暗责怪自己疏忽大意,竟连这人何时出现的也没个警觉。他腾的冷下脸来,厉声问道:“何事?”
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七当家,怎会与个少年走得这般接近?这掌堂压下心中诧异,将手里一只长匣双手奉上,向宇文无极禀道:“七爷,这是您要属下带来的东西。”
宇文无极皱眉道:“不是叫你送到酒仙居?”
那掌堂苦皱脸庞,道:“七爷有所不知,那酒楼好生奇怪,这大白天的就闭门歇业,属下也着实没有办法,才会在大街上蹲守。”
宇文无极想道,确实怪不得他,于是接过长匣,托在手里,叫他去酒仙居与其他人汇合。
杜迎风从他背后探出脑袋,好奇道:“这是何物?”
宇文无极感觉到一条手臂搭上自己的肩头,少年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忍不住一阵心猿意马,他极力稳下心神,不答反问道:“你这么聪明,那便猜上一猜。”
杜迎风皱了皱鼻子,凑过去一闻,‘嗯’了一声,道:“我猜不出,却可以闻出来。”
宇文无极一愣。“我倒不知你是属狗的。”
杜迎风哈哈笑道:“你当‘万剑山庄’为何叫作万剑山庄?”
宇文无极猜测道:“难道山庄里,当真有一万支剑?”
杜迎风摇头晃脑,“虽不及,犹未远也。小爷打小见惯各种神兵利器,奇货古玩,别的本事没有,鉴珍辨宝的本领可是高人一等,好货烂货,隔着一层木头也能嗅出来。”
宇文无极暗暗加上一句,胡诌的本事也不小。他问道:“那你可闻出,匣子里是好货,还是烂货?”
杜迎风笃定道:“当然是好货,而且还是一样绝世神兵。”
宇文无极心里突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