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算我求你?”
“…。”
“你当初怎么不想着这么跟我说?”
“…。。。”
身后旌旗猎猎,意欲乘风。
容紫抬了头,“我问过自己,若是那时候,直接由着他们砍了你,眼下是不是就不会这般失望。”
叶添由着容紫攥着自己,心头一荡,不由得迎面抱住了他。
却依旧未开口。
自己确实也是无话可说,便是说了,不过也就在在他心头戳刀子罢了。
容紫的眼瞳极深,看上去份外的沉重,“如今看来,我果然是不该的…一切都错了,一步一步的错了。。”
叶添盯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忽然鼻子一酸,
“容儿。。”
忽然有将士上来奏报,见了两人,面儿上一怔,旋即单膝跪地,“报告统兵,探子来报,大平拔营行军,朝临县逼近。”
***
最后一丝夕照给黑暗吞噬殆尽。
冷风乍起,拂一地霜气。
平军一切就绪,只等将领下令。
大营外,众将士披坚环锐,
夏念白身着玄黑甲胄,端坐高头马上,头盔一缕红缨惊心。
颜安等副将也纷纷翻身上马,身后旌旗飘荡,一个大大的‘夏’字。
话说这夏念白打头阵,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的,
总督亲征,灵州必然以为平军已然全数出动,这样一来,到时候伏击平军的时候,也定是倾巢而出。
那么边舜带兵自外围包抄,才能将流贼一网打尽。
边舜未上马,立在一处,音色洪亮,“燃火把。”
语毕,烽火四起,漫山遍野。
边舜一字一句,“晋周两省自圣祯以来,饱受流贼掠夺,致使百姓不安,牲畜不宁,尔等皆为大平子民,食饷多年,只为有朝一日能荡平寇患,保护故里,眼下,终是等到大战在即!”
“杀!”
“可前些日尔等忍辱负重,将临县拱手相让,而今日便是尔等大显身手,扬眉吐气之时!”
众将沉声和诺,举刃向上,呼声震天。
边舜笑了。
转头去看夏念白。
夏念白俯望着这些自己亲手连出来的兵,音色平缓,
“此去定是一场恶战,若是有人畏战,可自行退出,我绝不怪罪。”
将士们眼瞳坚毅,给火把映着,竟有些嗜血的意味。
三万人沉寂半晌,竟是无一人动弹。
夏念白微微点头,“既然如此,那便随我前去,同生共死。”
语毕便扯了缰绳,转头向南,直奔临县。
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
是夜,临县城墙烽火窜起,燃起来的火把,将夜幕都映成了红色。
上千弓弩手于城墙上待命,眼见着城下四面八方涌上来的平军,如黑羽般遮天蔽地。
容紫银甲加身,立在城墙后,看远处星火点点,瞳内如有鬼魅,
“夏念白竟然蠢到亲自上阵…”
身侧将士道:“这下,便正中统兵的陷阱。”
容紫阴阴一笑:“派五个人看着叶添。”
那将军跟着笑道:“统兵放心,我已经将他绑在屋里,外加一干人把守,定不会出半点岔子。”
容紫面色一沉,“谁叫你将他绑在屋里了,马上将人放了。”
将军面露不解,“若这叶添要是趁乱跑了可怎么办…”
容紫望定了那惨淡寒月,
“他不跑。。我们又如何在万人中知道哪个是才夏念白呢…”
顿了顿,又道:“他若出逃,定会去找夏念白。”
那人思索片刻,忽然竖起拇指,“统兵实在高明,照您说的,派些个人跟着叶添,待他趁乱出逃,便可不费吹灰的擒下夏念白。。”
容紫看他一眼,眼底黑气浓郁,“那夏念白无需活捉,当场砍了头即可,也算是告慰徽王在天之灵。”
***
一更天,
东南总督夏念白领三万精兵攻城。
临近城脚,飞箭流火,临县城下一片血红,如凤凰涅槃。
但因平军骑兵行军灵活,便是给弓弩手逼退一时,须臾间便又抵达城门处。
时近三更,双方惨烈厮杀,毫无退却之态。
两军将首都在赌对方棋输一招。
