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时光仿佛被延长了数百倍,一秒钟长得像一万年,阮征紧闭着眼睛,心里默念着他很快会忘记他,可脑海里分明又有另一个声音对他说:
‘姻缘给你的机会往往少之又少,来时快如白驹过隙闪电疾风,若是错过了,那便是错过了一生一世,怕是穷尽此生也再难重寻了……’
‘这一次,成王死了,那便是真的再也找不回来了……’
‘这一次放手,那便是再也找不回那个会偷偷画了他的春/宫,会脸红如火,却又死不承认的男子了……’
阮征的心里百转千回的难受,眼泪就含在眼圈儿里,手死死捏成拳头,阻止自己转身冲进屋里。
他只是在等,在等那一声他准备用后半辈子忏悔的惨叫,然后一边愤恨自己的无情背叛,一边亲手杀戮他的亲族,挖空心思的开始谋划他的帝位之争。
阮征的心被时光撕扯,却就在紧得快要碎裂的那一刻,侍卫冲到面前,单膝跪地,禀报道:
“殿下,淳王、溥王失踪了!“
“什么?”阮征心中一凌,微微一呆,暗叫不妙,转身便把房门推开,朝那握刀的侍卫大喝一声:“住手!”
那侍卫一愣,转而被阮征一脚踢开,匕首滚落地上,阮征已经飞身扑到成王身边,一把将满身是伤奄奄一息的成王抱在怀里,朝随后而来的侍卫怒喝一声:“还不快叫御医!”
成王感到匕首的寒气破开了脖颈的皮肤,匕首的寒光晃得眼睛酸痛,便紧皱眉头等待着那一刹那的疼痛,却突然落入了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耳畔朦朦胧胧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救他!”
迷蒙中,他看到阮征清俊的脸,满面的焦急心痛,然后心里便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一切的恐慌害怕都刹那远去,便安心的落在他的怀里,沉入了那黑甜的世界。
成王醒来时,浑身依旧很疼,隐约间听见哗哗的水声,周遭奴婢的轻声细语,有人劝道:“殿下,这些粗重的活还是让奴婢来做吧?”
“殿下,您千金之躯,这样劳累,奴婢们惶恐……”
“殿下……”
成王一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阮征那憔悴的面容,少年清俊的面孔,却是眉峰轻蹙,满眼焦虑。
他此刻正躺在永和宫宽大的浴池里,池水换成了苦涩的药汤,他满身伤痕,受了烙刑,胸口后背大片大片溃烂的肌肤,伤口里沾了铁砂,需要一颗颗取出来方能愈合。
阮征抱着他坐在池子里,小心翼翼的清洗伤口的血渍泥水,旁侧七八个丫鬟忙着伺候热水、毛巾。
铁砂细小,又不能深入伤口,阮征眉峰轻蹙,额头上密布了豆大的汗珠,小心翼翼神色紧绷。却此时,腕上一凉,抬眼便见成王白皙的手搭在他的胳膊,目光迷离静静凝视,阮征霎时心里一痛,便丢下了绢帕将成王紧紧抱在怀里。
成王只觉得背脊上落了一滴热泪,便听闻阮征在他耳边哽咽道:“你总算醒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成王用尽了力气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背脊,张口,声音干涩沙哑的吓人,半晌说出一句话,道:“你……别担心,我没事了。”
阮征抱着他细细的打量了一遍,确认了眼前的不是幻觉,终究压不住眼眶里的热泪,便抱着他哭得稀里哗啦,只道是:
“你醒了就好,我再也不让你离开我了。”
成王的心里也忍不住酸涩感动,阮征勒得他喘不上气来,却也是满心幸福的任他紧紧抱住,哭得痛快。
成王浑身伤口纵横密布,又多是烙铁烫伤,稍有差池便有性命之忧,御医给他配了去腐生肌的药浴,每日浸泡半个时辰,便涂抹生肌的药膏。
这一系列工作,阮征都坚持不肯让奴才去做,定要自己亲力亲为。
阮征抱着成王哭够了,药浴的时间也到了,他便把成王抱回床上。
成王赤/裸着身子,由着一个体格清俊的少年打横抱起,周围尚还有七八个伺候的奴婢,顿时满面羞红,便轻附在阮征耳边,道:“放我下去,让我自己走吧……”
阮征默默抱他,也不答话。
浴池离卧室只隔了两道门,几步走到床边,便把成王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
床上铺了干净的浴巾,成王此刻□裸的落在阮征面前,虽然从前两人亲密时也坦诚相见,只是这样被他当古玩珍宝一样观赏,却还是羞涩难忍,便低声喃喃:“我……自己来……”
阮征也不理他,便专心致志的给他擦干身子。成王扭动闪躲,他便轻手轻脚的躲开伤口,按住他不动,沉声道:“你这便扭捏了,待会儿我怎么给你擦药。”
“我、你、叫奴婢来……”成王支支吾吾辩解。
阮征一瞪眼睛:“叫奴婢?我比不上那些年轻女子让你喜欢么?你开始嫌弃我,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了么?”
