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公子坦言如此,在下心悦诚服,待到事成,总督必然厚礼相谢。”
容紫依旧没回头,立在墙侧,似乎再端详着什么东西,声音也越发的轻,
“大人客气了,大人此次出使灵州,也让我钦佩异常。正所谓兵不刃血,掌控人心,攻其懈怠,当真高招。”
虽是夸赞,可叶添一听,只觉得脊背发凉。
给人看的这样清楚,回想起来呆在灵州这些时日,未料一步步的走来,也是如履薄冰。
只想着,眼下这一步,却不是一脚踏进冰窟窿便好。
叶添正欲开口客套,忽老远听得脚步细碎,被支走的侍从匆匆进了屋。
“叶大人,徽王等着见您呢。”
叶添起身,躬身一鞠,“既然如此,那在下告辞。”
容紫继续端详着身侧墙面,“不送。”
叶添走了几步,回头却见容紫盯着墙上一幅美人图,便多了句嘴:“到不知是何处的美人,竟这样。。艳色逼人。”
容紫回头,幽幽的攥了手。
“这是我娘。”
20、欺骗
阎雄见了叶添却不如之前那么热情。
只恹恹的坐在八仙椅上,见叶添进来了,不过是强笑着招呼。
“叶大人,你可来了,本王当真等的望眼欲穿呐。”
叶添见阎雄坐定了身子,丝毫没有站起来的意思,也是心头一顿,面儿依旧滴水不漏的逢迎,心里却想着千般应对的法子。
“徽王今日气色到好。”
“来人,看茶。”阎雄也懒得继续寒暄,便开门见山,“叶大人,今日叫你前来,也是为了商量招抚事宜,却不知你们的诚意何在?”
叶添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阎雄这样直接,倒是自己未料的。
“诚意?却不知徽王指的是…”
阎雄低头,端了茶盏凝神半晌,又抬起头,“怎么光见个出使的公文,却未有封贡互市的手谕?”
叶添忽然明白过来。
虽相处时日不多,可这阎雄的性子,想自己也不会看错。
眼下忽然这般冷漠,怕是他从别的地方听到了些什么,起了疑心。
幸亏阎雄是个装不住的,直接来问自己,反而让事情好办。
叶添微微一笑,信口胡诌道:“徽王,封王这种事不也要先征求您的同意么,若是直接封了个王侯过来,也怕您嫌封号不好听嘛。”
又道:“通商这样大的事,总督必然早就上书皇上,待批了折子这才派下官过来,否则,即便是官居二品总督,有几个脑袋竟敢这样自作主张?徽王放心便是。”
阎雄略沉了脸,“倒是口说无凭…”
叶添笑意恬然:“为表诚意,上头还特意封了几万两白银下来。只可惜晋安距灵州路途遥远,山道险恶,多有强盗,在下无奈,只得先自己过来,到时候还要劳烦徽王派人护送在下回晋州一趟。”
阎雄听的两眼放光,却也怕是叶添耍花枪,
“总督真是客气…封银子过来做什么。。”
“便是互市的公文下来,也还需个把月的时日,总督也怕灵州这边手头紧,再打起来忒难看,这银子自然是给徽王靖王应急用的。”
叶添起身上前,于阎雄身侧俯了身子,低声道:“说到底,这银子就跟通商一样,总督费尽心思不就是个为了天下太平,大家只管封王升官互不干扰,岂不妙哉。”
阎雄一脸的喜气。
叶添见状,顺水推舟,拐着弯的套阎雄的心事,
“这样的好事,到不知徽王还有什么担忧?”
阎雄给叶添一番话说的再也沉不住气,“大平国力强盛,竟与我等互市,忽然有这样的好事,本王思前想后,总觉得不妥…”
“徽王此言差异,”叶添信手拈来,“灵州不太平,东南百姓早已怨声载道,且逢北疆动乱,应接不暇间,自然是以攘外必先安内,便是互市能解决的问题,又何必大动干戈,致使大平背腹受击?”
