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野上下顿时人人自危,那些咒骂阮征残忍无道的声音也渐渐微弱了。
李桐晋上了一道折子,称大殷朝内有朝政亟待决断,外有强敌伺守觊觎,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皇帝失踪,阮征昔为太子,理应为国为民,南面称帝。
阮征想要登基,扔出李桐晋当他的传声筒,这折子一递出来,朝野里腹诽一片,不少人感念昔日成王的亲民和善,对阮征的嗜血大清洗积怨甚深,只是慑于阮征地位权势,朝上叩首附和,可下了朝定然是暗中诋毁的。
瑞王看了那些文臣唯唯诺诺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一拍桌子吼道:“老九你便是登基了又能怎样,一班酸腐不识好歹,那个不服便拖出去直接砍头,正好我还瞧着他们不顺眼呢!”
瑞王说了几次,阮征却都默不作声,登基的事却如此搁置下来。
阮征一家又搬回了太子府,淑妃抱着女儿、刘氏都从宗人府大牢里接了出来,两个女人死里逃生,刘氏失去了儿子,淑妃也被折磨的憔悴不堪,两人牢外相遇,只觉得恍如隔世,又是另一番滋味。
阮征在正厅设宴,一来为两个妾室洗尘,另外也是政变之后第一次正式宴请瑞王,也算是给瑞王接风洗尘。
宴席摆得颇为丰富,淑妃抱着襁褓中的女儿赴宴,刘氏坐在淑妃右侧,旁边空了一个席位,原是阮征的正室妻子王氏的,再右侧便是阮征坐在首席,一家人简单的叙话,阮征安抚了两个女子几句,便见小厮引着瑞王快步走来。
人未到,便听见瑞王的大嗓门传进门来,只道是:“老九啊,你这太子也忒小气,竟然到今日才摆这犒赏酒,只把四哥馋得牙都掉光了。”
话音未落,便见到瑞王走进门来,他腿长步子大,一掀门帘走进门来,目光在桌上一扫,果然见了桌子正中那一盘炒花菜,笑的阳光灿烂,搓搓手便捉起一块扔进口里,顿时赞不绝口,只道是边陲苦寒,却是足足有七年没有尝到新鲜的花菜了。
两个女人一见了瑞王,却都是脸色霎变,却不为别的,只因瑞王的身后跟了两个四五岁的男孩,两人两手满满,糖葫芦、泥人、风车、糖人……杂七杂八的东西握了一把,蹦蹦跳跳的跑进门,便喊着‘父王’、‘母亲’扑到阮征、刘氏的怀里了。
刘氏看见自己的亲生儿子,整个人都呆住了,半响颤抖着手摸上儿子柔嫩的脸蛋,指尖相触,一颗清泪扑簌簌便滚落了脸颊,便死死把儿子抱在怀里,也不顾阮征、瑞王在旁侧,便嚎啕大哭起来,只道是:“我的儿,我的儿子!你、你吓死娘亲了!”
阮征把王氏的儿子抱在腿上,见这几日牢狱流亡,这孩子不仅没瘦,反而养的白胖了不少,便捏了一把他的脸蛋,问:“这几日可是担惊受怕了?”
那男孩瞪着一双墨黑的大眼睛看着阮征,道:“没怕,四叔带我们收拾坏人,好玩得紧呢。”说完,便一脸憧憬的眨眨眼,问道:“父王,我也能学武么?日后跟四叔一样厉害,收拾那些欺负我们的坏蛋。”
阮征呵呵一笑,揉了揉男孩的发髻,瞟了一眼在一旁忙着炫耀武功的瑞王,笑道:“行,怎么不行,不过你要先学好四书五经,不然给你练武的经书你都看不懂,还怎么成为武林高手。”
男孩脸一红,便挠挠头,问:“父王,母亲呢?”
王氏此刻还在回京的途中,阮征便让儿子坐在自己身边,给他夹了一口菜,安抚道:“你母亲去外公家了,后天吧,后天准能回来。”
男孩倒是不甚上心母亲何时回京,却一门心思缠在练武上面,一顿饭吃下来,左右都在又哄又骗又是求瑞王教他功夫,瑞王被缠的没法子,便把胡二叫进来,只道是:“这是咱师门里的高手,你先跟他学会了三成,皇叔再教你些难的。”
说完,瑞王也不顾侄子求知若渴,便滋溜滋溜的喝那上等的甜米酒,吃他最爱的新鲜花菜。
阮征见他这幅模样,撇了撇嘴,道:“边境苦寒,七年前你走的时候我便劝你别去,可你偏偏不听,今天说苦,怨得了谁?!”
