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迎风陡然大笑起来。
段鹏飞一怔,问道:“你笑甚么。”
杜迎风好不容易停下来,轻叹道:“今天小爷出门没看黄历。”
段鹏飞盯着他道:“这话甚么意思。”
杜迎风‘哎’了一声,道:“这遇见一个人便问小爷要长生诀,这东西我见都没见过,你们却是打哪儿来的消息?”
段鹏飞沉下脸道:“若不是为了长生诀,万剑山庄如何会被人灭门。”
杜迎风也是一愣,反问道:“万剑山庄被灭,是因为长生诀?”
段鹏飞道:“你以为呢?”
杜迎风若有所思。
见他走神,段鹏飞用两指扣着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告诉我,长生诀的秘密。”
杜迎风望着他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段鹏飞手指一紧,厉目之中透出警告。“别磨我的耐性。”
杜迎风还是那一句话,我不知道。
段鹏飞一把扯下他的外衫。
杜迎风眸光一深,威胁道:“你敢!”
段鹏飞咬上他的脖子,一双手毫不客气在他全身游走。“你中了‘三日醉’,插翅难逃。”
杜迎风眼神一闪,突然间他目光一移,向门口望去,叫道:“段掌门!”
段鹏飞动作一顿,但见身下之人以极快之速,伸指在他左右手肘上一弹。
他两条手臂顿时一麻。
他刚要高喊,但见少年又伸指于他喉间一弹。顿时,喉间也是又麻又痒。
杜迎风如一尾滑溜的鱼儿,从他身子底下钻了出来,下了床,拔腿便跑。
待双手、咽喉恢复知觉,段鹏飞第一时间跳下床,朝门外喊道:“将他给我追回来!”同时他思付道:中了三日醉,手足俱是僵硬无力,他哪里来的力气逃脱?
他目光一垂,赫然见到床褥之上,一支尖锐的发簪,与一滩刺目的殷红。
他的唇角渐渐弯成一抹弧线。“果然如传言所说,刁钻狡猾。”
不过,中了‘三日醉’,你能跑多远?
是夜,七星派倾巢而出。信阳郊外,漫山遍野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
杜迎风不顾腿上血流如注,没命的往深山中逃去,见火光渐渐靠拢而来,前方又是一处断崖,他心中蓦生出一股悲凉。
崖边,两方对峙着。
段鹏飞推开众人,踱步而出。
杜迎风站在风里,虽穿着一身迤逦女装,却自有一番侠风傲骨。
段鹏飞向他伸出手,沉声道:“跟我回去。”
杜迎风朝他冷冷一笑,竟是转身跳下。
众人一阵惊呼。
段鹏飞眼睁睁看着他坠入深渊,倏地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吼:“杜迎风,你逃不掉!”
汴京景王府
正值飞雪扬天,梨花乱落之际。
颜少青一身纯黑裘衣,未驾车马,只徒步踏在雪地里。
银装素裹的天地间,景王府高耸的朱漆錾金大门极为耀目,一条螭龙蹲踞其首,竖须伸舌,勾住一个比自身还要大的六棱錾花门环。
门口侍卫见着来人,于他施了一礼,再又为他拉开厚重大门。
颜少青缓步走入,却一瞬间,就来到了正殿之前。
重檐之下,五名紫衣华冠的俊俏青年一字排开,挡在正殿门前。
“赵钰予我敞开大门,又派你们来阻我去路,意欲何为。”颜少青背负双手,一双黑瞳淡淡扫向他们。
紫衣青年互看一眼,领头一人向前走出,拱手道:“岚山阁阁主大驾光临,我等奉王爷之命前来迎接。”
颜少青听后点了点头,淡然道:“即是迎接,那便带路罢。”
领头的紫衣青年见他一眼扫来,隐有泰山压顶之势,心下一凛,恭敬道:“阁主请慢,最近有江洋大盗冒充武林名宿寻衅滋事,王爷特命我等在此,将过往所有人验明正身。”
“验明正身?”颜少青玩味道:“如何验法?”见他们摆开阵势,目光直直逼向自己,他心下了了:这哪里是要验明正身,分明是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剑气压着风雪破空而来,颜少青一动未动,直到剑尖抵至胸前,他才不疾不徐的伸出两指一夹。
紫衣青年手中的长剑再也刺不进去。他盯着自己的长剑渐渐弯成一个曲弧,目光一紧。
倏尔,他一转剑柄,自长剑中抽一把短匕,反手一抄,朝颜少青喉间划去。
颜少青漠然道:“原来是子母剑。”曲指于颈前轻弹,奇袭而来的匕首便打旋飞出,‘噌’一声钉进正殿前的柱子里,刀刃没入,徒留了个刀柄在外。
与此同时,另外四人执剑攻上,一时间剑光大盛。
那紫衣青年匕首脱手,还未回神,便被捏住手腕甩了出去。
于他身后,另外一人正待一剑刺出,却眼前一花,不见了颜少青的身影。茫然间,他背心一疼,双脚离地直朝前扑去,撞上另外一人,两人一起倒在雪地上。他们对视一眼,相顾骇然。
领头的紫衣青年高喊道:“摆阵!”