阎雄静思半晌,点点头,“确实如此。”
叶添又道:“且互市对大平而言,却也是有不少好处的。既免于兵戎,又富足百姓,何乐而不为呢?”
阎雄已然是心服口服,猛怕大腿道:“竟是这样,本王倒是多虑了。”
叶添闻言,长吁了口气,寻了自己的茶盏,猛灌了一口后,意态悠哉。
“处处平安无事,乃大治之世。”
阎雄一挥手,“来啊,把本王的冻顶乌龙拿出来,给叶大人尝尝。”
又道:“这是过了海来的,可是茶中珍品。”
一边伺候的丫头手脚也麻利,不一会便端了红缕碧釉的茶盏来。
叶添端着抿了一口,见阎雄瞪眼等着,忙夸赞了一句,“果然是喉韵回甘。”
“那是自然。”阎雄眼里的得意也几欲扑出来。
叶添见阎雄满面堆笑,只觉得这人倒是性情中人,喜怒都在面儿上,灵州流贼猖獗至此,想也并非出自这样的人之手。
如此一来,那个阎立定不是个省油的家伙。
正想着,却听阎雄道:“却不知,这大平与灵州如何通商?”
叶添道:“自古大平与北疆茶马互市,以良马换茶绢银两,到不知咱们这灵州却有什么可置换的。。”
阎雄思索半晌,“马是没有,兴许有些山货。。”
叶添哭笑不得,面儿上却是一片真心。
“山货好哇…”
“灵州贫瘠,没什么珍贵玩意,山货也竟是些写龙眼,橄榄。。”
“龙眼可是大平贡品,果之珍异…”
“就那么野生几颗,倒也不是很多…”
“野龙眼?哎呀呀,那可金贵。。”
阎雄也觉的过意不去,“。。这。。却有些说不过去罢。”
“山货其实不重要,”叶添恐阎雄生疑,淡淡一笑,“总督不过是寻个能给银子的借口,说到底到底还是为了灵州自此不犯东南。”
阎雄大喜,抱拳一鞠,“叶大人这样坦诚,本王当真再无疑虑,之前多有怠慢,还望大人海涵。”
叶添忙上前一扶,“徽王哪里的话。,叶添何其荣耀。,能促成这等美事。。”
“既然如此,那本王也便不客气,”阎雄直起腰身,“叶大人那未带来的几万两白银,本王过几日便可派人护送大人去取,顺便也带些灵州特产给总督,以表本王诚意。”
叶添之前口无遮拦,给阎雄这样一提,竟有些傻眼。
但也只能勉强咧开了嘴,陪了一声干笑,
“…好啊。”
***
红烛摇,落花剪西窗。
一曲清弦抒胸殇。
容紫停手于琴上,眼皮一抬,刚巧钉在门口急急的黑影身上。
阎雄只顾着走,也未觉琴声忽断,迈进了屋,瞧容紫落座于古筝前,便开口道:“怎的又弹这个东西,我倒是想不出,这其间趣味何在。”
容紫起身,不去看他,径自的走近青莲灯座,伸了一双玉白的手,缓缓调拨烛芯。
凤眸凝神,便只从侧观,也勾人魂魄。
阎雄看的有些痴了,正欲起身上前,却给容紫一句话顶了回来。
“你来的这样急,却是什么事?”
阎雄也不自觉的眼睛跟着他,“恩,是有事。”
容紫收了手,音色语气说轻,却不如说是冷淡。
“有话就说。”
阎雄恍然大悟,“瞧我差点把正事忘了,你觉得叶添这人怎么样?”