“没有!”成王眼睛一瞪,却又立刻脸红的不发一语了。
一瞬间,屋子里出奇的安静,阮征呆了一呆,便闷声打开琉璃瓶,取出透明的药膏在成王的伤口上小心翼翼的揉匀,他的手法很轻,小心翼翼的,甚至连一丝疼痛都感觉不到。
成王趴在床上,只觉得背脊上一阵舒适的清凉,屋子里便是满室浓郁的药香。
阮征擦好了他背上的伤口,便小心翼翼的抱他翻身,擦拭前身的伤处。
阮征不说话,成王也只红着脸相陪。
许久,成王喃喃:“你……生气了?”
阮征闷声擦药,也不理他。
成王面色忧郁,便道:“其实我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离开你,一千个一万个想跟你长相厮守,只是……”
成王的声音越来越小,喃喃自语般,道:“只是,你我都生在帝王之家,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了……”
阮征的手一抖,力气一大,成王疼的‘咝’了一声,慌忙挪开手,紧张兮兮的瞪着他,只道是:“我弄疼你了?”
成王摇摇头,也不顾满身药膏,便伸臂搂住阮征的脖子紧紧抱住,声音哽咽,在他耳边道:“在你身边,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阮征被他抱住,却又不敢贴近弄疼了他的伤口,只僵直着脖子,心头一酸,半晌,由着他抱够了,吻够了,方才慢慢拉开他的胳膊,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啄,道:
“我辛辛苦苦擦的药膏,都被你浪费了。”
成王被他逗得扑哧一笑,叹了口气,张开胳膊,乖乖任他擦药。
“我……偷偷逃跑,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半晌,成王忽然问。
阮征擦药的手一顿,抬头便见他眼里的伤感。
阮征没答话,成王又道:“你待我百般温柔,可我也看得出你有心事,你恨我便说出来,何必假装不在意呢?”
成王便拉住他的手迫他停下动作,便盯着他的眼睛,半晌,阮征却是温润一笑,轻抚他额角的发丝,柔声道:“昔日我曾经对你发誓要保护你周全的,却把你伤成这副样子,我只是很愧疚……你别要胡思乱想,安心养伤才能好的快。”
“你真的不气我了?”
阮征浅浅一笑,微凉的指腹划过他的脸颊,在他额头落下一吻,道:“你能重新回到我身边,我已经感激上苍了,又怎么会气你。”
他说:“我的门客一心想让我登上王位,竟然背着我逼你写禅位诏书,把你伤得如此重,真是罪大恶极,我把他们都绑了,任你处置,以消你心头之恨,可好?”
成王还在呆愣,阮征不知何时已擦完了药。
他拿了被子给成王盖好,沉声吩咐了侍卫,没一会儿,侍卫就拖进屋三个捆成麻花的男子,两个侍卫,另一个成王也认得,正是他屡次招揽未成的古书烨。
侍卫把三个人按到跪在成王面前,阮征握着成王的手,俯首在他耳边柔声道:
“就是这几个人用刑害你,真是罪大恶极,我把他们都杀了替你出气。”
说完,便吩咐侍卫在三人面前各扔了一把匕首,冷声道:
“你们背着本王谋害成王,罪无可恕,便自行了断吧。”
两个侍卫连连磕头求饶,古书烨跪在一侧,看了阮征一眼,却默默拿起匕首,拔刀出鞘,明晃晃的刀锋对准了心口,刀尖向后,刀柄朝前,紧闭了眼睛,便要一刀刺下去,却猛然成王一声大喝:“住手!住、住手!”