几人迅速从雪地上爬起,站成个川字,将剑尖齐齐对准了颜少青。
颜少青见这阵形站法,寻思道:“封火离车阵,原来是雪域老怪的弟子。”
雪域老怪常年隐居深山,武功绝高,于奇门异术也颇有研究。这‘封火离车阵’便是他的杰作之一。
紫衣青年脚下步伐一变,将颜少青围在正中,抖开长剑,一并攻上。
一时间剑光错落。
颜少青道了一句:“太慢”。话声甫落,身影一阵模糊,落在了阵外,
紫衣青年见他身法奇快,正待变阵,但见颜少青身影一闪,一掌袭向那领头的紫衣青年。
只听一声骨裂的脆响,其余四人齐齐惊呼道:“夜鹰!”
一人重伤,剑阵瞬间被破。
四人将领头的紫衣青年扶起,恭恭敬敬朝颜少青躬身道:“谢阁主赐教!”同时让开道路。
颜少青一甩衣袖,踏入殿中。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修订):相见争如不见兮,有情何似无情尔
第十六章:相见争如不见兮,有情何似无情尔
大殿之中燃了一炉熏香。
颜少青环视一周,见厅堂正中挂了幅字画,画中既非山水人文,也不是花卉走兽,而是几条色彩斑斓的千足虫。
这幅画挂于此处不仅显得极其突兀,更与周围的奢华摆设格格不入。
颜少青目露思索。
他于画上注视片刻,忽闻一阵清脆婉转的乐声由远及近。侧目望去,见有一女子衔一支竹笛,捧一只食托,翩然走来。
她一身繁复的衣裙缀着层层叠叠银饰,走起路来叮铃作响,全然是一副苗族女子的打扮。
那苗女行至门口,摘下唇边竹笛,掩嘴一笑。“奴家受王爷之命,特来奉茶。”却只捧了食托站在门前,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颜少青默然而望,并不搭话。
那苗女低眉浅笑,将竹笛凑到唇边,轻轻吹奏起来。
颜少青见她此举,也不着急,坐到太师椅上,等着看她葫芦里究竟卖甚么药。
苗女的笛声悠悠缓缓,如江南绵绵小曲,却猝然间,变故陡生。
颜少青先是听到一阵悉索碎响,循声望去,但见堂中挂轴之上,千足虫活了过来。
见其曲身攒足,狰狞爬来,纵是他见多识广,也不由怔了一怔。
他一时之间也推敲不出是何缘故,忽又听得异响连连。片刻间,蝎子爬虫,毒蛇蜈蚣自殿中四角蜂拥而出。
振袖扫去周边毒物,却有一批复又涌来。
站在各种毒虫之间,便就要没有立足之地。颜少青凝眉望去,见那苗女笛声一缓,毒物动作愈迟,笛声一急,毒物骚动越大,可见此节,与她手中的笛子脱不了干系。
颜少青一掌倏出,朝她打去。
苗女似早作准备,急跃而退,绕至柱后。“听闻岚山阁阁主不仅武功独步天下,机智谋略更为当世首屈,怎今日破不了这区区的千机阵。”
颜少青听她如此一说,若有所思的望向她手中竹笛,喃喃道:“原来是千机阵。”
