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东西?”孙伯不轻不重的询问。
一个舞姬一指少年怀中的佩剑。孙伯走近了一瞧,见了人群中间狼狈不堪的少年,却是微微一愣,便转身朝着几个女子躬身一礼,道:
“恐怕是三姨娘误会了,这剑的确是他的。”孙伯恭谨回话,一边吩咐身后的小厮扶起少年,道:“若三姨娘,几位贵客没有别的吩咐,老奴这就带他下去,也免扰了各位的兴致。”
说完,不待几个女子回话,孙伯已经带着几个小厮扶着少年离去。
几个仆役一行几个辗转,便到了府中一处极僻静的别院。
院子十分宽敞,却看得出久日无人打理,花坛杂草丛生,屋门残破无人修葺。几个仆役扶着少年在床上躺好,孙伯看了他脸上的掌印,满身狼狈,叹了口气,道:
“许公子,你这又是何苦。”
作者有话要说:TVT昨天忙的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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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剑舞 。。。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昔日荣宠一时的许公子。
阮征入狱的时候,许公子被林明勋凌/辱;自愧于阮征;身心俱损;回府之后;竟一病不起。
大夫来看了几次;汤药也喝了不少,奈何他的病根在心里,每每思及昔日在林明勋府中受辱的经历,便觉得自己肮脏不堪;心里明明对阮征万般思念,可又觉得自己无颜再见阮征,这番纠缠折磨下来,便缠绵病榻一年多。
昔日阮征宠爱他,多半是为了找个贪图享乐的幌子逼迫于太后造反,如今于太后党羽已除,这一年时光里,阮征忙着争夺天下铲除异己,一面与成王详情相悦难舍难分,眼里心里都哪里还记得有许公子这一个红颜知己。
许公子躲在自己的偏院里相思成疾,阮征在皇宫里花天酒地,这一分开,便足足过了一年。
昔日太子府败落的时候,府里的仆役被杀被流放了不少,孙伯算是府里为数不多的老人,自然知晓这位许公子昔日是何等风光荣宠。
红颜易老,帝王无情。孙伯在皇家做了几十年的仆人,看多了那些美丽的女子,从无尚的荣宠,到最终被遗忘在皇宫的某一个角落自生自灭。
女人,对于这个皇族来说,无异于一朵美丽的鲜花,当她们盛开时,会被摆放在屋子最显眼的地方,当她们年老色衰的时候,便轻易的被丢弃遗忘。
只是她们盛开的时光太过短暂,只能在花期旺盛的年纪,疯长着把枝蔓根系攀附进皇族,拼命的与别的女人争抢着帝王那微薄的爱。而等到她们年华老去恩宠不再的时候,便瑟缩在宫廷最残破的角落里,靠着那些残破的回忆维系卑微的生命。
孙伯看着满身是伤瑟缩在床角的少年,叹了口气。
“老头子不懂什么学问,可也听西席说过什么……花开折时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孙伯苍老的叹息消失在明黄/色的阳光里,床上纤瘦的少年抱紧佩剑的手微微一抖,半晌,却又无声无息了……
转眼到了阮征大摆筵席的这一天,朝廷里三品以上的大官几乎都到期了,品阶低微的官员也纷纷送来了贺礼,摄政王府里一片欢腾。
阮征坐在宴席首座,奶妈抱着不到两个月的阮翼出来,众宾客又是纷纷称赞此子样貌不凡,日后必成大器云云,阮征明知是奉承的话,可是听了依旧满面喜意,美酒佳酿喝了一杯又一杯。
绿腰出来给宾客敬了杯酒,便到厢房里准备献舞。
此时厢房里绿腰的五个姐妹都已经到齐,穿着华丽的彩色舞衣,轻声燕语,笑闹连连,见了绿腰进门,一个女子便笑着把她拉到身边,道:
“一年前我们姐妹也是在这摄政王府献舞,可只有妹妹你的命最好,嫁得最为风光,日后你可要多多提携姐妹们!”