夏念白如此,容紫也如此。
***
叶添藏匿于临县城头一处,心揪成一团。
眼下这临县城门欲破,城内一万流贼磨刀霍霍,城外三万灵州伏兵也只等容紫一声令下。
到时候平军入城,便成了十面埋伏,九死一生。
自己虽知情,却不能出城相告,实在焦心。
可又不敢冒然出城,生怕自己还没寻着夏念白,反被两方将士砍成了肉泥。
正犹豫间,叶添眼望着城下平军发起攻击,那猎猎西风中,为首的将领抽出佩剑,剑指狼烟。
平军振臂高呼,疯了一样往前冲。
天是黑的透了,混战中那将首也是一身墨黑,实在是辨不清摸样。
可叶添却是莫名的心头一热,攥了手,阖上眼,再重新睁开。
脑子一热,便不管不顾的转身下了城楼。
步履慌乱,根本未注意到暗处那一双双眼睛,盯紧了自己,尾随而行。
***
天色微亮。
城门破,平军鱼贯而入。
三万人眼下只剩两万,对抗临县内一万贼寇,还是绰绰有余。
只可惜这优势持续片刻,便给四周忽然响彻寰宇的战鼓声击碎。
身后忽然有大批流贼包抄上来,本是正面迎敌,瞬间便成了背腹受击。
平军慌乱片刻,回过神来,拼死抵挡。
夏念白偏头躲开刺来的长枪,剑出半弧使其气绝,而后,便长舒口气。
流贼于临县城外伏兵,断平军退路,果不出自己所料。
看来这赌局,终究是自己多想了一步。
***
临县二十里外。
隐与草垛后的庞大阴影蠢蠢欲动。
边舜正欲上马后,却给急步跑上前的一小撮人打断,
那士兵手持密函,跑到边舜身侧,忙单膝跪地,“报!京城信使到!”
边舜一顿,不予理会,翻身上马。
那士兵跪在地上,惊悸难当,跟在身后的京城使者见状二话不说,上前夺了边舜手中缰绳,
“夏总督人在何处?”
边舜眸光狠辣,“你若耽误战事,休怪我刀下无情!”
那使者不依不挠,“皇上口谕,夏念白不战而出让临县,弃黎明百姓与不顾,实在无能,酌即刻捉拿回京。”
边舜一笑,抬手一掀,“滚!”
“大胆!你这般阻挠,可是要抗旨?”
边舜未听见一样,举剑道:“起——”
两万平军自身后草垛后而起,同地狱里的恶鬼一般,朝临县奔袭,反扑而去。
***
临县城脚下,被围困夏念白苦战半晌,抬剑砍断一只羽箭,又杀出几丈。
逆风过野,血滚落尘。
忽觉有人策马迎面而来,夏念白下意识的剑锋一转。
而后,那剑尖便生生的凝滞在半空中。
夏念白僵在原地,手指哆嗦一下,几欲拿不住剑。
耳畔金石之声,忽然消无声息。
叶添抱着头缩了半晌,发现没了动静,这才直起身来,
“念白!有埋伏!”
夏念白直直的盯着叶添,以至于完全未发现叶添身后那一小股举刀而来的士兵。
57、结局
王九睁了眼,望定了头上雪白的帐子,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侧脸一瞧,竟是有人趴伏在自己睡着的床榻边,正打墩儿小憩。
那发髻上别着的,已不是秋海棠,而是一只素银簪子,在烛火的掩映下,生出些淡薄的光来。
王九笑意上脸,动也不敢动,只盯着这人的睡颜,看了许久都不够似的。
舒璎忽然一个激灵,猛的从床榻上抬起头,掀了王九身上盖的羊绒毯子,娴熟的将小衣掀开,端了手边的药汁,小心的敷在手臂伤口上头。
前些日子郎中吩咐过,这药汁一日三遍,涂完了这次,待其干透了,才可去睡觉。
舒璎不自觉打个呵欠,目光稍稍往上了些。
王九想着闭上眼,却已是来不及。
舒璎面儿上一僵,“你醒啦。。”
王九本欲伸手挠挠头,可这抬起胳膊就扯了伤口,瞬时疼的脸都变了形。
“别动,”舒璎上前摁住王九的臂膀,“才敷了药,待干些再动,省得流的到处都是,脏了被褥。”
王九闻言,忙老老实实的躺在床上,木头一样,一动也不敢动。
可那心里头却是乐开了花。
舒璎亲自服侍自己这件事,是自己之前想都不敢想的。
王九开了口,连声音都是颤的,“…舒璎姑娘,劳烦你掐在下一下吧…”
舒璎一愣,“你这满身的伤,我掐你做什么?”