此时,他已被数只毒虫攀上了衣靴,却仿若未觉,只细细查探正殿中的各项布置。
片晌之后,他已有了决断。便见他一掌击碎案上香炉,又摘堂中挂轴悬在东首,最后屈指一弹,将一枚碎瓷射向殿梁间深嵌的铜镜。
笛音突然一歪,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那苗女眨着水灵大眼,由心赞道:“王爷所言非虚,区区千机阵,果然困不住阁主。”
颜少青于椅上复坐下来。“赵钰予我再三试探,也该够了罢。”
苗女将竹笛收入怀中,捧起食托,朝他笑吟吟走来。“阁主此话差矣,适才之举,只是奴家自己的意思,与王爷并无关系。”
她以袖掩唇,笑了一声,再又道:“王爷深知阁主好茶,特从宫中带回御赐的白毫银针,叫奴家端来予阁主一品。”端出红泥小炉,烫了茶杯,煮水沏茶。
颜少青脸上神情淡淡,扫了她一眼,道:“请你家王爷出来说话。”
“待喝了茶,奴家便带阁主去见王爷。”苗女隔一张小案与他对坐,不断为小炉添上炭火。
颜少青见她眸色湛蓝,发色微紫,异于常人,便随口说道:“景王这些年,倒网罗了好些奇人异士。”
苗女笑吟吟端起一杯煮好的茶递过来。
颜少青接过,浅浅呷了一口。“这茶已喝过,劳烦姑娘带路,与我去见他。”
“王爷请阁主至碧玉水榭听琴。”
碧玉水榭周围是一片粉色梅林,一道小河弯弯曲曲,隔着梅林将几间阁楼围在中间,最高的那栋小楼正中挂着一块横匾,上书:‘碧空玉姚’。左右两边各有一道竖幅,上联为‘疏影横斜水清浅’,下联为‘暗香浮动月黄昏’,正是当朝和靖先生的《山园小梅》。
两人过了一座曲折小桥,进到一处敞间。
敞间内设一张贵妃榻,榻上架了一张卷云纹炕桌,桌上摆有棋盘。
贵妃榻旁又有一只雕花方几,几上置一架桐木古琴。
“阁主请稍等片刻,奴家这就去请王爷。”小如微微福了一礼,告退下去。
颜少青略一颔首,踱步走至琴边,伸指于弦上抚过。只听得铮铮之音旷远幽然,如乘一叶孤舟独钓寒江之雪,又如立在山庙之中静望窗外寒霜,止不住的寂寥相思。
暗赞一声‘好琴’,他便又去看坑桌上的残局。
棋盘之上,张甄设伏,挑敌诱寇,翻翻马合,落落合敷,俨然是个残局。
颜少青执起白子,落到盘上,正思索后招,就觉一阵头晕目眩。
景物颠倒,斗转星移,水榭梅园皆以不见。
他身处无边大漠,头顶上明月如钩,脚底下沙色如银。
前方处,正摆着适才所见的桐木古琴。
古琴前,一人锦袍金冠,芙蓉面庞,正铮铮而弹。
正是一首《凤求凰》。
那人一边抚琴,一边道:“阁主此次下山,所谓何事。”
颜少青始终神情淡漠。“只是琐事。”
“阁主怕是言不由衷。”那人闻言一笑,声如冷泉,仿能涤人心脾。
颜少青眼神一移,落于远处。“故弄玄虚,弄个一模一样的皮囊来叫我看,不觉愚蠢?”