瑞王一抬眼,嘿嘿一笑,随口道:“七年前若我不走,你我兄弟今日还能坐在一桌喝酒么?”
瑞王说完,便又低头闷声吃饭喝酒,阮征脸色一僵,便也没接话。
瑞王平素总是一副莽夫的模样,什么事都大大咧咧,可他的心思却不比阮征差,七年前正值阮征争位之际,明争暗斗杀戮血腥,瑞王彼时帮他做了不少事,可就在阮征登上太子之位的前夕,却暗中向先帝求了一道圣旨,把自己送到大殷朝最边远的州府封了个王。
阮征怎么会不懂,他这个哥哥,想来心思细腻,这一道旨意,不过是告诉阮征他无心争位罢了。
宴席结束,刘氏抱着爱子亲近去了,阮征的二儿子缠着胡二学功夫去,留下淑妃在旁侧为他们端茶倒水,阮征和瑞王坐在窗边的软榻上一边喝茶,一边闲话些家常。
瑞王又提起让阮征登基称帝之事,阮征依旧不肯。瑞王满心恼怒,一拍桌子,便道:“都怪成王那混蛋,胆小如鼠,不知道躲到那个老鼠窝里!不然捉出来一刀砍了,看朝中那些老头子还能怎么说。”
阮征笑笑,却不做声。
兄弟二人沉吟了半响,瑞王叹了口气,放低了语气,劝道:“不管怎样,你好歹先登基了再说。如今朝廷人心混乱,你登基称帝了,发出的政令旨意也就名正言顺,也好堵上那些老匹夫的嘴,若是在有不服,杀也杀得顺理成章。”
阮征闷不作声,心里却是思忖良多的。
连瑞王都不知道,前一位皇帝——成王——就在他手里。
宁死不屈?
要想登基称帝是小事,可是大殷朝裂土封王的诸侯王就有十几个,更有各地拥兵自重的州牧、豪强、藩镇,加之这些年朝廷酷刑重税,各地叛匪不断,只怕是朝廷宗室稍有风吹草动,便正好给了这些人以起兵的把柄,到时候,数不尽的别有用心之人跳出来,打着阮氏正统的名义争夺天下,偌大一个中原便要四分五裂分崩离析,兵灾战乱无休无止。
阮征不想推倒成王的帝位以武立国,便是抱着一丝幻想,由成王下一道禅位的诏书,到时候他名正言顺登基为帝,如此任何人起兵皆是师出无名,二来他也不必在史册上留个谋权篡位的名声。
阮征如是打算,可又担心,如今那些成王党羽虽然杀了不少,可是昔日成王当权时广交天下豪杰,如今留在朝中观望形势的依旧不少。
阮征却也不信成王便对他死心塌地,若是把成王抬出来,只怕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到时候成王一呼百应,若是有心反他,只怕自己闹得难以收场了。
阮征左右迟疑,心中拿不定主意。
瑞王又说了几句,自知阮征也没听在心里,便一味逗弄阮征那三岁的小女儿。这位小公父母皆是俊美之人,却可惜把父母的五官在她脸上重新排列组合一遍后,却是变成了平凡无奇的一张脸,与她两个哥哥相比,着实逊色不少。
瑞王心直口快,便一边逗弄小家伙,一边笑嘻嘻道:“这丫头长得这么丑,只怕是以后不好找婆家。”
淑妃在一边端茶,听了这话,一皱眉,沏给瑞王的茶杯里掉进去一大块香片也不管,咕咚咕咚倒了满杯开水,在瑞王旁边放下茶杯一拧腰就走了。
瑞王却浑不在意,又继续道:“生的丑也不怕,俗话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到时候只怕是京城里的俊俏小生都要由着你挑呢!”