容紫淡淡道:“不怎么样。”
“那通商事宜,我却觉得他说的不错,听着也是条条在理,可大哥偏要说他是来探底的,”阎雄道:“你脑瓜子灵,我来,也是想问问你的意思。”
容紫不语,眼内冷冷的一簇幽火,看的阎雄心惊。
“你这是什么眼神…”
容紫与屋里踱了几步,终于出声。
“此事是靖王过于小心了。若是大平真来探底,何必这样大动干戈,只要有银子,再灵州随便寻个细作,不也省事。”
顿了顿,又道:“想这通商里也该没什么猫腻。”
阎雄点点头,“就是嘛。”
容紫见此言深合阎雄心意,又不由得流出些许鄙夷,音色也越发的冷。
“你若担心其间有诈,具体事宜可交予我与他商谈。”
“那可好,我也正有此意,”阎雄道:“叶添说是东南总督封了几万两银子给咱们,只需派些人过去取。我想来想去,这灵州也寻不着第二个人比你更适合,你去了也能探个究竟不是。”
容紫盯着阎雄,唇边漾出些许笑意。
“好。”
对自己而言,能去趟晋州,再好不过。
***
转日,叶添与宅邸内犯愁。
侍从一脚踏进了屋,盯着满地团纸,愣在一处。
“叶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叶添没听见一样,自顾自的提着笔,与桌案前来回踱步。
想着给夏念白书一封信要银子,可这信若是落到了阎雄手里,自己就穿了帮。
若是写的隐晦些,也难免给人瞧出心思。
可要连招呼都不打,直接带着大队匪寇回晋安拿银子,怕是还未到城门,就给当成流寇进犯,当场剿杀了。
只怪自己分身乏术,要是王九在,也能通风报信不是。
正想着,抬眼瞧见侍从愣在原地,叶添也给吓了一跳。
“你在这里傻站着作甚?”
“叶大人,倒是你,提笔对着一页纸发呆,写也不写便揉皱了扔掉,当真叫人费解。”
叶添心头乱码一样,懒得与其多费口舌,
“你来又有何事?莫非徽王要见我?”
“那倒不是。”侍从蹲在地上收拾着纸团,“不过,却是有个乞丐,指着名儿的要见大人。”
“乞丐?”叶添眼神疑惑:“未料我叶添竟这样有名气,连灵州的乞丐都慕名而来。”
侍从手一抖,掉了个纸团,
“那乞丐看上去并非灵州人士,满嘴的北方口音,一大早晨到了寨子前,死活说自己是什么大平使者。大人你说那乞丐浑身脏的跟个什么似的,哪有个当官儿的样子。看守的士兵都懒得理他,便想着给打出去,未料那乞丐竟有两下子,拿了一把破剑,舞弄起来有板有眼的,任谁也制不了他。“
侍从低着头,浑然未觉一边哆嗦的叶添。
“士兵拿他没辙,哄也哄不走,打也打不过的。对吵了一个早晨,小的没事路过,这不是听见了吗,便上去凑个热闹,却听那乞丐一直在大喊大人的名字。小的想着不如就跟大人说一嘴,看是不是认识…”
“快将他叫进来!”叶添含泪打断了侍从。
急急的朝外走了两步,转了身子,又将桌案上的桂花糕兜在袖儿里,迎出门去。
21、人质
侍从见状,忙寻人跑去送信儿。
不多久,便有几个人影儿远远的过来,两边的披甲执锐,当间的人叫花子一样,脸脏的竟比那锅底还不如。
抬眼瞧见了捧着桂花糕的叶添,那叫花子忽然一愣,竟一步也迈不动了。
叶添赶几步上前,音色凄苦,
“王兄弟,三十日不见,你…受苦了…。”
又瞧王九衣衫污迹斑斑,偶有虫豸,心头更是酸涩难当,“怎么搞瘦成这样。。来,吃块桂花糕,解解饿。。”
王九腿脚似乎有些不中用,踉踉跄跄的上前,一把就抱住了叶添,
“…叶兄弟…”
王九鼻子一酸,几欲掉下泪来,
“…你也黑了…王九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叶兄弟了…”
“王九…”叶添仰头,将眼底苦楚生生的逼了回去。
“叶兄弟。。”王九将叶添抱的更紧,以至于头上的虱子跳蚤尽数择良地而栖之。
“叶大人,外面风凉,小的看大人们还是回屋叙旧罢。”侍从捂着鼻子,嗓音越发的尖细。
“…啊。。你倒是先放手,”叶添也给王九身上的霉味熏得不行,“桂花糕都给挤成饼了…”
王九抹一把面儿上积灰,“叶兄弟,这一路上我倒是捉了不少山鸡野兔,也不十分饿。”
叶添接过王九手里的剑,“亏了有这剑在,否则那荒山野岭,你怕是早饿死在半路了。”
王九忽然想起来似的,“叶兄弟,怎么你不声不响便一个人走了。”
“王兄弟倒是错怪哥哥我了,”叶添忙道:“你下车捉鸡,我就给那灵州的将士绑了带走,也不知谁自哪里寻了个怪味旧布给我塞上,连话也说不得。便是我心急如焚,也无能为力啊。”
“如此,叶兄弟当真受苦了,”王九闻言,面儿上些许尴色,“每逢炎夏,我脚便汗的厉害,需日日更换布袜,想是那帮人将我换下来的布袜,拿去给你塞口了。”
“啊。。竟然如此…”叶添舌尖干涩,隐隐泛酸。
王九跟在叶添后头,朝宅邸内走,“却不知,我那几包衣服还在么?”