王九说话间,几欲淌下泪来,“我怕我这是在做梦…”
舒璎噗的笑出声,“你方才起身还疼来着,怎么会是梦。”
王九仰着头,强把泪逼回去,
“舒璎姑娘…这些日子,可是你在照顾我…”
舒璎些许困惑,点点头,“是的,怎么了?”
王九继续道:“可是夏总督让你过来的?”
舒璎道:“没有,我自己过来的。”
王九眼眶发红,“你还是掐我一下吧…”
舒璎翻了个白眼,正欲挖苦王九,却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反而说不出口了。
王九想起来件事,又道:“舒璎姑娘,我同叶兄弟,可是什么都没有的!”
舒璎垂了眼,收拾着残余的药碗,轻声道:“我知道。”
王九急声道:“我同总督,更是什么都没有!”
舒璎将东西端在手里,起了身,“你跟我说过。”
王九见舒璎欲走,顾不得身上伤痛,腾的从床上做起来,扯了舒璎的袖子。
舒璎脸一红,也未恼,心里明镜似的,面儿上却佯装嗔怒,“都说了让你别动。”
王九痛的呲牙咧嘴,“舒璎姑娘莫要恼我,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舒璎停在原地,垂了头,盯着自个儿脚尖,“说罢。”
王九道:“…。。恩…。舒璎姑娘。。可曾婚配啊…”
舒璎摇摇头,不再吭声。
“那…可有心上人啊…”
舒璎静了半晌,摇摇头,却又点点头,不确定似的,跺了下脚,“谁知道。”
王九见舒璎这般,也是急的要命。
心想着自己再不将话说明白了,怕是日后再无这样的大号机会,趁着眼下两人独处,索性心一横,便将肚儿里的话尽数道了个干净。
“舒璎姑娘,有些话说出来,你可别恼我。”
舒璎端着碗的手攥的有些紧,脸红的蔷薇一样。
“……王九一介武夫,无父无母,十三岁便跟着夏老将军南征北战,到今日混个一官半职,也是托夏家的福,虽入不了眼,总也是温饱尚可,当初在下自总督府初遇舒璎姑娘后…便对舒璎姑娘念念不忘……。也不知你。。愿不愿意…”
舒璎依旧低着头,“王副将实在是太过妄自菲薄了,舒璎不过是夏府上丫鬟,论身世尊卑,都是配不上副将呢。”
王九急道:“谁说配不上了!我倒觉得舒璎姑娘花容月貌,反倒是在下年老貌丑配不上你呢!”
舒璎忍不住笑,“你不丑。”
王九喜不自胜,“那…。。你愿意么。。”
舒璎姑娘转了身就走,“以后再说。”
王九很是失落,只得喃喃自语道:
“无妨,反正在下会一直等着你,慢慢的年纪大些,舒璎姑娘便会急着出嫁,到那时,我便可趁虚而入。。”
舒璎走到门口,正欲推门,听得这一句,便回了头,“等什么,你跟着夏家这么多年,为何不去跟少爷禀明一声,让他给你做主?”