绿腰淡淡一笑,眉宇间却多了一分情愁。
“夫君有权有势又宠爱你,儿子乖巧可爱,妹妹还有什么可发愁的?”几个姐妹满面笑意,绿腰却叹了口气。
“咱们都是同命相连的姐妹,许多事妹妹不敢与外人讲,可是怎么能瞒姐姐们。殿下待我们母子的确疼宠有加,却也绝非如外界传言那般三千宠爱在一身,哎……”
说到此处,绿腰脸色愈加苍白,几个女子更是着急,便拉着她的手,急急问:
“姐姐,到底怎么了,你便与妹妹们实说了,我们也好帮你一齐想法子啊!”
绿腰被问得急了,却不想多说,只道:“殿下常留宿在我这里,可却多是聊几句话,便自顾自睡去,前些时候我怀有身孕尚还觉得他是为了疼惜翼儿,可是……可是翼儿已经两个月大了……”
“你们没有……”几个女子瞪大了眼睛,绿腰脸一红,低声道:“有,怎么会没有。”
生下了翼儿之后,御医看过几次,也说了房事无碍,好几次她都精心打扮,一早叫奶娘把翼儿抱走,可每次阮征来,依旧只是听她弹首曲子,自顾自看看折子,夜里两人同床而卧,他却对她半分邪念也没有,着实让她心里难过。
这些本不是什么大事,可对于一个以夫为天的女人而言,却足矣让她食不下咽、寝食难安了。
原想着借此次献舞的机会拢住阮征的心,可是自从那一日在花园里遇见那个俊美少年之后,不知怎么的她却总感到一种莫名的心慌。
那少年的身份她曾托丫鬟打探过,只说是一个失宠的小倌,阮征已经一年多没有见过他了。
那一日见他衣衫破旧面色苍白,也看得出他日子过得清苦,这样一个失宠的小倌,她又有什么可担忧的呢?绿腰无数次这样安抚自己,可是心里的慌乱却半点也没少……
“妹妹……妹妹!该我们出去献舞了!”
忽闻一阵呼唤,绿腰方从沉思中清醒,努力的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便随着姐妹走上舞台。
华美的王府大厅里,六个女子彩衣飘飘,踩着悠扬的乐声翩翩起舞,那柔软的身段,姣美的面孔,甚至连唇角温柔的笑意都恰到好处的诱惑着厅堂里落座的官员们。
阮征坐在首席,端着酒樽,看着厅中那个舞姿轻盈若蝶的女子,温柔的目光似乎从她进了厅堂,便一直若有似无的落在他的身上,四目相对,便总让他觉得那一双黑眸里有说不尽的温柔缠绵,每一次旋转跳跃,总能不经意的勾起宾客的心跳——
绿腰,不愧是大殷朝盛传的第一舞姬啊……
阮征喝了口酒,一曲舞毕,阮征率先击掌叫好,台下自然掌声叫好声阵阵。
其他的舞姬谢了宾客便鱼贯退下,绿腰福了个万福,娉婷走到阮征面前,柔声道:
“殿下,大喜之日,妾身敬您杯酒可好?”