成王一出声,旁侧的侍卫立刻冲上去夺下古书烨手里的匕首,成王也惊出一身冷汗,瞪着眼睛看着阮征,道:“他们对你忠心赤胆,绝非出自恶意,你……放过他们吧?”
阮征脸色阴沉,转头看着成王,满面心疼,柔声道:“这些人把你害成这样,你怎么还这样心软?!”
成王低垂着眼睑侧身朝床里,叹了口气,道:“我、我就是见不得人受伤流血,你若存心让我难过,便一意孤行吧。”
阮征心里一软,便拉住他那蹭进锦被的胳膊,只道是:“罢了罢了,都听你的,你别这样了,蹭到了伤处又要遭罪。”
阮征把成王的被子盖好,便起身走到三人面前,沉声道:“成王仁厚,你们日后要感恩戴德,这次便便宜了你们,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各打五十军棍以儆效尤。”
两个侍卫哀嚎着被拖下去,古书烨静静地等待侍卫拖他下去,阮征踱步到他面前,便是‘啪啪啪’三个耳光,直打得他唇角溢血。
打完了巴掌,阮征瞅着门口的侍卫,冷冷道:“拖下去吧,我不想再见此人。”
古书烨被拖出门外,阮征坐回成王的床头,轻抚他的发丝,柔声道:“好了,害你的人我都赶走了,日后便再也不让你离开我半步了……”
成王浅浅一笑,埋首在他的怀里。
房门咔哒关闭,古书烨最后一眼,便见阮征抱着成王时,唇角温柔的笑容。
真爱
俗话说失去的方知美好,成王此次死里逃生,与阮征劫后重逢,对阮征原本隐隐约约的爱恋也愈加强烈清晰起来,只觉得两人同床共枕,重回那熟悉温暖的怀抱里,心中的爱恋直如浇了油的烈火,炽烈澎湃不可自拔,竟有种想要两人生生世世粘在一起,一刻也不想与他分开。
成王经历了兵荒马乱的逃亡,在府里饿了两天,加之一宿的酷刑毒打,此次着实是伤的不轻,涂好了药膏,又陪阮征说了会儿话,真个是困倦得不行了,又不舍阮征的亲密相伴,呢喃梦呓般的低语,一双手却紧紧揽在阮征腰间不肯放开。
阮征久坐,腰身麻了,却心疼成王伤重体虚,见他睡得香甜,便小心翼翼的给他盖严了被子。
夜色深沉,屋内一片寂静。烛光晃动,成王浓密的长睫、挺拔的鼻梁在面颊上投射出淡淡的影子,自古烛影出美人,如此寂静昏暗的灯光下,衬显得成王的五官更是俊美。
阮征眉峰轻锁,呆呆的看着怀中呼吸均匀的美人,许久,却不知何时,终究困倦了迷糊睡去。
第二日天色大亮,却是被唇上甜蜜柔软的触感唤醒,张眼见了成王眼中温柔的光芒,微微一愣,昨日的事情方才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却是猛一翻身便把他压在身下,深吻如暴风骤雨般落下,真个是要将身下的美人拆吃入腹般。
成王被他吻的快要窒息,气喘吁吁的分开,却见了阮征眼中的戏谑却又灼热的光芒,不由脸色一赧。
呆愣间,阮征的手已经伸到他里衣里游走,成王欲躲,却哪里挣得开阮征的力气,支支吾吾道:“你不是还有公事?”