叶添讷讷的走两步,“自然还在。”
“那便劳叶兄弟差下人给我准备几桶水,凉的就行,待我洗净了再与叶兄弟说话,也免得熏坏了叶兄弟。”
叶添正想着寻个借口与王九独处。
听了王九一番话,忙侧身遣开了寸步不离的侍从。
忙不迭的上前,叶添拉了王九的袖子,四下里看了看。
“王兄弟,若待会见了徽王,你只道你是护送公文的副将,并不知互市具细,也省得说穿了帮。”
王九点点头,“叶兄弟大可放心,我定会事事小心。”
叶添声音极轻,“我诓他,说总督了封灵州几万两白银,想是这几日,咱们就得回去一趟。”
见王九抬头一惊,苦笑着拍拍其肩膀,“倒是委屈了你,刚到了灵州,又要起身折回。”
“那也无妨。”王九人极老实,并未多问其间事宜,“我正想回去。”
“莫非是想着那丫头。”叶添斜眼。
王九脸皮倒薄,听叶添一说,恨不得钻到地下去,“叶兄弟莫要取笑。”
叶添也没时间闲话家常,趁着侍从还在忙活,便继续叮嘱。
“阎雄派人跟着咱们一起回去,我事先又未跟总督通信。待到了晋安,你先寻个借口入城禀告,免得因总督不知情而惹人生疑。”
两人正说着,却听得外头侍从尖着嗓子喊了一句。
“叶大人,容公子来了。”
王九看叶添一眼,“叶兄弟…”
“你还是先洗洗吧…”叶添给王九指了地儿。
“那劳叶兄弟等我片刻。”
语毕,便顺着叶添指的地方转身而去。
叶添方才一直屏息,猛吸了口气,自个儿迎出屋门。
时令三夏,正是十里烟柳,万点芍艳。
容紫立于两匹红鬃马侧,一袭缟白罗衣,端的是风华三千。
见叶添傻愣着,微微一笑,凤眼生春,
“叶大人,走吧。”
“上哪儿?”叶添定定神,些许无措。
“晋州晋安。”
“即刻便走?”叶添大惊,抬眼盯着容紫, “这未免太仓促了些…”
容紫微敛了眉,眸子黑若点漆,“我还能骗大人不成,若不信,我到人将徽王请过来,再跟大人亲口说一遍如何?”
“那倒不必…”叶添笑笑,“却不知容公子可曾听说,原本跟在下一起前来的副将,今日刚到灵州,连日奔波劳苦,可否令其稍作歇息,明日赶路也不迟。”
“大人叫人进来的时候,徽王便接了信儿…”容紫唇边浅笑淡若柳丝,“之前只有大人自己也便罢了,既然大人同僚到了灵州,若一并放回晋安,未免显得灵州人太过愚笨。”
叶添心头一凛,虽猜出几分,却还不由得开了口。
“此话怎讲?”
“大人道是天真,若这领银子是假,想脱身是真,那徽王靖王岂能由着大人耍弄,”容紫眼中波纹荡漾,“留下另一位大人,这趟差事,靖王也放心。”
“靖王?莫