见了阮征点头允诺,绿腰便执着酒樽走上前去,敬过了酒,便在阮征身侧落座下来。
阮征面色微醺,便把绿腰抱在怀里,台下歌舞还在继续,夜色深沉,王府里一片靡靡之音,声色犬马纸醉金迷,摒弃了全天下所有的忧愁,集聚了全天下所有的欢乐。
却在此时,管事的仆役进得门来,便朝阮征和众宾客拱手施礼道:
“启禀王爷、各位大人,今天是小王爷满月大喜,奴才们特别给王爷准备了一个的节目助兴,斗胆还请王爷和各位贵客移步到庭院里观看。”
阮征和众宾客微微一愣,不过今夜众人都是满心欢乐,也不在乎几步之遥,众人出得门外,便见了满院灯火辉煌,与天幕上繁星点点交相辉映,夜色里的王府花园被照得一片通明,灯光映衬着湖光潋滟,一瞬间亦真亦幻如临仙境。
一阵悠扬的琵琶声响起,便见那湖心的小亭子里慢慢走出一个银色裙衫的纤细身影。
此人身形纤瘦娇小,着一件银色轻纱长袍,单手执剑,立在湖心亭的九曲回廊上,夜风轻拂,扬起他银色的长袍,浓密如黑色锦缎的长发随风轻舞,站在一片繁华的灯火中,身姿飘渺宛若谪仙。
众人心中还在暗自惊叹此美人美景,却在此时,只听琵琶曲骤然一转,急促的曲调犹如暴雨打碎湖面,一曲狷狂铿锵的《十面埋伏》便如一道清新的泉水灌入耳鼓,清醒了众人醺醺然的醉意。
回廊上那道纤瘦的人影踩着铿锵的曲调旋转跳跃,剑光映衬着屋宇上的灯光、湖面里的水光,潋滟得让人挪不开眼睛,忘记了呼吸、心跳——直到那琵琶曲骤然止歇,一曲终了,亭子里的人收剑还鞘,众人甚至还未从震撼中晃回神来。
刚刚观看绿腰六女子之舞,他们已经是惊为天人,可见了这惊心动魄的湖上剑舞,方才大厅里所见的靡靡之舞,已是黯然失色,凡俗而不值一提了。
多日之后,这是一曲什么样的剑舞,许多人怎样也记不清晰,却惟独当夜当时看着那潋滟的舞者时,心中所生得那种震撼却让他们永生难忘。
阮征站在湖边,也不由被这曲子震得心神一醒,他却比任何人都熟悉这剑舞、这曲子——只因在昔日的澈河边,这个舞剑的少年也曾拿着一柄粗糙的铁剑为他做过此舞,而这个少年今日手中所拿的舞剑,亦是他昔日所赠……
阮征叹了口气,眉宇间却不自觉的带了一丝笑意。
一曲终了,夜风卷起落花漫天飞舞,湖面上犹如下起了一场花瓣雨,奇幻的美景让人惊叹。
阮征踩着一地落花,信步走到湖心亭。
佳人芳踪不见,却只在石桌上找到了那柄镂金镶玉的佩剑……
阮征细细端详着佩剑,看着一片空茫的湖面,唇角的笑意更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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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幼隼 。。。
宴席接近尾声;阮征却早早离席,夜色已深;他醉意朦胧;走回了寝宫;却又忽然见了在湖心亭里拿回来的那柄舞剑;略一沉吟;便招手唤来小厮,道:“去传许公子来。”
小厮应了诺,快步去了,可很快又是一路小跑奔回来;禀报道:“……许公子,他已经回乡了!”
阮征锐利的眸光在小厮脸上划过,小厮吓得一哆嗦,慌忙双手呈上一封信笺,道:“奴才在公子的桌上发现了这封信。”
阮征接过信,只见空落落的信封上一行隽秀的字迹:‘花堪折时,物是人非’。
信纸抖开,却只见一纸空白,没有半个字迹。那送信的小厮也是一愣,满面惶恐。
阮征却低首,盯着纱灯下那一枚从信纸里飘落的浅粉色的花瓣,沉吟半晌,一生轻叹。
夜色愈加深沉,阮征静在桌案边不知坐了多久,更深露重,小厮提来斗篷替他披上,阮征却是一个激灵从冥思中惊醒,看了看窗外微明的天色,沉声问:
“什么时辰了?”