王九摇摇头,“那怎么成,我若用权势逼迫你,还有什么脸娶你。。”
舒璎心头一暖,看王九一眼,“真是个呆子。”
语毕便推门而去。
王九坐在床榻上,这才觉得浑身火烧一样疼。
叹口气,正想着躺下,却忽然醍醐灌顶。
舒璎出了门,未走几步,只听得屋里声音欢欣鼓舞的,
“舒璎姑娘!你这可是同意了啊!”
舒璎满脸通红,抿唇一笑,低低应了一声,便转身而去。
王九躺在床榻上,咧着嘴傻笑片刻,又旋即变了脸,猛的坐起来,又给剧痛逼着瘫倒,只得扯着脖子干喊,
“舒璎姑娘!还在么!”
“哎——刚才将这等大事给忘了。。叶兄弟没死啊!还活着呐!”
“总督呢?”
“有人么?”
***
天色已然大亮。
边舜领兵从流贼身后偷袭,奋力杀出一条血路,彻底打乱了流贼阵势。
流贼给截成两端,各自突围,全然乱了阵脚。
先前被困于临县的平军见援军来助,顿时士气大增,一时间喊杀震天。
灵州流贼因无正统训练,本来就无心恋战,此一番更是溃不成军,只忙着四处逃逸,毫无抵抗之意,大呈溃败之态。
边舜左右搏杀,只想着同夏念白汇合,好容易到了临县城门,见了大批平军,却丝毫未见夏念白的身影。
心急如焚间,边舜不管不顾的超敌军堆儿里扎,杀的越发刚猛,同时也未忘了四处张望,总算是瞥道那呆立在一处,却迟迟不肯下手的人。
边舜眼瞳一紧,疯了一样策马狂奔过去。
夏念白眼眸处没有任何征兆的,突然就暗淡下去。
整个人也跟着翻下了马。
左臂上透出的雪亮刀尖儿,闪亮着,银针一样,刺痛人的眼睛。
那持刀之人猛的一撕,便是鲜血如注。
这一下虽未伤及要害,可人登时就昏死过去。
边舜一声怒吼,将手上沾血长剑掷与那流贼心口,只恨自己未能将夏念白推得远些。
见总督落马,不远处颜安也红了眼,策马而来。
两个人不出半盏茶的时辰,便将那些个伺机偷袭的贼人解决干净。
独独剩下那傻坐在马匹上的人,长大了嘴,眼底惊怖欲绝。
叶添颤颤巍巍的下马,未走两步,几欲瘫软在地上。
伸了手,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话来。
颜安傻在一处,“叶参军…”
边舜上前将夏念白抱在怀里,发现其鼻息尚在,这才抬头望定了眼前人。
叶添一见边舜,有些吃惊,等稍明白了,虽心有不爽,却未吭声。
刚有些接近两人,却给边舜一拳打退了几步。
“滚。”
边舜眼底退去揪心,流出些狰狞来。
叶添胸口闷热,只觉脸上一凉,这才发现,周围已是碎雪飘零。
灵州流贼大势已去,给平军反扑,两边的将士都杀进了临县,距几人越发遥远。
边舜起了身,一个用力将夏念白横抱起来,扭头便走,看都不看叶添一眼。
天降细雪,夹着冷雨,纷纷扬扬的浇熄这喧嚣战事
只剩一地尸首,混着血红和稀白,腾几缕墨黑浓烟。
叶添湿腻的手指摸索到了心口,咬紧牙关,忽然万念俱灰。
圣祯五年冬,平军于晋州临县大破敌军,得临县,追剿流贼三万余人,残余流贼再次南逃,直至退回灵州。
转日,东南总督夏念白被削去官职,押解入京,下大理寺重狱候审。
虽说是朝廷弹劾之势猛烈,可东南两省却叫屈不迭。
以晋州都指挥使司边舜为首,直呼夏念白平寇有功,拯救万民。
作为夏念白的幕僚,叶添得了信儿,却很是高兴。
有道是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倘若这将首有误,这麾下的幕僚是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
到时候自己可分担重罪,至少保夏念白一条性命。
且当年两人父辈便是如此。
叶添父亲因替夏老将军抵罪,落得午门行刑,致使孤子成了带罪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