阮征哪肯罢手:“你怎的点了火,却又不肯负责?”见成王脸红不语,忽然坏坏一笑,道:“还是,你喜欢我闭着眼睛,由着你来?”说完,便真个收了手,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
成王怎样解释,阮征却是铁了心的一动不动。须知他对阮征的吻,比起阮征于他,便是绵羊之于饿狼,他以为阮征睡了,谁料到阮征突然醒来,如今一副等着他对他‘上下其手’的模样,真个是让成王脸红如烧了。
“你、你不要闹了,公事要紧。”成王懦懦道,阮征不理。
“快些更衣洗漱,不要误了国事。”成王摆出一副长辈的模样教训,阮征连眼皮也不肯抬。
门外已经传来仆役的脚步声,天色已然微亮,只怕是伺候阮征更衣洗漱的仆役都已候在门外,成王不愿被仆役见了自己与阮征亲密,越是焦急,阮征却越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成王气了,便背过身去不理他。
阮征俯身瞧他眼圈儿红红,查验了他身上的绷带,心疼道:“怎的碰到你伤口了?”
“没有。”他闷声回。
“那你好好休息,我去上朝。”
“嗯。”听见阮征窸窸窣窣的穿朝服,成王心知阮征体谅他不喜仆役见他二人在一起,便自行更衣,心中更是对阮征的贴心而感动,思及近日谢逾反叛,闹得朝廷人心惶惶,朝堂上阮征定是有一堆麻烦尚待他解决,心疼他为国事操劳,闷声问了一句:“现在……外面是不是很乱?”
阮征对着铜镜整理朝服,一面轻道:“你安心休息便是,外面的事,一切有我。”
谢逾之乱一多半是他引起,此刻阮征却对他没半句怨怼,成王心里更是愧疚难过,见了阮征穿着笔挺的朝服,只是十九岁的少年,面对江山社稷,却已是满眼沧桑,不由心疼。
见了成王眼中打得忧虑,阮征忽然一笑,柔声道:“天下社稷的事,再多的艰难险阻我都不怕,只是……”阮征顿了一顿,道:“只是昔日为了这片江山社稷,我让你为我牺牲太多,今日你我能劫后重逢,以后我必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阮征说完,便俯身在成王额角轻轻一啄,那眼中竟是说不出的一种坚定一种承诺,成王心里一乱,不由抓紧了他的胳膊,道:“你……你可不要为了你我私情做出什么危害自己的事,你我在一起便是天大的福分,我便再无奢求了……”
阮征轻拂了拂他额角的发丝,唇角轻勾,笑道:“要你平平安安,要你一世无忧,要日后再无人敢来谋害你,便只有一个法子……”
成王的心狠狠一震,阮征却已然起身离去,只轻声道:“我要你回朝亲政。”
阮征说要成王回朝亲政,便真的风风火火的筹备起来。
如今阮征在朝里位高权重,他一句话,成王便‘从反贼谢逾的余党手中救了出来’。
成王回朝,昔日的成王党羽自然是满心欢喜,没有半句反对。
阮征的幕僚心里忌惮阮征行事狠辣,自然也只能惟命是从。
成王回朝之日,文武百官出城相迎,百姓夹道欢呼。
失踪多日的天子在经历了长达半年之久的动乱之后终于回到国都,大殷王朝终于从群龙无首的政治混乱时期看到了一丝光明,这件盛事不仅对大殷朝的官吏百姓意义重大,对于分封在外的藩王、手握重兵的军阀,乃至所有暗自希冀殷朝内乱进而谋取私利裂土封王的权臣都是一件颇为重大的消息。
成王回京的消息一传开,不少手握重兵心怀叵测的封疆大吏都是大惊,宣召五品以上的重臣回京朝贺的圣旨很快快马送到,众人更是心有戚戚。
冬月二十六,阮征率领百官在东霞门前相迎,远远的一见了成王的车辇,便听闻身后的藩王中一阵极低的惊叹,阮征不由暗自冷笑。
此次进京朝贺,手握重兵一直蠢蠢欲动的宁王只派了他的侄子刘嘉来朝贺。守边大将于冬野也推托年老体虚路途遥远,仅派了族中外戚来都,这些人心里打着的算盘自是昭然若揭——他们不过是怀疑阮征推出来的这个‘成王’根本就是一个诱骗他们进京的陷阱,是尔一面派了亲信来朝打探虚实,一面号令三军严阵以待,只等着阮征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