“回王爷,丑时了。”小厮战战兢兢的答。
“备轿。”
阮征冷冷的吩咐,小厮一路小跑去准备妥帖,没一会儿,摄政王府华贵宽敞的紫檀木轿子已经抬到了都城郊外的小湖边。
阮征下了轿子,绣了金丝团龙的黑缎靴子踩在草地上,很快便被露水打湿了鞋面,小厮想要跟随,却被阮征摆手止住。
阮征一个人挑着一盏风灯,踩着一尺多深的长草,信步朝着山坡上的小木屋走去。推开屋门,迎面便是一股潮湿腐败的气息,阮征屏息走进门,半天适应了屋子里的昏暗,风灯羸弱的橘黄色光芒慢慢在黑暗中扩散开来,便见了屋子里简单的黄花梨木桌椅床铺。
屋子里的一干家具摆设却是出奇的干净,看得出常有人清扫,桌子上摆放着一个陶瓷花瓶,瓶子里一大捧浅粉色的汀兰花开的正艳。
阮征轻抚着柔嫩的花瓣,沉吟了半晌,薄唇勾出一个极浅的弧度,出的门外,便拉过骏马,翻身跃上马背,策马扬鞭,飞驰而去。
随行的侍卫也慌忙翻身上马,小厮执着斗篷还在呆愣,一行人已一溜烟奔出老远了。
城外五十里的地方,阮征便见了前方策马飞奔的那个银衫少年,猛催了马鞭,几步追上前去,两马疾驰并辔而驰。
侧首,微蓝的晨曦中,便见了少年清俊的面孔,剑眉斜飞入鬓,目光清澈执着,紧紧盯着东方天地相接的微光,策马飞驰,宛如一柄削铁如泥的长剑,英气绚烂得让人挪不开目光……
阮征微微呆愣,身侧的少年猛催一鞭,两马错开,眼看着便要超越过去,却被阮征猛然飞身扑到。
两个人抱作一团滚落马背,在草地上滚了老远,马匹受惊,早都飞驰出去,身后的侍卫慌忙奔过来,却见了那长草里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阮征双臂撑地,身下一个银袍少年,唇红齿白身段纤细,两人滚落在长草起伏的山坡上,晨风吹得长草如海浪起伏,四目相对,紧紧的纠缠着,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二人,只剩下无尽的思念。
侍卫无声的退开。
阮征按着许公子单薄的肩头,阴沉的眸光中仿佛有波涛汹涌,他盯着他的眼睛,慢慢地说:
“如果你现在想要离开,你还可以走……”
许公子摇摇头,猛然紧紧抱住他的颈:“我从没想过要离开你。”
滚烫的泪划过阮征的颈,怀中的少年单薄得仿佛一缕随时都要消散的青烟,在他的怀中肆意的哭泣、颤抖。
阮征任由他在自己怀中痛哭失声,许久,只轻抚着他浓密的黑发,喃喃:“从没见过你这么傻的人……”
昔日他暗中授意许公子陪他做戏,利用许公子为借口,故意做出自己宠幸弄儿荒淫无度的样子,引于太后造反,方能将于家在朝中的势力一举铲除。
他重新掌权势的时候,听说许公子在牢里受了许多苦,曾派人给许公子送了足够他下半辈子荣华富贵的一大笔银子,遣他回乡,也算是对他昔日陪他演了这一出好戏的报答。
可是不知为何许公子却拒绝了这笔钱,只托付管家把银子退回库房,便再也没找过他。
再后来便是朝廷上艰难重重,他日日夜夜为权势奔波,再无暇顾及这个傻傻得少年。
直到今日,在湖心亭上见了那剑光潋滟的一舞,忽然,他就明白了那一日为什么他没有接受他的赠银,为什么他要尝尽心酸吃尽苦头的留在王府那个残破的院落……
阮征看了一眼怀中的少年,心中莫名的叹息……
也许今日尚且稚嫩,可是他明白,终有一日,这个稚嫩少年身上散发的光芒,将会足矣点亮整个大殷朝的夜空——这样一个本该是翱翔在无尽天空中的鹰隼,却要豢养在咫尺大的金丝鸟笼里,折断双翼委曲求全,是何等的可惜……
怀中的少年动了动,揽在他腰身的手臂又紧了紧,沙哑着声音,怯怯道:
“我这样拙劣的算计你,你嘲笑我也罢,看不起我也罢,只求你不要厌恶我,不要……赶我走……”
阮征唇角轻勾,却是一声叹息。
剑舞选的琵琶曲子、信笺里的花瓣、湖边木屋里的汀兰花……一切的一切,都在一步步的指引着他回想起昔日与他相关的恩爱,寻到他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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