琴音骤停。
远处星空裂开一道豁口,一抹金光透射而出。
“你既不愿面对我,那便就对着漫天神佛,慢慢忏悔。”话音甫落,那人的身体渐渐沉到沙里,直至没顶。
颜少青眼里闪过一丝戾气。
他抬头望天,但见金光铺天盖地,吞星噬月,又朝他当头照来。
他站在漫天飞洒的黄沙里,不闪不躲,只漠然抬头看着。
掩天蔽月的金光之中,渐渐聚成一尊人形,结跏趺坐,右手高举,大耳垂肩,慈悲庄严,正是佛祖释迦牟尼,他佛目一睁,朝颜少青定定望来。“你杀戮一生,造孽太多,劝你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颜少青唇角聚起冷意,与他对视道:“我只杀该杀之人,从未觉杀错一人。”
佛祖慈目微斜,右手掌心向外,与他继续说法,“纵然他人有错,也有世间刑罚将之绳之于法,你既非人间帝王,也不是刑事典狱,又有何权利代使其责,夺人性命。归根究底,便就是你嗜杀成性,劝你放下屠刀,莫要再造杀孽,涂炭生灵。”
他周围,又显出或坐或卧,或立起,或禅定的诸多佛陀。
有的垂首而立,似正待接引众生。
有的开步行走,像是忙于教化。
有的闭目静思,有的则曲膝侧卧,深入禅定。
随着释迦牟尼一声劝诫,那些佛陀一个个睁开眼,朝着颜少青质问起来。
“颜少青,你无爱无恨,早该了却红尘!”
“颜少青,你违背三纲五常,背弃伦理,你可知错!”
“颜少青,你满手血腥,杀师弑父,你可认错!”
“颜少青,你霍乱朝纲,祸及武林,生之便为不详,为何还苟存于世!”
“颜少青,你冷心无情!”
“颜少青,你煞气太甚,早该天诛地灭!
“颜少青!你这魔星!”
“颜少青!”
“颜少青!”
听着这一声声的质问,底下的男人只冷笑一声。
他深邃的黑眸扫过诸天神佛,语气虽淡,却足以傲睨一切。“我无愧于心。”
铺天盖地的金光没能在他漆黑的眸子里激起一点星火,而这些庄严宝相,亦在他这一句话中渐渐淡去轮廓。
日夜倒流,斗转星移。
仍旧是大雪纷扬的亭台小榭,窗外梅香幽幽袭来,室内熏炉青烟袅袅,只那坑桌的一方棋台,已悄然成作齑粉。
赵钰踱步进来,凝目望向窗前欣长伟岸的背影。
发间束带随风轻扬,狐皮裘袄裹着恰到好处的宽肩窄腰,沉稳气度,举世无双。
赵钰眼里的贪婪与热切似要将眼前之人吞没,却在那人转身之际,又隐藏为一派的平静无波。
“颜某要见王爷一面,似乎难于登天。”颜少青靠着窗棂,一如既往的淡定从容,见到对方,既无恼怒,也没有为方才的为难讨一句责问。
赵钰恨死这个男人的从容不迫,却也爱极他这一点,心中砰然而动,面上却只露了浅浅一笑。
“朝中事忙,故而怠慢了颜兄,若有责怪,赵钰甘受其罚。”上前搀了颜少青的手臂,将他按坐在贵妃榻上,笑道:“你我几十年不曾见面,我们且坐下来好好聊一聊。待到了午膳后,我再带颜兄游园赏雪。”
颜少青不着痕迹的挣脱对方的手。“王爷日理万机,我等山野闲人,哪敢无事上来府中叨扰。只盼能将我门中之人归还,颜某自当感激不尽。”
赵钰坐到他对面,一边扬手招来侍人,奉茶添香,一边道:“颜兄这便见外了,早些年,你于我可不是这幅冷淡态度。”
“王爷不用缅怀当日。”颜少青别有深意的看了对方一眼,继而道:“时隔三十年,物是人非,再浓的情意,也该淡了。”
赵钰与那双漆黑的眸子对视道:“难道颜兄对吾兄情意,也淡了么?”
见对方眸色一深,他噙起一抹得意笑容,继续道:“颜兄自己便做不到,又何必强人所难。”挥退奉茶的小厮,亲手为他斟了杯茶,递到跟前。
颜少青不想与他多做纠缠,将茶盏置在桌上,道:“我问你,当年那件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赵钰疑惑道:“颜兄此言何意?”
颜少青睨了他道:“连你,也要同我装傻么。”
赵钰闻言,沉思了一瞬。
他用杯盖扫着盏中的茶叶末子,徐徐说道:“当年皇兄跳崖身亡,已是不争的事实。”
颜少青将一封便笺扔在小桌上,漠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