瑞王捏了那小脸蛋一把,抬头见了淑妃脸色不善,便嘿嘿笑道:“我说弟妹,你若不甘心让那些纨绔子弟为谋权势娶她,便让我带这丫头北上,日后练就一身好武艺,放眼天下,什么样的好男儿不是手到擒来。”
他如是一说,淑妃更生气了,一甩袖子抱着孩子走人了。
瑞王天生不懂哄女人,顿时也是满脸无奈。
阮征也不在意,只闷声喝茶,兄弟俩又叙话半晌,阮征忽然低沉了声音问瑞王:
“此次你帮了我的大忙,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成王一愣,却嘿嘿一笑,道:“我就要这大殷天下,怎样?”
阮征冷冷撇了他一眼,却是瑞王脸色一僵,叹了口气,拍拍阮征的肩,笑道:“老九你就是开不得玩笑,真是越来越没趣了!”
阮征撇了他一眼,瑞王嘟嘟囔囔的抱怨了几句,便正色道:“金银财宝美女豪宅这些,我在建州一样不缺,为兄只有一件东西想要——你把于太后那毒妇交给我发落吧。”
阮征哼了一声,冷冷道:“我就知道你会说这些。举事之前你竟涉险混进御林军,当日我若不拦你,你还扑上去杀了于太后不成?你这鲁莽性子,真要改改。”
成王一拍桌案,紫檀木的桌几咔嚓碎成片片,他瞪着阮征吼道:
“怎么?难道任由他辱没母亲的清誉?那毒妇我就是要把她千刀万剐了也不能消我心头之恨。”
阮征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沉默了半响,沉声道:“再等等吧,现在处死于太后,恐怕外面又要闹起来,等局势再稳稳……”
瑞王盯着阮征的眼睛,一拍他肩膀,道:“好,四哥就信你这句话,什么时候都无妨。”
又叙话一会儿,瑞王便告辞回府。
送走了瑞王,阮征满心烦乱,传了小厮,只坐了一顶小轿便出了太子府,直奔成王昔日住着的永安宫了。
永安宫的夜色格外深沉,偌大的宅子却是人迹皆无,一片空旷,小轿停在成王的寝宫前,阮征便独自推门而入。
成王正坐在书案前,案上笔墨纸砚俱全,一侧放了七八个空酒壶东倒西歪,阮征进门便被浓重的酒气扑了满脸,轻蹙眉峰走到成王身边,成王却一转身,面朝里坐,视而不见了。
阮征走进了他身后,一按他肩头,感到成王身子的紧绷,阮征不由心头暗喜,便俯首在他耳后,轻道:“三叔,征儿来探望你了,你怎的生我气了?”
阮征呼吸间的热气拂过他耳上细微的汗毛,成王只觉得一阵电流贯穿周身,原想着要对阮征从容冷漠,此刻却抑制不住僵硬了。
他努力的平息紊乱的呼吸,挺直背脊,斥了一声:“你、你,不得无礼。”原是气势强硬的一句话,此刻被成王哆哆嗦嗦的说出口,却是说不出的怪异,倒有了三分调/情的味道。
阮征被他那副虚张声势的模样弄得忍不住好笑,轻咳了一声掩饰笑意,便双手按着他的肩臂,贴的更近,炽热的唇掠过他敏感的耳朵,柔声道:“哦?三叔,那你说我是何处失礼了?”
成王被他挑/逗的整个右脸都通红一片,耳朵热得像被火烧火烤,便要咬牙切齿做出愤怒的模样,却反而哆哆嗦嗦像只炸毛的兔子,颤着音怒斥道:
“我虽为败军之将亡国之君,但也有份尊严,你、你这般轻薄于我,便是死了,我也不能妥协的。”
“真的?”阮征呵呵一笑,放开了成王的肩膀,绕道他面前,斜倚着书桌,原本满面笑意的脸却忽然冷了下来,一双清冷的目光在成王面上轻轻一扫,看得成王一个寒噤,却见阮征不紧不慢道:“三叔,你若真是宁死不从,也算是我阮家有骨气的皇子皇孙,侄儿也是要敬佩你的。”
成王听他这样说,原本揪在胸口的心终于松了一口气,心底却不知怎么的多了一分失落,他心中忐忑,小心翼翼的问:“你肯放我走?”
阮征斜斜瞟了他一眼,轻声嗤笑:“放你走?放你出去起兵平叛?你当我疯了么?”
“那你刚才说……”成王被阮征戏弄,满心恼怒,却见阮征突然俯身凑近了面前。
近在咫尺四目相对,便见阮征鹰隼一般锐利的眸子逼视眼前,成王霎时咽了咽唾沫,脑子一片空白,下面的话都忘到爪哇国去了。
成王不出声,阮征便微眯着眼睛盯着他,低沉着声音又问了一遍:“我刚才说什么?”
“你说我……有骨气。”成王被他吓得牙齿打颤,随后三个字几乎是吼着说完。
阮征唇角轻勾,退开一些距离。
压力骤退,成王只觉得呼吸都乱了,拼命靠在椅子上不让自己滑下去,却见阮征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叹了口气,淡淡道:
“是啊,有骨气的皇子皇孙都是要以身殉国的。你宁死不屈,我便只有成全你。明日我便拟道诏书,就给你安个篡权某逆的罪名,诛九族斩立决。”
阮征凉薄的唇淡淡的吐出这句话,只看着远处的夜色,云淡风轻。
成王气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怒喝道:“无中生有,满口胡言!”
阮征叹了口气,静静地看着他,道:“是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今朝政落在我的手里,我说是黑,那便是黑,我说是白,那也无人敢说是黑,我想杀你,便是没有罪名,一样能把你拖去午门砍头,你又何须在意一个空泛泛的罪名?”
阮征的唇角浅浅一笑,看着成王。
成王是指紧攥成拳,捏的死紧,死死瞪着阮征,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饶是他心思单纯,不通官场博弈,却也明白阮征没在骗他。
那一刻,他心里是很害怕的,十五年前牢狱里受过的折磨如今历历在目,痛苦得让他连回忆都不愿提及,每每噩梦中惊醒,便吓得浑身冷汗。
杀头,他是万万不愿,也不敢的……
可是,想到自己毕竟是曾登上九五之尊的一国天子,曾经受百官朝拜的尊崇,那么多的死士、忠臣信服他,为了他登上帝王宝座肝脑涂地,他想到为了把他推上帝位母亲所承受的苦楚磨难……
成王沉默了许久,浑身已然汗湿如水捞,五指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终究拿定了主意,便抬头盯着阮征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你下旨吧,我宁肯死。”
他胆小怕事了一辈子,当年与先帝争位的时候,便输在着胆小怯懦的性子上,如又为了自己的优柔寡断失了天下,害的母亲被俘亲信被杀,沦落到今天这等境地,他还有什么脸面再去面对世人呢?难道他到死还要怯懦下去么?饶是心里惊恐欲死,可成王终究咬紧了牙关点了点头。
“你杀了我吧。”
阮征没料到他如此作答,微微一愣,却忽然一笑,便道:“三叔,你可当真?”
“当真。”一旦下了决心,成王便镇定了许多,便是一副闭目待死的模样,咬牙道:“你下旨吧。”
“好,那我就拟旨,宣你明日无门斩首。”阮征却也干脆,不再多问,便准备打道回府,走到闭着眼睛梗着脖子的成王身边,忽然停住了脚步。
一双微凉的手落到成王的脖颈,阮征指尖冰冷,一股寒意便沿着他的指尖划过成王的脖颈,阮征便俯首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道:
“三叔,你可知用铡刀砍头是什么样?”
感到成王微微一抖,阮征唇角的笑意更浓,便继续道:“三叔,你不必担心,午门口得铡刀都很快,一刀就能切断脖子,不会疼太久的……据说脖子一断,从颈子里喷出的血能射出三尺呢,你呢,篡国某逆,按律当悬在城门上暴尸三天,到时候侩子手就用铁钩勾着你的首级……”
阮征凑近成王耳边,便轻声道:“钩子呢就从嘴巴里穿进去,从这里透出来,身子呢……就从前心勾进去,从后心透出来……”
阮征冰冷的五指摸到成王的头顶,然后又摸摸成王的心口,便见原本闭目送客的成王瞪着眼睛死死的盯着他,他的指尖在他心口一碰,他便痉挛似的一抖,额角的汗已经淌成一缕了。
阮征笑笑,道:“三叔,到时候你还要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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